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最高的仆役,多不幸啊!唉,我的好奇的目光也曾发现他们的伪善;我猜透了他们的苍蝇的幸福和向阳玻璃窗上的营营。多量和善的地方,我就看见同量的软弱。多量正义与怜悯的地方,我也看见同量的软弱。他们相互间的圆滑,公平与慎重,有如光滑的圆粒,公平与慎重。谦虚地选择一个小幸福,——这是他们所谓“安命”!同时他们已谦虚地斜瞟着另一个小幸福了。在他们的愚蠢中,他们最由衷地希望一件事:别人不侵害他们。所以他们对别人体贴而善于应付。但是这就是怯懦,虽然这也被称为“道德”。当这些侏儒们偶然粗暴地说话的时候,我只听到他们的呼声,——因为每一阵风使他们音哑。他们是狡狯的,他们的道德有精巧的手指,但是他们没有拳:他们的手指不知道弯曲成为一个拳。他们认为道德可以一切谦虚而驯服:这样,他们使狼变成狗,人变为最好的家畜。“我们把椅子放在中间,”——他们的满意的微笑告诉我:——“隔濒死的角斗者与欢喜的猪豚距离相等。”但是这就是平庸:虽然这也被称为节制。——三我在这个人民里走过,掷落许多语言:但是他们不知道取得,也不知道保持它们。他们奇怪我的到来,不是为着责骂荒淫与恶;真的,我的到来也不是为着教人谨防小偷!他们奇怪我不曾准备训诲他们和刺激他们的智慧:好像他们中间的狡狯者还不够多,可是那些狡狯者的声音如石笔似地响着!当我说:“诅咒在你们身上的一切怯懦的魔鬼吧!它们喜欢呻吟,交叉着手而崇拜。”于是他们喊道:“查拉斯图拉是无神的。”而他们的安命之教授喊得更响些;——但是我却正喜欢向他们的耳朵叫道:“是的,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这些安命之教授!卑鄙癣疥与病疾所在的地方,他们便虱似地爬行着;我的厌恶阻止我压碎他们。好吧!这是我给他们的耳朵的说教:“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我问,谁比我更无神些,使我喜悦他的教训呢?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我的同类何在呢?我的同类是那些给自己一个意志,而不知道所谓安命的人。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我在铁锅里煮着一切机缘。待到机缘被煮得恰到好处,我才欢迎它做我的养料。真的,许多机缘岸然的走近我:但是我的意志用更岸然的态度向它们说话,——立刻他们在我前面跪下:——而哀求在我这里找到安居所和热烈的心,阿谀地向我说:‘看啊,查拉斯图拉,只是朋友才是这样访问朋友啊!’”任何人不倾听着我,我何必多说呢?所以我要向风喊叫:“侏儒们啊,你们永会变小些!你们这些安逸者,会粉屑似地剥落尽的!你们还会死灭:——由于你们许多小道德小省略与小安命!你们太敷衍了太退让了:这本是你们生长的土地!但是一棵树想长高,它必得抱着硬石,长出强韧的根!你们省略之物,正帮助着织成人类的未来的网;你们的无为也是一个蜘蛛网与一个生活于未来的血上的蜘蛛。小有德者啊,你们取得的时候,如同偷窃;但是,便是对于骗窃者,荣誉也有说话的份儿:‘只有不能抢掠的地方,才行偷窃。’‘这是给与的。’——这也是一个安命的学说。但是我向你们这些安逸者说:‘这是拿来的,它将从你们那里渐渐地多拿来些!’唉,为什么你们不抛弃了你们的‘半意志’呢!为什么你们不立意懒惰如你们立意行动呢!唉,了解我的话吧!‘做你们所想做的事,——但是先成为一个能够意志的人吧。