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长青听了季东平的分析,方自再度点了点头,绿珠却插口问道:“季老认为施朴泉此举,是故意杀死那‘祁连八煞’以使群侠方面相信他弃暗投明的诚意?”季东平道:“老朽正是此意。”绿珠道:“可是,‘天残地缺’两个老怪,更是不好相与的人物,如果果如季老所忖测,牺牲‘祁连八煞’以做为施朴泉幸进的依据,那‘天残地缺’两个老怪会愿意么?”季东平笑道:“绿珠,你毕竟太年轻了!”接着,一整神色道:“须知这些黑道老魔头,是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试想:‘天残地缺’两个老魔头再难缠,还能逃出通天教的掌心么!”绿珠恍然大悟地接道:“不错!如果天残地缺两个老魔业已加盟通天教而不服气,通天教可以暗中将他们整掉,反之,则更可增加两个老魔誓死效力的决心。”季东平拈须微笑道;“姑娘真是可人儿,一点就透,而且一通百通。”绿珠嫣然一笑道:“季老,您别损人好吗?”柏长青蹙眉接道:“经过季老这一分析,那么,东方逸之所以于施朴泉业已投入白马寺之后,还派人将我引入客栈的用意,也可以联贯起来了。”“是的。”季东平正容接道:“如果东方逸并未消除对主人的疑虑,那么,施朴泉留在客栈中的那张写了又涂,有着‘正’‘反’字样的便笺,不是更可坚定咱们对施朴泉的信心么!”此人不愧是城府深沉的老江湖,仅仅根据柏长青的口头陈述,竟能产生与身历其境的冷寒梅同样的构想,而且分析得条条是道。柏长青接道;“还有一点,我几乎忘了。”季东平问道:“那是甚么事呢?”柏长青道;“据客栈中的店小二说,施朴泉的房间中,深夜时有人的媚笑声,但整个客栈上下,却没有人看见女人进出,所以店小二怀疑那是狐狸精。”绿珠笑道:“说不定那就是专门伺候贵宾的‘金谷双姬’之一。”柏长青点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因为那房间中,还可以隐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而且,那香气正跟方才……方才那玉环姑娘身上的香气相同。”季东平接道:“如此说来,那就更足以证明方才咱的分析,确有道理了。”柏长青目光移注绿珠问道:“绿珠,这些情节,你都记下来了?”绿珠点头答道:“是的,奴家已全部记下。”柏长青道:“那么,请将此情和姜姓老妪的事迹转告袁姑娘,以最快速方法传给白马寺。”“是。”“记着,传信的人必须改装易容,并不可使用书信,同时也别跟施朴泉碰头。”绿珠点头笑道:“这些,袁姑娘自然理会得。”柏长青沉思着接道;“那姜姓老妪也许还不愿去白马寺,我的意思,最好是请于姥姥改装跑一趟潜溪寺。”绿珠道:“好的,奴家记下了。”柏长青剑眉一扬,目光一扫对方两人道:“季老,绿珠,今夜三更,我要前往摘星楼,两位可得辛苦一点。”绿珠不由一楞道:“你一个人去?”“是的。”柏长青接道:“你们两位只要在这儿帮助我,别露出破绽来就行了。”绿珠期期地道:“爷,你对那摘星楼中秘密还没有弄清楚,怎能轻易涉险?”她那关切之情,溢于眉宇,柏长青内心虽然十分感动,但外表上却坚定道:“为防夜长梦多,实在不能再延。”