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故事-3

驭船只。所以当我划桨时，常常有一人会稳坐船头掌舵。偶尔也不用舵，任其漂流。有时候我通过辨别水草和睡莲以及岸上灌木的气味来掌握方向，别有一番情趣。桨用皮带固定在桨环上，我从水的阻力来知道双桨用力是否平衡，同样，我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是逆水而上。我喜欢同风浪搏斗，让坚固的小船服从于我的意志，它轻轻地掠过那波光粼粼的湖面，船儿随之摇曳。此情此景，令人神往！我也喜欢划独木船。我说我喜欢月夜泛舟时，你们也许会哑然失笑。我的确看不见月亮从松树后面爬上天空，悄悄地越过中天，为大地铺上一条闪光的道路，但我似乎知道月光就在那里。当我累了，躺到垫子上，把手伸进水中时，我仿佛看见了这照耀得如同白昼的月光正在经过，我触摸到了她的衣裳。偶尔，一条大胆的小鱼从我手指间滑过，一棵睡莲含羞地亲吻我的手指。船从小港湾的荫蔽处驶出时，会感到豁然开朗，一股暖气把我笼罩，尽管我无法知道这热气究竟是从树林中还是从水气里蒸发出来的。在内心深处，我也常常有这种奇异的感觉。在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在漫漫暗夜中，这种感觉不经意中袭来，仿佛如温暖的嘴唇亲吻我的脸。我最喜欢的要数乘船远航了。在1901年的夏天游斯科舍半岛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海洋的辽阔。我和莎莉文老师在伊万杰琳的故乡呆了几天。朗费罗有几首歌颂这里的名诗，增添了这里的魅力。随后的大半个夏天我们在哈利法克斯度过。在这个海港我们玩得非常痛快，简直像进了乐园。我们乘船去贝德福德洼地、麦克纳勃岛、约克锐道特以及西北海湾，那真是趟美妙的旅行。夜里，一些庞大的船舰静静地停泊在港湾里，我们悠闲地在其间划行，真是有趣极了!每每忆起这些往事，仍令我欢欣无比。在那里，我们还遇到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一天，在西北海湾举行了一场划船比赛，参赛选手是各艘军舰派的小艇。人们都乘帆船来凑热闹，我们的帆船也夹在其中。比赛时，风平浪静的海面，百帆争流。比赛结束后，大家掉头转航，四散回家。突然一块黑云从远处压来，越聚越多，越积越厚，遮满了整个天空。刹那间，风大浪急。小船面对大风大浪张满帆，拉紧绳，我们仿佛坐在风上。一会儿在波涛中打转，一会儿被推上浪尖，然后又跌落谷底。风声鹤唳，我的心怦怦直跳，手臂颤抖，但这些表现只是兴奋和刺激，而不是畏惧!我们想象自己是北欧的海盗，富有冒险精神，也相信船长最终能化险为夷。他凭着坚实的双手和熟识水性的双眼，闯过无数险风恶浪。港湾里的战舰和炮艇驶近我们船旁时，水手们都向我们欢呼，向这艘帆船的船长致意，因为我们是躲过暴风雨，安然驶进海港的惟一一艘帆船。最后，当我们驶抵码头时，大家又饿又冷，已经筋疲力尽了。去年夏天，我在马萨诸塞州的伦萨姆小村度过，那是新英格兰最最迷人可爱的一个幽静乡村。它牵系着我生命中所有的欢乐和忧愁,仿佛与我有不解之缘。多年以来，尚贝兰故居，那所靠近菲利浦王池畔的红色农庄成了我的家。每每想起与这些亲朋挚友共同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以及他们对我的和善友爱，心里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更难忘的是我与他们家的孩子成为了亲密的伙伴。我们一起做游戏，相携在林中散步，在水中嬉闹。几个年幼的孩子常常围着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也给他们讲故事，讲小妖精、侏儒、英雄和狡猾的狗熊什么的，一切至今还使人回味无穷。尚贝兰先生还引导我去探究那些树木和野花的秘密世界。后来，我仿佛能侧耳倾听到橡树中树液的奔腾涌动，看见阳光挥洒在片片树叶上的光晕。