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策易倏然一惊道:“哪个金重山?”武扬加重语气道:“自然是在魔帮中担任总护法的金重山。”金策易神色更为凝重,双眉聚集在一处.疾声道:“金重山是魔帮中的总护法?我还以为那厮早已死了哩!”武扬冷笑道:“难得前辈认识地,不过,他并没有死,仍然活得很好,活得很威风风。”金策易讶声道:“咦!少侠!你今天的言辞好像有些不大对劲?”武扬傲然点头道:“的确有些不大对劲。”金策易问道:“是何缘故呢?”武扬直言道:“前辈的回答,难令在晚满意。”金策易强颜笑道:“总算找出毛病来了,少侠!直说吧!”武扬振声道:“在晚曾身入魔帮,也曾数度与那位金总护法交谈,那位金总护法虽然以巾蒙面,隐去庐山,但他的身材、体型、声调,却尽入在晚的眼里耳中。在晚觉得那位总护法与前辈有一些相像。”金策易喃喃畸重复道:“有一些相像?”武扬微微冷笑道:“在晚似乎说轻了一点,应该说有九分相似。”金策易苦笑道:“买不相瞒;,金重山是我的兄弟。”武扬轻哼道:“前辈解释得很好。”金策易骇然张目道:“你不信?”武扬摇摇头道:“不是不信,而是难以令人相信。”金策易凝视武扬良久,方沉声一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少侠对我病郎中的误会并不只这一点,今天是个难遇的机会,干脆一古脑说出来吧!”武扬道:“如果前辈乐意听。在晚倒想一吐为快。”金策易一挥衣袖道:“说吧!”百里良从旁插口道:“老弟!金大夫是武林前辈,说话要留分寸”武扬点头道:“百里兄放心,小弟对‘尊长敬老’的道理还懂得……”说着,转头向全策易道:“丹碧山庄之宴,前辈因何珊珊来迟?”金策易跌足叹道:“此为金某人平生一大恨事。赴宴途中,路经洛阳玄妙观,那瘟牛鼻子非拖我弈几盘不可,最后一盘必死之棋,他偏要拖着走到底,就这么误了时辰。”百里良插口道:“真是阴差阳错!”武扬冷哼道:“真是凑巧!看来先祖的命运,早已由人安排好了!现在,在晚再问一句:前辈岐黄高明,武功也不弱,素以济世为本。那日丹碧山庄遭受杀戮,前辈坐观其变,未加劝阻,莫非是有甚顾忌?”金策易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年少侠有所误会,金某人也时以此事为憾,但是……”武扬神情冷漠地插口道:“在晚无暇聆听前辈的感怀,只想知道个中隐情,各有立场,谁也不能勉强,在晚虽年轻历浅,却懂得恩怨分明的道理,前辈直言无妨。”这几句话铿锵有力,而且字字如刀,一字一痕,将金策易的心肝五脏割了个七零八落.当下微温道:“少侠即如不责,金某亦必含愧于心了!说实话,当对在场之人均已迹近疯狂,金某纵有阻挡之意,亦无能为力,何况……”武扬接声说道:“何况前辈亦无意阻挡。”金策易张目道:“少侠红口白牙,说话须留分寸.”武扬微微冷笑道:“在晚相信,前辈已无法作圆满之解释。不错,前辈悬壶济世,赶到现场后,当以救人为先。事实上,前辈救活之人,又再杀人,这等于是前辈假他人之手在从事杀戮勾当。……咳!还有一些令人难解的事情,比如说,像少林、武当的掌门竟然未获救治,而邪道中的一些巨恶大孽却无一落难.嘿嘿!前辈的心思可算非常缜密了,但是,却不够高明得很哩!”武扬一大段冷嘲热讽,只刺得金策易目光如火,也不知是因被人道破隐私而激怒,还足含冤莫白而愤怒?林中一片寂静……一片朝霞映照在各人的面上,使得病郎中金策易那张蜡黄的面孔也格外红起来。武扬怒目而视,血债、索价,使他满腔热血加速奔流。现在,只要对方点一下头,或者说一句:“不错!这是我金某人有意的,你姓武的来报仇吧!……”行了!武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和金策易拼个你死我活……偏偏,金策易目光虽如喷火,语气却软如败絮,仰首长叹了一声道:“是非黑白,自有水落石出之日,那古老头,金某相信他还死不了,他应当了解现场的状况。”武扬冷笑道:“在晚也有此信心,古老前辈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物,可是,现在却有人望其速速死去……”金策易摆袖一挥,打断武扬的话头道:“好了!少侠血仇在身,金某不想耽搁少侠宝贵时光,你我不妨谈点正事。”百里良也从旁言道:“武老弟!听金大夫说几句话。”武扬侧面一抱拳道:“小弟敬遵台命……”说着,又转对金策易,神情恢复冷漠地道:“有何交道?盼前辈直截了当,不必多费唇舌地拐弯抹角。”金策易虽觉武扬的辞色有些令人不大好受,却未介意,神色仍平静地道:“有一封密函,烦情少侠转交七公主。”武扬陡地一怔,这厮在弄什么鬼?对方那些小鬼头,都有点神出鬼没的能耐,一封信还会投不上?”愣了一愣,装着极为诧异而又茫然的神情反问道:“哪个七公王?金策易那张蜡黄的脸,似乎是泥塑木雕一般,依然毫无表情,冷冷地道:“七凤香车主人何慧卿姑娘,也可称之为骆来卿姑娘。”武扬在对方冷漠的神色中搜寻良久,一无听获,干脆一摇头道:“在晚不识此人。”金策易道:“少侠可就行道江湖之便,顺便打听。”武扬不禁迷糊了,自己行踪.对方了若指掌。说不认识七公主其人,分明是句假话,而对方却不予拆穿,用心又安在呢?武扬想了好一阵子方道:“难道贵教无传信使者?”这时,金策易方缓缓抬起眼皮,深深地朝武扬投以一瞥道:“有一点金某人需加说明,全某并非天官教中之人.只是受教主之托,山面消少侠代投这封密函而已!”武场问道:“此函何人所书?”金策易答道:“自然是教主所书。”武场又问道:“在晚能请教他的贵姓大名么?”金策易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道:“‘九天侠’何凤鸣。”