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这个时候,由于他急于想使苏菲感到欢喜,他才开始感觉到他所学的那几种艺术确有用处。苏菲喜欢唱歌,他同她一起唱;不仅如此,他还教她乐理。她长得很灵敏,喜欢跳舞,他同她一起跳;他按照步法改正她那种乱跳一阵的样子,使她跳得又熟又好。教唱歌和跳舞,是很有趣的,快乐活泼的情趣使他们感到兴奋,把他们的爱情和他们那种羞羞答答的样子融合在一起;一个情人是可以大着胆子放手地教她跳舞和唱歌的,他是有权做她的老师的。她家里有一架破旧的风琴,爱弥儿把它修理好,而且还调好了音。他是一个木匠,又是一个制作和修理乐器的人。他始终奉行着这么一句格言:凡是自己能够做的事,他都学着自己做,而不求助于别人。她们的家修建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他以它做背景画了几幅图画;苏菲有时候也帮他画上几笔;画好后,就挂在她的父亲的房间里做装饰。他们装画的框子全都没有涂上金色,因为它们不需要这种颜色来陪衬它们。她一面看爱弥儿作画,一面就摹仿他,逐渐逐渐地她也画得很好了;她开始培养各种艺术才能,有了她的美,她的艺术才能就更显得优长了。她的父亲和母亲看见琳琅满目地摆满了那么多艺术作品,便想起了他们当年的富裕,只有艺术作品才能使他们觉得从前富裕的生活很有乐趣;爱情装饰了他们的家,只有爱情才能使他们的家在既不花钱又不费力的情况下,获得他们在从前必须花许多金钱和心思才能获得的快乐。崇拜偶像的人用他所喜爱的珍宝去装饰他所崇拜的偶像,把他所敬奉的神打扮得十分漂亮;同样,在一个男人的眼里,即使他的情人已经是十全十美了,他也是不满足的,他要不断地用新的东西去装饰她。这并不是因为她需要有那些东西才能使他感到快乐,而是他认为他需要打扮她,他认为这样做,才能对她再一次表示敬重,才能在观看她的时候感到一番新的乐趣。他觉得,如果他不用他所有的一切好东西去装饰她,他那些好东西就无处使用。爱弥儿巴不得一下子把他所知道的东西全都教给苏菲,而不问她是不是愿意学,也不考虑那些东西对她是不是适合,看到他那种性急的样子,实在又令人感动,又令人好笑。他怀着一种孩子似的着急的心情把他所知道的东西都向她说,都向她讲;他以为只要他一讲,她马上就懂得。他自己在那里想:要是同她讨论一番,同她谈一番哲理,是多么的快乐;他肚子里的一切知识,如果不能够拿出来给她看一看,他那些知识就没有用处;要是他知道的东西不让她知道,那他是很不好意思的。现在,他给她讲哲学,讲物理,讲数学,讲历史,一句话,什么都讲,苏菲看到他那么热情,心里也很喜欢,而且想尽量利用这个机会学一些东西。当她允许他坐在她身边教她的时候,他心里是多么高兴!他觉得天堂已经向他打开了大门。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教课,对老师来说固然是无所谓,可是对这个女学生来说就很为难,所以是不利于学习的。她不知道她的眼睛要怎样才能躲开他那一双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当他们的眼光一相碰上的时候,课程就进行不下去了。妇女们并不是一点思想方法都不懂的,不过她们推起理来只能推一个表面。苏菲对什么东西都要动脑筋去想,但是却想不出一个大道理。她在伦理学和艺术方面学习得最好;至于物理学,她只对几个一般的法则和宇宙体系取得了一点点概念。有几次,当他们在散步中看到了大自然的奇景,他们也敢于运用他们白璧无瑕的心去思考自然的创造者。他们在造物主面前一点也不害怕,他们要共同向他倾吐他们的心。怎么!两个年华正盛的情人在幽会的时候竟谈起宗教来了!他们把他们的时间用去讲教义!干吗要亵渎崇高的上帝呢?是的,他们在谈论宗教的时候,是陷入了一种甜蜜的幻想的:他们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很完美,他们彼此相爱,他们热情洋溢地谈论美德为什么是那样的高贵。为了美德,他们作了种种的牺牲,从而感到美德更加可爱。他们必须克制奔放的情感,有时候两个人竟因此而流下了比甘露更纯洁的眼泪,这些甜蜜的眼泪使他们沉迷于生命的享受;他们这种如醉如痴的情景,还从来没有哪一个人体会过哩。他们的自制更增加了他们的快乐,使他们看出这种牺牲是很高尚的。耽于肉欲的人,有躯体而无灵魂的人啊,你们将来有一天会明白这一对情人的快乐在什么地方,而且必然会因为在这幸福的时候没有享受到这种快乐而感到终生遗憾的!