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嘶哑的咝咝叫的水波刷刷涌来的地方,那暴躁的老母亲不停地为她的遇难者哭泣的地方,我在秋日的傍晚沉思着,向南凝望,被这个我引以自豪和为之吟咏的带电的自我所吸住,被那些在脚底的电线中流动的精灵所俘虏,被海面和那代表地球全部水陆的沉淀所征服。在迷惑中,我的眼光从南天落回到地上,观看那一列列的堆积,那谷壳、稻秆、碎木片、野草,以及大海吃剩的东西,海潮遗弃的浮渣,从发亮的岩石脱落的鳞片,海菜叶子;走了很远,崩裂的涛声一直在我身边,就在那里,那时候,巴门诺克,当我想起往昔关于相似之物的思想,你这鱼形的岛啊,你把这些呈献在我眼前,当我走向我所熟悉的海岸,当我漫步着,让那带电的自我搜寻表现的字眼。2当我走向我不熟悉的岸边,当我谛听着哀歌,那些遇难的男人和女人的声当我吸入那迎面扑来的摸不着的微风,当那如此神秘的海洋向我滚来,渐渐迫近,我也至多只意味着一点点漂来的东西,一小撮可以收集的沙子和败叶残梗,收集着,将我自己与沙子和漂流物合在一起,成为它们的一部分。啊!失败,受挫,几乎屈身到地,我对自己感到压抑,悔不该大胆出声,如今才明白,在那些招致报应的胡说八道之中,我从来丝毫没想到自己的身分,只想到在我所有那些傲慢的诗歌前,真正的我仍站在那里没有触及,没有说明,根本没有接近,它退得远远的,以赞讽参半的手势和鞠躬把我嘲弄,对我所写的每个字都报以一阵阵哄笑和冷冷的讽刺,默默地指着这些歌,然后又指指下面的沙子。我发觉我没有真正懂得什么,连一样东西也不懂,而且谁也不能,在这里,当着大海的面,大自然趁机突袭我,刺我。只因我曾经大胆地开口歌吟。3你们这两大海洋,我向你们紧紧靠拢,我们同样不满地喃喃着,卷着沙子和漂流物,不知为何,这些小小的碎屑当真代表着一切,代表你们和我。你这沿岸到处是废物的松脆的海滨,你鱼形的岛啊,让我拿走脚下的东西吧。因为那些属于你的也属于我,我的父亲。我也这样,巴门诺克,我也曾向上冒泡,长久地漂浮,然后被冲上你的沙滩,我也只是一串漂积物和破烂,我也留下小小受难者的残骸,在你这鱼形岛上面。我让自己躺倒在你胸脯上,我的父亲,我紧紧拉住你,叫你无法挣脱我,我那样牢牢地抓住你呀,直到你回答我一些什么。吻我吧,父亲,用你的嘴唇触弄我,像我触弄我所爱的同伙,轻轻告诉我啊,在我紧抓住你时,把我所妒忌的那些絮语的秘密告诉我。4退潮吧,生命的海洋,(潮水还会回来的,)不要停息你的呻吟,你这凶狠的老母,为你的遇难者不绝地哭喊吧,但别害怕,别拒绝我,别这样粗暴而愤怒地冲刷我的双脚,当我触摸你或回避你的时候。我对你和一切都那么温柔,我退缩,为我自己也为这个幽灵,它低头注视着我们向何处前进,紧跟着我的一切和我。我和我的一切,散乱的干草,小小的尸体,水泡和雪白的浮沫,(瞧,那些分泌物终于从我僵死的嘴唇外流,瞧,那些灿烂的色彩在流转,闪烁,)一束束稻草,沙子,碎片,从许多彼此抵触的情态中俘载而来,从暴风雨,从长久的宁静,从黑暗,从浪潮,从沉吟,默想,一丝呼息,一滴泪水,小量的液体和泥浊,全都一样从深不可测的运动中酝酿和抛出,如同浮在波涛上被任意漂流的一两个撕碎的花朵,如同大自然给我们的那支硬咽的挽歌,如同在我们所由来的地方那嘟嘟叫的云的号角,我们,变迁无常的,自己也不明白来自何处的,如今罗列在你眼前,而你,在那里走动,或者静坐的,无论你是谁,我们也在你脚边的漂流物中躺着。