正如：树根深埋于阴暗的泥土，分享着树顶上的愉悦、想象，充满阳光的广阔蓝天，鸟儿任意翱翔，啊!因为同自然有着共鸣，所以我也理解了看不见的东西。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一种潜能，都可以理解开天辟地以来人类所经历的印象和情感。每个人潜意识里还残留着对葱葱大地、淙淙流水的记忆。即使是聋哑人，谁也无法剥夺他们这种从先代遗传下来的天赋。是一种第六感，这是一种融合了视觉、听觉、触觉于一体的灵性。在伦萨姆的树林我有许多朋友，其中之一是一株巍然耸立的橡树，它是我心中的骄傲。朋友来访的时候，我总会带着他们去欣赏这棵森林之王。它矗立在菲利浦王池塘的陡峭岸边，据说已有800年到1000年的历史了。传说中的菲利浦王——一位印第安人英雄首领，就是在这棵树下与世长辞的。我有另外一个树友，是一棵长在红色农庄庭院里的菩提树，它要比大橡树温和可亲。一天下午，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后墙传来一声物体碰撞的巨响，不用别人告诉我，我就知道是菩提树倒了。我们都出去看看这棵经历了无数狂风暴雨洗礼的英雄，它曾经经过奋力拼搏，最终猝然倒下了，真叫人黯然神伤。这里我还得讲讲去年夏天的生活。考试结束后，我就和莎莉文老师立刻前往幽静的乡间。我们的小别墅建于湖畔，那个湖泊是伦萨姆三个著名湖泊之一。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享受阳光灿烂的悠长夏日，所有的工作、学习和喧嚣的城市，全都抛于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然而我们却听到遥远的太平洋彼岸动荡的回响。在那里，同盟国轴心国间正进行着一场惨绝人寰的世界大战，社会矛盾日益尖锐，资本家和劳工的斗争也正在继续。而在我们这个世外桃源中，人们纷纷攘攘，终日忙碌，丝毫不懂得悠闲自得的乐趣。尘俗之事转瞬即逝，不必过分在意。而这湖泊、树林，这缀满雏菊的旷野、沁人心脾的草原，却都是亘古不变的。人们都认为，人类的知觉都是由眼睛和耳朵获得的，因而，他们看到我除了能分辨出城市街道和乡间小路外，还能分辨别的，都疑惑不解。他们忽略了我的整个身心已与环境融为一体。城市的喧闹刺激着我的面部神经。虽然看不见，我也能感觉到路上行人永不停歇的匆匆步履。各种各样不和谐的吵嚷，扰乱了我的思绪。笨重的马车轧过坚硬的路面发出的隆隆声，还有机器单调的轰鸣，对于一个需要集中注意力辨别事物的盲人来说，常常无法忍受。在乡间，人们触目所及都是大自然的杰作，不必为在拥挤纷扰的城市中残酷的生存而处心积虑地斗争。我曾好多次访问那些住在狭仄肮脏街道上的穷人。有钱有势的人住在高楼大厦里悠闲自得，作威作福，而另一些人却沦落在暗无天日的贫民窟里，日渐消瘦、丑陋。一想到这，我就深感社会的不公。肮脏狭窄的小巷子里挤满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孩子。向他们伸出友好的手，他们却躲之犹恐不及，好像躲避鞭打似的。那些可爱的小家伙们蜷缩的样子一直在我的心里，想起来就锥心般地痛。使我更为痛苦的是，大人们更被生活的重担折磨得没了人样。我抚摸他们的手，那些粗糙的大手，深感他们的生存真是场没有终场的斗争——不断的奋战、失败，他们辛勤劳动，却一无所获。我们常说上帝把阳光和空气赐给芸芸众生，果真如此吗？在城市脏乱的小巷里，空气污浊，阴暗潮湿。世人啊，你们不怜惜自己的同胞，反而还摧残他们。当你们每顿饭祷告“上帝赐给我面包”时，你们的同胞却食不果腹，衣衫褴褛。我真希望人们离开城市，抛开辉煌灿烂、喧嚣嘈杂、纸醉金迷的尘世，回到森林和田野，过着简朴真实的生活！让他们的孩子能像挺拔的松树一样茁壮成长，让他们的思想像路旁的花朵一样芬芳纯洁。这些都是我在城市生活了一年后重回乡村，产生的不自觉的感慨。现在，我又踏上了这富有弹性的松软土地，又沿着绿草茵茵的小路，走向蕨草丛生的涧边，把手伸进汩汩溪水里。我又翻过一道石墙，跑向田野——这狂欢似的高低起伏的绿色田野。