尽管他们是这样有理智,他们有时候也难免不闹一些意见,甚至吵起来的;苏菲并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爱弥儿也不是一点也不性急的;不过,小小的暴风雨很快就会过去,从而使他们比以前更加亲密;爱弥儿从经验中知道,这种暴风雨并不可怕;他知道,两个人争吵固然会给他带来害处,但争吵以后又和好如初,是可以给他带来更大的益处的。由于第一次争论使他得到了一些益处,因此他希望再发生争论的时候也可以给他带来好处,他这种想法当然是错了;不过,虽说他并不是在每一次争论中都获得了显著的好处,但他在每一次争论中都发现苏菲是真心诚意地爱他的。你也许想知道他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我很愿意告诉你,我很愿意借此机会向你阐述一个重要的原理,同时,还借此机会批驳一个很有害处的说法。爱弥儿在爱苏菲,但他并不是一个冒冒失失地做事情的人;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庄重的苏菲是不允许他做出什么狎昵的样子的。在任何事情上,再严肃也应当严肃得有个分寸,所以,如果说她有什么可以责备的地方的话,那就是她的作法太生硬而不是太浪荡,就连她的父亲也担心她这种极端的自尊会变为高傲。即使在秘密的幽会中,爱弥儿也不敢请求她给他一点点爱情的表示,甚至连希望她爱他的样子也不敢做出来;在散步的时候,她愿意挽着他的胳臂才挽着他的胳臂,而不允许他认为他有权利要她这样做,所以,在她挽着他的胳臂的时候,他也只偶尔敢一边叹息,一边使她的胳臂挨着他的胸膛。克制了一个很长的时期之后,他才大着胆子去偷偷地吻她的衣服,他有好几次都碰上了好运气,因为她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有一天,他想在吻她的衣服的时候,把动作做得更明显一点,果然,苏菲就说他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坚持要去吻她的衣服,于是她生气了,而且向他说了几句刺耳的话;爱弥儿也受不了,也回了她几句刺耳的话。两个人在这一天当中都是那样气冲冲地闹着别扭,两个人都很不痛快地各自走开了。苏菲很感不安。她的母亲是她的心腹人,她怎能向她的母亲隐瞒她心中的难过的事情呢?这是她第一次同爱弥儿争吵,他们争吵了一个小时,所以这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她责备她自己的过错;她的母亲允许她去弥补她的过错,她的父亲也命令她这样做。第二天,内心不安的爱弥儿比平常来得更早一些。苏菲在帮助她的母亲梳装,她的父亲也在同一个房间里;爱弥儿很有礼貌地走进去,但脸儿是显得很忧郁的。父亲和母亲刚一招呼他,苏菲马上就转过身来,向他伸出手去,用一种宽慰的语气向他问好。很显然,她这只漂亮的手是伸过来让爱弥儿吻它的;他握着它,但是不吻它。苏菲虽然是有一点害羞了,但仍然是极其从容地把手缩了回去。爱弥儿这个人是不懂得妇女门的那一套做法的,他不知道妇女们那样闹脾气有什么用处,他不可能把苏菲那种任性的表现轻易就忘记了,不可能很快就把他的怒气平息下去。苏菲的父亲看见她那种窘态,便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把苏菲弄得狼狈不堪。这可怜的女孩子,既感到不安又感到受了羞辱,手足失措,巴不得大哭一场。她愈克制自己,她心里就愈是难过;最后,尽管她不哭,她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爱弥儿一看见她流下了眼泪,便跪下去捧着她的手,用力地吻了几下。“老实说,你真是太好了;”苏菲的父亲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道:“如果是我,我才不能容忍这种发脾气的做法哩,我一定要惩罚那一张冒犯我的嘴。”这一句话使爱弥儿鼓起了勇气,他用请求的目光转过去看苏菲的母亲,而且还以为看见她做出了同意的表示,于是便战战兢兢地去贴近苏菲的脸;苏菲掉过头去保护她的嘴,然而却让他吻到了她那玫瑰色的脸蛋儿。冒失的爱弥儿还不满意,苏菲微微地挣扎了一下。要不是她的母亲在旁边看见的话,不知道他要吻到什么时候哩!严肃的苏菲啊,你要当心啦,要是你再拒绝的话,他更是要常常吻你的衣服了。在爱弥儿这样惩罚了苏菲之后,她的父亲就走出房间去做什么事情了,跟着,她的母亲也找了一个借口叫苏菲走开了;在苏菲走开以后,她便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向爱弥儿说道:“先生,我想,象你这样一个出生在良好的人家而且又受过良好的教育的青年人,是有感情和品德的,是不会用羞辱来报答一个对你表示友情的人家的。