武场双目上翻,似在努力思索这个陌生的名字,口中南哺:“九天侠?何凤鸣?哼……凤鸣九天?’”陡地一声冷笑道:“在晚今天的疑问似乎太多了,何教主行侠仗义,又何必藏头露尾?”金策易道:“各有苦衷!少快多疑也罢,不疑也罢,只求勿拒是幸。”武扬一伸手道:“信函拿来.”金策易道:“少侠答应了?”武扬冷哼遣:“前辈一向干脆利落,今天怎么也变成拖.泥带水了?”金策易强额一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着,回顾左右,挥手一喝道:“快去将怒马牵来!”身后两名少年应了一声,飞步向林中奔去。须臾,蹄声喝赔,嘶声淋淋,两名少年牵着一匹健马从林中而出。只见那匹健马浑身墨黑,遍体无半很杂毛,唯独四蹄雪白,一般俗名,都管它叫“雪里站”。杨头挣级,吐气如吼,极为不驯,背上配着金鞍银蹬,毡垫裘围,端的是一匹绝佳坐骑。金策易接过级辔,往前一带,以金策易的内力,不过将那马儿的前蹄挪动了半尺光景。金策易皱了皱眉头道:“这匹宝马名为‘七怒马’,本为何教主之坐骑。现因烦少侠传书递简,特将此马相赠。”武扬一看见这匹健马时极已喜爱不已,此时反倒踌躇起来了,沉吟一阵道:“素味平生,何敢接受重赐。”金策易淡笑道:“少使何须拘泥,试乘如何?”说着,猛一用力,挥臂一带级辔。那马儿“味章孝”一声长嘶,前蹄一竖,往武扬面前直冲而来。武扬微一侧身,让过马头,左手抄住级扣,飞身跃起,人已跨上雕鞍,双手持低,猛地往内一紧。座下马儿,既怒且狂,哪里还勒得住,眨眼之间,已然冲出一箭之地。耳中听金策易高声叫道:“密函在鞍边皮囊之内,就此麻烦少侠了,金某人要和百里大侠盘桓数日,不劳武少侠关注……”马行如脱弦之箭,兴风贯耳,以下的话,武扬也听不见了。怒马穿林而出,转入官道.仍是狂奔怒驰.所幸方向正是对准青川城而去。武扬豪性顿起,素性两腿猛夹,扬掌在马背身上一拍。这一突一拍,马儿一声怒嘶,四蹄如飞.比先前的速度又加上了一倍有余。官道上的行人只听得身后一阵如雷般的蹄声响来,方回头,一道黑影已自身边炼过.别说马身人形,就是马毛,他们也不会看见一根。这样一来,可惊动了一个人.他就是惊鸿客。京鸿客不但轻功独步武林,即使眼力也有过人之处。可是,今天他可吃瘪了!不过,他还不算太脓包,马上人儿虽未看清,他却看清了马儿长着一身乌黑油亮的鬃毛和四只洁白如雪的蹄子。惊鸿客自怀中掏出一方桑皮纸,又取出一只柳枝烧成的炭棒,在桑皮纸上挥“笔”疾书起来。急函写好,将桑皮纸卷好,惊鸿客复又左臂一抖,袖简内立时扑出一只火晴灰羽飞鸽。行了,七怒马的脚程虽快,也许还比不上这只日飞千里的飞鸽哩!时光不过是巳正的光景,青川城的早市未收。“咯咯!咯咯!……”一阵悠扬有致的蹄声自东门响了过来,行人纷纷侧目望去.大街的两侧,刚好有幅巨大的市招遥遥相对;一幅是.“万家香酱园”,一幅是“陈年花雕”。这两幅市招用巨木制成,中有镌花雕饰。此时,有几个灰衣劲装大汉正靠在两幅市招后面,懒洋洋地在那里曝晒春日的艳阳。蹄声传来,这几个灰衣大汉突地紧张起来。远远一个膏药摊子上。坐着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头。不早不晚地在这个当口,打起链裆取了火种,燃着了手里捏着的烟杆。一阵蓝烟从白花花的胡须中喷了出来。蓝烟似乎是一种信号,那几个灰衣汉子原来都在注意老者的动静,此时又都疾速地转过身子,面对蹄声来处!“嗯!……咳!”老年人都爱咳上几声,不过,这老者的嗓子也真宽,中气也够足,那咳声也就与众不同,真有点儿震人耳鼓。那几个灰衣大汉倏地撩起长衫的下摆。露出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身子也改成了半跨的姿态。两幅市招下半截的万寿挖空花纹,正好派上了用场,竹筒的出口正好从空花的地方伸出去。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蹄声近了,一匹黑色骏马,和马背上的监衣少年,顿时出现在人们眼前。行人,小贩,一面纷纷走进,一面又投以钦羡的眼光,仿佛是说好骠悍的马匹!好英俊的人儿!卖膏药的老者并不太关心来骑,他只是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复又拉开他的破锣嗓子叫道:“喂!骑马的停蹄,走路的住脚,听老汉我把跌打伤的膏药来说一说……”他这里吆喝没完,那边厢已然出了事!几个灰衣大汉像有人在暗中指挥似地,一齐抖动了右臂……“卡擦!”“卡擦!”一陈卡簧之声!“嗦,嗦,嗦!……”嘿嘿!原来这几个灰衣大汉在放弩箭。只见一蓬霏霏细雨般的弩箭,像一把剪刀似地,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向来骑疾射而去,眼看……马上坐的是“侠魂”武扬!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摸着了“七怒马”的性子,进得城中,一缓辔级,正在溜览街景,说甚么也想不透会有人在这通街大道上向他施放冷箭。这阵箭努,却惊动了座下怒马,只见它猛坚前蹄,再认后蹄,连马带人手空腾起二丈有余。说时迟,那时决,一蓬湾箭,自马肚下换过。两旁的行人可道了殃.顿时传起一阵惨呼之声。武扬一扣辔激。七怒马在空中一冲十丈,正好落在老者的膏药摊前。那门儿不用武扬挽缰,即己腰身一杆,转头向着来处。那几个灰衣大汉一个个面色如土,投下手中弩筒,拔腿就跑。武扬连连冷笑,却并未去加以追赶.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来路,不过,自己的行踪如何被对方察知,他就想不透了!