我全然陶醉了!除了悠然漫步，我还喜欢骑双人自行车四处漫游。凉风迎面吹拂，车子在胯下跳跃，十分惬意。迎风快骑使人感到轻快又有力量，飘飘欲仙。只要有可能，我都会让狗陪伴着我去散步、骑马或划船。我有过很多犬友——躯体高大的玛斯第夫犬、目光温顺的斯派尼尔犬、善于追逐狩猎的萨脱犬，以及其貌不扬但十分忠诚的第锐尔斗牛犬。目前，我最喜欢的是一条纯种第锐尔斗牛犬，它尾巴卷曲，脸相滑稽，惹人喜爱。这些狗似乎很了解我的生理缺陷，每当我独自一人时，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而我也喜欢他们摇摆着尾巴，向我表示亲热友好。每当雨天出不了门时，我会呆在屋里用其他女孩子常用的各种办法来消遣娱乐。我喜欢编织，或者东一行西一句随手翻翻书，或者同朋友们下一两盘棋。我有一个特制棋盘，格子都是凹陷下去的，因此棋子可以稳稳当当地插在里面。黑棋子是平的，白棋子顶部是弯曲的。每个棋子中间的小铜钮可以把国王与其它棋子区分开来。棋子大小不一，白棋比黑棋大。下棋时，我用手抚摸棋盘，就可以了解对方的棋势。棋子从一个格移到另一个格会产生震动，我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该轮到我走棋了。在独自一人闲极无聊时，我便玩单人纸牌游戏,同样乐在其中。我玩的纸牌，在右上角有一个盲文符号，这样就可以轻易分辨出到底是张什么牌。如果周围还有孩子，我就同他们做各种游戏,那真是有趣极了。哪怕是很小的孩子，我都愿意和他们一起玩。他们当我的向导，带着我到处逛，把各种有趣的事讲给我听。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很喜欢我。小孩子们不会用手指拼字，但我可以唇读。有时唇读也未能奏效，就只好依赖哑剧般的手势了。每逢我误解了意思，做错了事时，便会逗得他们哄然大笑，于是哑剧就得重新再来一遍。我也常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做游戏，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留下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博物馆和艺术馆也是乐趣和灵感的源泉。我不用眼睛，仅用手，就能感觉出一块冰凉的大理石所表现的动作、情感和美。对此许多人都表示怀疑，这是真的吗？是的！我的确能从抚摸这些典雅的艺术品中获得真正的乐趣。当我的指尖触摸到这些艺术品时曲时直的线条时，艺术家们就已把所要表达的思想传达给我了。正如我能从活人的脸上摸出人的性情品格一样，我也能从众神和英雄雕像的脸上，感觉到他们的爱恨情仇。从狩猎女神狄安娜雕像的神态上，我感受到森林的恩惠和自由，体会到足以驯服猛狮，征服最强烈感情的精神；爱神维纳斯雕像的详和优雅的曲线，使我的灵魂沉醉于喜悦之中，而巴雷的铜像则把丛林的秘密显露无疑。在我书房的墙上有一幅荷马的圆雕，挂得很低，顺手就能摸到。我常以崇敬的心情抚摸他英俊而略显忧伤的脸庞。我对他庄严的额上每一道皱纹都了如指掌——如同他生命的年轮，刻着忧患的印迹。在冰冷的灰石中，他那一双盲眼仍然在为他自己心爱的希腊寻求光明与蓝天，然而结果总是归于失望。那美丽的嘴角，坚定、真实而且柔和。这是一张饱经忧患诗人的脸庞。啊!我能充分了解他一生的遗憾，那个犹如漫漫长夜的时代：哦，黑暗、黑暗，在这正午刺眼的阳光下，绝对黑暗、全然黑暗，永无光明的希望!我仿佛听见荷马在歌唱，探着步子摸索着，从一个营帐到另一个营帐。他歌唱生活、爱情和战争，歌唱一个英雄民族的丰功伟绩。这雄壮的歌，为盲诗人赢得了不朽的桂冠和千秋万代的景仰。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手对雕塑美的欣赏比眼睛更敏锐。我认为比起视觉来，触觉更能对曲线流动的节奏感体会入微。不管是否如此，我相信自己可以从大理石众神像上觉察出古希腊人心脏的悸动。