“二角五分已经绰绰有余,还可剩几分钱给你买一点。你不喜欢酸橙吗?”“不怎么喜欢,我那份你要吧。给你钱。省着点使,钱不多,你知道。”“噢,好姐姐!有零花钱真是太好了!我要犒赏犒赏自己,这星期还没有尝过酸橙味儿呢。我不好意思再要她们的,因为自己还不起。现在我可想得要疯了。”第二天,艾美回到学校已经不早,但却抵挡不住诱惑,为自得地把一个濡湿的棕色纸包炫耀一番,这才把它放到书桌的最里头。不消几分钟,艾美-马奇带了廿四个美味酸橙(她自己在路上吃了一个)并准备供诸同好的小道消息在她的"同伙"之中不胫而走,朋友们对她刮目相看。凯蒂-布朗当场邀请她参加下次晚会;玛丽-金斯利坚持要把自己的手表借给她戴到下课;珍妮-斯诺,一个曾经粗俗地挖苦过艾美的尖酸刻薄的年轻女子,立即偃旗息鼓,主动提供某些难题的答案。但是艾美并没有忘记斯诺小姐说过的那些刺心话:“有些人鼻子虽扁,却仍然闻得到别人的酸橙味儿;有些人虽然狂妄自大,却仍得求人家的酸橙吃。”她用令人泄气的言辞把那位"斯诺女"的希望当场击得粉碎:“你用不着一下子这么殷勤,因为你半个也捞不着。”那天早上恰巧有一位重要人物访问学校,艾美的地图画得极好,受到了赞扬。斯诺小姐对敌人的这种荣誉怀恨在心,马奇小姐因此更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势。不过,唉!骄兵必败!斯诺报仇心切,她反戈一击,打了场完全彻底的漂亮仗。一待客人照例讲究一番陈词滥调的客套话躬身出去后,珍妮立即佯装提问,悄悄告诉老师戴维斯先生,艾美-马奇把腌酸橙藏在书桌里头。原来戴维斯先生早已宣布酸橙为违禁品,并庄重发誓要把第一个违法者公开绳之以法。这位相当不朽的仁兄曾经发动过一场激烈持久的战争,成功取缔了香口胶糖,烧毁了没收的小说画报,镇压了一所地下邮局,并禁止了做鬼脸、起花名、画漫画等一类事情,竭尽全力要把五十个反叛的姑娘们训导得规规矩矩。老天作证,男孩子已经使人大伤脑筋,但是女孩子更难伺候,这对于脾气粗暴、缺乏教学天才、神经紧张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戴维斯先生希腊语、拉丁语、代数以及各门学科无所不通,于是被称为好老师,而言行、道德、情操及表率却被认为无关重要。珍妮心里明白,这种时候告发艾美活该她倒霉。戴维斯先生那天早上显然喝了冲得太浓的咖啡,东风又刺激了他的神经痛。而他的学生竟然在这种时候往他脸上抹黑;用一位女同学虽不优雅但相当贴切的话来形容:“他紧张得像个女巫,粗暴得像一头熊。”“酸橙"两字犹如引爆炸药的火苗。他把黄脸孔憋得通红,使劲敲击讲台,吓得珍妮飞速溜回座位。“年轻女士们,请你们注意!”这么厉声一喝,嘁喳声嘎然而止,五十双蓝色、黑色、灰色,以及棕色的眼睛全都乖乖地盯住他那可怖的脸容。“马奇小姐,到讲台来。”艾美依令站起来,她虽然外表镇静,内心却是又惊又怕,因为酸橙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把书桌里的酸橙带过来!”她尚未走出座位,又收到第二道出乎意料的命令。“不要全都带去,”坐在她身边的那位女士头脑十分冷静,悄声说道。艾美匆忙抖出六只,把其余的放在戴维斯先生面前,心想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闻到那股喷香的味道都会软下来。不幸的是,戴维斯先生特别讨厌这种时髦腌果的味道,他越发勃然大怒。“就这些吗?”“还有几个,”艾美结结巴巴地说。“马上把其余的拿来。”她绝望地望了一眼她那班伙伴,顺从了。“你肯定再没有了吗?”“我从不撒谎,先生。”“那好,现在把这些讨厌的东西两个两个拿起扔出窗外。”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到了嘴边的东西被夺走,姑娘们都发出一阵叹息声。艾美又羞又恼,脸色涨得通红,忍辱来回走了足足六趟。每当一对倒霉的酸橙——呵!多么饱满圆润——从她极不情愿的手中落下时,街上便传来一声欢叫。姑娘们简直心碎欲绝,因为叫声告诉大家她们的美食落在了她们不共戴天的敌人爱尔兰小孩的手上,成为他们的美餐,令他们狂喜雀跃。这——这简直不能忍受。众人向冷酷无情的戴维斯投去气愤而恳求的目光,一位热烈的酸橙爱好者忍不住热泪暗流。当艾美扔掉最后一个酸橙走回来时,戴维斯先生令人颤栗地"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地训斥道——“年轻女士们,你们记得我一星期前说的话吧。发生了这种事我很遗憾,但我绝对不会姑息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而且决不食言。马奇小姐,伸出手来。”艾美吓了一跳,把双手藏在背后,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其情堪可怜悯。她本来是"老戴维斯",当然啦,如大家所称,颇为得意的门生,如果不是一个姑娘"嘘"了一声以泄怨愤的话,我个人相信,戴维斯先生完全可能破例食言。但那嘘声尽管细若游丝,却激怒了这位脾气暴躁的绅士,并决定了犯规者的命运。“伸出手,马奇小姐!”这一声便是对她无声恳求的答复;自尊好强的艾美不愿哭求,她咬紧牙关,对抗地把头向后一甩,任由小手掌挨了几下痛笞。虽然打得不重,但这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她平生第一次挨揍,这就像他把她击倒地上一样,是一种奇耻大辱。“现在站到讲坛上,一直到下课为止,”戴维斯先生说。既然做开了头,他就决心做个彻底。这实在是太可怕了。走回座位,看朋友们的怜悯目光和个别敌人的痛快脸色已经糟糕透顶,而要面对全班同学,含耻忍辱,她简直做不到。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摔倒地上,伤心痛哭。但那种刺心的屈辱感和对珍妮-斯诺的恨使她挺住了。她踏上那个不光彩的位置,下面仿佛成了人的海洋。她两眼死死盯着火炉烟囱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如白纸。姑娘们面对这么一个心碎欲绝的人物,也再无心思上课。此后的十五分钟里,这位傲慢敏感的小姑娘尝尽了铭心刻骨的耻辱和痛苦的滋味。别人或许觉得此乃小事一桩,荒唐好笑而已,而她却觉得伤透了心。她有生十二年以来,一直与爱为伴,从未领教过这种打击。而一想到"回到家我不得不把这事说出来,她们一定会对我失望之极!”她连手掌和心上的痛苦也顾不上了。这十五分钟就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尽头,她终于盼到一声"下课!”的命令。“你可以走了,马奇小姐,”戴维斯先生说。看得出来,他心里头很不自在。艾美横了他一眼,眼光充满谴责,令他不敢轻易忘怀。她一声不吱,径直走进前堂,一把抓起自己的东西,心里狠狠发誓,”永远"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回到家里她仍伤心不已。