接着,以较为温和的语声接道:“绿珠,我此行并不是去厮杀,而是藉隐身术去暗探,不会有危险的,只要两位能维持这儿的秘密不被揭穿,就算大功告成了。”季东平脸色肃穆地道:“主人,老奴不便阻挠您的决心,但是有一句话,得请主人务必记住,那就是:凡事不可勉强。”柏长青默然点首间,绿珠也附和着说道;“是的,凡事不可勉强,能够顺利通行则佳,否则,就早点退出,既可不必涉险,也不致打草惊蛇。”她这话说得相当委婉,也很中肯,但归根结底,却还是为了个郎的安全。柏长青当然了解她那意在言外的款款深情,当下微笑地答道:“两位请尽管放心,我不会轻易涉险的……”话锋倏然顿住目注季东平道:“季老请回避,可能是东方逸来了。”不错,季东平刚刚闪入里面绿珠所住的房间,东方逸已到了房门口,并朗声笑道:“柏老弟回来多久了?”柏长青疾步迎向客房,一面笑道:“小弟回来约有顿饭工夫了,东方兄请坐。”这时,绿珠已端着一杯香茗,袅袅婷婷地走到东方逸面前,娇声说道:“老爷子您好。”东方逸一面就座,一面笑道:“好好!真是夫唱妇随,小两口蛮亲热呀!”绿珠扭着水蛇腰,娇嗔地道:“我不来了,老爷子老是取笑人家。”东方逸哈哈大笑道:“丫头,难道我老人家说错了么!”说话间,鼻子连连翕动,又眯着眼睛笑道;“唔!好香!绿珠你是越来越风流了哩!”绿珠嘟着小咀道:“那是方才玉环姑娘等人留下的香气,难道你闻不出来!”东方逸佯嗔地道:“丫头,你呀你,看来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绿珠抿唇媚笑道:“谁教你为老不尊。”东方逸自我解嘲地一笑道:“好!又是我老人家的错。”微顿话锋,才目注柏长青笑问道:“老弟,方才玉环姑娘等人也到这儿来过了?”柏长青含笑点首道:“是的,还有飞燕姑娘和袁姑娘。”东方逸拈须微笑道:“有凤来仪,老弟,恭喜你啦,只是这些娘儿们没一个好惹的,你可得特别当心。”绿珠抢着接道:“柏爷才不会上当哩!”东方逸笑道:“对了!有你这个小妖精在这儿,等于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别将我扯在里面,那是柏爷自己的主张。”绿珠侃侃地接道:“方才,他们三位路过这儿,刚好碰上柏爷由龙门回来,于是他们提议要在这儿玩纸牌,但却被柏爷委婉地拒绝了。”柏长青心头不禁暗笑道:“这妮子扯谎的本领倒是高明得很,看来她必然胸有成竹,将立即设法通知袁玉琴和金谷双姬,以免彼此之间言语矛盾……”就当他心念电转间,东方逸却目注他笑道:“老弟老成持重,不为美色所迷,倒真是难得。”柏长青谦笑道:“那里那里,东方兄谬奖啦!”东方逸猛然抬手一拍自己的额角,苦笑接道:“一进门就被绿珠这小狐狸精将话题岔开,我几乎将正经事忘了哩!”柏长青注目接问道:“东方兄有何指教?”东方逸道:“今天,白马寺前所发生的事情,老弟已听到报告了?”“是的。”柏长青注目答道:“小弟在客栈中获得报告。”他之所以特别提出“客栈”二字,本是想由对方的神色中获得一些蛛丝马迹,因为如果东方逸于施朴泉业已投入白马寺之后,仍然派人导入客栈果真是另有深意的话,那么,东方逸的神色之间,是应该有点迹象可寻的。但东方逸的神色,却是平静得出奇,只是苦笑着长叹-声道;“想不到本教的一番努力,却反而促成铁板令主增加了一个得力助手,而且,各方面都是阴差阳错,偏偏半路里又杀出一个潜溪寺的姜姓老妪,否则,老弟不致龙门耽搁,事情也许还有可为。”