泪滴泪哟!泪哟!泪哟!在黑夜中,在孤独中,泪水,在白色的海岸上滴着,滴着,为沙土所吸收,泪哟,没有一颗星星照耀着,到处是黑暗和荒凉,润湿的泪,从遮蒙着的头上的眼眶中流出来了,啊,那鬼影是谁呢?那在黑暗中流着眼泪的形相是什么呢?那在沙滩上弯着腰蹲伏着的,不成形的块状的东西是什么呢?泉涌的泪,呜咽的泪,为粗犷的号哭所哽塞住的痛苦,啊,暴雨聚集起来,高涨起来,沿着海岸快步疾走,啊,粗犷而阴惨的黑夜的暴风雨,夹着风,啊,滂沱狂骤!啊,白天时那么沉着而端庄,面貌安静、步伐整齐的暗影,当你在黑夜中疾驰,无人看见的时候,——啊。你却变成了一片海洋,无限的蕴蓄着,泪水!泪水!泪水!给军舰鸟你整夜睡眠在风暴之上,醒来时神采奕奕,扇着光辉的翅膀,(是风暴爆发了?你从它上面升起,然后憩息于天空,它像个奴隶般摇你,如今你成了一个蓝点,远远在天上飘浮,我像面对微露的曙光,从这甲板上望着,(我自己也是一个点啊,置身茫茫的宇宙。)远远地,远远地在海上,当黑夜的惊涛骇浪把遇难者抛在海滩以后,白昼重来,那么幸福而宁静,红润活泼的黎明,阳光闪烁,清澈的天蓝色微风,到处漂流,随着它们,你也重新出现了。你生来要与大风比赛,(你浑身都是翅膀,)要与天空、大地、海洋和飓风相较量,你是空中的船,从不把帆收卷,累日累月不倦地飞旋,掠过各个领域,穿过空间,面对美利坚的清早,塞内加尔的黄昏,那些在电火雷云中嬉戏的时辰,在它们里面,在你的经历中,你有着我的灵魂,多大的喜悦啊!你多么欢欣!在一只船上的舵轮旁在一只船上的舵轮旁,一个年青的舵工小心地掌握航向。穿过大雾,从海滨凄凉地响起,一种海洋的钟声——警戒的钟声啊,在波涛上震荡。啊,钟声,你可给了个好的信号,你在海礁附近鸣响。鸣呀鸣呀,叫航船绕过遇险的地方。警醒的舵工啊,你注意这大声的警告,把船头掉转,满载的船张起灰色的风帆迅速地转舵驶开,漂亮而宏伟的、载着珍宝的船继续前进,愉快而安全。但是,那只船,不朽的船啊!船上的船啊!肉体的船,灵魂的船,在向前行驶,向前,向前。黑夜中在海滩上夜里在海滩上,一个孩子和她的父亲一起站着,望着东方,望着秋天的长空。从黑暗的高空中,从东方残存的一片明亮的天空。粗暴的云,埋葬一切的云,黑压压地散开来了,阴沉而迅速地向下横扫过来,这时升起了巨大的、宁静而灿烂的丘比特,①而在他的近处,在略高一些的地方,还闪烁着秀丽的贝丽亚德姊妹的星群。②在海岸上,这孩子拉着父亲的手,看着那些埋葬一切的云以胜利者的神情低压下来,立刻要吞食掉一切了,她,默默地啜泣起来。别哭,孩子,别哭,我的宝贝,让我来吻干你的眼泪吧,这横暴的云不会长久胜利的,它不能长久占据天空,它们吞食星星只是一种幻象,等待着吧,到明天夜里:丘比特会照样出来,贝丽亚德妹妹们也会照样出现,它们是不朽的,所有这些金星星和银星星会重新放光的,巨大的星星和微小的星星都会重新放光,它们将长久存在,硕大的不朽的太阳和长久存在、永远在沉思中的月亮都会重新发光。那么可爱的孩子,你只是为丘比特悲伤么?你只是怀念着那些被埋葬了的星星么?有些东西,(我以我的亲吻抚慰着你,并低低地对你说,我给你这第一的提示,让你看到这个问题,这个论点,)有些东西甚至比星星还要不朽,(许多被埋葬了,许多已被无数的昼夜抛撇了,)有些东西甚至比辉耀的丘比特还能存在得更为长久,比太阳或任何循环着的星座,比闪射着光芒的贝丽亚德姊妹的星群,还能存在得更为长久!