不久,姐妹们相继归来。一个义愤填膺的会议随即召开。马奇太太虽然神情激动,但没有多说,只是无限温柔地宽慰自己受了伤的小女儿。梅格边掉泪边用甘油涂洗艾美那遭受凌辱的手掌。贝思觉得即使自己可爱的小猫咪也安慰不了如此深重的痛楚,乔怒发冲冠,提议戴维斯先生应该立即逮捕,罕娜对那"坏蛋"挥起拳头,捣土豆做饭时也敲打得劈啪作响,仿佛那"坏蛋”就躲在她的捣下面。除了她的几个伙伴外,没有人注意到艾美没来上学;但眼尖的姑娘们发现戴维斯先生下午变得相当宽厚,而且格外紧张。将放学时,乔露面了。她神情严峻,大步走近讲台,把母亲写的一封信交上去,然后收拾起艾美的物品,转身离去,在门垫上狠狠蹭掉靴上的泥土,似乎要把这儿的脏物从脚上抖干净。“好了,你可以放个假,但我要求你每天都和贝思一起学一点东西,”那天晚上马奇太太说,”我不赞成体罚,尤其不赞成体罚女孩子。我不喜欢戴维斯先生的教学方法,不过你结交的女孩子也不是什么益友。我要先征求你父亲的意思,再把你送到别的学校。”“太好了!我希望姑娘们全走掉,毁掉他的旧学堂。一想到那些令人馋涎欲滴的酸橙,我就气得发疯。”艾美叹息着,神情就像一个殉难者。“你失去酸橙我并不难过,因为你破坏了纪律,应该受到惩罚,”母亲严厉地回答。一心只想得到同情的年轻女士,听到这话颇为失望。“您的意思是我当着全体同学的面受侮辱您很高兴了?”艾美喊道。“我不会选择这种方法来纠正错误,”她的母亲回答,”但我不敢说换一种温和一点的方法你就会从中得到教训。你现在有点过于自大了,亲爱的,很应该着手改正过来。你有很多天赋和优点,但不必摆出来展览,因为自大会把最优秀的天才毁掉。真正的才华或品行不怕被人长期忽视;即使真的无人看到,只要你知道自己拥有它,并妥善用它,你就会感到心满意足。谦虚才能使人充满魅力。”“完全正确!”劳里叫道。他正跟乔在一角下象棋。”我曾认识一个女孩,她音乐天赋极高,却并不自知,她从不知道自己作的小曲有多美,即使别人告诉她,她自己也不会相信。”“我能认识那位好女孩就好了,她或许可以帮助我,我这么笨,“贝思说。她正站在劳里身边认真倾听。“你确实认识她,她比任何人都更能帮你,”劳里答道,快乐的黑眼睛调皮地望着她,贝思霎时飞红了脸,把脸埋在沙发垫里,被这出乎意料的发现弄得不知所措。乔让劳里赢了棋,以奖励他称赞了她的贝思。贝思经这么一夸,怎么也不肯出来弹琴了。于是劳里一展身手,他边弹边唱,心情显得特别轻松愉快,因为他在马奇一家人面前极少流露自己的忧郁性格。在他走后,整个晚上一直郁郁寡欢的艾美似乎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劳里是否称得上多才多艺?”“当然,他接受过优等教育,又富有天赋,如果没有宠坏,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才,”她母亲回答。“而且他不自大,对吗?”艾美问。“一点也不。这便是他这么富有魅力的原因,也是我们全都这么喜欢他的原因。“我明白了。多才多艺、举止优雅固然很好,但向人炫耀或翘尾巴就不好了,”艾美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态度谦虚,这些气质总会在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无需向人卖弄,”马奇太太说。“譬如你一下子把全部帽子、衣服、饰物等都穿戴出来,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有这些东西,这样自然不妥,”乔插言道。大家随之笑起来,训导于是到此结束。书路扫描校对第八章 乔遇上了恶魔“姑娘们,你们上哪儿去?”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艾美走进房间,发现二位姐姐正准备悄悄溜出去,便好奇地问道。“别管闲事。小姑娘不应该多嘴,”乔尖薄地回答。如果有什么东西让我们年轻人伤心,那就是听到这种说话;如果我们听到"走开,亲爱的",那就更加难受。艾美听到这句刺心话发起怒来,决意即使纠缠一个小时也要弄清楚这个秘密。她转向一贯迁就她的梅格撒娇道:“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们会让我一起去的,因为贝思光顾着弹钢琴,我无事可干,这么孤单。”“不行,亲爱的,因为没有邀请你,”梅格开口了。但乔不耐烦地打断她:“嘿,梅格,别说了,不然你会把事情弄糟。你不能去,艾美,别像个三岁小孩,嘀嘀咕咕的。”“你们要和劳里一起出去,我知道是这样;你们昨晚在沙发上又说又笑,见我进来就不做声了。你们是不是跟他去?”“对,是跟他去;现在别做声了,不要缠着我们。”艾美住了嘴,但眼睛却在观察,她看到梅格把一把扇子塞进衣袋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要上剧院看《七个城堡》!”她喊道,接着又坚决地说,”我要去,妈妈说这出戏我可以看;再说我也有钱。你们不早点告诉我,可真够卑鄙。”“乖乖听我说吧,”梅格安慰道,”妈妈不想你这个星期去,因为你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受这个童话剧的灯光刺激。下星期你可以跟贝思和罕娜去,玩得痛痛快快。”“那怎么比得上跟你们和劳里一起去有意思。让我去吧。我感冒病了这么久,老关在家里,想出去玩都想得发疯了。让我去吧,梅格!我一定乖乖听话,”艾美请求道,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假如我们带她去,只要帮她穿暖和点,我想妈妈也不会生气,”梅格说。“如果她去我就不去;如果我不去,劳里就会不高兴;这样很不礼貌,他原只请了我们两人,我们却非要拉上艾美。她该识趣一点,不要涉足自己不受欢迎的地方,”乔生气地说。她想痛痛快快看场戏,不愿费神看管一个坐立不宁的孩子。她的声调和神态激怒了艾美,她开始穿上靴子,用最使人恼火的口吻说:“我就是要去,梅格都说我可以去;如果我自个儿付钱,这事就与劳里不相干。”“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坐,因为我们的座位是预定的。而你又不能一个人坐,那么劳里就会把他的位子让给你,这就扫了大家的兴;要不他就会另外给你找个座位,这也不合适,因为人家原来并没有请你。你一步也别动,好生呆着吧,”乔责备着,匆忙中她把手指扎伤了,更加生气。艾美穿着一只靴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梅格好言相劝,这时劳里在下面叫她们,两位姑娘赶忙下楼,留下妹妹在那里嚎啕大哭;这位妹妹有时会忘掉自己的大人风度,表现得像个宠坏了的孩子。就在这班人正要出发之际,艾美倚在楼梯扶手上用威胁的声调叫道:“你一定会后悔的,乔-马奇,走着瞧吧!”“废话!“乔回敬道,砰的一声关上门。《钻石湖的七个城堡》精彩绝伦,那天他们度过了一段十分迷人的时光。