爱你们的邻人如爱自己吧,——但是先成为自爱的人吧。——先成为用大热爱与大轻蔑爱自己的人吧!’”异端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任何人不倾听着我,我何必多说呢?这个时候对于我还太早了!在这个人民里,我是我自己的前驱与黑巷里的鸡唱。但是他们的时候到了!我的时候也到了!一刻一刻地,他们变得更小些,更穷些,更不育些,——可怜的盆草与瘠地啊!不久,我会看见他们如干草与草场似地站着,真的,对于自己也生了厌倦。——他们毋宁需要火而不需要水!啊,被祝福的雷火之时刻啊!啊,日午前的神秘啊!——有一天我使它们成为飞奔的火,成为火焰作舌的预知者:————有一天它们会用火焰的舌预言着:那伟大的日午来了,近了!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在橄榄山上严冬,一个恶客,同我坐在家里;我的手因他的友好地握手而变得苍白。我尊敬这恶客,但是我喜欢让他独坐。我喜欢跑开,当然跑得紧,我离开了他——我以温热的足,和温热的思想,跑到大风平息的地方——到了我的橄榄山上太阳照耀着的一隅。在那里我嘲笑我的严肃的宾客!但也喜欢他;因为他肃清了我屋子里的苍蝇,并平息了一切小声的喧嚷。一两个蚊子的嗡吟,他不以为苦;他使一切道路岑寂,所以在那里,夜里的月光也感到恐怖。他是一个严厉的客人,——但我尊敬他,不向他祈祷如虚弱者之对于大肚子的火神。即使冷得齿战,也比崇拜偶像强!——和我同类的人如是意欲。尤其是我怨恨一切烟雾蒸腾的火神。我所爱的,我在冬天比在夏天更爱他;我嘲笑了我的敌人,当现在的寒冬住在我的屋子里,我嘲笑得更热烈了。真的,更热烈地,甚至于当我爬到床上——:甚至于这时我的隐秘的幸福也嘲笑而嬉戏;甚至于我欺诈梦也嘲笑。我是一个爬行者吗?在我的生涯中我永没有爬行在权力的面前;假如我躺下,我是为爱而躺下。因此,甚至于在我的冬时的床榻,我也是欢喜的。一张贫乏的床榻比一张丰软的床榻更使我温暖,因我嫉妒着我的贫乏。在严冬我的穷乏对我最忠心。我以一种恶事开始了我的一天;我以冷浴嘲弄着严冬:以此我的严厉的客人怨怼了。我也喜欢以一支蜡烛照耀他,所以最后他让青天从暗灰色的曙光中显现出来。尤其在早晨我做着恶事:在早晨,吊桶在井里响动,马匹在灰巷里喷着热气。——这时我焦急地期待,直到最后澄清的天空现出来,这须发皓白的冬时的天空,这沉默的冬时的天空,它甚至于常常闷闭了冬天的太阳!我从它学习了我的长久的澄清的沉默了吗?或者它从我学习了吗?或者我们各自发明?一切善事的来源有千端——一切恶剧,为快乐而存在:他们何能仅仅做一次!一种善事和恶剧便是这种长久的沉默,并如冬时的天空一样,从光辉的脸上以圆睁的眼睛窥望。——如同冬时的天空一样,闷闭了自己的太阳,闷闭了自己的不屈不挠的太阳的意志:真的,我已将这种技艺和这种严冬的恶剧学习得很熟练了——那是我最爱的恶剧和技艺,我的沉默学会了不以沉默而泄露了自己。以言词和骰子的喋喋,我巧胜了这严厉的期待者:我的意志和目的当避开这些严肃的监视人。没有人能窥见我的深处和我的穷竟的意志——因此我为我自己希求着长久的清澄的沉默。我看出许多伶俐的人:遮蒙着他的脸面,使他的水溷浊,使人不会看到那底里。但更伶俐的不信仰者和击破核桃壳者,正临到他:正要从他捕捉了严密隐藏的鱼。但在我看来,最智慧的沉默者是光明、勇敢、透澈的人们:他们的底里是这么深沉,即使最澄清的水也不能把它显露——你须发皓白的冬时的天空,你圆睁着眼睛的沉默者哟!你便是我的灵魂和快乐之天上的标本。