① 丘比特,这里是星名,即木星。② 贝丽亚德,牡牛座中的一星群。海里的世界海里的世界,海底的森林,枝柯和树叶,海莴苣,巨大的苔藓,奇异的花和种子,茂密的海藻,空隙,以及粉红的草皮,各种不同的颜色,淡灰和葱绿,紫红,洁白,以及金黄,光线在水中的摇曳,。无声的游泳者,在岩石、珊瑚、海绵、海草和激流之间,以及游泳者的食物,一些懒洋洋的生物悬在那里吃东西,或者慢慢地爬近海底,抹香鲸在海面喷着空气和水花,或者用他的尾鳍在玩耍,眼睛呆滞的鲨鱼,海象,海龟,有茸毛的海豹,以及鯆鱼,那里有恋爱,战争,追逐,部落,深海中的奇观,许多生物在呼吸的那种浓浊的空气,从那里转移到这里的情景,转移到在这个领域中活动的像我们这些生物所呼吸的稀薄空再从我们这里转移到在别的星球上活动的生物那里。夜里独自在海滩上夜里独自在海滩上,当老母亲唱着沙哑的歌,一面来回地轻摇,当我观望着晶亮的星星,我想起字宙和未来的音谱上的一个记号。一种巨大的类似联锁着一切,一切星球,长成了的和未长成的,小的和大的,太阳,月亮,行星,一切的空间距离,不计远近,一切的时间距离,一切无生命的形态,一切灵魂,一切活的躯体,尽管它们永远是这样不同,或者在不同的世界中,一切气态的、液态的、植物和矿物的历程,鱼类,兽类,一切的民族,肤色,语言,野蛮,文明,一切在这个地球或别的星球上已经存在或可能存在的实体,一切生命与死亡,所有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种种,这种巨大的类似维系着它们,并且始终在维系着,并且将永远维系它们,牢牢地掌握和包围它们。为所有的海洋和所有的船只歌唱1今天唱一支粗陋而简短的吟诵曲,唱海上的船,每一只都在自己的旗帜和信号下航行,唱船上的无名好汉,——唱那些向目所能及的远方铺展的波浪,唱那些激扬的浪花,和呼啸着、吹响着的风,从中编出一支给世界各国的水手的颂歌,歌声阵阵,如海潮汹涌。唱年青或年老的船长,他们的伙伴,以及所有勇猛的海员,唱那少数精干而沉着的健者,他们从不为命运和死亡所震慑,他们被你古老的海洋吝啬地拣出,被你所挑选,大海啊,你及时挑拣和选拔这一类人,把各个国家联合在一起,他们被你这老迈而沙哑的乳母所哺育,他们体现着你,像你那样粗野,那样无畏。(永远是海上或陆地的英雄们,他们一个两个地不断崛起,永远保存着根株而从未丧失,即使很少也能维持足够的种子。)2海啊,把你各个国家的旗帜飘展开来吧!把各样的信号像已往那样亮出来吧!但是你要特别为你自己和人类灵魂保持一面高于其他一切的旗帜,一个为所有的民族织成的精神信号,人类昂扬于死亡之上的象征,一切勇敢的船长和无畏的水手与船员的标志,一切为执行任务而沉没者的见证,为了缅怀他们而由所有年老和年青的船长编织成的,一面宇宙性的三角旗,永远轻盈地飘荡着,在所有勇敢的水手们上空。在所有的海洋、所有的船只的上空。巡视巴涅格特①风暴那样凶猛,那样凶猛,海浪高耸着奔腾,疾风使劲地咆哮,伴随着不绝的低声咕哝,恶魔狞笑般的叫喊一阵阵刺人心魄,隆隆飞滚,波涛,大气,午夜,它们三方联合作粗暴地鞭打,乳白的浪峰在暗影中向前飞奔,雪浪喷涌着,狠狠地扑向海滩上的泥沙,在那里,偏东的劲风穿过黑暗,悍然吹来,穿过凶狠的漩涡和碎浪,警惕而坚定地前进,(看远处!那是不是一只遇难的船?