不过,尽管红色小魔鬼滑稽趣怪,小精灵熠熠生辉,王子公主羡煞神仙,乔的快乐心情却总是夹杂着一丝歉意:看到美若天仙的王后一头黄色鬈发,她便想到艾美,幕间休息时便猜测艾美会采取什么行动来令她"后悔"。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呢?她和艾美在生活中发生过多次小冲突,两人都是急性子,惹急了都会发怒。艾美挑逗乔,乔激怒艾美,凡此种种,纠缠不清,极偶然便会爆发出雷霆风暴,事后两人都追悔不已。乔虽然年长,却最不善于控制自己。她的刚烈性格屡屡使她惹祸上身,她为了驾驭这匹脱缰野马吃了不少苦头,她的怒气总是消得很快,一待乖乖地认了错,她便诚心悔改,努力补偿。她的姐妹们常说她们到挺喜欢把乔逗得勃然大怒,因为狂风骤雨之后她便成了无比温顺的天使。可怜的乔拼尽全力要做个好孩子,但深藏心中的敌人总是随时跳出来,把她打倒。经过数年的耐心努力之后,这匹野马才被征服。回到家时,她们看到艾美在客厅读书。她们进来的时候她装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看着书眼也不抬,也不问一句话。若非贝思在那里问长问短,听两位姐姐热情洋溢地把话剧描绘一番,艾美也许就会顾不得怨恨,自己也去问个明白了。乔上楼去放她自己最好的帽子时,首先望望衣柜,因为上次吵架后艾美把乔的顶层抽屉底朝天倒翻地上,借以出气。幸好,一切都原封不动。匆匆扫一眼自己各式各样的衣橱、袋子、箱子等物后,乔自信艾美已原谅了自己,忘记了她的过错。乔这回可想错了。第二天她发现少了一样东西,于是一场狂风骤雨倾然爆发。傍晚时分,梅格、贝思和艾美正坐在一处,乔冲入房间,神情激动,气喘吁吁地问道:“有人拿了我的书没有?”梅格和贝思马上答:“没有,”觉得十分惊讶。艾美捅捅火苗,一言不发。乔发现她马上脸色飞红,好一会才恢复常态。“艾美,你拿了!”“不,我没拿。”“起码你知道书在哪里!”“不,我不知道。”“撒谎!”乔嚷道,两手抓住她的肩膀,神态凶猛,足以吓倒一个比艾美更大胆的孩子。“这不是谎话。我没拿,我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你一定心中有数,最好马上讲出来,否则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乔轻轻摇了她一下。“你爱骂就骂个够吧,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你那本无聊的旧书了,”艾美叫道,也激动起来。“为什么?”“我把它烧掉了。”“什么!我最最心爱的小书,我呕心沥血想赶在爸爸回家前写完的小书?你真的把它烧掉了吗?”乔问道,脸色变得灰白,双目炯炯,两手神经质地把艾美抓得紧紧。“对,烧掉了!你昨天对我发脾气,我说过要让你后悔的,我这样做了,所以——"艾美不敢往下再说,因为乔早已怒发冲冠,她狠劲猛摇艾美,把她弄得牙齿在脑袋里头格格作响,一面悲愤交加地大叫道——“你这个狠心、歹毒的女孩!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书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梅格飞身上前营救艾美,贝思则赶忙上来安抚乔,但乔仍然怒不可遏,她给妹妹一记耳光作为临别纪念,冲出房间,跑上阁楼,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独个结束这场战斗。楼下的风暴已开始停息。马奇太太回来听到这事后,三言两语便使艾美认识到自己做了伤害姐姐的错事。乔的书是她心中的骄傲,被一家人视为极有前途的文学萌芽。书里只写了六个神话小故事,但却是乔耐心耕耘所得。她把全身心投入工作,希望写好后能够出版。她刚刚小心翼翼地把故事抄好,并毁掉了草稿,因此艾美的一把火便把她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个小损失,但对乔却是灭顶之灾,她觉得无论怎样补救都无济于事。贝思犹如死掉了一只小猫咪一样沉痛哀悼,梅格拒绝为自己的宠儿说话;马奇太太神情严峻,伤心万分,艾美后悔不迭,心想如果自己不向乔道歉,就再也没有人爱她了。喝茶的铃声响起时,乔露脸了,冷冰冰地板着脸,不瞅不睬,艾美鼓足勇气,细声细气地说道——“原谅我吧,乔,我非常、非常抱歉。”“我绝不会原谅你!”乔硬邦邦地抛出一句。从那一刻起她完全不再理会艾美。大家对这件不幸的事情绝口不提——连马奇太太也不例外——因为大家得出一条经验,但凡乔情绪如此低落,说什么都没有用,最明智的办法是等一些偶然的小事或她本身宽容的天性来化解怨恨,治愈创伤。这天晚上虽然她们如常一样做针线活,母亲照样朗读布雷默、司各特、埃奇沃思的文章,但气氛总是不对劲儿,大家毫无心情,原来甜蜜、温馨的家庭生活泛起了波澜。到了唱歌时间,大家的感觉更加难受,贝思只是默默抚琴,乔呆立一旁,活像个石头人,艾美失声痛哭,只剩下梅格和母亲孤军作战。但是,虽然她们力图唱得像云雀一样轻快,银铃般的嗓音已失去往日的和谐,全都走音走调。当乔接受晚安吻别时,马奇太太柔声低语道:“亲爱的,别让愤怒的乌云遮住了太阳;互相原谅,互相帮助,明天再重新开始。”乔想把头伏在母亲怀里,哭去一切悲伤和愤怒;但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且,她觉得受到的伤害是如此之深,一时实在不能原谅。因此她拼命眨巴着眼睛,摇摇头,因为知道艾美在一旁听着,于是硬绷绷地说:“这种事情卑鄙之极,她罪不可耍"言毕她大步走回寝室。那个晚上姐妹们没有说笑,也没有讲悄悄话。艾美因自己主动求和而遭严厉拒绝,不禁恼羞成怒,她后悔自己太低声下气,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于是更故意摆出一副高姿态,令人十分恼火。乔的脸上依然阴云密布,这一天事情全出了岔儿。早晨寒风飕飕;乔把卷饼掉落沟里,马奇婶婶大发脾气,梅格郁郁寡欢,贝思在家里总是一副伤感而心事重重的样子,艾美则大发宏论,批评某些人口里常说要做好孩子,现在人家已为他们树立了榜样了,却又不愿去做。“这些人个个如此可恨,我要叫劳里溜冰去。他心地善良,幽默风趣,一定会使我恢复情绪的,”乔心里说着,便走了出去。艾美听到溜冰鞋发出的响声,向外一望,急得大叫起来。“瞧!她答应过下次带我去,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冰期了,但叫这么个火爆性子带上我,也等于白说。”“别这样说。你也确实太淘气了。你烧掉了她的宝贝书稿,要她原谅可不那么容易;不过我想现在她或许会这样做的,只要你在适当的时候试探她,我想她会心软的,”梅格说,”跟着他们;什么也别说,单等乔跟劳里玩得情绪好转了,你才静静上前去给她一吻,或是做些什么讨人喜欢的事情。我敢说她会全心全意再做朋友的。”“我一定努力,”艾美说,觉得这个忠告正中下怀。她一阵风似地收拾一番,向他们追出去,两位朋友正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消失在山的那面。