武扬正注目那几个灰衣大汉仓皇而逃之际,突地座下怒马一声狂嘶、后蹄猛掀,接着,身后传来一声问哼!武扬回头一看;那卖膏药的老者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口鼻流血如注,胸膛处一个明显的马踢印,这一脚踢得确实不轻,武扬不用下马去看,也知道那老者业已完蛋了。不过,那老头儿却是该死了,他手里还扣着几支袖箭,他原想背后杀人,谁知马屁股上像是长着眼睛,赏了他一个“下马威”。武扬环扫一眼,再未发现面生可疑之人,于是向周围群众行了一个罗汉揖,扬声发话道:“各位乡亲父老,在下是外乡人,今日路过宝地,不知得罪了哪方朋友,在这里向在下施放冷箭,因此伤了路人。在下一直未曾动手,少时官府遇问,还请诸位父老作个见证。”群众立时议论纷纷,有的仗义执言道:“我们看得清楚,这些人命与壮士无关。”武场又连连拱手道:“谢谢各位,谢谢各位!在下因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这几位或伤或死的乡亲。虽非在下所杀,却由在下而死,在下将随身银子倾囊留下,麻烦各位料理后事吧!”说着,自腰间解下银袋,策马而行。武扬为了行藏败露,并且避免找无谓的麻烦,不敢在青川城中停留,从东门出城,却带马从西城而出。西行约摸三十余里,路旁一座破庙,庙前有几个穿着破烂的丐儿,在那里搔身捉蛋晒太阳.武扬心中一动,勒马停蹄,翻身下了雕鞍。那几个丐儿恍如未觉,连正眼都不曾瞅他一眼。武扬心里有数,这几个丐儿绝非等闲之辈,必是帮中弟子。于是,上前双手一供道:“敢问几位小哥在哪一舵令下?”几个丐儿见有人盘“道”,纷纷抬起头来将武扬打量了一阵,内中一个年纪较长的丐儿站了起来,右手拇指扣住食指,其余三指往前一伸道:“成都分舵,转教宝号?”武扬看懂了对方手势,笑道:“原来是史舵主令下的三结弟子,失敬,失敬!在下侠魂武扬……”万儿一亮,那群丐儿霍地站了起来,一齐施礼道:“原来是武少侠.敢问有何差遣?”武扬回了礼,知道那三结弟子在这群丐儿中居首,于是亲切地拍拍对方肩膀,笑问道:“小哥儿如何称谓?”那丐儿答道:“弟子小金儿。”武扬笑容可掬地点头道:“好!今儿个在下要请你们哥儿几个帮帮忙,小金哥先派个人将我那匹宝马牵到庙后去,记住,别恶形怪状地,先理理它的鬃毛,冲着它笑笑,它就会乖乖地跟着去了!”武扬说着.取下挂在鞍边的革囊,那革囊竟然沉重得很.小金儿一歪头.立即有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丐儿走过去接了缰绳.垫起足来理了理怒马的鬃毛一阵,又冲着怒马怪模怪样地露出黄板牙一笑,这才去牵动缰绳。那马儿似乎通晓人性.竟驯服地跟着那小丐儿走了.武扬这才一招手道:“进来吧!”众人围了一圈坐下,武扬问道:“小金儿!这青川城中有多少哥子?”小金儿答道:“有好几十哩!少庄主莫非有甚差遣?”武扬接口道:“你听我说,派几个人分头在四门守住,如有行迹可疑的车辆出城,立即以最快的方法告诉我。”小金儿点头道:“弟子马上去办。”武扬又道:“还有,注意城中招商旅店,看看是不是有一股任臭的气味发出来。小金儿瞠目道:“甚么怪臭的气味?”武扬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沉吟一阵,方道:“你可曾见过‘腐尸草’,死人堆里长出来的?”小金儿点头道:“见过,可就是那种气味?”武扬颔首道:“对的!在下现在正追踪一个魔头,他身上就怀着这种腐尸草,只要他落脚之处,必定会有一股怪臭之味发出小金儿站了起来,道:“弟子懂得了!……”说着,向众丐儿一挥手道:“大家跟我走!”一群丐儿走出庙外,小金儿又回过头来道:“武少侠。您那匹宝驹太惹眼,您得留点神!”武扬笑道:“你放心!谁也别想牵走它。”众丐去后,武扬打开了皮囊。怪不得那样沉,里面装着两封银子,四个十两重的金锭子。这“九天侠”何凤鸣是何许人呢?武扬可费思量了!论起祖父在世的威望,他老人家不会不知道这姓何的是什么来路,但却从未听他老人家提起过.在皮囊的夹层里,武扬找出了那封密函,羊皮纸的封一套,封得很严。皮面上却无一个字。何凤鸣和何慧卿同姓,他们之间有着何种关系?这封密函的用意何在?当然,只消打开密函,一切疑问都解决了。可是,武扬不是那种人,宁可闷在鼓里不是滋味,他也不会去拆开这封密函的。转瞬之间,一个时辰过去了,现在,约摸已到了午正。蓦在此时,一道人影冲了进来,那是丐帮的三结弟子小金儿。小金儿有些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武少侠!有了。有了!弟子找着那怪气味了!”武扬神色一振,忙问道:“在哪儿?”小金几回道:“城中的巴蜀宾馆,弟子已派人在监视。”武扬犹豫地问道:“不会错吧?”小金儿肯定点头道:“保管错不了!”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武扬道:“晌午了,少侠也该打尖才是,弟子带了些吃的来。”武扬打开油纸一看,是一包香喷喷的芝麻烧饼,那股香味硬是逼得他惨涎欲滴,一口气接连埃下两个,第三个烧饼方填进嘴里,又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来人也是丐帮弟子,年纪较小金儿尤小,约摸十四五岁模样,一进庙门,就神色仓皇地嚷道:“不好了!那伙人走了,三匹单马,一辆双辔套率,从南门走的!”武扬吐出嘴里的烧饼,霍地从地上跳起来,疾声问道:“有多久了?”那小丐儿道:“有一刻工夫了吧!”武扬回一跃出得庙门.同时自囊中掏出一块银子甩给小金儿,扬声道:“多谢各位小哥儿了,这是小意思,各位喝杯水酒,见着史舵主,代在下问个好.”小金儿好心地追出庙门,高声道:“武少侠!