对我来说，欣赏歌剧是一种比较少有的娱乐方式。这比之读剧本要有趣味得多，我喜欢舞台上一边在上演节目，一边有人给我讲述剧情，这样会使我有身临其境之感。我曾有幸见过几位著名的演员，他们演技高超，能使你忘却此时此境，仿佛被他们带回了罗曼蒂克的古代。埃伦?特里小姐具有高超的艺术才能，有一次，她正在饰演一名王后——我们心中的偶像，她允许我抚摸一下她的脸和服饰。特里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神情足以消弥最大的悲哀。那站在她身旁穿着国王服饰的是亨利?欧文勋爵，他的行为举止无不显露出卓越才智，脸上的每一丝细纹无不刻画出他的忠贞。他扮演的国王，脸上有一种缥缈而不可捉摸的哀伤之情，令我永远不能忘怀。我也认识杰斐逊先生，我以有他这样的朋友而自豪。每当我到一个地方，他如果恰巧正在那里演出，我总要去看望他。我第一次看他的演出是在纽约上学的时候。那次他演的是《瑞普?凡?温克尔》。这以前，我常常读这本小说。但主人公瑞普那种漫不经心，古怪而又随和的性情我还是在看戏时体会到的。杰斐逊先生的表演惟妙惟肖，凄楚动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刻画的老瑞普的形象。演出结束后，莎莉文小姐带着我去后台看望杰斐逊先生。我用手抚摸他那怪异的戏服，光滑的头发和胡须。他让我摸他的脸，让我想象当他无端地沉睡了20年之后醒来的样子。然后他又演给我看，那可怜的老瑞普怎样颤巍巍地站起来。另外，我还看过他演的《对手》。有一次在波士顿，我登门拜访了他。他为我演了《对手》中最精彩的几个片断。会客室成了一个表演的舞台。他同他的儿子坐在一张大桌旁边，鲍勃?艾克里斯正在写挑战书。用手模仿他的动作的时候，我完全能领略到他手忙脚乱的滑稽可笑。如果不是看他表演而是由别人把故事拼写给我听，那种感觉是完全领略不到的。接着，他们开始决斗，两把剑你来我往，疾速非凡。可怜的鲍勃心慌意乱，渐渐招架不住。这位伟大的演员把外衣一拉，嘴一扭……在这一瞬间，我仿佛置身于瀑布村，施奈德蓬松的头就倚靠在我的膝上。表演完，杰斐逊先生又朗诵了《瑞普?凡?温克尔》中最精彩的几段对白，时而喜笑颜开，时而声泪俱下，表演得淋漓尽致。他让我尽量指出，配合台词应该作什么样的手势和动作。当然，我对戏剧是一窍不通的，只好胡乱瞎猜了几句。而他的表演神形俱备：瑞普一声长叹，然后嘟囔着说：“一个人离开了家，就这样快地被大家遗忘了吗？”他长时间沉睡之后，找寻他的枪和狗时的那种灰心丧气，他同德里克订约时滑稽的迟疑不决，这一切表演，看来都是直接从生活本身提炼出来的。可见表演反映的是一种理想化的生活，发生着人们自认为应发生的一切。第一次看戏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是12年前的事情，那时小演员埃尔西?莱斯莉正在波士顿，莎莉文小姐带我去看她演的《王子与贫儿》。我无法忘记那位小演员惟妙惟肖的表演，也难以忘怀剧场所充满的喜怒哀乐，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观众也时喜时悲。散场后，我被允许到后台去见这位穿着华丽戏装的演员。埃尔西站在那里向我微笑，一头金发披散在肩上，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活泼可爱的小孩子。虽然刚刚结束演出，她丝毫也没有疲惫倦怠的样子。那时，我刚会说话，我在见她之前反复练习，以确保我可以清楚地说出她的名字为止。当她听懂了我说出的几个字时，高兴地伸出手来拥抱我，而我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生命中有这么多的缺陷，用手触摸的这个世界会是多姿多彩的吗？世界是美好的，甚至黑暗和沉寂也是如此。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都要学会满足。有时候，当我孤独地坐着等待生命之门关闭时，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就会像冷雾一样笼罩着我。