我必须不隐藏我自己,如吞没金子的人,怕他们搜出我的灵魂来吗?我必须不踩高跷走路;使我周围的嫉妒者和残害者不会注意到我的长腿吗?这些灵魂,烟熏的,窒息的,委惫的,发霉的,阴郁的,他们的嫉妒如何能忍受了我的幸福!我仅愿意指示他们以我的绝峰上的冰雪和严冬,——不愿指示他们以我的太阳之带围绕着的山岳!他们只听见我的严冬暴风雨的咆啸:他们不知道我也如同南方的热风一样,也渡过了温暖的大海。他们可怜我的灾祸和偶然:但我的道路是这让偶然随意来吧!它如同幼孩一样的纯真!他们如何能忍受我的幸福,假使我不将灾祸。严冬的困苦,熊皮小帽,和雪天的外衣,包裹在它的周围!假使我不可怜这些嫉妒者和恶意者的慈悲!假使我自己没有在他们的面前太息,并与冰冷谈话,并隐忍地让我自己被包围在他们的慈悲里!这便是我的灵魂的聪明的恶剧和慈善,它并不隐匿了自己的严冬和雪风;它甚至于也不隐匿了自己的冻疮。有一种孤寂是病弱者的逃避所;另有一种孤寂则是远避疾疫的安全室。所有那些我周围的可怜的斜眼的无赖汉,让他们听着我为冬天的寒颤和太息吧!在这样的寒颤和太息之中,我逃离了他们的闷热的屋子。让他们为我的冻疮而对我同情和悲叹:我们将看着他会冻死于知识的冰窖!——他们如是悲叹。同时我以炽热的足在橄榄山上这里那里的行走:在橄榄山上太阳照耀着的一隅,我唱歌,我嘲弄着慈悲。——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离开查拉斯图拉这样汗浸地游历了许多民族和不同的城池,又绕道回到了他的高山和洞府。但是看哪,在行路的时候他不觉走到了伟大城池的大门了。这里一个满嘴白沫的傻子,张着两手,向他奔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也就是人民所谓“查拉斯图拉之猿”的那个傻子:因他曾经从查拉斯图拉学到了某种言语的转折和音调,也无意识地搬用了查拉斯图拉的智慧的宝藏。这傻子对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哦,查拉斯图拉,这里便是伟大城池:这里你失去了一切而一无所得。你为什么踏着这里的尘土?爱惜你的步履吧!宁唾于城门而转回去!这里是一切高洁思想的地狱:这里一切伟大思想被活活煎熬,被碎断蒸煮。这里一切伟大的感情都凋败了:这里只有骷髅的哀鸣!你嗅到精神的庖房和肉铺的臭味了吗?这里不是蒸腾着一切被屠杀的精神的热气吗?你不见那些灵魂悬挂着如干瘪而污脏的破布吗?但他们却从这些破布中制造新闻!你不听见吗,这里,精神如何地成为一种言语的游戏?精神呕吐着可憎厌的言语的污水!他们也从这言语的污水制造新闻。他们互相追逐而不知何往!他们互相煽惑而不知所谓!他们敲击着他们的金色铜,他们叮当着他们的黄金。他们畏冷却从蒸馏水中寻求温暖!他们畏热却从冻结的精神寻觅清凉;他们都从舆论受病和受伤了。这里是一切贪欲和罪恶之家;但这里也有道德;有许多有用的,实用的道德。许多道德有着办事员的手指和耐于文坐和期待的肥臀,以装饰女郎的乳房和腰肢为光荣。这里在军队之神的面前,也有很多虎信,很多正教,实行谄媚。“从上头落下来勋章和光荣的唾沫;所以没有勋章的人都仰望着上头。月亮有它自己的朝堂,朝堂有自己的月光之牺牲;所以乞食的人民,怀着乞食的道德,祈祷着一切从朝堂里面降下来的。我服役,你服役,我们服役”——一切有用的道德对王子如是祈祷:最后这功绩勋章就会簪在尪弱的胸脯!但月亮围绕着一切世俗的东西回旋:王子也围绕着一切最世俗的东西回旋——那即是小贩的黄金。军队之神不是金块之神;王子计划着——但小贩子处理着!