这里离河不远,两人在艾美来到前已做好准备。乔看到她走来,转过身去。劳里却没有看见,他正小心翼翼地沿岸滑行,探测冰块的声音,因为刚才冰川雪地之间袭来一股暖流。“我去第一个弯口看看情况,没有问题我们再开始竞赛。”艾美听他说完,就见他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一身毛边大衣和暖帽衬得他活脱脱像个俄罗斯小伙子。乔听到艾美跑得生气喘吁吁,一面跺脚,一面吹着手指,试图把溜冰鞋穿上去,但乔就是不回头,而是沿河慢慢作之字形行走,心里对妹妹遇到的麻烦感到一种苦涩和不安的快意。她一腔怒火早窝在胸中,渐积渐深,已使她失去了理智,这好比邪恶的想法和感情一样,如不立即发泄,必成祸患。劳里在弯口转弯时,回头大声喊道——“靠岸边走,中间不安全。”乔听到了,但艾美正使着劲儿穿鞋,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乔转头望了一眼,藏在心里的小魔鬼在她耳边使劲唤道——“不论她有没有听到,让她自己照顾自己吧!”劳里绕过弯口消失了身影,乔来到弯口边,远远跟在后面的艾美正迈步向河中间较为平滑的冰面走去。乔呆立了一会,她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接着她决定继续向前走,但一种莫名的感觉使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好看见艾美举起双手,身子往下跌,破裂的冰块突然嘎嚓一响,水花四溅,同时传来一声尖叫,吓得乔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想叫劳里,声音却不听使唤;她想冲上前去,但双脚却疲软无力;有一小会儿功夫,她只能一动不动地呆立着,死死盯着黑色冰面上那顶小蓝帽,惊恐得脸上变了颜色。这时,一个身影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只听劳里大声喊道——“拿根横杆来。快,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的,但接下来的几分钟她犹如着了魔一样,盲目听从劳里吩咐。劳里相当镇静,他平卧下去,用手臂和曲棍球棒拉起艾美,乔从栅栏拔出一根栏杆,两人齐心合力,把艾美弄了出来。艾美伤势不重,只是这一惊非同小可。“来吧,我们得赶快把她送回家;把我们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待我把讨厌的溜冰鞋脱掉,”劳里边叫边使劲扯开衣带,用自己的大衣裹住艾美。两人打着冷颤送艾美回家,水珠儿泪珠儿一起往下滴。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艾美裹着毛毯在暖和的炉火前睡着了。乔由始至终几乎一言不发,只是团团乱转,脸色苍白,衣饰凌乱不堪,裙子撕破了,双手被冰块、栅栏和坚硬的衣扣刮得肿起了青块。当艾美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屋里也安静下来之后,马奇太太坐在床边,把乔叫过来,给她包扎弄伤了的双手。“您肯定她没有事吗?”乔悄声问道,悔恨交加地望着那个险些在惊险的冰层下永远从她视线中消失的金发脑袋。“没有事,亲爱的。她没有受伤,我想也不会患上感冒,你用衣服包着她,把她立即送回家,十分明智哩,”母亲舒心地答道。“这些都是劳里做的。我当时只是生死由她。妈妈,如果她会死,那就是我的错。”乔痛悔不已,涕泪交流,重重坐在床边,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痛责自己当时心肠太狠,呜呜咽咽地说自己差一点受到严厉的惩罚,幸亏事情化险为夷,着实谢天谢地。“都怪我的坏性子!我想努力把它改好;我以为已经改好了,谁知发作起来,越发不可收拾。噢,妈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可怜的乔绝望地叫道。“提防和祈祷吧,亲爱的,千万不要气馁,千万不要以为你的缺点不可征服,“马奇太太说着,把乔头发蓬乱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无限温柔地吻吻她湿漉漉的脸颊,乔哭得越发伤心。“您不知道,您想象不出我性子有多坏!我发火时似乎可以无所不为;我变得毫无人性,可以做出伤害别人的事,而且还乐在其中。我担心有一天我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毁掉自己的一生,使天下人都憎恨我。噢,妈妈,帮帮我吧,千万帮帮我!”“我会的,孩子,我会的。别哭得这么伤心,但要记住这一天,并且要痛下决心不再让这种事情重演。乔,亲爱的,我们都会遇到诱惑,有些甚至比这种大得多,我们常常要用一生时间来征服它们。你以为自己的脾气是天下最坏的了,但我的脾气以前就跟你的一模一样。”“您有脾气,妈妈?您从来都不生气啊!”乔惊讶得暂时忘掉了悔恨。“我努力改了四十年,现在才刚刚控制祝我过去几乎每天都生气,乔,但我学会了不把它表露出来;我还希望学会不把它感觉出来,虽然可能又得花上四十年的功夫。”她深爱的母亲的脸孔流露出一种忍耐和谦卑,乔觉得这比最振振有词的训导和最严厉的斥责都更有说服力。母亲的安慰和信任使她心里好受多了;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有照自己一样的缺点,并且努力改正,她觉得自己更要下决心改正过来,虽然四十年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似乎相当漫长。“妈妈,当马奇婶婶责骂您或有人烦扰您时,您有时紧闭双唇走出屋外,那是不是在生气?”乔问道,觉得自己跟妈妈比以往更加亲近了。“是的,我学会了收住冲到嘴边的气话,每当我觉得这些话要违背意志冲口而出时,我就走开一会,为自己的暴躁作反省,让心情平伏下来,”马奇太太叹口气,笑了笑,边说边把乔散乱的头发理扎好。“您是怎样学会保持冷静的?我正是为此饱受折磨——刻薄话总是趁我还没反应过来就飞出嘴巴,说得越多,就越是口不择言,最后终于恶语伤人,方觉痛快。告诉我您是怎样做的,亲爱的妈咪。”“我的好妈妈过去总是帮我——”“就像您帮我们一样——"乔插嘴说道,感激地献上一吻。“但我在比你稍大一点的时候便失去了她。我自尊心极强,不愿在别人面前暴露弱点,因此多年来只能独自挣扎。我失败过许多次,乔,并为此洒下无数痛苦的泪水,因为尽管我非常努力,但似乎总是毫无进展。后来你父亲出现了,我沉浸在幸福之中,发现做好并非难事。但后来,当我膝下有了四个小女儿,家道中落时,老毛病又犯了,因为我天生缺乏耐性,看到自己的孩子缺衣少食,心里便煎熬得厉害。”“可怜的妈妈!那么是什么帮助了您?”“你父亲,乔。