命运之神无情地挡住了大门，远处纵有光明、音乐和友谊，但我进不去。我真想义正词严地提出抗议，因为我仍拥有一颗热烈而饱含激情的心。但是那些酸楚而无益的话语溢至唇边，欲言又止，犹如饮泣的泪水，沉默浸透了我的灵魂。然后，希望之神微笑着走来对我轻轻耳语说：“忘我就是快乐。”因而我要把别人眼睛所看见的光明当作我的太阳，别人耳朵所听见的音乐当作我的乐曲，别人嘴角的微笑当作我的快乐。友情的力量要是我能把对我曾经有所帮助的人一一列举出来，那该有多好呀!我在书中已经描写了一些人，并为读者所熟悉，而另一些人则可能默默无闻。虽然如此，他们的影响却将永远活在所有因他们而变得美好、高贵的生命中。最值得庆幸的莫过于结识一些良师益友，他们如一首首优美的诗歌陶冶着我的情操，他们的握手注满了不可言喻的共鸣。他们幽默有趣的性格，使我焦躁不安的心得到宁静，使我噩梦一般的困惑和烦恼消失。我一觉醒来，耳目一新，重新看到了上帝真实世界的美与和谐。总之，有这些良师益友在身旁，我就感到心安神宁。同他们的相会也许就那么一次，然而他们安详温柔的性情消融了我心上这块晶冰，犹如甘泉灌进海洋，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时常有人问我：“难道就没有使你觉得厌烦的人吗？”我不是十分清楚他的意思。但我认为那些有过多好奇心的愚夫，尤其是新闻记者是不讨人喜欢的。我也不喜欢那些自以为是，装着降格同你谈话的人，他们就好像那些与你同路，缩短步伐来适应你速度的人一样伪善，让人心中不快。握手的时候无需言语，但从握手方式也可以略知一二。有的人的握手倨傲无礼，显得高人一等；有的人郁郁寡欢，和他们握手仿佛是握住了西北风一样冰凉；而另一些人则活泼快乐，他们的手就像阳光一样温暖了我的心。有时可能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手，然而它确实给了我温暖的阳光，就像含情的一瞥给你的感受一样。无论是一次热情的握手，或是一封友好的来信，我都会从中感到真正的快慰。我有许多没有见过面的远方朋友经常给我写信。人数如此之多，以致于我不能常常一一回复他们的来信，我愿借此感谢他们的亲切问候，只是我又哪里能感谢得完呢！在我的一生中，我非常荣幸能够认识许多智者，并有幸和他们彼此交流。只有认识布鲁克斯主教的人，才能深刻感受到同他在一起的情趣。孩提时代，我喜欢坐在他的膝上，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他讲上帝和众神的故事，由莎莉文小姐拼写到我另一只手上。他讲得生动有趣，儿时的我听了心中充满幻象和欢愉。虽然当时我不能完全理解他所说的话，但却使我对生活产生了兴趣。随着年龄的增长，理解也更加深刻。记得有一次，我问布鲁克斯主教：“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宗教？”他说：“海伦，有一种无所不在的宗教，也就是爱的宗教。以你整个身心爱你的天父，尽你所能去爱上帝的每个儿女，同时好好记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进天堂的钥匙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他的一生就是这个伟大真理的最好例证。在他高尚的灵魂里，爱、信仰以及渊博的知识融合成一种洞察力，他由此领悟：上帝使你得到解放，得到鼓舞，使你谦卑、柔顺并得到慰藉。布鲁克斯主教从未教我什么特别的信条，但是他把两种伟大的思想铭刻在我脑海里——上帝是万物之父，四海之内皆兄弟,这是一切信条和教义的基础。上帝是爱，上帝是父，而我们是他的儿女。乌云总要被驱散，正义终会战胜邪恶。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很快乐，也很少想到身后之事，只是不免常常想起几位好友。