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都集合在监狱的星期日教堂里,周围是众多时刻不放松地监视着他们的全副武装的看守们,)一个妇人安详地走着,两手各抱着一个幼小的纯洁的孩子,她把这两个孩子放在讲台上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开始用乐器奏了一个低沉而悠扬的前奏,接着便用压倒一切的声音,唱出一首古雅的赞歌。一个被禁闭着带着枷锁的囚人,扭着自己的双手,呼叫着,救命呀!啊,救命!她的眼睛看不清,她的胸前滴着血,她得不到赦免,她得不着安息的慰藉。她不断地走来走去,啊,痛心的岁月!啊,悲苦的晨夕!没有友朋的手,没有亲爱的颜面,没有恩情照顾,没有慈悲的语言。那犯罪的不是我,我是受了无情的肉体的拖累,虽然我长久勇敢地挣扎,但我终究胜不过它。亲爱的囚人,请忍耐一会,迟早一定得到神的恩惠;神圣的赦免——死一定会来临,把你释放,带你回到你自己的家园。那时你不再是囚犯,不再感到羞耻,也再不悲伤,离开了人世——你得到了神的解放!2歌者停止了歌唱,她的明澈安详的两眼的一瞥,扫过了所有那些仰望着的面孔,扫过由囚犯的颜面,千差万别的、狡狯的、犷悍的、伤痕累累的、美丽的颜面所组成的新奇的海,然后她站起来,沿着他们中间的狭窄的过道走回去,在沉默的空气中,她的衣衫邃窣地响着,触到他们,她抱着她的孩子在黑暗中消失了。这时囚犯和武装的看守都寂然无声,(囚犯忘记了自己在监狱里,看守忘记了他们的子弹上膛的手枪,)一种沉默而寂静的神奇的瞬间来到了,随着深沉的哽咽和被感动的恶人的低头与叹息,随着青年人的急促的呼吸,对家庭的回忆被唤起;母亲的催眠的歌声、姊妹的看顾、快乐的儿时——长久密闭着的精神重新苏醒了;那真是神奇的一瞬间,——以后在凄凉的夜里,对于那里的许多许多人,多年以后,甚至在临死的时刻,这悲沉的调子、这声音、这言辞,还会再现,重见到那高大安详的妇人行走过狭窄的过道。重听到那悲哀的旋律,那歌手在狱中唱出的歌声,啊,这景象可怜、可耻、更可叹!啊,多可怕的思想——一个已定罪的囚犯!为丁香花季节而歌唱现在为我歌唱丁香花季节的喜悦吧,(它正在怀念中归来,)为了大自然的缘故,舌头和嘴唇哟,请给我选择初夏的礼物,为我收集那些可爱的音符,(如儿童收集卵石或成串的贝壳,)将它们放进四月五月,将池塘里呱呱叫的雨蛙,轻快的微风,蜜蜂,蝴蝶,歌声单调的麻雀,蓝知更鸟和疾飞的紫燕,也别忘了那扇着金色翅膀的啄木鸟,那宁静灿烂的霞彩,镣绕的烟霭和水雾,养育鱼类的湖海的波光,头上蔚蓝的天色,那容光焕发的一切,奔流的小河,那枫械林,那清新的二月天和酿糖的日子①,那跳跃着的、眼睛发亮的褐胸知更鸟,它在日出时清脆悦耳地鸣啭,日落时又歌唱,或在苹果园的树木中飞动,给他的爱侣筑巢,三月里融化的雪,杨柳刚抽出的嫩绿的柔条,因为春季到了!夏天来了!它孕育着什么,产生什么呢?你,解放了的灵魂哟,——我不明白还在急切地追求什么;来吧,让我们不再在这里逗留,让我们站起身来往前走!啊,但愿一个人能够像鸟一样飞翔!啊,能够逃走,像乘着快艇出航!同你,灵魂哟!越过一切,进入一切,像一只船滑过海洋;收集这些提示和预兆,这蓝天,青草,早晨的露水,这丁香花的芬芳,这披着暗绿色心形叶片的灌木林,这木本紫罗兰,这名叫“天真”的娇小的淡淡花卉,这种种的标本,它们不只是为自己,而且为它们的周围,为了装饰我心爱的丛林——为了与百鸟一起吟哦,唱一支深情的歌,为这在回忆中归来的丁香花季节的欢乐。① 北美洲有一种糖槭,其树干上流出的液汁可以制糖。给一座坟写的碑记(G.P.1870 年安葬。)我们怎样唱你呢,你这坟墓里的人哟?给你悬挂什么样的匾额和概述呢,百万富翁?你的履历我们不了解,只知道你在交易中、在经纪人常到之处度过你的一生,既不见你的英雄事迹,也不见战斗,或者光荣。2静静地,我的灵魂,低垂着眼皮,在沉思,在等待,从所有的标本——英雄们的墓碑,转过身来。而通过内心一连串的反映,一些闪光的画面,预示式的渺无形迹的景象,精神的投影,无声地,如幻象一般升起,(好比在晚上北方曙光女神在降临。)在一个画面中,城市街坊里出现了一个工人的家庭,他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地毯扫过了,炉子生得旺旺的,一切洁净而欢快,点起了汽灯。一个画面中是一次神圣的分娩,那个愉快的没有痛苦的母亲生了个上好的婴儿。