这当口,柏长青心念电转,决定索性将施朴泉房间时所发现的疑问一并揭开来,于是,淡淡一笑道:“事实上,恐怕未必尽然,因为施朴泉之决定投入白马寺,显然酝酿已久。”东方逸不由讶问道:“难道老弟有甚发现?”柏长青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接着,他将在施朴泉房间中所发现那张涂满“正”“邪”字迹的便笺一事简略地说了一遍,同时并目光炯炯地注视对方脸上的神情。但这回他所获得的仍然是失望。东方逸仅仅是表现出一付愤慨的神情道:“这老贼,自己食言背信,但却反而将本教视之为邪魔外道,真是可恼!可恨!”柏长青附声接道:“东方兄,小弟不才,愿自告奋勇,将那厮擒回来……”东方逸截口苦笑道;“老弟,目前时移势易,那厮既已投入铁板令主座下,咱们不能不慎重将事。”柏长青剑眉一轩道;“那本来是咱们的人,他铁板令主不能不讲理!”东方逸道;“话是不错,但目前还不到与铁板令主公开反目的时候,所以这问题不妨暂时搁下。”柏长青道:“只是,太便宜那厮了!”“不会便宜他的,”东方逸笑道:“时机到来时,准有你老弟大显身手的时候。”接着,又微微一笑道;“老弟,严格说来,今天咱们是所得胜过所失的。”柏长青讶问道:“此话怎么说?”东方逸神秘地笑道:“以老弟的聪明,应该想得到的,请不妨多想想看?”柏长青略一沉思,才故做恍然大悟状道:“东方兄说的莫非是那位阴山掌门人司马因?”东方逸含笑点头道:“老弟完全猜对了。”柏长青道:“司马掌门人业已应允加盟本教?”东方逸道:“是的。”“那么,”柏长青注目接问道:“东方兄准备委司马掌门人何种职位?”东方逸接道;“司马掌门人暂时是以本教贵宾身份效力,至于其正式职位,还得请示教主之后才能决定。”-顿话锋,又含笑接道:“老弟,老朽此来,就是邀请老弟一同前往见见那司马老怪。”柏长青笑道:“小弟当前往一见……”东方逸歉然笑道:“因司马老怪目前是贵宾身份,而且,论年纪,老弟也该先行前往一见,老朽擅专之处,老弟可得多多原谅。”柏长青爽朗地笑道:“东方兄不觉得这话太过生分了么!”东方逸满脸歉笑道:“老朽失言!老朽失言!”柏长青起身接道:“东方兄请稍候,小弟洗脸更衣之后,立即前往……”柏长青由司马老怪处回来时,已经是二更过后。他,席不暇暖,接过绿珠送上的一碗燕窝汤喝过之后,立即故计重施,吩咐季东平绿珠二人小心守护,以隐身术匆匆离去。少顷之后,他已到达那巍峨高耸的摘星楼前。说来也真令人发噱,这平常连十丈之内也不许轻易接近的摘星楼,此刻柏长青就在大门口那四个雄纠纠,气昂昂的警卫面前逡巡着,却是视若无睹。也许是因为时间还不算太晚,或者是还等着甚么人人楼,底层的大门虽已关闭,却还开着-道仅容一人进出的小门。柏长青凑近门口瞧瞧,只见里面除了一盏特大的油灯点着和一具显得颇为单调的楼梯之外,竟然空洞洞地没一件陈设,也不见一丝人影。不过,他的目光所及,仅仅是约莫八尺宽方的-间,与这摘星楼底高达五丈周围的外观不成比例,因此他的断定这不是一个通道,四周必然还有着不少秘密。他本想就此长驱直入,但因凛于那“逢门莫入”之语,深恐打草惊蛇而影响自己的计划,所以仍在观望着,同时,他心中在暗暗盘算着,最好此时有人入楼,自己跟在后面偷偷地淌进,那就省事多了。