他从不失去耐心——从不怀疑,从不怨天尤人——而是乐观地企盼、工作和等待,我只有向他学习,才不至自惭形秽。他帮助我,安慰我,让我知道如果我想自己的小姑娘拥有高尚的道德,自己就要言传身教,因为我就是她们的榜样。想到为你们努力,而不是为自己,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每当我言语粗暴,你们向我投来又惊又骇的目光时,我便感到羞愧难当;我努力以身作则,赢得了自己孩子的爱、尊敬和信任,这就是最美好的报偿。”“呵,妈妈,如果我及得上您一半,就心满意足了,“乔深受感动地说道。“我希望你会做得比我更好,亲爱的,但你得时时提防你'藏在心中的敌人',正如你爸爸所说,不然,即使它没有毁掉你一生,也会使你终身痛苦。你已经得到了教训;要把它牢记在心头,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以免酿成更大的悲剧,令自己抱憾终身。”“我一定努力,妈妈,真的。但您得帮助我,提醒我,防止我乱发脾气。我以前看见爸爸有时用手指按住双唇,用异常亲切而严肃的眼光望着您,您便紧咬嘴唇,或是走出门去:他这样是不是在提醒您?”乔轻轻问道。“是的。我叫他这样帮助我,他也从来没有忘记。看到那个小小的手势和亲切的目光,我的脾气便发不出来了。”乔看到母亲一双眼睛泪水晶莹,讲话时嘴唇轻轻颤动,担心自己说得太多了,便赶紧轻声问道:“我这样望着您,跟您谈这个问题合适吗?我并非有意冒犯您,可是跟您诉说心事我就觉得非常畅快,坐在这里我就感到又安全又幸福。”“我的乔,你可以向母亲倾诉衷肠。我的女儿向我诉说心里话,并明白我是多么爱她们,这对我是最可喜最可骄傲的事情。”“我以为自己使您伤心了呢?”“不,亲爱的;只是谈起父亲,我便想到自己多么想念他,多么感激他,多么应该忠实地为他照看他的四个小女儿,使她们生活得平安幸福。“但是您却叫他上前线去,妈妈,他走时您没掉眼泪,现在也从不埋怨,似乎您从不需要帮助,”乔不解地说。“我把自己最美好的东西献给我心爱的祖国,一直到他走后才让眼泪流出来。我为何要埋怨呢?我们两人只是为祖国尽了自己应尽的责任而已,而且最终一定会因此而更加幸福。我似乎不需要帮助,那是因为我有一个比父亲更好的朋友在安慰我,支持我。孩子,你生活中的烦恼和诱惑正开始露头,而且可能还会有许多,但只要你感受到天父的力量和仁爱,正如你感受到你平凡的父爱一样,你就能战胜它们,超越它们。你对天父之爱越深,信任越大,你就觉得与他越接近,受世俗的束缚就越校天父的慈爱和关怀旷日持久,永远与你同在,它是人生和平、幸福和力量的源泉。坚守这个信念,向上帝尽情倾诉自己的种种苦恼、希望、悲伤和罪过吧,就像你向妈妈倾诉一样。”乔紧紧拥抱着母亲,无限热诚地默默祈祷,此后心中一片宁静;在那既悲又喜的时刻,她不但咀嚼到悔恨绝望的痛苦滋味,也尝到了自我否认和自我控制的甜蜜感受;天父对儿童的爱胜似天底下任何父母,在母亲的带领下,她与这位"朋友"靠得更近了。艾美在睡梦中动了动身子,叹了一口气,乔旋即抬头望去,脸上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似乎恨不得马上弥补过错。“我在气头上让乌云遮住了太阳,不愿原谅她,今天,如果不是劳里,一切都会太迟了!我怎么可以这样邪恶?”乔说出声来,俯身看着妹妹,轻轻抚摸着披散在枕上的湿发。艾美好像听到了话声,她睁开眼睛,伸出双臂,向乔一笑,令乔铭心刻骨。两人一言不发,只是隔着毯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在衷心一吻之下,所有恩怨全都烟消云散。书路扫描校对第九章 梅格踏足名利场“那班孩子刚好出麻疹,真是最幸运不过了,”梅格说。时值四月,她站在自己房间里往大皮箱装行李,姐妹们围绕在她身边。“安妮-莫法特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这实在太棒了。足足两个星期让你尽情快活,那有多么痛快,”乔一面搭过话儿,一面用长胳膊把几件裙子折起来,形象颇像个风车。“而且天气晴朗,我真高兴这样,”贝思边说边利索地从自己的宝贝箱子里挑出几条围巾和丝带,供姐姐出席盛会。“但愿我也能去好好玩玩,把这些漂亮东西全穿戴上,”艾美说。她嘴里衔了满满一口的针,巧妙地插进姐姐的针垫里。“我真希望大家都能去,既然不能,那就等我回来再跟你们讲遇到的奇闻趣事。你们对我这么好,把东西借给我,帮我收拾行装,我一定尽此绵力,”梅格说着环视房间,眼光落在行装上面。这套行装虽然十分简单,但在她们眼中却几乎十全十美。“妈妈从那只宝箱里拿出什么给你?”艾美问。马奇太太有个杉木箱子,里头装着几件曾经辉煌一时的旧物,准备在适当的时候送给四个女儿。那天打开箱子时,艾美恰好不在场,故有此一问。“一对丝袜,一把精致的雕花扇子,还有一条漂亮的蓝色腰带。我原想要那件紫罗兰色的真丝裙子,但却没时间改制了,只好穿我那条旧塔拉丹薄纱裙。”“这比起我的新薄纱裙子还要好看,衬上腰带就更加漂亮了。我真后悔我的珊瑚手镯给砸坏了,不然你便可以戴上它,”乔说。她生性豪爽大方,只是她的财物大都破旧不堪,派不上什么用常"宝箱里有一套漂亮的旧式珍珠首饰,但妈妈说鲜花才是年轻姑娘最美丽的饰物,而劳里答应把我要的全都送来,”梅格回答,”来,让我看看,这是我的新灰色旅行衣——把羽毛卷进我的帽子里,贝思——那是星期天和小型晚会穿的府绸裙子——春天穿显得沉了点,对吧?如果是紫罗兰色的丝绸裙子就好了;唉!”“不要紧,你参加大型晚会还有塔拉丹呢,再说,你穿白衣裳就像个天使,”艾美说道,凝神欣赏着那一小堆漂亮衣饰。“可它领口太高,拖曳感也不够,但也只好这样应付了。我那件蓝色家居服倒是挺好,翻了新,并刚刚镶了饰边,和新的一样。我的丝绸外衣一点都不时髦,帽子也不像莎莉那顶;我原不想多说,但我对自己的伞失望极了。我原叫妈妈买一把白柄子的黑伞,她却忘了,带回一把黄柄子的绿桑这把伞结实雅致,因此我不该抱怨,但如果把它跟艾美那把金顶丝绸伞摆在一起,我就要羞死了。”梅格边叹息边极不满意地审视着那把小桑"把它换过来,”乔提议。“我不会这么傻,妈妈为我花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想伤她的心。这只是我的荒唐想法罢了,我不会不分好歹的。幸好我的丝袜和两对新手套可以出出场面。你把自己的借给我,真是好妹妹,乔。我有两对新的,旧的也洗得干干净净,我觉得已经十分气派了。”梅格又朝她放手套的箱子瞄了一眼。“安妮-莫法特的晚礼帽上头有几个蓝色和粉红色的蝴蝶结;你可以帮我打上几个吗?”她问,这时贝思拿来一堆刚刚从罕娜手中接过的雪白薄纱。“不,我不想打,因为太醒目的帽子,配没有饰边的素净衣服不好看,”乔断然说道。“我哪一天才有福气穿上锁有真花边的衣服,戴上打了蝴蝶结的帽子?”梅格不耐烦地说。“那天你说只要可以去安妮-莫法特家,你就心满意足了,”贝思轻声提醒她。“我是这样说过!哦,我是很满足,我也不会为此烦恼,不过似乎人得到的越多,野心也就越大,对不?噢,行了,行李装好了,一切齐备,单剩我的舞会礼服了,那要等妈妈来收拾,”梅格说着,眼光从装得半满的行李箱落到熨补过多次、被她郑重其事地称为"舞会礼服"的白色塔拉丹薄纱裙上,心情愉快起来。