一个画面中人们在吃丰美的早餐,慈祥的父母由心满意足的儿子们陪伴。一个画面中,青年人三三两两地,成百的人汇合着,在大街小巷和马路上行走,到一所高屋顶的学校去。一个画面中有美妙的三重唱,祖母,心爱的女儿,心爱的女儿的女儿,坐在那里边聊边缝补衣裳。一个画面中有套豪华的住宅,在丰富的图书、报刊、墙上的绘画和精美的小件雕塑当中,坐着一群友好的熟练工人,老年和青年机械工,① G. P.即乔治·皮波迪,他曾为发展科学和黑人教育以及改善伦敦贫民的生活条件捐献大量金钱,他死于伦敦,1870 年2 月归葬美国麻萨诸塞州。大家在阅读和谈论。一切一切劳动生活的情景,城市和乡村的、女人的、男人的、孩子们的形象,他们的需要得到供应,沐浴在阳光里喜气洋洋,婚姻、街道、工厂、农场、居室、公寓房间,劳动与辛苦,浴室、健身房、操场、图书馆、学院,领去受教育的学生,男的或女的,受照顾的病人,穿上了鞋的赤脚娃,获得父爱和母爱的孤儿,吃饱了的饥民,有了住处的流浪者;(意图完美而神圣,活动和细节也许都合乎人情。)3你,这座坟里的人哟,由于你才有了这样的景象,你无所限制的慷慨捐献者,与大地的赋与一样丰盈,与大地一样广博。你的名字就是大地,连同山岳、田野与江河。不只是由你们的流水,你们的江河哟,你,康涅狄格河,你的两岸。你,老泰晤士河以及你全部丰饶的生命,你,冲刷着华盛顿踩过之地的波托马克河,你帕塔普斯柯河,你赫德森河,你无尽的密西西比河——不只是你们,还有我的思想,对他的忆念,也在向辽阔的海洋前进。从这个面具后面(面对一幅画像)从这个俯着的、草草刻制的面具后面,从这些光的明暗,这整个的戏剧后面,从这个在我身上为了我、在你身上为了你、在每人身上为了每人的面幕后面,(悲剧,愁苦,笑声,眼泪——天哪!这帷幕遮掩着的热情而丰富的表演!)从上帝的最宁静、最纯洁的天空中的这片釉彩后面,从撒旦的沸腾深渊上的这层薄膜后面,从这幅心脏地理图、这个无边的小小大陆、这个无声的海洋后面;从这个地球的旋转中,从这个比太阳或月亮,比木星、金星、火星更奥妙的天体的旋转中,从宇宙的这个凝缩体的旋转中(而且这儿不只有宇宙,这里还有观念,全都包藏在这神秘的一撮里;)这双雕凿的眼睛,闪耀着对走向未来岁月的你,穿过斜斜旋转着的空间,从这些眼睛发射出,对你,无论你是谁——投出一瞥。2一个多思的、经历过和平与战争岁月的旅行者,经历了长途趱赶的青年与开始衰老的中年的旅行者,(好比一部小说第一卷已经看过给撂在一边,而这是第二卷,歌唱、冒险、沉思都即将结束,)如今在这里逗留一会,我转过身来对着你,像在大路上或碰巧在一扇微开的门或一个敞开的窗户边,停下来,倾身向前,脱下帽子,我特别向你致意,吸引和抓住你的灵魂,使它至少一时不可分地和我的在一起,然后继续旅行,继续往前去。发声的技巧1发声的技巧,适度,集中,确定,以及说话的神圣才能,你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是由于长期试验?由于艰苦练习?还是天然生成?你是否在这些广阔的领域里广泛地运动?从而获致了说话的才能?因为只有经过许多年,经历了贞洁、友谊、生殖、谨慎和裸露之后,经历了在陆地步行和在江河游泳之后,经过放开了的嗓子,经历了引人入胜的时代、气质、种族,经历了知识、自由和罪行之后,经历了完全的信念,经历了澄清、提高并且排除障碍之后,经历了这些及其他种种,这才有可能使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掌握说话的神圣机能;于是,对那个男人或那个女人,一切都迅速赶去——谁也不拒绝,大家都倾听,军队、船只、古董、图书馆、绘画、机器、城市、憎恨、绝望、和睦、痛苦、偷窃、谋杀、志气,密密地站成一排排,它们按照需要恭顺地迈着步子从那个男人或那个女人的嘴里走出来。2啊,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使得我一听到声音就颤抖?无论谁只要以适应的嗓音对我说话,我准会跟着他或她走,好比潮水跟随月亮,悄悄地,以轻快的步伐,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一切都听候适当的嗓音;那熟练而完美的器官在哪里?那发达的灵魂在哪里呢?因为我看见每个从那里来的词都有更深更美的新的含意,条件不够是不可能的。我看见大脑和嘴唇关闭着,鼓膜和太阳穴没有敲响,直到那个能人来把它敲响,打开,直到那个能人把一切言词中那永远睡着在等待的东西引出来。