我并不是一个故作严肃和难于接近的人,我是能够谅解青年人那种痴狂的行为的,我容忍了你当着我的面做出这种行为,这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你问一问你的朋友,请他告诉你有哪些应守的规矩;他将告诉你,在父亲和母亲当面许可的嬉戏的行为和背着他们放肆胡闹的行为之间有什么区别。背着他们胡闹,不仅滥用了他们的信任,而且还把浓厚的情谊变成了一种害人的陷阱;然而,要是你当着他们的面表示你这种浓厚的情谊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关系。你的朋友将告诉你,我的女儿错就错在她在你第一次放肆的时候,没有看出哪些行为是不能允许你做的。他将告诉你,只有在她认为你对她是友好的时候,你的行为才能成为一种友好的行为,而一个有荣誉心的人是不应该利用一个女孩子的天真,背地里对她那样放肆的,尽管她当着大家的面可以允许你那样做。因为,我们知道哪些行为是端正的,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做,但是我们不知道在神秘幽暗的地方,当一个人自己判断他的行为的时候,他将放肆到什么程度。”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责备,显然是向我说的而不是向我的学生说的,这位贤明的母亲说完这一番话以后就离开我们了。的确,她使我不能不佩服她看问题是那样周到。爱弥儿当着她的面吻她的女儿的嘴,她认为没有关系,但是她害怕爱弥儿背地里去吻她的女儿的衣服。我们一般人所奉行的箴规格言真是荒谬,因为它们往往使我们为了要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使我们丧失了一颗真正的诚实的心;当我一想到这点的时候,我便豁然明白:为什么话愈是说得干净,心地愈是肮脏;举动愈是谨严,做出这种举动的人愈是不讲道德。当我趁此机会向爱弥儿讲述我早就应该告诉他的那些规矩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新的看法,这种看法如果让苏菲知道了的话,她也许会更加自尊的,所以我千万不能告诉她的情人;这个看法是:她这种所谓的高傲的做法尽管受到了人们的责难,然而是一种很明智的自我防备的措施。由于她知道她自己性情激烈,所以她连最小的火花也感到害怕,要尽一切力量远远地躲避它。她之所以那样严肃,并不是由于她为人骄傲,而是由于她为人谦卑。她能够控制爱弥儿,然而她害怕她不能控制她自己;她要通过对爱弥儿的控制来控制她本人。如果她对自己有更大的信心的话,她也许就不会那样高傲了。除去这一点,在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女孩子比她更温柔呢?还有哪一个女孩子比她更能够耐心地忍受那种无礼的行为呢?还有哪一个女孩子比她更不愿意冒犯别人呢?除了道德的行为以外,在任何事情上,哪一个女孩子是象她那样没有一点儿矫揉做作的表现呢?再说,她并不是因为自己有种种美德而骄傲的,她之所以显得那样骄傲,只不过是为了保存她的美德罢了;如果她能够毫无危险地按照她内心的倾向去做的话,她真是愿意拥抱她的情人哩。这些情形,她那谨慎的母亲甚至对她的父亲都没有谈过,因为男人是不应该把女人所有一切的做法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苏菲不仅没有因为征服了他而感到骄傲,相反地,除了对那个造成这种变化的人以外,她对任何人都更加宽厚,不再是那样的苛求。她意识到她是独立的,然而她高尚的心灵并没有因此而妄自尊大。她谦逊地庆祝她牺牲了自由而取得的胜利。她听到“情人”这个辞的时候,脸儿也不再发红了;然而从此以后,她的态度就没有那样随便,说话就比从前含羞了;不过,尽管她显出难为情的样子,但内心是洋溢着喜悦的心情的,而且,她那种羞答答的样子本来就不是出于一种为难的心情的。特别是对来到她家的年轻人,她的态度跟以往是大不相同了。自从她不再害怕他们以后,她从前对他们所采取的那种极端稳重的做法就大有改变了。由于她已经选好了她的情人,所以她对一般的人就表现得无拘无束、十分洒脱;她既然不过问他们是不是有长处,所以她也就不再象从前那样对他们的行为有很多的责难,她觉得他们都是很讨人喜欢的。如果说真正的爱情可以使用卖弄风骚的做法的话,我觉得苏菲在她的情人面前对其他的年轻人就有几分卖弄风骚的迹象。你也许会说,尽管她已经使用了那种又羞又爱的微妙手段燃起了爱弥儿心中的情欲,但她还不满足,还要使他发一点儿急,从而更加刺激他的情欲;你也许会说,她之所以故意取悦那些年轻人,是因为她不敢同爱弥儿这样痛痛快快地玩,所以才特地做出这种样子来折磨他;可是,苏菲这个人是十分慎重、十分善良和有理智的,所以她决不会存心折磨他。