但世间事,哪有如此理想的呢!他等了足足盏茶工夫,却依然不见有人到来。这当口,他也在四周仔细地观察过,这摘星楼虽然是称七层,但地面上却只有六层,显然这所谓七层,是连地下的一层也计算在内的。每层高约丈二,六层当然是七丈二,他估计着,自己得手之后,这高度难不到他,只要窗口没甚阻碍,当可由窗口一泻而下。远处,传来清晰的更鼓声:二更三点。他认为自己浪费在门外的工夫太久了,这么下去,怎行!就当他暗中一咬钢牙,准备闪身入内之间,那堪堪接近小门的身躯又陡地一个回纵,斜飞丈多,因为他已听到远处有人走了过来,而且正是向这摘星楼的方向走来。果然,少顷之后,沉沉夜色中,已出现一大一小两条人影停立十丈之外。那显然是警卫中的领头沉声喝问道;“甚么人?”那高大的人影答道:“玄武十三号。”“另一位呢”“飞燕姑娘。”另一个自语道:“那番和尚当真好艳福,每晚都有花不溜丢的美人儿,送来陪伴……”那为首警卫低声喝道:“十五号,你活得不耐烦了!”‘那十五号’被训得默然垂首。那为首警卫仰首一声沉喝:“四号开灯!”“格”的一声,三楼上一道强光直射而下,将摘星楼前数丈方圆照耀得如同白昼。不错!十丈之外静立着的,果然是金谷双姬之一的飞燕姑娘和一个身裁高大的玄衣汉子。那为首警卫扬声喝道:“十三号,交验令牌。”那玄衣汉子向飞燕一呶咀,双双缓步而前,在距离警卫身前三尺处,自动停住,伸手递过一面小巧银牌。那为首警卫接过银牌,略一审视之后,才退还玄衣汉子,并仰首喝道:“熄灯!”三楼射下的强光应声而灭。那玄衣汉子微显不耐地问道:“可以进去了么?”那为首警卫笑道:“十三号,你怎么连例行手续也忘了?”一旁的柏长青不禁暗中直皱眉头:“这摘星楼的防卫,委实是十分严谨,连对他们的自己人,也一点都不肯马虎……”只听那玄衣汉子冷然答道:“要问甚么,你快点问吧!”为首警卫目光一掠飞燕姑娘道:“是否教主召幸?”柏长青不禁暗笑道:“召幸俨然是皇家的口吻嘛!”那玄衣汉子道:“不!是活佛要的。”为首警卫道:“几时出来?”玄衣汉子答道:“黎明前。”为首警卫挥挥手道:“好,两位可以进去了。”玄衣汉子与飞燕两人便双双向那道小门口走去,暗中窥伺着的柏长青自然是尾随后面,亦步亦趋。进得门来,那道小门也随即合拢。玄衣汉子与飞燕二人若无其事地登上楼梯,直上二楼,柏长青一面跟进,一面心中暗忖。“敢情这一楼中并没有甚么机关……”二楼的这一间,跟一楼一样,只是面积上小了一点。柏长青以为还是要循梯而上,但那玄衣汉子却伸手在楼梯背面不知怎么拔弄了一下,上一层的楼板正中出现一个宽约三尺的圆洞,黑黝黝的,其深不知几许。柏长青入目之下,不由暗自诧讶道:“莫非要由这圆洞中揉升上去么?”只听圆洞中传出一个显得颇为遥远的语声问道:“谁?”玄衣汉子仰首答道:“玄武十三号,偕同飞燕姑娘。”那遥远语声道:“站到洞底来,让老夫瞧瞧!”玄衣汉子与飞燕二人依言站到洞底,一道强光,由圆洞顶端透射而下,将这两人照得毫发毕露。少顷之后,才听那遥远的语声道:“好!你们两位退到一旁。”这当口,一旁的柏长青不禁感慨万千:“防卫如此严密,这情形,要想硬闯进来,可委实得大费周章……”一阵辘轳转动声过后,一只仅容两人对坐的木箱似的玩艺缓缓地垂下。这情形,可使柏长青暗中难住了,这木箱仅容两人对坐,自己如何上去呢?但他还来不及想出适当的办法来,那两位已经登上木箱,而且已徐徐向上升起。