岁月如梭，虽然他们离开人世已有好多年了，但仿佛依然近在咫尺，若是他们什么时候拉住我的手，像从前一样亲热地交谈，我丝毫不会觉得惊奇。自从布鲁克斯主教逝世后，我把《圣经》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同时还读了几部从哲学角度阐述宗教的著作，其中有斯威登伯格的《天堂和地狱》、德鲁蒙德的《人类的进步》，但我依然觉得，最能给我灵魂慰藉的还是布鲁克斯主教的爱之信仰。我认识亨利?德鲁蒙德先生，他那热情有力的握手令我感激不已。他是一位知识渊博、待人温和、热情健谈的朋友，只要他在场，总是满堂欢笑。我清楚地记得同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博士见面的情形。那是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他邀请莎莉文小姐和我去拜访他。当时是初春，我刚学会说话。一进门我们就被带到书房。壁炉中木柴劈啪作响，烧得正旺。他坐在旁边一张扶手椅上，说自己正沉湎于对往日的回忆。“还在聆听查尔斯河的细语。”我补充道。“是的，”他说，“它带给我许多美好的遐想。”书房里有一股油墨和草革的气味，我知道这里一定到处都是图书。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摸索，于是手指触碰到了一卷书，那是本装订精美的丁尼生诗集。莎莉文小姐告诉我书名后，我就开始朗诵：啊！大海，撞击吧，撞击吧，撞击你那灰色的礁石！但不久，我就停止了朗诵，我感觉到有泪水滴在了手上。这位可爱的诗人竟然感动得哭了，这使我局促不安起来。之后，他让我坐在靠背椅上，拿来各种有趣的东西让我赏玩。我还应他的要求，朗诵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诗——《驼着房子的鹦鹉螺》。以后我又与他见了好几次面，我不仅喜欢上他的诗歌，而且也钦佩他的为人。会见霍姆斯博士后不久，我同莎莉文小姐一起去看望了惠蒂尔。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地点是梅里迈克河边他幽静的家里。他谈吐不凡，温文尔雅，赢得了我的好感。他有一本自己的凸字版诗集，我从里面选了一篇名为《学生时代》的诗歌，读给他听，听到我如此准确的发音，他非常高兴，说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困难。我问了他许多关于这首诗的问题，并且把手放在他的嘴唇上来“听”他的回答。至于其他细节，我已忘了。只是据他说，那首诗中的女孩子名叫萨利，小男孩就是他自己。接着我又朗读了《赞美上帝》，当我快读完时，他在我的手中放了一个奴隶的塑像。从那半蹲着的奴隶身上掉下几条锁链，就好像天使把彼得带出监牢时，身上的镣铐脱落下来的情形一样。我们随后到了他的书房里，惠蒂尔为莎莉文老师亲笔题字，并表达了对她辛劳工作的钦佩之情，而后对我说：“她是你心灵的解放者。”临别时，他送我们到大门口，温柔地吻了吻我的前额。我许诺第二年夏天再来看望他，但还没到次年夏天，他却已经去世了。我还有许多忘年交，爱德华?埃弗雷特?黑尔就是其中一位。8岁那年我就认识了他。对他的爱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日益加深。他博学多才，富有同情心，是莎莉文老师和我在忧患之中的挚友，他那坚强的臂膀帮助我们不知越过了多少艰难险阻。不仅仅对我们，他对任何陷于困顿之中的人都是如此。他用爱来给旧的教条赋以新义，并教导人们如何信仰，如何生活，如何求得自由。他言传身教，以身作则——爱国家，爱人民，追求勤勤恳恳不断向上的生活。他宣传鼓舞，又身体力行，他是全人类的朋友。愿上帝保佑他！前面我写过与贝尔博士初次见面的情形。后来，有时在华盛顿，有时在他美丽的家中，我曾同他一起度过许多愉快的日子。他的家位于布雷顿角岛中心，毗邻贝德克村，它因曾出现在华纳的书中而闻名至今。