第二天天气不错,梅格体面堂皇地辞别大家,准备体验十四天新奇快乐的生活。马奇太太一开始不同意这次出行,担心玛格丽特回来后会比去时更添一层不满。但梅格纠缠不休,莎莉也答应会好好照顾她,而且,干了一个冬天的烦闷工作后,到外面玩玩也是一大乐事,母亲便答应下来,让女儿去一尝上流社会的生活滋味。莫法特一家确实非常时髦。楼宇富丽堂皇,主人举止优雅,单纯的梅格一开始吃惊不校不过,尽管莫法特一家生活奢华放纵,但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家,很快便使客人轻松下来。不知为什么,梅格隐隐觉得他们并非特别有教养,也并非特别聪明,虽然他们衣着华丽,其实内中也不过俗人一个而已。生活奢侈,乘坐豪华辇车,每天穿上漂亮衣服,除享乐之外一无所事,这种生活自然十分惬意。这正是梅格所思慕的生活。她很快便模仿身边那些人的言谈举止,摆点小架子,装点腔势,说话时搭上一句半句法语,把头发卷曲,把衣服弄窄,并学着评论流行服式。安妮-莫法特的漂亮东西她见得越多,就越是羡慕不已,自叹不如。如今家在她的心目中已经变得空无一物、沉闷无趣,工作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艰苦。她觉得自己是个一贫如洗、受到严重伤害的姑娘,即使有两对新手套和丝袜也无济于事。不过,她并没有多少时间来烦恼,因为三位年轻姑娘忙于打发"快乐时光"。她们整天逛商店、散步、骑马、探访朋友,晚上则上剧院或留在家里嬉戏,因为安妮结交了不少朋友,熟谙待客之道。她的几个姐姐都是十分漂亮的年轻女子,一个已经订婚,而订婚是极为有趣而浪漫的,梅格想。莫法特先生是个体胖、快活的老绅士,认识她的父亲;莫法特太太,一位体胖、快活的老太太,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十分喜欢梅格。一家人全都宠爱她,”黛茜",如他们所称,被惯得有点头脑发热。临到"小型晚会"那天晚上,她发现那件府绸裙子根本应付不了场面,因为其他姑娘们全都穿着薄薄的裙子,个个打扮得美若天仙;于是塔拉丹出动了,但跟莎莉簇新的裙子一比,立即相形失色,显得残旧不堪、寒酸落伍。梅格看到姑娘们扫了它一眼后,都互相交换个眼色,双颊顿时烧得通红。她虽然性格温柔,但自尊心极强。大家对此并没有说什么,不过莎莉主动提出跟她梳理头发,安妮帮她扎腰带,贝儿,那位订了婚的姐姐,则称赞她洁白的双臂。虽然大家全出于好意,但梅格看到的只是对贫穷的怜悯而已。她独自站立一旁,心情十分沉重,而姑娘们则又说又笑,像披着薄纱的蝴蝶一样到处跑来跑去。正当梅格心酸难受之际,女佣人突然送进来一箱鲜花。未等她说话,安妮已把盖子打开,众人随即发出一阵惊呼,原来里头装的全是绚丽的玫瑰、杜鹃和绿蕨。“准是送给贝儿的,乔治常常送她一些,不过这些可真是太美了,”安妮叫道,深深地闻了一下。“那位先生说,这些花是送给马奇小姐的。这里有张字条,”女佣人插话说,并把字条递给梅格。“多有趣,是谁送来的?不知道你还有个情人呢,”姑娘们嚷起来,围着梅格转来转去,显得十分好奇和惊讶。“字条是妈妈写的,鲜花是劳里送的,”梅格简单地回答,暗暗感激劳里没有忘掉自己。“噢,原来如此!”安妮怪模怪样地说了一句。梅格把字条塞进口袋,把它当作一种抵御妒忌、虚荣和伪自尊的护身符。里头寥寥数语,一片慈爱真情,梅格看后精神为之一振,而美丽动人的鲜花也使她心情好转起来。梅格几乎恢复了愉快的心情,她拈出几支绿蕨和玫瑰留给自己,随即将其余的分成几把精美的花束,分给朋友们点缀在胸前、头发和衣裙上。她做得既愉快又得体,大姐卡莱拉不禁称她为"她所见到的最甜美的小东西",众人也十分欣赏她的小心意。这一善举把她的沮丧心情一驱而散。其他人都跑到莫法特太太跟前展览去了,她独个儿把几支绿蕨插在自己的鬈发上,又把几朵玫瑰在裙子上别好,这时裙子在她心目中变得没有那么难看了,临镜一照,看到了一张喜气洋洋双目明亮的脸孔。那天晚上她尽兴起舞,玩得十分开心;大家都非常友善,她还被人奉承了三次。安妮让她唱歌,有人称赞她声音十分甜美。林肯少校问"那位水灵灵的美目小姑娘"是谁,莫法特先生坚持要和她跳舞,因为她"不躲懒、舞步轻快有力",他很有风度地说。这一切都使她的心情十分愉快,不料,她后来不经意听到了几句闲话,情绪顿时一落千丈。那时她正坐在温室里面,等舞伴给她带冰块过来,突然听到花墙的另一面传来一个声音问道——“她有多大?”“十六七岁吧,我想,”另一个声音答道。“这将对那些姑娘们的其中一个大有好处,你说是吧?莎莉说他们现在关系很密切,老人挺宠爱他们。”“马奇太太早有计划,我敢说,而且一定马到功成,虽然这事早了一点,那姑娘显然还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莫法特太太说。“她刚才撒了个小谎,好像真的知道纸条是她妈妈写的;鲜花送进来时还飞红了脸。可怜的人!如果她打扮得时髦一点,一定漂亮极了。你说如果我们提出借条裙子给她星期四穿,她会生气吗?”另一个声音问。“她是有点傲气,但我不相信她会介意,因为那条邋遢的塔拉丹就是她的一切。她大可今天晚上把它撕破,那就有借口给她送条体面的了。”“走着瞧吧。我要特意为她邀请小劳伦斯,那我就有好戏看了。”这时梅格的舞伴走回来,看到她脸红耳赤,情绪相当激动。她确实是个傲气的姑娘,也幸亏如此,她才忍住了没有发作,虽然她对刚才听到的闲话感到又羞又气、十分厌恶;因为无论她多么天真无邪,也不至于不明白这种闲话的意思。这些话挥之不去,一直在她耳边纠缠:什么"马奇太太早有计划",”撒了个小谎",”邋遢的塔拉丹",等等。她真想大哭一场,冲回家去倾诉苦恼,寻求忠告。无奈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只得强装笑脸。由于心情激动,她一点也没有露出破绽,没有人想象得出她心里正在翻江倒海。终于盼到人散灯灭,她静静躺在床上,千思百想,愤愤不平,一直弄得脑袋生痛,又洒下几滴清泪,凉丝丝地落在烧得赤热的脸颊上。那些没有恶意的无聊话为梅格开辟了一个新天地,把她一直以来孩子般生活着的纯真、平静的旧天地搅得涟漪阵阵。她和劳里天真无邪的友谊被无意听来的废话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对妈妈的信心也因以小人之心度人的莫法特太太"早有计划"几个字而产生了一点动摇;她原以为自己是穷人家的女儿,衣着简朴乃是无可非议的事情,所以一向知足,岂料这帮姑娘看到旧裙子就如同看到普天之下最大的灾难一样,滥发同情之心,她不禁也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一丝怀疑。可怜的梅格一夜无眠,起床时眼皮沉重,心情极坏。她既怨自己的朋友无事生非,又愧自己不敢坦诚说出真相,以正视听。那天早上姑娘们全都慵慵懒懒,直到中午时分才提起劲头做毛线活。梅格马上意识到她的朋友们神色异常;她们待她更加敬重,对她的言谈十分关注,并且用十分好奇的眼光看着她。