匆促中,他无暇多想,猛啄一口清气,踊身一跃,双手抓住木箱的两边,就在木箱底端处系着随之上升。他虽然尽量提聚真力,减轻自己的重量,但三人与两人的体重毕竟有点差异,只听那圆面上洞发出一声惊“咦”道:“怎么忽然加重了不少?”玄衣汉子讶然地道:“不会吧!”“不会!”圆洞顶端的语声冷哼一声道:“难道老夫活回去了,手上有多少劲力,自己也会不清楚!”玄衣汉子苦笑着没再吭气,但柏长青却暗中提高了警觉:“这说话的人,连辘轳上些许重量的差别都能分辨出来,显然一身功力并非等闲,我可得特别当心才对……”半晌,那木箱已停止上升,但缺德的是:木箱底端与楼板之间的空隙,仅约尺许,以柏长青这昂藏七尺之躯,纵然横里侧纵,也没法不着痕迹地由这尺许的空隙中登楼板呀!就当他暗中焦急,一面施展缩骨神功之间,木箱中的两人已经先跨上楼板。也幸亏他们两人这一跨,虚悬的木箱一晃,旁边的空隙也随之加大。缩骨神功刚刚施展一半的柏长青,岂能放弃这一瞬间即逝的机会,当下毫不犹豫地借着木箱那一晃之势,真力暗凝,乘势使那木箱晃动的幅度加大,他自己却由那更加扩大的空隙中一挺而上,点尘不惊地飘落飞燕身旁。举目回顾,这一层楼的气派可就不同了。他这立身之处,是一个丈五见方的场所,由豪华的陈设上判断,这应该是一个高级人员的议事厅。四周,黄色丝幔遮垂,右首一间中,并隐隐传出酒肉香气,和女人的“吃吃”荡笑声。站在飞燕对面的,是一个年约五旬的斑发黑衫老者,两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中精芒如电,显然是一个内外兼修的高手。而且,他那缜密的心机,也委实高明,因为就当那木箱向旁边一晃,柏长青乘势在纵楼的一瞬间,他竟浓眉一蹙,俯身向木箱底下窥探着。柏长青入目之下,不禁心中冷笑道:“饶你奸似鬼,也得喝本侠的洗脚水……”那玄衣汉子不禁笑道:“队座,您以为这木箱底下还带得有奸细?”黑衫老者冷然接道:“这是甚么所在,本座职责攸关,既然心有所疑,竟能不察看一下!”玄衣汉子谄笑道:“是,是!队座真是细心得很……”只听右首房间中传出一个威严的语声道:“方领队,是谁来了?”语声于威严中显得颇为生硬,显然并非出自中原人物之口。黑衫老者恭声答道:“回活佛,是飞燕姑娘来了。”这时柏长青已明白这已是摘星楼的顶层,而右首房间中这说话的的人,正是他此行的目的物……天竺番僧,就当他心中暗道侥幸之间,只听得右首房间中传出了一串枭鸣似的怪笑道:“好!好!快请她进来。”飞燕发出一串银铃似的媚笑道:“来啦!佛爷。”笑声中,已迈着春风俏步走入右边房间。柏长青暗中注意飞燕走路与入门的情形,似乎并没有甚么花样之后,不由悬心略放。但他为慎重计却还是将轻功提到极致,悄然在四周察探一遍。他心中很明白,退出时,可能不会有那么方便,而最便捷的办法,莫过于从窗口飞身而下,因他已在楼下估计过,这楼高仅七丈有余,要飞落六七丈的高度,对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这里四周,那些黄色丝幔后的门户都紧闭着,仅仅只有右边那天竺番僧所住的一间,是虚掩着的。不能进入房间,自然也没法探查通往楼外的窗户的情形,此情此景之下,他只有冒险进入那天竺番僧的房间,以定行止了。于是他蹑足向左边那虚掩着的房门走去。