您顺着黄泥路一直奔西南,遇到三拥柳树时,再折问东南,凭着您那匹宝马,包管截住他们。”武扬业已跨上马背,高喊道:“谢啦!”两腿一交,直奔西南而去,扬起一片黄尘滚滚……黄沙滚滚!遮天蔽日。前行两骑白玉马,坐着一道一俗,两人仅是动装,并各自要挂佩剑。中间是一辆双辔套车,车帘低垂,一个红脸髯须汉子在挥鞭驾车.后面一人则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此人双眉特浓,脸色阴沉。一双眼神奕奕如电,正是那以很辣多疑驰名武林的邛崃高手,目下是“百凤帮”巾“密豹一令”的令主“七煞剑”唐天鹄。唐天鹄这时挽缰越过套车。策马来到前行三马之间,向那道家装束之人发话道:“养吾!方才你曾到西门去,真的没有看清那匹黑马背上坐的是甚么人?”原来那道士是唐天鹄的弟子容养吾,他腼腆地摇摇头道:“那马儿去势太快,实令徒儿目不暇接。唐天鹄喃喃道:“怪事?根本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匹怪马。”容养吾轻松地言道:“师父!也许人家根本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如是的话,因何未在城中停留见?我们也未免太庸人自扰了!唐天鹄叱道:“凡事小心为妙,把这个老家伙丢掉了,你师父可担不起干系!”容养吾轻哼了一声道:“真也麻烦!两个糟老头子.一根指头就解决了,何至于如此麻烦地解未解去,嘿!真是……”唐天鹄怒喝一声道:“住口!帝君的命令谁敢违抗?你们两个留神点在前面测道儿!唐天鹄正要缓缰后退,退到他原来的位置上去,蓦在此时,一阵轻脆的蹄声传送了他的耳鼓。虽然他这里蹄声杂乱,还加上车声横惯,但他仍清晰地听到那阵响亮绷脆的马蹄声.唐天鹄侧耳倾听一阵,眉尖不由打了个暗结,因为这阵蹄声并非尾随追来,而是迎面而来的。其实,用不着唐天鹄去思量了,因为对面而来的人马已经显现了!唐天鹄一入眼帘,立即浑身一震,右臂一举,车、马一齐停了下来。惊鸿客的飞鸽传书上虽未明显地指出究系何人直奔青川而来,但他的判断指出可能是武扬,那倒并没有错。唐天鹄极目望去,武扬沉静地坐在马背上,躯干笔直,目如冷电,胯下坐骑也缓慢地一步一步逼了过来。唐天鹄不由自主地将手指放在剑把上,目光不稍瞬地注视着武扬,心里寻思着;一有举动.立即拔剑,但不主动地惹是生非,同时,悄声对容养吾道:“少时姓武的一动手,不管他居胜后败,你同孙香主立即拨剑去对付那两个老家伙,使姓武的有所顾忌。记着!这是摆摆样子的,可别真伤了那两个老家伙。”容养吾也不答话,点了点头,然后向左行那位孙姓香主打了个眼色,两匹白玉马在并不显著的情形下缓缓后退。这时,武扬的坐骑已来到面前,就在两个马头将要碰触的一刹那,七怒马停了下来。武扬愣目遗翻,佯笑道:“唐令主!久违了!”唐天鹄蓦地一怔道:“谁是唐令主?尊驾认错人了吧?”武扬嘿嘿笑道:“这里并无外人,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都无啥紧要,今天武某人只是要领教领教唐令主的七煞剑。”唐天鹄冷哼道:“原来你意在挑衅!”武扬淡笑道:“令主不是有意来个一劳永逸么?只可惜那天先有贵掌门狄青栋在场,使令主不便动手,后又被上司以召英笛绊住了脚。武某人是个不怕死的家伙,今天自己送上门来了,令主亮剑吧!”唐天鹄冷冷地道:“唐某不想污了我的宝剑!”武扬一心要激怒地,缠住他,然后斗败他,方有机会将车厢中的二老人救出来,于是又激道:“难得令主大动侧隐之心,不过,武某今天可不会如此仁慈,武某今天要用贵帮镇帮剑法‘万流归宗’的几路剑式来教训你这个魔徒!”话声中,“噱”地一声,长剑已掣在手。唐天鹄冷笑连连,并未拔剑,右臂缓缓地扬了起来。那边,容养吾和孙姓香主飞快地亮剑在手,同时一左一右地将剑尖从垂帘缝中递进车厢。唐天鹄不用回头,已了解了车厢边的情势,得意地怪笑道:“姓武的!明白了吧!你想找的两个老家伙,在唐某人的手中,死活由你选,只要我这里一点头,那边两把剑立即就刺进那两个老家伙的胸膛了,姓武的,可别救人反成杀人,还是识相点!”武扬想不到唐天鹄会来那一套下五门的把式。执剑的手不禁软了一软,强恃镇定道:“我不相信你敢动手杀却二老,唐令主的那位帝君也许不会答应。”唐天鹄阴笑连连道:“嘿嘿!你知道得不少;不过,这正是帝君的命令,杀之亦可.留之亦可,反正以不落到你们手里为原则。”武扬沉声道:“你们若联伤二者一根毫毛,姓武的不将你们碎尸万段绝不为人。”唐天鹄道:“姓武的,别说狠话,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还轮不到你狠!”武扬张口道:“你想怎么样?”唐天鹄一字一字声冷如冰地道:“弃剑投降,束手就缚.”武扬心头一寒,也跟着吸了一口长气,一股臭气直冲脑门。武扬心头随即浮上一个问号;这臭气有些不对!这分明是一股粪汁的臭味,并非那日在剑山中地道中所嗅到的那股臭味.这一发现,顿使武扬大为放心,对方不过设下一个圈套,让自己往里钻罢了!唐天鹄见武杨久久不语,以为在权衡利害,犹疑不决,因此又地促道:“怎么样?下马吧!倘若因你一味逞强而送了天忌老人和古老头的老命,那你就对不起你那死在九泉之下的老祖父了!”武扬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道:“唐令主;姓武的服气了!不过,姓武的从来不愿上当,亮起车帘来,让我看看一看,若是二老真在你们手中,姓武的这就弃剑下马,束手就缚如何?唐天鹄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让你看看,你也好安分点!”说着,策马后退,向那赶车的红脸汉子叱道:“下来!”