哦!查拉斯图拉哟,在你的心中一切都是灿烂,刚强,而美丽!吐唾于这小贩子之城而转回去吧!这里血液在血管中流动:腐败,微温,而凉薄。吐唾于这巨城,这里是一切废物流汇的大陋窟!吐唾于这缩压的灵魂与弱的胸脯之城池,这尖突的眼睛与胶粘的手掌的城池——吐唾于这恶棍之城池,这厚脸皮,这笔之奸雄与舌之奸雄,这太热衷的野心家的城池:——这里一切残缺,畸形,贪欲,无信,烂熟,黄病,脓溃而有毒:——吐唾这巨城而转回去吧!但在这里,查拉斯图拉说:你的言语,你的同类,我久已厌恶!为什么在泥塘边住得这久,直到你自己成为一只青蛙和一只蟾蜍?不是有一腐败的、凉薄的血,奔流在你的脉管里,所以你才学会咯咯鸣叫和咒骂吗?为什么你不到森林里去?为什么你不耕种土地?大海中不是充满了葱绿的岛屿吗?我蔑视了你的污蔑;假使你是警告我——为什么你不警告你自己呢?只是为爱,我的污蔑和警告的鸟才展翅飞腾;但不是从泥沼中飞腾!你满嘴白沫的傻子哟,他们称你为我的猿猴!但我称你为我的不平鸣的猪。由于你的不平鸣,甚至于破坏了我对于傻子的赞美。最先使你不平鸣的是什么呢?因为没有人十分谄媚你:——所以你生在污水旁边,你可以有更多的不平鸣的理由,——你可以有更多理由报复!你懒怠的傻子哟,你的报复便是你的全部的嗔怒;我看透了你了!你的傻话伤了我,即使你说着真实!假使查拉斯图拉的言语一百倍真实,你还是永远错误地应用了我的言语!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于是他眺望着这伟大城池而太息,并且沉默得很久。最后他如是说:我不单是厌恶这傻子,我也憎恨这伟大城池。无论何处都无所可善,也无所可恶。悲哉,这伟大城池!但愿我看见了那烧灭它的火柱吧!即使这样的火柱也必在伟大日午之前来到。它有一定时刻和一定命数。——傻子哟,在临别的时候我对你说这教言:自己不能再爱的地方自己应当——离开!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于是离开了这傻子和伟大城池。第六卷叛教者唷!在这草地,最近还苍翠绚烂的植物,都已萎黄而凋残了!我从这里带了多少希望之蜜到了我的蜂房里去呢!那些青年的心都已经苍老了,——甚至于没有老,只是倦怠。平庸,懦弱:——他们宣言:“我们又成为虔信了。”最近我看见他们在清晨时以奋勇的步履跑向前去:但他们的知性之足已受得倦怠,现在他们甚至于嫉恨他们的晨间的豪气!真的,从前许多人举足如同跳舞者;我的智慧中之大笑向他们瞬目示意:——于是他们思索了自己。现在我甚至于看见他们爬向十字架去。从前他们围绕着光明和自由,鼓翼飞翔如同蚊蚋,如同青年诗人。但渐老而渐冰冷:现在他们已经是神秘者,是呢喃者,是懦夫了。或者他们的心情使他们绝望了吗,因为孤寂吞灭了我如同一只巨鲸?或者他们的耳朵渴求很久而无听于我,和我的喇叭的鸣奏,和我的先驱者的叫喊?唉!仅有少数人永远神气充溢的快活;在这少数人的精神中也有着忍耐。但其余的人都是怯懦!其余的人:那总是占大多数,是平凡,是多余,是过剩的人——他们全是怯懦:谁是我的同类也将遇到我的同类的经验:所以他的最先的伙伴必是死尸和丑角。但其后的伙伴,是自称为他的信徒的人们,是怀着很多的爱,很多的呆气,很多的健壮,虔敬,而有生气的大众。我在人类中的同类,无论何人,都不当将他的心情因附于这些信徒们。无论谁知道了轻躁而怯懦的人类种族,当不会相信这样的春光和野花灿烂的草地!他们能做别的,但愿他们也意欲别的吧。一样一半,破坏了全体。树叶残凋了——为什么要哀伤那个!哦,查拉斯图拉哟,让它们死灭和凋落,并且不要哀伤!