为了缓和这种危险的刺激作用,她抛弃了那种前顾后虑的做法,而代之以爱情和诚恳;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使他吃惊,什么时候该使他安心;虽说她有几次曾经使他感到不安,但她从来没有使他伤过心。由于她担心她所爱的人还没有对她燃起足够的爱情的火焰,所以她故意要使他感到忧虑,这种做法是可以原谅的。这样一个小小的手段对爱弥儿产生了什么影响呢?他会不会嫉妒呢?难道说他永远也不会产生嫉妒的心吗?我们必须考虑的,正是这一点;由于这些枝枝节节的事情也属于我这本书所要探讨的范围,所以不能说我谈论这些事情就是离开了本题。我在前面已经论证过,在一切以个人的偏见为转移的事物中,人们的心是怎样产生嫉妒的情绪的。但在爱情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表面上看来,嫉妒是如此的近似天性,所以大家都很难相信它不是从天性中产生的;有几种动物的嫉妒心之大,简直可以使它们发疯,然而,就以它们为例,也可以无可争辩地证明我所持的相反的看法。公鸡打得头破血流,雄牛斗得你死我活,是人教它们的吗?我们对所有一切扰乱和妨碍我们的快乐的事物,都是怀有反感的,这种反感是一种自然的冲动,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要独一无二地占有我们喜欢的东西,这种愿望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属于这种类型。但是,当这种愿望变成了欲念,变成了疯狂,或者变成了痛苦和忧郁的梦想,即所谓的嫉妒,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这种嫉妒的心理,也可能是自然的,也可能不是自然的,所以我们应当把它们加以区别。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这本书中,我已经把从动物中引证的例子做过一番分析;现在,我对这个问题又重新考虑了一下,我觉得我所阐述的论点是有相当的依据的,所以我敢于请读者再去把那些论点阅读一下。我对我在那本书中所说的区别只补充这一点:由天性产生的嫉妒,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性能力引起的,当性能力是或者好象是无穷无尽的时候,这种嫉妒的心理就达到了最高点,因为,雄性的动物在这个时候要按照它的需要来行使它的权利,所以不能不把另外一个雄性的动物看作一个可恶的竞争者。在这一类动物中,由于雌性动物总是服从头一个来到它身边的雄性动物,所以它完全是因为被雄性动物所征服而隶属雄性动物的,同时它也将因此使雄性动物争吵不休。相反地,在有些动物中,一个雄性只同一个雌性相结合,它们的结合有一种道德的联系,从而形成了一种婚姻;雌性动物是通过它自己的选择而委身于雄性动物的,所以它必然要拒绝另一个雄的,而雄性动物因为有这种偏爱保证了雌性动物对它的忠实,所以它在看见其他的雄性动物时也不至于怎样不安,可以同它们比较和平地相处在一起。在这种动物中,雄的也分担了养育小动物的责任,这是自然的法则之一;我们看到雄性动物养育它的小动物的时候,不能不有所感动,看来,雌性动物正是由于雄性动物爱它的子女,所以它才那样报答它们的父亲。如果我们按照原始的朴实情况来看一看人类,我们就很容易看出,由于男性的性能力有限,由于他的欲望适度,所以他是自然而然地只要有一个女人就会感到满足的;这一点,至少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可以用男女两性人数相等这个事实来证明;在有些人种中,男子的性能力特别大,一个男子拥有几个女人,所以,在这种人种中男女两性的人数是大不相等的。尽管男人不会象鸽子那样去哺育小孩子,他也没有乳汁去喂他们,但他在这方面是可以归入四足动物这个范畴的;由于小孩子在很长一个时期都是那样柔弱,所以他们和他们的母亲没有父亲的疼爱就不行,他们是不能不需要他的关心的。以上所述,说明我们是不能拿某些雄性动物的强烈的嫉妒的表现来阐述人类的情形的;在有些热带地区是实行一夫多妻制的,这种例外的情形更能证明我所说的原理,因为,正是由于一个丈夫的妻子太多了,所以他才实行那样专制的管制,同时,由于他意识到他的体力上的弱点,所以他要依靠压制的办法来逃避自然的法则。在我们中间,尽管大家在这方面不象热带的人那样逃避这个法则,但从另一个意义来说,大家仍然是在逃避这个法则的,而且逃避的原因是更加见不得人的,因为,我们之所以产生嫉妒的心理,是由于社会的欲望而不是由于原始的本能。