红脸汉子依言下了车座。唐天鹄拔出他那把簿如离蒲的七煞剑,扬声道:“姓武的看清楚了。”说着,长剑一挑,垂帘翻上了车顶。车厢里除了两床破旧被褥之外;空无一人,车垫、车棚、车路上,到处沉满了令人闻之会作恶的粪汁。唐天鹄一张得意洋洋的面孔,立即凝结了一层冰霜,两双透露出狠辣神色的眼珠子也像被插进了两枚钉子而呆住了。这情景,使武扬也为之一怔。看神色,唐天鹄绝非装腔作势。瞧他那种紧张的神色,就知他正在为他那颗啃饭的脑袋担心!但是人去了何处?武扬百思不解。说二老自己溜走了.那绝无可能,盖二老一瘫一伤,被虏后必定又被重手制住穴道,逃脱的机会可说少之又少。若说被人劫走了,这人又是准?能够在唐天鹄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两个大活人,不仅要有点功夫,还得要有过人的机智。普天之下,谁有这样大的能耐?劫走二老的目的安在?是凶?是吉?是福?是祸……除了几匹马儿的淋淋鼻息外,大家都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中。蓦然,唐天鹄仰天长笑起来,那笑声是那样凄厉:那样令人心悸。面色也随着笑声而变得阴沉可怖起来。武扬看在眼里,暗起戒备之心。的确,武扬算得对,看得准。唐天鹄绝不是甘心等死的人,走失了二老.自然是死罪,但他要死里求生。如果他能将帝君眼中之钉的“丹心碧血”武浩然之嫡孙毙干剑下,那么,天大的事就都可以过去了。唐天鹄正是打的这个主意。同时,在他的想象中,二老之先必是武扬动的手脚,说什么叫得和姓武的拚上一拚。一念既决,当即将笑声一收,怒目沉喝道:“好!姓武的!算你有本事。你既然得手,就该高飞远遁,如今你反而找上门来送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走脱二老走不脱你。姓武的!拿命来吧!”武扬反唇相讥过:“怎么,唐令主?敢情想来个将功折罪是也不是?可借你打错了主意。你武少爷可没有意思命赴幽冥……”武扬这厢一话未毕,唐天鹄已然猛喝一声,双腿夹马,冲了过来。一般武林中人,在平地上击技时犹如生龙活虎,一旦上了马背,却减去了许多威风,因为胯了坐骑非非受过良好训练的战马,并不能进退自如。如今,唐天鹄在盛怒之中,忽略这一大忌,带马前冲,挥剑来袭,可说极为不智之举。武扬左手挽缰,右手长剑下垂,如渊停岳峙般昂立不动、心内却在暗暗冷笑。眨眼之间,唐天鹄连人带马已冲到眼前。武扬倏地沉腕起剑,封住去势。此时,不过未初,艳阳正在当头,一条烟亮剑光照住了唐天鹄的坐骑。那匹青聪马被炫人剑光一照猛地前蹄竖起。武扬看得清.觑得准.剑尖下压横挑。“隧”地一声肚带挑断,唐天鹄连人带鞍滚下了地。武扬籍势抽剑平甩,“拍”地一下击中马匹右助。马儿一声长嘶,放空直窜,带起一片黄沙……唐天鹄虽被颠下马来,却并未摔得十分狼狈,就地一滚,一剑向七怒马前蹄削到。那马儿确实可称宝驹,在蹄漫不经心地一踢,不偏不倚地踢中唐天鹅手中长剑的护圈,“呛郎”一声,长剑落在十丈开外。唐天鹄一着失利,那边两匹白玉马也冲了过来。容养吾一马当先,横剑挑向武扬左肋。武扬长剑刚好上扬,就势迎了上去。容养吾在江边吃过断剑之苦,心中顾忌,忙一撒招。武扬觑准机会,在掌乘虚蹈隙,一招“云龙乍现”适时递出。此时容养吾的坐骑业已冲过,孙姓香主的马儿刚好接上,武扬就一手将那匹白玉马的辔口扣了个正着。武扬运功一提,那马儿立时来了个大转弯。前蹄人立,悲嘶连声,将孙姓香主摔下了马背。孙姓香主可没有唐天鹄那份功力,当场摔了个狗吃屎,叫苦连天。这些,都不过是一瞬间之事,而最玄妙的.是武扬胯下那匹七怒马自始至终未曾移动一下.只是在唐天鹄就地出剑时抬过一下腿而已。武扬棱目一扫,沉声道:“武扬不为已甚,暂且留下你们的六阳首级,只怕你们那位帝君饶不过你们!”说着,一带缰绳,四蹄窜动,怒马奔腾,直往青川城奔去。武扬所以要折回青川城,主要是探访二老的下落,先将“巴蜀宾馆”的情形作一番了解后,再定行址。不过半刻时光,武扬已从南门入城.缰辔一松,轻蹄倘过长街.“巴蜀宾馆”的市招业已在望,但在那市招下面却有另一样东西更见夺目,那是金碧辉煌的七凤香车。七公主到了,到得如此快!显然说起来,巴算慢了一步,那是指二老的事而言。若以行程来论,已经够快的了。武扬从一条横道插进僻街,面向处。在面上摸摸捏提,等再转过脸来,已换了另一副模样:小眼,宽眉,鹰鼻,尖嘴,一副畏琐像,与先前那副堂堂仪表,简直有天壤之别。武扬对何慧卿可以无所顾忌,但对她那些仆婢,以及鹰犬们,可不能不顾忌一点,所以说,易容是必需的。“巴蜀宾馆”在青川城中虽是首屈一指的旅邻,但比起那些大城中的客栈却又逊色不少。今天,一辆金碧辉煌的凤车停在宾脑门口。已引起不少路人驻足围观,现在又来了一匹金鞍银蹬的宝马,宾馆门前围观的人更见拥挤了。可惜的是,马上男儿不够英俊潇洒,他们不禁为那匹良驹叫屈了。武扬翻身下马,早有店小二过来接过缰绳,谁知那匹怒马只一摆头,就将那店小二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掉头就跑。武扬连忙喊住店小二道:“不用伯!你只管前头走,马儿自会跟着你去,给它来二升豆子,加二十个鸡蛋,槽口里再对上二两大曲。”店小二连连哈腰,朝马厩里走去,一步一回头,那马儿果真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店小二心里难免一阵响咕:真新鲜!马儿只会吃草。哪听说过马儿要吃黄豆拌鸡蛋,还得对上二两大曲的道理?武扬并不是自出花样,丹碧山庄也曾养过好马;吃鸡蛋黄豆那是常事,至于大曲酒。早上他闻到马鼻内喷出一股酒气,胡加猜想而且。怒马临门之际,已引出满堂宾客的注意,及至武扬那副尊容一照面,注意力不由得大大地打了个折扣。