最好也以暴风猛吹着它们!哦,查拉斯图拉哟,猛吹着那些树叶——使一切凋残的东西更快地离开了你!我们又成为虔信了——那些叛教者如是自白;他们中有些人甚至于还畏怯于如是自白。我看着他们的眼,——当前他们的脸和红面颊,我说,“你们又是返于祈祷的人们!”但祈祷是可耻的!不是于一切人为可耻,乃是对于你,对于我,对于有着良知的人们。为你,祈祷是可耻的!你很知道,有一个怯懦的魔鬼在你心中,他乐意随便打拱画十字:——他说服你:“有着一位上帝!”因此你属于怕光一类的人,属于在光辉中不能安居的人:现在你必须每天更深地插入你的头在黑暗和雾气之中!真的,你选择的时候很好!因为恰在现在夜游鸟也在外面飞翔。一切怕光的人们的时候来了,黄昏和夜宴的时候来了,——但是并没有宴!我听到而且嗅到:他们佃猎和出发的时候已经来到,但不是野兽的佃猎,乃是对于驯顺的,跛脚的哀鸣的,轻柔走路的和小心祈祷者的佃猎。一种捕捉灵魂的伪善者之佃猎:——一切心的捕鼠机已经安置好了!无论何处我揭开了帷幔,总有夜蛾突飞出来。或者它同别的夜蛾蹲伏在那里?因为处处我都嗅到了密秘的小会社;有着密室的地方,其中即有着新的皈依者,有着皈依者的恶臭。他们长夜聚坐会谈:“再让我们如同小孩子一样并说着亲爱的天父啊——虔信的制造粮果者败坏了口与胃腑了。”或者他们在长夜中看着一只巧猾而潜伏的十字架的蜘蛛,这蜘蛛同蜘蛛们宣讲着智虑,并教训着“在十字架下面是张网的最良的地方”。或者他们整日持着钓竿坐在泥沼旁边,因此而自以为深奥;但无论谁在没有鱼的地方捕鱼,我甚至说他们还不如浅薄!或者他们快乐地虔信地从圣歌之作者学会演奏竖琴,那圣歌的作者最喜欢自己弹唱以媚少女:——因为他已倦怠于老妇人和老妇人的赞美了。或者他们也从博学的妄人,学会发抖,这妄人在黑屋子中期待着幽灵的降临,——而知灵却完全跑开了。或者他们凝听年老浪游,模仿了悲风和悲声吹笛者;现在他如同风一样的悲啸且在悲调中宣讲着悲哀。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成为守夜者:他们知道如何吹奏号角,知道在夜中逡巡并惊醒了一切长久熟睡的老东西。昨夜在我的园墙那里,我听到了关于老东西的五句话:这话甚至于从这么衰老、悲惨、枯槁的守夜者的口中说出。“他不足做一个照顾孩子们的父亲:人类的父亲比他强!”“他太衰老了!他现在已不能照顾他的孩子们了。”——别的守夜者回答。“那末他有孩子吗?这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来证明!我很久就盼望他来彻底地证明。”“证明吗?好像他证明过了什么似的!他不喜欢证明;他只是竭力使人信仰他。”“对啦!他最欢喜信仰!对于他自己的信仰。那是老人的道路!在我们也一样!”——这两个守夜者和光之恐怖者如是交谈,并悲切地吹奏了他们的号角!这便是昨夜在园墙那里发生的事。但在我,我心因大笑而绞痛,我心好像要破裂了;它失了位置,因下沉到横隔膜。真的,那真要我的命;——所以我忍着笑,当我看见了驴子酩酊,听见守夜者如是怀疑上帝。一切如是的怀疑不是过去很久了吗?现在谁还敢在白天惊醒了这样古老的沉睡的怯光的东西!一切古代的诸神已经结束——真的,他们有了一种善而快乐的神圣的结束!他们没有像缠绵的迟暮那样的死去——虽然人民说了谎话了!正相反,他们却大笑而死!最不信神的言论来自上帝,——他说“只有一位神!除我以外你不当有别的神!”——老拧恶胡子的神,一个嫉妒者,他如是忘却了自己:——于是一切神都大笑,在宝座上摇震,并大声叫喊:“那不正是神圣的吗,有诸神而没有上帝?”