在大多数男女的风流行为中,男子对情敌的憎恨,远远超过了他对情妇的爱。他之所以害怕他的情妇不单单爱他,那是由于他有一种自私心(我在前面已经论述过这种自私心产生的根源),他的动机是来源于虚荣而不是来源于爱情。再说,我们的愚蠢的社会制度也已经使妇女们变得这样的矫情,燃起了这样强烈的情欲,以至我们对她们所表示的最真诚的爱情也是不敢相信的;即使她们向你表白了她们对你的情感,那也是靠不住的;即使她们有偏爱你的表示,也是不能使你安心地不害怕遇到任何情敌的。至于真正的爱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我在前面提到的那本书中已经指出过,这种感情并不是象人们所想象的那样自然的,温柔的情意和火热的情欲是大有区别的:前者使一个男人钟爱他的伴侣,而后者则使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的虚假的姿色所迷惑,从而把她看得比她本来的样子还美。爱情是排他的,是希图对方偏爱自己的。它同虚荣的区别在于:虚荣是只向对方提出种种要求而自己却什么也不给予对方,是极不公平的;反之,爱情是向对方提出了多少要求,而自己也给予对方多少东西,它本身是一种充满了公平之心的情感。再说,他愈是要求对方的爱,便愈是表明他相信对方。当一个人产生了爱情的幻想的时候,是容易相信对方的心的。如果说爱情使人忧心不安的话,则尊重是令人信任的;一个诚实的人是不会单单爱而不敬的,因为,我们之所以爱一个人,是由于我们认为那个人具有我们所尊重的品质。当我们阐明了这几点以后,我们就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出爱弥儿将产生什么种类的嫉妒心了,因为,既然嫉妒心在人的心中只不过是一颗种子,则它以后将发展成什么形式,那完全是由一个人所受的教育决定的。又钟情又嫉妒的爱弥儿决不是一个脾气乖戾、疑心很重的人,他这个人是非常温柔、敏感和害羞的;苏菲的做法可以使他感到惊异,但不会使他感到愤怒;他采取的方法是争取他的情人而不是威胁他的情敌,他将把他的情敌看作一个障碍而不看作一个敌人,他尽量避开他而不恨他;即使恨他的话,那也不是因为他敢于同他争夺他企图占领的心,而是因为他使他遇到了失去这颗心的危险;他决不会那样愚蠢地认为别人敢于同他竞争就是伤害了他的自尊心。由于他知道他之能否得到对方的偏爱,完全在于他是不是有美德,他之能否获得荣誉,要看他是不是能够取得成功,所以,他将加倍地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可爱的人,这样,他才有成功的可能。豁达的苏菲尽管有好几次采取了使他感到惊异的办法来刺激他的爱情,但她也善于采取一些办法来减轻他吃惊的程度,使他得到一些补偿;她只不过是为了考验他才利用那些年轻人的,所以,一考验完毕,马上就把他们遣走了。这样慢慢地下去,怎么得了呢?啊,爱弥儿,你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还能认出你是我的学生吗?我发现你是多么的颓废!那个体格这样壮实,不怕寒暑,不畏劳累,一切听凭理智的年轻人,那个不为一切偏见和欲念所动的年轻人,那个爱真理,服从理性,把自己身外的一切东西看作等闲的年轻人,到哪里去了?现在,安乐悠闲的生活使他的意志日趋薄弱,竟让自己受制于女人;他成天所想的是如何讨取她们的欢心,他把她们的意志当作法律;他把他的命运交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他俯首贴耳地拜倒在她的面前;庄重的爱弥儿竟变成了一个女孩子的玩具!生活就是这样一幕一幕地变化的。尽管一个人由于年龄不同而有不同的行动的动机,但人终归还是原来那个人。他在十岁的时候是听糕点指挥的,在二十岁的时候是听情人指挥的,在三十岁的时候是只知道追逐享乐的,在四十岁的时候是只知道追逐野心的,在五十岁的时候是只知道追逐钱财的。他在什么时候才一心只追逐理智呢?当一个人受到指引,从而不知不觉地奔向了理智,这个人是多么的幸福!只要那个指引他的人能够把他引到他的目标,又何必去管那个指引他的人究竟是谁呢?就连英雄和圣贤也是赞赏人类的这个弱点的;任何一个人,尽管他为女人纺过纱,也不能因此就不算是一个伟大的人。如果你想使一种良好的教育的效果对一个人的一生都发生作用的话,你就要使那个人在青年时期保持他在童年时期养成的良好习惯;当你的学生已经变成了你所想象的人,你就要使他在任何时候都始终是那个样子。要做到这一点,你的工作才算最后完成。