在贝尔博士的实验室里，在伟大的布烈斯河岸的田野上，我静静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实验，快乐无比。我们还一起放风筝，他告诉我，他希望以此能发现控制未来飞船的方法。贝尔博士知识渊博，给你娓娓道来，生动有趣。哪怕是一些深奥晦涩的理论知识也让人感觉到兴趣盎然。他能让你感到，只要再多花一点点时间，你或许就可以成为发明家。他还表现得幽默而富有诗意，对儿童满怀爱心。当他抱着一个小聋儿时，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他为聋哑人做的贡献会留存久远，并造福后世。因为他个人的成就和感召，我们将对他满怀敬爱。在纽约的两年中，我见过许多知名人士。虽然以前我已久仰他们的大名，但却从未想过会同他们见面。同他们大多数人的第一次见面，都是在好友劳伦斯?赫顿先生的府上。我十分荣幸能够到赫顿夫妇优雅宜人的家里做客，参观他们的藏书室，欣赏他的许多富有才华的朋友的题词留言。赫顿先生能唤起人们内心深处最美好的思想与情操。人们不需要读《我所认识的男孩》就可以了解他——他是我所认识的最慷慨宽厚的人，是永远离不开的挚友。他不但同人相处是这样，哪怕对待狗也是如此。赫顿夫人是一位真诚可靠的朋友，有了她的帮助，我才获得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在大学求学阶段，她经常在学业上引导和帮助我，使我取得了很大进步。当我学习中遇到困难而气馁时，她的信使我重新鼓起勇气，奋勇向前。她使我真正体会到，征服一个困难后，随后的事就会变得简单容易得多。赫顿先生给我介绍了许多文学界的朋友，其中有著名的威廉?狄恩?霍尔斯先生和马克?吐温。我还见过李察?华生?吉尔德先生和艾德豪德?克拉伦斯?惠特曼先生。我也认识查尔士?杜德里?华纳先生，他讲故事生动有趣，深受朋友们的敬爱，又有一颗怜悯之心，大家都说他爱人如爱己。有一次，华纳先生带着森林诗人——约翰?柏洛夫先生来看我。他们和蔼可亲，在散文和诗歌创作上的才华为我所钦佩，如今又切身感受到他们待人接物的魅力。这些文学界名流，谈天说地，妙语如珠，令人望尘莫及。就好像小阿斯卡留斯脚步匆忙赶着步子，跟着大步流星的英雄父亲阿留斯向光辉前程进军一样。但他们也会照顾我，和我交谈——吉尔德先生曾告诉我，他是如何在月光下穿过茫茫大沙漠，走到金字塔的。有一次他写信给我，在署名下做出凹印，以便我能够轻松摸出来。这让我想起，赫尔先生给我写信时也都会把签名刺成盲字。我用唇读法听过马克?吐温朗诵的他的一两篇精彩的短篇小说。他的思想和行为都与众不同，在与他握手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闪光。甚至，当他以特有的、难以形容的滑稽声调进行讽刺挖苦时，使你觉得仿佛他就是那个人道主义的伊里亚特的化身。我在纽约还见过其他许多有趣的人物，如《圣尼古拉斯报》受人爱戴的编辑玛莉?玛普斯?道奇女士、《爱尔兰人》一书可爱的作家凯蒂?道格拉斯?威格因女士。她们送给我颇富情意的礼物，包括反映他们思想的书籍，颇具启发意义的信函以及一些百看不厌的照片。可惜篇幅有限，不能尽述所有的朋友。事实上他们许多高尚纯洁的品质，非笔墨所能形容。甚至要讲到劳伦斯?赫顿夫人时，我的心中还犹豫不决。这里我只再提两位朋友。一位是匹兹堡的威廉索夫人，在林德斯特时，我常去她家中拜访。她总是与人为善，认识多年，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提出自己中肯的意见。另有一位朋友，就是卡内基先生，他同样使我受益匪浅。他强而有力的企业领导才能无人能及，他英明果敢的能力受到人们的尊敬。他仁慈待人，默默行善。基于他的地位，我不应该谈到他，但是应该指出，如果没有他的热情帮助，我进大学简直是不可能的。就这样，朋友们帮助我创造出我生活的故事。他们倾力而为，使有生理缺陷的我享受到正常人享受不到的特权，使我能够在厄运的阴影中，安详而快乐地前进。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