现在,武扬照料坐骑进食的话传进众人万里,众人不禁又有了好奇之心,纷纷抬头向跨进店门的武扬望去,都在私心猜测,这个子是个计么来路呢?武扬小眼连睡了几眨,扫了众入一眼,昂首阔步地步至柜房,屈起食指.翻转来用指节骨敲着柜台嚷道:“喂!来个会说话的。”账房先生立即迎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客人是要用饭.还是要歇下?”武扬一瞪眼道:“小爷两样都要。”账房仍是哈着腰道:“是,是!马上派小二带客官去东厢看房间。”_武扬一扬手道:“慢点,几间?”账房愕然道:“客官要几间?”武扬两眼一翻道:“我要整个东厢。”账房连连摇头道:“那不行!”武扬捏拳在柜台上惊天动地的一擂,然后吼道:“为啥不行?”账房赔着笑脸道:“东厢房大部分都是客人住下了。”武扬道:“那么我要西厢。”账房又摇头,又摇手,一连声道“那……那……更不行!”武扬阿道浓眉一耸,叱噶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不想做生意了?”账房压低噪音,神秘地往外一指道:“瞧见了没有?就是那俩凤车的主人,将西厢房全都包下了。”武扬侵不经心地瞟了七凤香车一限,不屑地道:“怎么!你们店里来了皇亲国威?”账房有点得意地一笑道:“虽非是亲国戚,也是官府的干金.”武扬收作惊色道:“千金?”账房眯起眼睛,连连点头道:“侍衙结队,仆婢成群。自然是官府的千金小姐啊!”武扬嗯仍点点头道:“好!你带我去看看房间吧!”账房情知眼前这位少爷是个不好侍候的客人,只得事必躬亲,唯唯诺诺地从柜房绕出来,领着武扬前去东厢。所谓“东厢”‘洒厢”,不过有一块狭长的空地将两排房屋隔开,“东”“西”方位也并不准确。如果说得确实些,应该称之为东南厢,或西北厢。房间陈设虽欠雅致,倒还洁净。账房带着武扬看了两间房间后,笑问道:“客官你选哪一间?这间宽敞,那间虽小,却好在窗外有符……”武扬根本没有听账房的话,他一眼瞧过去,就知道唐天鹄一行绝不至于在头上的房间,一定住在院落深处,方能遮人耳目。因此问道:“再没有别间了?”账房点头道:“有有有……”似乎他又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加以否认道:“啊!没……没有了。”武扬沉脸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付不起钱?”帐房吓白了脸,苦笑着道:“这是哪里话!房间是有几间,只是不太洁净”武扬道:“别客气!少爷也不在乎,不大洁净就将就点吧!”贴房犹疑一阵,终于带着武扬一直往里走去,武扬判断不错,唐天鹄他们就住在这最后几间,一到门口,他就闻到了那股怪臭味,不过,味道已经非常稀薄,若非他曾经闻过,几乎都嗅不出来。贴房将最后三间房门-一打开。屋内广片水渍,每一间屋子中间都燃着一盘青烟袅袅的檀香。但是,檀香的味道一些儿也嗅不着,想是被那股怪臭味冲淡了。帐房用手一指道:“就是这三间,静倒是很静,只因刚洗刷过,水渍未干,所以不便带客官来看。”武扬微微颔首道:“嗯!不错,还供着檀香。”账房笑道:“熏熏霉气。”武扬突地咦了一声道:“怪了!怎么有股腐尸的味道?”账房倏地面色突变,惊道:“客官嗅到了?”武扬抬脚踏进了当中一间,账房也跟了进去。武扬后脚一勾,房门砰地关上,面对账房沉声道:“好!原来你们开的是黑店!说!死人埋在哪里了?”账房一面往后退,一面双手连扬道:“客官,不是那回事,你弄措了。”武扬瞪眼叱道:“这股死人味哪里来的?”账房愁眉苦脸地道:“别提了!昨天擦黑时,来了一群客人,内中有两个病老头,说是周身瘫痪,尿床不便,弄得臭气熏天,熏跑了好多客人。”武扬问道:“那伙人呢?”账房双手合十,作了个拜佛的姿态道:“阿弥阳佛!幸好今天晌午走了,耍不然……”武扬插口道:“你看见他们走的?”账房连连点头道:“当然,好坏总是客人,送送是该当的。”武扬道:“我是说那两个病老头.”账房摸不清他的话意,反问道:“客官的意思是………”武扬故意扫了四周一眼道:“我是说.那两个病老头是不是已经死了,被那伙人埋在这里了?”账房先生那个脑袋摇得飞快地道:“说笑话!哪会有这种事,我亲自照拂那两个病老头上的车,一个身子很长,一个身子很矮,那矮子的一双眼睛大得吓人。唉!好可怜!周身都摊软了,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账房先生所描述的形象,正是无忌老人和古然之的模样,八成是错不了的。那么,问题见出在路上了?但是,这种可能性是绝无仅有,快马飞车,戒备森严,一如何下得了手呢?。武扬思索一番得不到要领,决定在屋子里来似寻一番,可惜的是,屋子早经扫好,已经毫无痕迹了。这时,那账房道:“客官!走吧!这里气息太差。”武扬摇摇头道:“不!这几间房子不错,离开前厅远,静得多了,这三间房找一齐租下。账房生怕自己听错了,忙瞪着眼睛问道:“客官一齐租下?武扬点头过:“是的,三间都要。”帐房高兴得大笑道:“好,好!说实话。小店就怕这几间屋子无人住,客官既然肯住,那太好了,房钱免收。武扬道:“不行!房租照收”账房一面退出房外,一面推让道:“好,好!收一半好了,我这里吩咐店小二给你送茶来。”账房去后,武扬到三间房子分别转了一趟.中间屋子怪臭气息特浓,毫无问题,天忌老人和古然之就曾被囚在这间屋子里。根据一般原则。守护的人都喜欢将被囚之人夹在当中的。店小二送来茶,问武扬要不要用点心,武扬摇头。挥退店小二后,武扬仔细察看房内,希望能够将问题症结找出来,结果是一无所获。武扬怅然作罢,就榻小眠。此行说来尚称不虚,二老的踪迹未获,但却巧遇了七公主,今晚找机会将信投交,也算完成了“九天侠”何凤鸣的交待,同时,也可打听到何凤鸣的来路。