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所以必须让老师和他的学生常常在一起,因为,年轻人没有老师的指导,是不知道应当怎样追逐爱情的。一般的老师,尤其是一般的父亲做得不对的地方是:他们以为孩子们有了这种生活方式以后,就一定会丢掉从前的生活方式,以为孩子们一旦成长为大人,就必然会抛弃他们在童年时期养成的种种习惯。如果说童年时期养成的或好或坏的习惯要随着童年时期一起消失,如果说采取了跟童年时期绝对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必然会采取另外一种思想方法,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在他们的童年时期花那么多气力去教育他们呢?正如一切大病将中断我们记忆力的延续一样,一切强烈的欲念也将中断我们的性情的延续。尽管我们的爱好和倾向都起了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有时候是相当突然的,但这种变化将因我们的习惯而受到缓和。在我们的倾向渐次发展的过程中,也象在色彩的渐次减淡的过程中一样,巧妙的艺术家应当使它们渐次的过程不至于被人家看出来,他应当把几种颜色调配在一起,而且,为了不至于使任何一种颜色突然消失,他应当把某几种颜色涂遍整个的画面。这个做法已经被我们的经验证明是正确的。漫无节制的人天天都在改变他们的爱好、他们的兴趣和他们的感情,但就是不改一改他们这种变化多端的毛病;生活有规律的人,始终是按照他们旧有的习惯去做的,甚至在老年的时候也仍然喜欢做他们在童年时期所喜欢做的事情。如果你能够使年轻人在进入人生的一个新阶段以后,仍然不忘记他们所经历的前一个阶段;使他们养成新习惯以后,仍然不抛弃他们原来的旧习惯;使他们自始至终都喜欢做善良的事情,而不管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如果你能够做到这几点,你就能够保持你的事业的成果,而且,一直到他们死的时候,你都可以放心他们不至于做坏事情,因为,最令人害怕的变化,正是你现在所密切注意的年龄的变化。有些人因为在以后不容易改掉他们所保持的童年时期的习惯,反觉歉然,其实,要是一旦把它们都改掉了的话,他们这一辈子也就再也培养不成那些习惯了。你认为你已经使儿童和青年养成了许多习惯,然而其中有一大部分都不是真正的习惯,因为他们是被你强迫着那样做的,而且在他们迫不得已地那样做的时候,他们一有机会就不再那样做的。一个人不论在监狱里住了多么久,他都不会养成爱坐监狱的兴趣;在监狱里住久了,不仅不能减少他对监狱的憎恨,而且会使他更加厌恶监狱的。爱弥儿决不会抛弃他童年时期养成的习惯,因为,他在童年时期是只做他愿意做而且喜欢做的事情的,等到长大为成人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所以,习惯的势力是必然会使他更加领略到自由的乐趣的。活跃的生活、体力劳动和体育运动,对他来说是这样不可缺少的东西,以至于如果不许可他做这些活动的话,他是一定会感到很难过的。如果一下子就要他去过那种安安闲闲、坐着不动的生活,那等于是把他投入了监狱,把他用链子束缚起来,使他处在一种拘束不安的境地。我毫不怀疑,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将因此而受到损害。在一间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他觉得呼吸都很难呼吸,他需要大量的空气,需要运动和使身体感到疲劳。甚至当他坐在苏菲的身边的时候,他也禁不住时而斜着眼睛去瞧瞧田间的景色,并且希望同她一起到田间去跑一跑。然而,在他必须好好地呆在家里的时候,他也能够呆下去,但他心里是感到激动不安的,他好象在同他自己斗争;他之所以呆在家里,是因为他受到了束缚。你也许会说,这是我使他感到有这种需要的,是我使他受到这种束缚的。你说得不错,我使他受到了成人时期的束缚。爱弥儿爱苏菲,但是,是什么东西首先使他那样爱她的呢?是感情、美德和对诚实的事物的爱。他既然对他的情人爱诚实的事物感到喜悦,那么,他自己是不是会丧失对诚实的事物的爱呢?从苏菲那方面来说,她提出了哪些要求呢?除了他天生的种种情感以外,她还要求他尊重一切真正的善,要求他为人俭朴、天真和慷慨无私,要求他不要把一切浮华和财富看在眼里。实际上,在他的情人还没有要求他这样做以前,爱弥儿早就是具有这些美德了。那么,爱弥儿究竟在哪些方面起了变化呢?他有许多新的理由要他保持他原来的样子,他跟他从前不同的地方就只是在于他爱上了苏菲。我想,任何一个稍稍留心地看这本书的读者,都不会认为爱弥儿现在的环境是偶然凑合起来的。