献给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亲爱的兄弟哟,我的精神和你的精神在一起,许多宣扬着你的名字的人不理解你,但不要在意,我并不宣扬你的名字,我却理解你,我以极大的欢欣提出你的名字,哦,伙伴哟,我向你致敬,向那些和你一起的人致敬,以前的,以后的,和未来的,我们大家一起劳动,交相传递同一的责任和传统,我们少数人是一致的,无时代之别,无地域之分,我们包含了一切大陆、一切阶层,容许了一切神学的存在,我们是人类的博爱者、理解者、共鸣者,在各种论争与主张中我们沉默地行走,我们不排斥任何论争者,也不摒弃任何主张,我们听到了咆哮和喧嚣,我们被各方面的异见、嫉妒、责难所攻击,他们专横地逼近我们,包围我们,我的伙伴哟!但我们仍无碍地自由行遍全世界,我们上上下下地旅行着,直到我们在各个不同的时代上印上我们的不灭的足迹,直到我们浸透了时代,若干年月后,各种族的男女也像我们一样,彼此成为兄弟和爱人。你们在法庭受审的重犯你们,在法庭受审的重犯,你们,单人牢房里的犯人,被判刑和戴上镣铐的暗杀者,我又是什么人呢,却没有受审,没有坐牢?我也像任何人那样残忍而凶恶,可是我手腕上没有铁铐,脚踝上没有铁镣?你们,在大路上拉客或在房间里卖淫的妓女,我是什么人,竟能说你们比我更卑污?该受谴责啊!我承认——我暴露!(爱慕者哟,不要赞赏我——不要向我致敬——你们只叫我畏缩,我看见你们所看不见的——你们不清楚的我清楚。)在这个胸腔里,我躺着,污黑而闭塞,在这张表面安详的脸孔底下,放荡的潮水奔流不息,情欲和罪孽对我很合意,我满怀热爱地与违法者同行,我感到自己是他们中的人——我自己就属于那些犯人和娼妓,所以我今后不会否定他们,——我怎能否定我自己呢?创作的法则创作的法则,高明的艺术家和领袖人物,新一代的教师和上等的美国文化人,尊贵的学者和未来的音乐家,都必须遵循。所有的人都必然与世界的整体、与世界的严密真理联系着,不会有什么过分明显的主题——一切作品都将体现这一神圣的迂回法则。你以为创作是什么呢?你以为还有什么能满足灵魂,除了自由行走和不承认有人胜过自己?你想我会用百十种方法提示你什么,要不是告诉你男人和女人都不亚于上帝?告诉你没有任何上帝是比你自己更神圣的?告诉你这就是那些最古老和最新近的神话的最终意义?告诉你,你或任何人都必须凭这样的法则去走近创作的领地?给一个普通妓女镇静些——在我面前放自在些——我是惠特曼,像大自然那样自由而强壮,只要太阳不排斥你,我也不排斥你,只要海洋不拒绝为你发光,树叶不拒绝为你沙沙作响,我的言词也不拒绝为你发光和为你沙沙作响。我的姑娘哟,我同你订一个条约,我责成你作好值得与我相会的准备,我还责成你在我到来之前要耐心而完美。直到再见时我以意味深长的一瞥向你致敬,因为你没有把我忘记。我在长久地寻找我在长久地寻找目的,为我自己也为这些诗寻找一条通向过去历史的线索——如今我才找到了,它不在图书馆那些书上的寓言中,(对它们我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它也不在传说或所有别的东西里,它就在现今——它就是今天这个世界,它寓身于民主中——(这自古以来的目的和憧憬,)它是今天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今天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它是在语言、社会风习、文学和艺术之中,它存在于那些人工的东西,船舶、机器、政治、信条、现代进步和国际间的交相访问,一切都为了现代——一切都为了今天的普通人。思索想起那些获得了高位、礼仪、财富、学位等等的人物;(据我看,那些人物所已经获得的一切都从他们消失了,除非它在他们身上和灵魂上产生了效果,)因此我时常觉得他们既枯瘦又浑身赤裸,我时常觉得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在嘲弄其余的人,也嘲弄他或她自己,而每个人的生活的精髓,即幸福,都长满了蛆虫,一片腐臭,我总觉得那些男人和女人不知不觉地错过了生活的真的现实而走向了假的现实,我总觉得他们是靠了世俗的什么供应才活着,别无所有,我总觉得他们悲哀,匆促,昏睡在暮色苍茫中梦游。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