一阵紧急献门之声.将武扬从梦中惊醒。他自榻上坐起,眼前一片漆黑,原来已到了晚上。外面仍在敲门,并不时喊叫,武场听得出来,那是账房先生的声音。武扬打开门,账房提着八角风灯走进来,先取火种燃亮了屋里的灯,然后笑道:“客宫!打个商量好吗?”武扬问道:“什么事?”账房连连哈腰道:“来了五个姑娘投店,而小店东西两厢三十二大房都已满了。”武扬早已懂了他的意思,故作不解地道:“嗯!怎么样?”账房笑道:“容官订下的这两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行个方使。”武扬一口回绝道:“小爷最讨厌和女人贴邻而居。”账房一味赔笑道:“行个方便吧!”武扬叱道:“奇怪!小爷又不是不付房钱.”账房道:“并不是这么说.只怪我方才说溜了嘴,那三位姑娘已知道这里有两间空房,要是……”武扬一挥手道:“去.去.去!告诉她们,小爷不想让。”账房面有难色地道:“只怕这五位姑姬不太好惹。”武扬一愣道:“唉!她们是阎王的女儿?判官的妹妹?”贴房贴近一步,低声道:“这五位姑娘都是跨马佩赳的,一定不是好惹的黄花闺女。”武扬心中一动,忙问道:“她们在哪里?”账房回道:“在前厅用饭。”武扬略一沉思道:“好.我去看看,倘若我向你一点头,那就让她们来住。我着摇头,就轰她们出去,有事找我。”前厅是酒食座头,这时正是热闹的时候,虚座无几。武扬一进门就看见了七公主,她们那一群一共占据了三副大座头,两桌男的一桌女的,正在大吃大喝。唯独七公主以手支颐,停著不举,似在想着什么心事。账房手指藏在袖子里前大厅角落里一指,武扬顺着手指瞧过去。不错!一张小圆桌上坐着五位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和七公主的座头遥遥相对。论气势仿佛差一点,但以艳丽相比,却又胜过七公主那边多多。原来她们不是别人,正是五公主和手下四个侍婢。当然,不管七公主也好,五公主也好,她们是不认得此刻的武扬了!武扬穿过座门,在一副座头上坐下。抬起头来,看见账房正以焦灼的眼光等着他的指示,连忙将头一点。账房先生高兴不迭,喜笑颜开地去了。武扬要了酒菜,照说中午只吃了两个烧饼,此时正该举著大吃。但他此刻却无心于酒食,只在注意两位公主的动静。双方似乎都无视于对方的存在,七公主仍临于沉思,而五公主却在流目四顾,谈笑风生,当然她不会朝武扬看第二眼,因为武扬那刚等客太有点令人恶心了。武扬家看久久,看不出一点眉目。七公主此来的目的,当然是为援救二老来的.那么五公主呢?其目的何在?一顿酒饭就这件用思乱想地吃过去了:等武扬低头吃华饭;再抬起头来时,七公主、五公主的那一群人都已经离开前厅了。武扬立即也回到后院,因为自己的皮囊尚留在房内,银子事小,那封密函也许与整个武林有莫大关系,可千万丢不得。老远就看见自己居住的左右两间屋子已经亮上了灯光,唯独自己那间屋子却是黑的,武扬心头不由一紧!出房时并不曾熄灯,武扬记得很清楚,照说店家该不会擅自将客房的灯熄掉,那么,是有人到房中去过了?武扬想到这里、额际交时沁出了冷汗,一弹腿,人已穿应而过.蓦听一声轻叱道:“好俊的轻功!”接着,一道影子在武扬眼前一闪;似乎存心要和他一较长短,先一步堵住了武扬的房门。武扬落脚一看,才知对方是五公主的侍婢珠儿,忙轻喝道:“姑娘闪开!”珠儿呢唇作态,娇声道:“偏不!”武扬皱眉道:“这是在下的房间啊!“珠儿妩媚地一颔首道:”我知道.”武扬当然不能暴露本性,只得耐着性子道:“既然知道,姑娘就该让路。”珠儿粉颈轻摆,妖媚地笑道:“不!咱们聊聊!”武扬落落大方地一摆手道:“请!要聊上里面坐着聊去。珠儿倏地一声娇叱道:”你少打坏主意!”武扬心内好笑,面上装作颇为愕然的神色道:“这就怪厂!是姑娘找在下说话呀!””珠儿笑道:“‘不错2说话就是聊聊嘛!我可没嚷着要到你屋里去。”武扬道:“好!聊吧!”表面上像是无可奈何的样子,其实,是在静观其变。珠儿一双点漆眸子的溜溜一转,笑道:”论长相,貌不惊人,不足以登大雅之堂。”武扬点头道:“不错!在下自知容貌丑脱。”珠儿又在打量他的身材,粉首微点头道:“可是,身体扎实,轻功俊美。”武扬冷冷地道:“姑娘谬奖!”珠儿又道:“截长补短,尚有可取之处。”武扬已听出了话因,装着不懂的神色道:“可取又待如何?”珠儿是不害羞地道:“想要同你交个朋友。”武扬故作惊色道:“谁?难道是姑娘你?”珠儿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我。”武扬迟疑地问道:“这……朋友如阿做法?”珠儿娇笑道:“别管这些,先问你肯不肯?”武扬笑道:“姑娘美若天仙,在下哪有不肯的。”珠儿扬腕在他肩膊上捏掏了一下,骚媚无限地道:“那就行了,今晚三更,我会到你房里来。”武扬故作茫然之色门道:“姑娘不是不愿进房么?”珠儿娇嚷道:“死人!讲好了当然可以进去啦!”蓦在此时,隔壁屋内传来一声轻唤:“珠儿!珠儿!”那是五公主的声音,珠儿一溜烟似地走开了。武扬进得房中.首先是取火燃灯。一切均无异状,皮囊也好好地放在枕边,武扬打开检观物品,金银无缺,可是……武扬脑际知中一记闷雷;夹层中的密函已经不翼而飞了;武扬傻愣愣地坐在床边,是谁?这不是普通的贼,怎么会知道他囊中有封密函?珠儿!武扬脑中灵光一现,她在门口和自己泡蘑菇,莫非是在掩护房中之人大肆搜索?如此说来,这封密函已到了五公主手里了,武扬察看四周,随又否定了这个看法。房间内仅有的两扇窗户,和门在一边,自己一直站在门口,若说珠儿和自己穷泡,是为拥护房内的人,那么,房内的人又是从何处进去的呢?武扬正内如焚,一直懊悔不该如此大意,竟将皮囊留在屋内而未带在身边。目前,唯一之途,只有赶快将这事告诉七公主,共同商议,看看有无方法补救。武扬推开窗户,向前厅望去。