让有着耳朵的都听着吧。——查拉斯图拉在心爱的斑牛镇如是讲说。从这里他还有两天的路程到他的洞府和动物们身边;他的灵魂因为归期的接近而不断地欢喜。归来哦,孤寂!孤寂哟,我的家!我作为一个陌生人,生活于陌生的远方太久了,以至于不能无泪回到你这里。现在你抚摩我如同母亲一样吧;现在,你如同母亲一样对我微笑!现在,你正好说“从前如同旋风一样飞奔离开了我的是谁呀!谁在临别的时候叫出:我与孤寂同住得太久;因此我忘记了沉默!现在你知道沉默了吧?”哦,查拉斯图拉哟,我知道一切:你孤独的人,我知道你在众人中间比之与我同在更孤独!现在你懂得这了;寂寞是一事,孤独又是一事!在人们中间你永远是不惯而陌生。甚至于当他们爱你的时候,你也是不惯而陌生:总之他们要求被姑息的待遇!在这里,你在你的家和你的屋子里;你能自由说话,自由主张;这里一切隐藏的幽闭的感情不是可耻的。这里万物抚爱地和你我谈并谄媚你:因为万物想跨你而驰。你也跨着一切的寓言,驰向一切的真理。在这里你可正直而恳切地对万物说话:真的,它们以为那是赞美,当一个人坦白地和万物说话。否则那便是寂寞。哦,查拉斯图拉哟,你还记得吗?当你的鹰在空中啼叫,你站在树林里面,在死尸的旁边,犹疑而茫昧不知去向:——这时你说:让我的动物们引导着我吧!我看出来在人们中间比在动物中间更危险:——那便是寂寞!哦!查拉斯图拉哟,你还记得吗?当你坐在你的岛上,好像酒醴之源泉对于空桶,你在焦渴者之中赠贻和分送:直到最后独你一人焦渴地在饱饮的人们中间,并悲泣在黑夜:“夺取不是比赠贻更幸福吗?偷盗不是比夺取更幸福吗”——那便是寂寞!哦,查拉斯图拉哟,你还记得吗?当你的最宁静的时刻来到而且驱策你前进,这时它以恶的低语说:“说话而死灭!”这时它使你厌恶你的一切期待和沉默,并以你的“卑屈的勇敢为可耻你那便是寂寞!”——哦,孤寂哟,我的家!你的声音何等甜美而温柔地和我说话!我们信爱,相敬;我们坦然地至诚相待。在你,一切都是开朗而光明;在这里甚至于时间也以更轻快的步履奔跑。因为时间在黑暗中比在光明是更沉重的负荷!这里一切存在的言语和言语之宝库,忽然为我打开:这里一切存在想变成言语,这里一切生成从我学习着说话。但山下的那边——一切讲说都是徒然!那里忘却和离开是无上的智慧:那我现在是明白了!想理解人心中的一切必须把握着一切。但我的手又不屑把握那一切。我甚至于不喜欢呼吸他们的呼吸;唉,我生活在他们的喧声和恶气味中太久了!唷,我周围可祝福的宁静!唷,我周围清澄的气韵!这宁静如何从深脑中呼吸了清新的空气!这可祝福的宁静如何地静听哟!但山下的那里——那里讲说着一切,一切都被误解了。那里人以洪钟宣扬着智慧,市场上的小商人即以铜钱的叮当扰乱了他。在那里一切都说话;但无人知道如何去理解。一切都落在水里;但无物落在幽深的泉水。在那里一切都说话;但无物奏效和成就。一切都咯咯发声,但静静地在巢中孵的是谁呢?在那里一切都说话,一切都说成碎片。在昨天对于时间和时间的牙齿还是坚硬的,到了今天却已嚼啐,含在今日的人们的嘴里。在那里一切都说话,一切都被泄露了。在从前一切名为秘密,名为深奥灵魂的秘密的,到了今天都属于街上的喇叭手和别的飞虫。哦,奇异的人类哟!你黑巷里的喧声!现在你又在我的背后了:我的最大的危险伏我自己的背后!在姑息和容忍之中永远隐伏着我的最大的危险;一切人类都愿意被人姑息和容忍。怀抱着压缩的真理,以傻子手,与被愚弄的心,富有慈悲的小谎言——我如是生活在人们中间。我曾经化装我自己坐在他们中间,反抗我自己而容忍了他们,并愿意说服我自己:“你傻子哟,你不懂得人们!”当人生活在人们中间他不认识他们:人类有着太多的前景,——那高瞻远瞩的眼光有什么用处!