这一切令她既惊奇又得意,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贝儿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嗲声嗲气地说——“黛茜,亲爱的,我给你的朋友劳伦斯先生送了一份请帖,请他星期四过来。我们也想认识认识他,这可是特意为你而请的哟。”梅格红了脸,但她突然想捉弄一下这些姑娘们,于是装作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恐怕他不会来。”“为什么,chérie?”贝儿小姐问。“他太老了。”“我的孩子,你说什么?他究竟有多大年纪?”卡莱拉小姐嚷道。“差不多七十吧,我想,”梅格答道,假装数数打了多少针,拼命忍住笑。“你这狡猾的家伙!我们指的当然是年青的那位,”贝儿小姐笑了,喊道。“哪里有什么年青人!劳里只是个小男孩。”姑娘们听到梅格这样形容自己的所谓“情人",不禁互相使了古怪的眼色,梅格见状也笑了。“和你年纪相仿,”南妮说。“和我妹妹乔差不多年纪,我八月份就十七岁了,”梅格把头一仰,答道。“他真棒,给你送鲜花,对吧?”不识趣的安妮还想试探下去。“不错,他经常这样做,送给我们全家人,因为他们家里多的是,而我们又这么喜欢鲜花。我妈妈和劳伦斯是朋友,你们知道,两家孩子在一起玩是相当自然的事情。”梅格希望她们能够就此住口。“显然黛茜还没有参加过社交,”卡莱拉小姐朝贝儿点点头说。“是天真无邪得可以,”贝儿小姐耸耸肩说道。“我准备出门给我家姑娘们买点东西;各位小姐要我捎点什么吗?”穿着一身镶边丝绸裙子的莫法特太太像头大笨象一样缓缓走进屋来,问道。“不用费心了,夫人,”莎莉回答,”我星期四已经有一条粉红色的新丝绸裙子,不想要什么了。”“我也不——"梅格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确实想要几样东西,但是却得不到。“你那天穿什么?”莎莉问。“还是那条白色的旧裙子,要是我能把它补得能见人的话,昨晚可惜给撕破了。“梅格想尽量讲得自然一点,但却感到很不自在。“为什么不捎信回家再要一条?”不善察颜观色的莎莉问。“我只有这一条,”梅格好不容易才说出这话。但莎莉仍然没有明白过来,她友好地惊叫起来:“只有那么一条?真好笑——”她的话只说了半截,因为贝儿赶紧朝她摇头,插进来友善地说——“这并没有什么好笑;她又不出去社交,要这么多衣服有什么用?即使你有一打,黛茜,也不必往家里要。我有一条漂亮的蓝色真丝裙子,我穿着嫌小了些,白白搁在一边,倒不如你来穿上,遂遂我的心意,好吗,亲爱的?”“谢谢你的好意,但如果你们不在意,我倒不在乎穿我的旧裙子,像我这样的小姑娘这样穿挺合适,”梅格说。“请您一定让我把你打扮得气派一点。我喜欢这样做。装点一番后,你准是个标准的小美人。我要把你装扮好才让你见人,然后我们像参加舞会的灰姑娘和仙姑一样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贝儿用富有说服力的声调说。梅格无法拒绝如此友好的提议,因为她很想看着自己打扮后是否会变成个"小美人",于是点头同意,把原来对莫法特一家的不满抛诸脑后。星期四晚上,贝儿把自己和女佣关在房里,两人合力把梅格变成一个绝代佳人。她们把她的头发烫曲,在她的颈脖和胳膊扑上一种香粉,在她的双唇抹上珊瑚色的唇膏,使它们显得更红,如果不是梅格反抗,霍丹斯还会加上"一点点胭脂“。她们把她裹进天蓝色的裙子里,裙子又紧又窄,她几乎透不过起来,领口开得极低,矜持的梅格对着镜子羞得红晕满脸。一套银丝首饰也被戴上了:手镯、项链、胸针、甚至耳环,因为霍丹斯用一条看不出来的粉红色丝线把它们系了起来。一丛点缀胸前的香水月季花蕾和一条花边褶带衬得梅格一双玉肩优美动人,一对高跟蓝色丝靴也使她的最后一道心愿得到满足。一条镶边手帕、一把羽毛扇和一束银枝礼花,终于把她打扮完毕。贝儿小姐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杰作,就像一个小姑娘在看一个刚刚打扮好的洋娃娃一样。“小姐真Charmante,trèsjolie,不是吗?”霍丹斯为做作地拍手欢叫。“出去让大家看看吧,”贝儿小姐一边说一边领梅格去见在房间里等着的姑娘们。梅格拖着长裙跟在后面,裙子——有声,耳环一摇一晃,鬈发上下波动,心儿砰砰猛跳。刚才那面镜子已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自己是个"小美人",她觉得似乎她的"好戏"真的已经开始了。朋友们热情洋溢,不断地称她为"小美人",她站在那里,好像寓言里的寒鸦,尽情享受着自己借来的羽毛,起他人则像一班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趁我换衣裳,南妮,你教她怎样走步,别让她被裙子和法式高跟鞋绊倒。卡莱拉,你用银蝴蝶发夹把她左边的那绺长鬈发夹起来。你们谁也别弄糟了我这一手漂亮功夫,”贝儿说着匆匆走开,对自己的成功显得相当得意。“我不敢走下去,我觉得头晕目眩,身子僵硬,好像只穿了一半衣服,”梅格对莎莉说。此时铃声响起,莫法特太太派人来请年轻女士们立即赴会。“你完全变了个样子,不过这样很漂亮。我在你身边简直没地方站了,都亏贝儿品味高,当然你也很有法国味。就让你的花儿这么随意挂着,小心不要绊倒,“莎莉回答,努力不去在意梅格比自己漂亮这个事实。梅格牢牢记着这个教导,安然步下楼梯,款款走进客厅。莫法特夫妇和几个早到的客人已经聚集在那里。她很快发现华丽的衣服有一种魅力,就是能吸引那么一些人,获得他们的尊敬。几位以前没有正眼瞧过她的年轻小姐突然变得十分亲热;几个上次舞会只是盯着她看的年轻绅士现在不只盯着她看,还要求介绍介绍,而且向她极尽奉承,说了许多愚不可及但十分入耳的话;几位坐在沙发上指指点点的老太太感兴趣地打探她是何方人氏。梅格听到莫法特太太回答其中一个说——“黛茜-马奇——父亲是部队的上校——我们的远亲,可惜时运不济,你知道;劳伦斯家的密友;甜姐儿,告诉你吧;我家内德对她很是着迷哩。”“噢!”那老太太戴上眼镜把梅格又再细看一遍。听到莫法特太太谎话连篇,梅格只装作好像没有听见,也并不震惊。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但她想象自己正在扮演这一新角色,倒也觉得相当愉快,不过,她的两胁被紧身裙勒得隐隐作痛,双脚不断踩到长裙,还老得提防那对耳环,担心它们突然甩出来,弄丢或摔破了。她正手摇折扇,咯咯笑着听一位卖弄诙谐的年轻人讲并不好笑的笑话,突然止住了笑声,显得手足无措,原来,她看到劳里正站在对面。他紧紧地盯着她,毫不掩饰心中的惊愕,还有不快,她想,因为他虽然躬身致礼,面露微笑,但坦诚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眼光,令她羞红了脸,只恨没有穿上自己的旧裙子。她看到贝儿用肘子碰碰安妮,两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扫到劳里身上,更加心乱如麻,幸亏劳里看上去孩子气十足,而且十分害羞,她这才安下心来。