是不是闪烁着信号的灯?)海滩上的污泥和沙子不倦地流淌,直到天亮,坚定地,缓慢地,穿过那永不减弱的吼声,沿着午夜的边缘,在那些乳白浪峰的旁边,一群模糊而古怪的形体,挣扎着,与黑夜对阵,警醒地守望着那三方联合的暴行。① 巴涅格特海湾在斩泽西州,是从北向南的大西洋入口。在海船后面在海船后面,在呼啸着的阵风之后,在紧拉着桁索的灰白色的帆篷之后,下面是无数的波涛在汹涌,扬着头,不停地向船的航迹驰骤,海浪沸腾着,喧嚣着,欢快地窥探着,起伏的浪涛,奔腾、参差而好胜的浪涛,活泼地哗笑着,划着弧线,奔向旋转的激流,那儿巨轮在行驶,摇晃着挤开海面,大大小小的波浪在一片汪洋中如饥似渴地奔走,海船经过后的航迹,在太阳下闪烁、嬉游,像一支驳杂的队伍,带着泡沫的斑点和碎屑。跟随着,沿着航迹跟随在庄严而迅疾的海船之后。路边之歌一首波士顿歌谣(1854)今天清晨我早早起床,准时赶到波士顿城,这儿拐角处有个好地方,我要站在那里看街景。让路呀,乔纳森①!为总统的典礼官让路——为政府的大炮让路!为联邦政府的步兵和龙骑兵(以及那些纷纷跌倒的幽灵)让路。我爱注视星条旗,我希望横笛奏起扬基歌。先头部队所佩的短剑多么闪亮呀!每个人握着他的左轮手枪笔挺地在波士顿城走过。后面跟着一片尘雾,还有尘雾般的古董蹒跚而行,有的装着木腿,有的缠着绷带,有的患了贫血症。这可真是一场好戏——它把死人从地下叫出来啦!连山里古老的坟地也赶来观赏!幽灵!从侧面和背后聚集的无数幽灵!歪戴着虫蛀、发霉了的帽子——雾作的拐杖!手臂挂在吊带里——老年人靠在青年人肩上。你们这些北方佬幽灵有何苦恼呀?你们的光秃的牙床为什么打颤?是疟疾使你们四肢痉挛?是你们把拐杖误当火枪在操演?如果你们泪眼模糊了,你们会看不见典礼官的姿影,如果你们那么大声地呻唤,就会妨碍政府的炮声.别丢脸呀,老迈的狂人们——把你们扬起的手臂放下来,也休管你们的白发,你们的重孙子们在这里发呆了,而他们的妻子从窗口瞧着他们,看他们多么有纪律,穿得又多么齐整。越来越糟——你们忍受不住了?你们在退却?难道这个与活人在一起的时刻对你们太死气沉沉?那么退却吧——仓皇地退却!向你们的坟墓后退——后退到山里去,年老的跛子门!我并不以为你们竟能在这里存身。① 美国新英格兰乡下人的一般称呼。② 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流行的一首歌曲。但是有一样东西适合在这里——要我告诉你们那是什么吗,波士顿绅士们?我要把它悄悄地告诉市长,他必须派一帮委员到英国去,他们要征得英国议会的同意,派一辆车子到皇陵,将乔治国王的棺材挖出,替他把尸衣脱下,将他的骸骨装箱待运,找到一只美国快船——黑肚子快船哟,这里有你的运载品。拔起你的锚——扬起你的帆——迳直向波士顿港口航行。现在再把总统的典礼官叫来,把政府的大炮搬来,把吼叫者们从国会弄回来,组成另一支队列,在步兵和龙骑兵的保卫下展开。这是给他们摆在当中的装饰品;瞧吧,全体守纪律的公民们——从窗口瞧吧,妇女们!委员会打开箱子,装配起国王的肋骨,把那些装不上的粘起来,赶快把脑壳安在骨架的顶端,把王冠戴上头盖。你报了仇了,老家伙——王冠已回到原位,而且不只是原位所在。把你的双手插进口袋里吧,乔纳森——从今以后你成了个发迹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