从前我是傻子,他们错认了我,我姑息了他们,甚于姑息我自己,我常常为这种姑息对我自己复仇。从头到足都被毒蝇螫遍了,如同被恶之雨滴蚀空了的石头:我如是生活在他们中间,仍然对我自己说:“一切微末东西之微末是无罪的!”尤其是那些自名为善的人,我看出是最毒的苍蝇;他们毒螫一切天真的,他们玷污一切纯洁的;他们如何能公正地待我!生活在善人中间的人——慈悲教会他说谎。慈悲为一切自由的灵魂制造窒息的空气。因为善人的虚妄是不可测度的。我在那里学会了隐藏着我自己和我自己的财富:因为我看出一切都是心灵贫乏的人。都是我的慈悲之谎话:我知道了一切的人。——我看见而且嗅到一切人,那有充足精神的,那有太多的精神的。他们的顽强的哲人:我叫他们为哲人,而不顽强,——所以我也学会了使用暧昧的言语。他们的掘墓者:我叫他们为研究家和实验家,所以就学会了以语言作游戏。掘墓者为自己而掘出疾病。在陈腐的瓦砾下面有着恶气味。人不当搅动了沼泽。人当生活在山上。我以幸福的鼻孔又呼吸着山上的自由清气。最后我的鼻孔总算从一切人类之臭味得救了。山风触鼻如同醇酒,我的灵魂打喷嚏了。打喷嚏而在胜利中高叫着:“祝你健康!”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三件恶事一在梦里,在最近清晨之前的梦里,我站在一座半岛上——在世界之外;我持着一具天秤而称量世界。唉,紫色的曙光来得太早了:她以她的光辉将我惊醒,这嫉妒者!她总是嫉妒我的晨梦之光辉。我的梦觉得世界是如此:可以被有时间者测算,可以被精巧的衡量者称量,可以被刚强的羽翮飞到,可以被神圣的解谜者猜透。我的梦,一个勇敢的水手,一半是船,一半是旋风,沉默如同蝴蝶,强毅如同雕鹰:它今天何以有着忍耐和安闲而称量了世界!那嘲弄着一切“无限世界”的我的智慧,我的欢笑的,清醒的,白昼的智慧沉默地对它说:“力所在的地方,那里数量成为支配者,因她有着更大的力。”我的梦不喜新,不守旧,不畏惧,不祈求,确信地沉思着这个有限的世界:——如同一圆的苹果自跃入我手,一成熟的金苹果,有着温润柔滑的皮:世界如是对我呈献了自己:——如同一株阔枝刚直的树向我示意,枝干盘曲,如同旅客可以休止的凭椅和足凳;世界如是耸立于我的半岛:——如同纤手捧持着的珠宝箱——使欣慕的眼光极喜欢的珠宝箱:今天世界如是呈献于我的面前:————它还不是一种谜足以恐吓人类的爱,也不是一种解答,足以使人类的智慧睡眠:——今天,在我看来,世界所谓的恶事便是一种善的,人间的事。我如何地感谢我的晨梦,因为我今天早晨可以称量了世界!这个梦,这心的安慰者,如同善的人间的事一样的临到了我!在白昼我可以做同样的事!学习和模仿了它的优点,所以我现在愿意将三件最恶的事放在天秤上,极尽人情地好好称量了它们。——教人祝福的人也教人诅咒:世界上最可诅咒的三件事是什么呢?我愿意把它们放在我的天秤上。耽欲,求权力之热狂和自私:自古以来这三件事是最被诅咒有最坏的恶名——我愿意极尽人情地好好称量了它们。那么,起来吧!那里是半岛,那里是大海——它毛发粘粘地欢悦地汹涌着向我这里来,这我所爱的老而忠信的千头怪兽!那么,起来吧,这里我在澎湃的大海上把持着天秤:我也挑选一个见证人——挑选了你,你海上的孤树,我所爱的浓香馥郁的繁枝之树!——现在从什么桥上过渡到未来?由于什么压迫使高者屈身于低者?什么吩咐了最高者仍然向上?——现在这天秤平衡而稳定!在一端我投下三种沉重的问题,另一端则放着三个沉重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