在各个城市里都有许多可爱的女孩子,然而他所喜爱的这个女孩子却居住在远离城市的乡村,这是偶然的吗?他遇到她,这是偶然的吗?他们两个人十分相配,这是偶然的吗?他们不能住在同一个地方,这是偶然的吗?他不得不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找一个住所,这是偶然的吗?他们见面的机会是那样的少,而且,他必须花费很多的气力才幸而能见她一次,这也是偶然的吗?你也许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种弱不经风的样子了。恰恰相反,他变得愈来愈坚强了,他必须保持我以前给他养成的那一副强壮的体格,才受得住苏菲叫他去忍受的疲劳。他住在离她八公里之远的地方。这个距离便好似熔炉的风箱,我可以利用它去锻炼爱情的锋芒。如果他们住在两个大门对大门的房子里,或者,如果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着一辆漂亮的马车去看她,那么,他就可以随随便便地去亲近她了,就可以按照巴黎人的方式去爱她了。要不是大海把赫罗和林德尔隔开了,林德尔怎么会愿意为赫罗而死呢?读者诸君,请让我把话就说到这里吧;如果你们能够理解我的意思,你们是可以在我所叙述的这些情节中找出我所遵循的原理的。我们头几次去看苏菲的时候,都是骑着马去的,因为骑马可以走得快一点。我们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所以我们第五次还是骑着马去。他们在等候我们;在离他们的家半英里多远的地方,我们就看见路上有许多人在等我们。爱弥儿看见这种情形,心里就蹦蹦地跳起来;在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苏菲;他立刻跳下马来,飞也似地跑到那一家人的跟前。爱弥儿是喜欢好马的,他那匹马是很活跃的;它一得到了自由,就跑到田野里去了;我去追它,花了很多气力才追着它,把它牵了回来。不巧,苏菲是很害怕马的,所以我不敢走近她。爱弥儿没有看见这一段经过,于是苏菲就悄悄地告诉他说他给我增加了许多麻烦。他很难为情地跑过来,牵着马跟在我们的后头。每一个人轮流牵马,这个办法是很公平的。为了把我们的马带开,他只好在前头先走。这样一来,就把苏菲留在后面了,因此,他再也不觉得骑马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了。他气喘喘地跑回来,在半路上接着我们。下一次去,爱弥儿就不愿意骑马了。“为什么?”我问他:“我们带一个马夫去照管马匹好了。”“啊!”他说道:“我们骑马去,岂不给那一家可尊敬的人增加很多负担吗?你想一想,他们既要供给我们的饮食,又要喂养我们的马。”“的确,”我说道:“尽管他们很穷,但也十分豪爽好客。富人们虽然在表面上是那样的阔气,但只招待他们的朋友,可是穷人,连他们的朋友的马也是要管的。”“我们走路去罢,”他说道:“象你这样一个始终是那样欢喜同你的学生在劳累中寻求快乐的人,难道说还没有走路的勇气么?”“走路去,那太好了,”我马上回答道:“而且,在我看来,谈恋爱的时候是用不着闹得那样乌烟瘴气的哩。”在快要到达的时候,我们发现苏菲和她的母亲比上一次还要走得远来接我们。我们象箭也似地一下就走到了她们的身边。爱弥儿满身是汗,苏菲的可爱的手立刻用手绢去擦他的脸。从这一次以后,即使世界上的马再多,我们也不愿意骑了。不过,两个人始终不能够在黄昏的时候相会,这是相当地令人难过的。夏天慢慢地过去了,白天逐渐逐渐地短了。不管我们怎样说,主人都是不答应我们在他们那里玩到夜里才动身回我们的住所的,所以,如果我们不一清早就去的话,我们差不多就只好一到那里马上就转身回来。由于苏菲的母亲很体谅我们和关心我们,所以她终于认为我们可以在村子里找一个地方偶尔过一次夜。一听到她这样说,爱弥儿马上就拍手叫好,高兴得跳起来;而苏菲也没有动脑筋去想一想这当中的究竟,反而在她母亲想出这个权宜的办法这一天,更加亲热地去吻她的母亲。我们之间就渐次地建立和巩固了甜蜜的友谊和天真无邪的交情。一到苏菲或她的母亲所规定的日子,我大部分都是同我的朋友一起去的,不过,我有时候也让他一个人单独去。我对他的信任,可以培养他的心灵,何况现在再也不能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哩;既然我的学生值得我的尊重,我为什么非同他一道去不可呢?我有时候也不带他而独自一个人去;这时候,尽管他很难过,但他从来不发牢骚,发牢骚有什么用?再说,他也知道我是不会损害他的利益的。