此时,那七凤香车已拉到厅房中间那块狭长的空地上,车帘低垂,四周无半个人影.西厢房却是一片黑暗,无一间房屋燃灯。这真是怪事!若说都安歇了,未免太早了点,若说未睡,又因何不燃灯呢?武扬一面咄咄称怪,一面已走了出去。不管如何,一定得想法和七公主联系上,这是武扬当前唯一的意念。据武扬知道:七凤香车之内必定有人守备,所以武扬向香车旁倘佯过去,如车内守候之人是小雅、小韵,那就毫不费事地联系上了。不过,今晚却有些奇怪,武扬绕着车子转了好几个圈子,仍不见人从车厢内探头出来喝问。他索性大胆地用脚蹬蹬车辕,用手抽抽窗帘,一还是毫无动静。他又掀动车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车厢里根本就没有人。一定是七公主那群人已经倾巢而出了,到哪里去了呢?武扬一弹身上了屋顶,这夜浮云掩月,不甚明亮.但凭着武扬的眼力,也能看出去二三里远。他四下察看,仿佛在东南方发现什么,修地身影一起,朝街心射去。就在武扬身影纵下屋宇之际,另一条黑影也随之纵上房顶。尾随着武扬去向,跟踪在后。出青川城,奔东南二三里处,是一片偌大桑园。三春天气,桑尖正在萌芽,树枝光秃,即使隔着一片桑林,也能喜见桑林那边的空地上人影幢幢,叱声连起。武扬一落地,即已听出那些说话的人中,有七公主、唐天鹄、容养吾等人在内.此时,只听七公主叱道:“哼!你是不是想逃?‘”唐天鹄的声音道:“属下是想这往总坛复命。””七公主娇喝道:“用不着了!本公主问你.你将天忌老人藏于何处?用意何在?从实招来。”唐天鹄惶然地回道:“属下哪敢如此妄为。方才回禀的确是实情。”七公主冷哼道:“谁会相信你的鬼话!大天白日,车行途中,两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不成?”唐天鹄道:“属下也是百思不解。”七公主冷笑道:“你是百思不解,本公主倒是一想就透。”唐天鹄恭声道:“请公主明示。”七公主沉叱道:“你妄图脚跨黑白两道,正邪二途;以期左右逢源,可进可退,所以就将天忌老人和古老头暗中藏匿,以为来日进身之阶一是与不是?”唐天鹄浑身似乎打了个冷颤,声音发抖地道:“公主误会了,属下绝无异心.”七公主冷笑一声道:“本公主身为川南督察,你既无异心,虏得二老之事,为何不向本督察报告?”唐天鹄理直气壮地道:“这内中原因,尚情公主谅察,属下奉帝君密令。速将二老解赴总坛,所以才……”七公主喝道:“你是否除帝君外,目中别无余子?”唐天鹄道:“属下不敢。”七公主声色俱厉地道:“幸好你尚不敢公然表明造反的意图。”唐天鹄道:“属下自知罪无可这,但属下绝无反叛之心!”七公主“刷”地一声,自怀中掏出“百凤令’,高举过顶道:“你可认得此物?”唐天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见令如见君.属下参拜。”其余在场之人均纷纷跪倒。七公王道:“重犯走脱,该当问罪?”唐天鹄惊道:“罪该万死;公主你?……”七公主冷笑道:“你放心!我还不会如此轻易将你处死,还得问问那两个重犯的下落!来人!”一个武士模样的魁伟男人应了一声,走到七公主身边。属下听命。七公主下令道:“率十名武士,将唐令主等四人解赴飞熊堡,请王令主严加鞠讯,从严议处。”武扬在暗处不由对七公主大加赞赏,这正是她聪明之处,明明想将唐天鹄除去.自己却不发落,而假以王一世之手,且不致逼得唐天鹄作困兽之斗。在唐天鹄来说,此去飞熊堡并非必死之途,只要有一线生机,谁也不会挺而走险,于是驯服地解剑随行。待一行武士押解唐天鹄等人离去后,七公主又吩咐道:“小韵!将处理唐令主纵囚失职之详情,书成报告,立即以飞鸽传呈帝君。”七公主作事的稳健,又使得武扬为之心折。有如此稳健之人在魔帮中卧底,是不必担心会被识破。可是,那封密函遗失了!武扬不由一阵头皮发麻,说什么稳健?说什么不会被人识破?这封密函很可能就会送掉七公主一条小命,而止水前辈的一番心血和安徘,也将付诸东流了。这时七公主一群人巳纷纷纵身而起;向城内奔去,刹时,桑园之中又恢复了寂静。武扬正待转身,蓦然,身后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道:“朋友!听够了吧?”武扬倏地一惊,有人欣到身后尚不自觉,若非此人轻功特佳,那就显得自己太差劲了。武扬内心震骇不已!表面却非常平静,缓缓转过身子,抬目望去。眼前站着一个素服女子,面上蒙以纱巾,一双眼神却几闪亮的星辰,光耀照人。那女人又发话道:“这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面生的很!武扬这回可听清楚了,对面那女子原来就是五公主。当下轻笑道:“吓了在下一跳,原来是隔房方邻。”武扬特别留意自己嗓音,压低喉咙,含紧舌尖,因此说出话来很得黯哑、低沉,而且又略带卷舌音凋。五公主当然听不出来他见武扬,闻言颇为讶异地道:“朋友!你的眼力、耳力都不错!不知心地是否光明,朋友夤夜到此不是为了来采桑养蚕吧?”这话问得武扬很难答复,治诅一阵方道:“姑娘难道是来采桑养蚕的?”五公主轻哼道:“我只是一只黄雀。”武扬笑道:“那在下就是螳螂了?”五公主粉首一点道:“也许是,不过,你要将方才那群人当作蝉,那你就错了!”武扬揣摩着话内的合义,不作边际地道:“在下只是一只吃素的螳榔,只想喝些露水,并无意捕蝉啊!”五公主冷冷地道:“那你就不该来了!”武扬双手一摊道:“本是不该来的,为了好奇心所使却又冒险来了。五公主又道:“你的眼力不差.在好几里以外,就看见这里有场面。”武扬恍然大悟,轻哦道:“原来你从宾馆里一直跟我到这里来的。”五公主意味深长地道:“也许更远。”武扬倏然一惊,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