“无聊的东西,把这种念头放进我脑子里。我可不在乎,该怎样做就怎样做。“想到这里,梅格一路——地响着走到房间对面和她的朋友握手。“你来了我真高兴,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她摆出一副大姐姐的神态说。“乔希望我来,并告诉她你的情况,我便来了,”劳里回答,他对她那副老成持重的腔调感到有点好笑,但并不正眼看她。“你会告诉她什么呢?”梅格问。她很想知道劳里对自己的看法,然而却第一次觉得在他面前很不自然。“我会说我不认识你了,因为你看上去这么成熟,一点都不像你自己,我挺害怕的,”他摸着手套上的钮扣,说道。“你真荒谬!这些姑娘们把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好玩,我也挺乐意的。你说乔看到我会不会把眼睛瞪直了呢?”梅格说,想引他说出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更好看。“我想她会,”劳里严肃地回答。“你不喜欢这个样子吗?”梅格问。“不,不喜欢!”回答得干脆率直。“为什么不?”声调甚为着急。他扫了一眼她那披着鬈发的脑袋、裸露的双肩,以及镶着漂亮花边的裙子,那种神情把她窘得无地自容,接着他的回答也一反往日彬彬有礼的风度。“我不喜欢轻浮炫耀。”这话出自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小伙子口里,叫梅格如何接受。她转身就走,一面恨恨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无礼的男孩子。”她又气又恼地走到一扇窗边,站在无人之处,让自己的双颊凉下来,因为紧身裙箍得她头热脑胀,很不舒服。这么呆站着时,林肯少校从她身边走过,不一会儿,她听到他跟他自己的母亲说道——“他们在愚弄那个小姑娘;我原想让你见见她的,但他们把她全毁了;今天晚上一无是处,只是一个洋娃娃。”“唉,上帝!”梅格叹息道,“如果我理智一点,穿上自己的衣服,就不会令人厌恶,也不会生出这般烦恼,自惭自愧。“她把额头靠在冰凉的窗棂上面,任由窗帘半掩着自己的身影,她最喜欢的华尔兹已经开始,她也仿佛全然不觉。这时,一个人碰碰她;她回过身来,看到了劳里。他一脸悔色,郑重其事地向她鞠了个躬,伸出手来——“请恕我一时无礼,来和我跳个舞吧。”“恐怕这会委屈了你呢。”梅格试图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却一点也装不出来。“绝对不会,我打心眼里想跟你跳呢。来吧,我不会惹你生气的。我虽然不喜欢你的衣服,但我真的觉得你——反正漂亮极了。”他挥挥手,似乎语言还不足以表达他的仰慕之情。梅格一笑,心软了下来。当他们站在一起等着和上音乐节拍时,她悄悄说道:“小心我的裙子把你绊倒了;它使我受尽折磨,我穿上它真是个傻瓜。”“把它围着领口别起来就行了,”劳里说着,低头看看那双小蓝靴,显然对它们很满意。他们敏捷而优雅地迈开舞步,由于在家里练习过,这对活泼的年轻人配合得相当默契,给舞场平添了快乐的气氛。他们欢快地旋转起舞,觉得经历了这次小口角之后,彼此更加接近了。“劳里,我想你帮我个忙,愿意吗?”梅格说。她刚跳一会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也不解释,劳里便站在一边替她扇扇子。“那还用说!”劳里欣然回答。“回到家里千万不要告诉她们我今天晚上的打扮。她们不会明白这个玩笑,妈妈听到会担心的。”“那你为什么这样做?”劳里的眼睛显然是在这样问。梅格急得又说——“我会亲自把一切告诉她们,向妈妈'坦白'我有多傻。但我宁愿自己来说;你别说,行吗?”“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说,只是她们问我时该怎样回答?”“就说我看上去挺好,玩得很开心。”“第一项我会全心全意地说的,只是第二项怎么说?你看上去并不像玩得开心,不是吗?”劳里盯着她,那种神情促使她悄声说道——“是,刚才是不开心。不要以为我那么讨厌。我只是想开个小玩笑,但我发现这种玩笑毫无益处,我已经开始厌倦了。”“内德-莫法特走过来了,他想干什么?”劳里边说边皱起黑色的眉头,仿佛并不欢迎这位年轻主人的到来。“他认下了三场舞,我想他是来找舞伴的。烦死人!”梅格说完摆出一副倦怠的神情,把劳里也逗乐了。他一直到晚饭时候才再跟她说上话,当时她正跟内德和他的朋友费希尔一起喝香槟。劳里觉得那两人表现得"十足一对傻瓜",他觉得自己有权像兄弟一样监护马奇姐妹,必要时站出来保护她们。“如果你喝多了,明天就会头痛得厉害。我可不这样做。梅格,你妈妈不喜欢这样,你知道,”他在她椅边俯下身来低声说道,此时内德正转身把她的杯子重新斟满,费希尔则弯腰捡起她的扇子。“今天晚上我不是梅格,而是个轻狂的'洋娃娃'。明天我就会收拾起这副'轻浮炫耀'的嘴脸,重新做个好女孩子,”她佯笑一声答道。“那么,但愿明天已经到来,”劳里咕哝着,怏怏走开了。看到她变成这副样子,他心里很不高兴。梅格一边跳舞一边调情卖俏,嘀嘀咕咕地聊着傻笑着,就像别的姑娘们一样;晚饭后她跳华尔兹舞,由始至终跌跌撞撞,那条长裙子也差点把她的舞伴绊倒。劳里见到她这种轻蹦乱跳的模样心生反感,他一边看着,心里想好了一番忠告,但却没有机会告诉她,因为梅格总是躲着他,一直到他过去道晚安为止。“记住!”她说道,勉强笑笑,因为剧烈的头痛已经开始了。“Silenceàlamort,”劳里回答,使劲挥挥手,转身离去。这小小的一幕激发了安妮的好奇心,但梅格累得不想再扯闲话,她走上床,觉得自己像参加了一场化装舞会,但却玩得并不开心。她第二天整天都昏昏沉沉,星期六就回家了。两个星期的玩乐弄得她筋疲力尽,她自觉在那"繁华世界"已经呆得太久。“安安静静,不用整天客套应酬,这才是令人愉快的日子。家是个好地方,虽然它并不华丽,”星期天晚上梅格跟母亲和乔坐在一起,悠然四顾,说道。“你这样说我很高兴,亲爱的,我一直担心你经过这番阅历后会把家看得又穷又闷,”妈妈答道。她那天不时担心地望一眼女儿,因为孩子们脸上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梅格快乐地跟大家讲了她的经历,并一再说她玩得十分痛快,但她的情绪似乎仍然有点不对劲。当两个小妹妹去睡觉之后,她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呆呆盯着炉火,寡言少语,神情焦虑。时钟敲过九下,乔也说要睡觉了,梅格突然离开坐椅,拿起贝思的跪凳,双肘靠在母亲的膝头上,勇敢地说道——"妈咪,我想'坦白'。”“我也料到了,是什么事,亲爱的?”“要我走开吗?”乔知趣地问道。“当然不要。我什么事情瞒过你了?在两个小妹妹面前我没脸说出口,但我想把我在莫法特家干的那些好事向你们全抖出来。”“说吧,”马奇太太微笑着说,不过神情有点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