此外,不论我们是一块儿去还是分开去,你都可以想象得到,不论刮风或下雨都是阻挡不了我们的,如果我们一身雨淋淋地走到他们那里,因而引起了他们的同情的话,我们反而感到更加快乐。可惜,苏菲不让我们这样做,不准许我们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到他们那里去。我发现,她对我秘密传授她的做法,就只有这一条她是没有照着我的话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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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第八节有一天,他单独一个人去了,我原来以为他要到第二天才回来的,可是当天晚上他就回来了;我一边拥抱他,一边说:“啊!亲爱的爱弥儿,你回来看你的朋友啦!”可是,他不仅不回答我,反而有一点儿生气似地说:“你不要以为我是自己愿意这么早就回来的,我是不得已才回来的。她叫我回来,所以,我回来是为了她而不是为了你。”一听到他这样天真的说法,我又重新拥抱他,并且向他说:“坦率的人,诚实的朋友啊,关系到我的事情,是隐瞒不了我的。如果说你是为了她才回来,那么,你是为了我才这样说的。叫你回来的人是她,而使你心地这样坦白的人是我。你要永远保持这种高尚的坦率的心灵。我们可以让那些同我们不相干的人爱怎样说就怎样说,可是,让一个朋友认为我们具有我们本来没有的美德,那是犯罪的。”我要尽可能使他不要小看他说话这样坦率的意义,因为我发现,他之所以直截了当地说是苏菲叫他回来的,大部分是出于他对苏菲的爱,而不是因为他本来就处事豁达,所以我告诉他说,他不愿意说这次回来是出自他自己的主张,是因为他想把这个功劳归给苏菲。他料想不到无意中就在这句话里向我透露了他的内心:如果爱弥儿慢条斯理、一步一步缓缓地回来,同时,一边走一边又在心里梦想爱情的美景,那么,他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是苏菲的情人;但是,如果他大踏步地匆匆忙忙地跑回来,跑得满身是汗,那么,尽管他有点儿生气,我们也可以看出他的确是算得上门特的朋友。大家可以看出,由于我们做了这些安排,所以这个年轻人是不可能成天同苏菲呆在一起的,是不可能想去看苏菲就去看苏菲的。每个星期顶多只让去一次或两次,而且去一次,也只能够在那里玩半天,很难得在那里呆到第二天的。他常常盼望看到她,而在见她一次之后,又要花许多时间去甜蜜地回味同她见面的情景,他在这两方面花的时间比他实际同她见面的时间多得多。即使他去看她,他一来一去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也要比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多。正是这种真诚的、纯洁的、甜蜜的、想象多于实际的快乐,能够刺激他对苏菲的爱情,而又不至于使他变得懦懦弱弱象一个女人的样子。在他不去看苏菲的日子里,他也并不是懒懒散散地呆在家里不动的。在这些日子里,他还是原来那个爱弥儿,一点也没有改变。他经常到附近的田野去,继续研究他的博物学;他研究当地的土壤、物产和耕作的情形;他把他所见到的耕作方法同他所熟习的方法加以比较,他研究它们之所以不同的原因;当他发现其他的方法比当地的方法好的时候,他就把他所知道的好方法传授给当地的农民;当他设计了一种样式更好的犁头时,他就叫人按照他所绘的图样去制作;他发现了泥灰岩,他就把泥灰岩的用处告诉他们,因为这里的人还不知道泥灰岩的用处;他经常亲自动手去耕作,当地的人都感到惊异,因为他们看见他用起工具来比他们还用得熟练,看见他在田间翻土比他们翻得深,砌垄比他们砌得直,播种比他们播得匀,管理苗床比他们管理得好。他们并不嘲笑他谈起庄稼活来就瞎吹牛,因为他们看见他对庄稼活确实是十分的内行。总之,他对一般重大的公益事情都是很热心地去做的。不仅如此,他还到农民家里去拜访他们,了解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家庭情形,调查他们有多少子女和多少土地,调查他们的产品和销路,调查他们有哪些权利、有多少负担和债务,等等。他只拿很少的现金去发给他们,因为他知道他们一般是不善于支配金钱的;即使他把钱给他们了,他也要亲自去指导他们怎样使用。他找工人来帮他们干活,而且常常是由他给他们偿付工人替他们干活的工资。他帮助这个人修缮半已倒塌的茅屋;他帮助那个人整治因缺乏资金而荒弃的土地;他供给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