首先他手上微凝真力,化成一阵清风,将虚掩着的房门吹开一道可容他侧身而入的缝,然后蹑足闪身而入。门内是一间用檀木雕花屏风隔开的书房,书房中仅约八尺见方,入门左首,摆着两把椅子和一只茶几,临窗的一面,是一张中形书桌,和一把太师椅,酒肉香,脂粉香,和阵阵的媚笑声却由屏风另一面的起居室中传来。此时,他已算是深入虎穴,尽管他艺高人胆大,又有隐身法术护身,但内心的紧张,却仍然是难免的。他悄然进入书房正中,徐徐吸入一口气,抑下心头的激动,然后游目四顾着。烛影摇红之下,书桌上摆着一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素笺,入目之下,不禁心中一动,即暗自忖道:“这既然是番秃的书房,当也是他翻译秘笈之所,莫非这一叠素笺,就是那秘笈翻译稿不成?”兴念及此,一股强烈的冲动力,几乎迫使他寻跃而前,恨不得立即将那叠素笺抓在手中,看个明白。但他的理智却在暗中警告他:“这是处于巢中的机密重地,那‘步步危机’的传说,决非虚语,你决不可轻举妄动……”于是他还是静立原地,扬手以“接引神功”将那叠素笺摄到手中。出乎他意外的,是那叠素笺中,还夹着一本薄薄的绢质小册子,他略一翻阅,已确定这绢质小册子就是被师门叛徒冷剑英盗走的“黄石真解”中那最后一章天竺文,当然那一叠素笺也就是秘笈的部份翻译稿了。所谓“部份”,当然是没头没尾的,没尾是还没译完,没头必是译好多少,就交出多少。他不及细看,立即将其妥慎地揣入怀中。柏长青此行的最大目的,是取回师门秘笈,和除去天竺番僧。如今,秘笈既已取回,可说任务已完成大半,剩下的只是杀掉那番僧了。目前,那番僧仅仅隔着一道屏风,要除掉那番僧,可说是易如吹灰反掌。但他心念一转间,却又有了另一个决定:“秘笈既已收回,留着这番秃,也没甚么威胁,那又何必藉隐身术之便去杀他而遗‘暗箭伤人’之讥呢!而且我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秘笈取走,纵然不杀他,冷剑英也不会有甚好生活,让他受用?”想到此处,柏长青已有见好就收,及时抽身的打算,但当他目光触及那通往楼外的窗户时,却又不由为之楞住了。因为那窗户是用粗如拇指的钢条密封的,固然这些钢条难不住他,但要想不触动机关,尤其是不着痕迹地悄然离去,那可办不到啦!就当他于沉思之间,屏风那边突然传出番僧的暖昧笑声道:“小乖乖,‘金谷双姬’,委实不同凡响,咱家此行,也委实值得,不过……”他将尾音拖得长长的,似乎是故意等对方发问。果然,飞燕媚笑着问道:“佛爷,既然不虚此行了,那又还有甚么‘不过’的呢?”番僧的语声笑道:“贵教教主毕竟还有点不够大方。”飞燕的语声道;“是那一点不够大方?”番僧的语声道:“听说贵教还有一位艳名不在‘金谷双姬’之下的绿珠姑娘。”飞燕的语声笑道:“你呀!真是一只喂不饱的馋猫。”想必是飞燕边说还边自拧了他一把,只听番僧“哎哟”一声:“轻一点嘛!”接着又笑道:“你们中国有两句话,叫甚么‘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咱家对于美丽的女人,也有同样的本事。”飞燕“嗤”地一声道:“别吹了也别妄想,绿珠那妮子如今是专门伺候柏长青总督察的人,你想不到的。”“那么。”番僧的语声接道:“还有一位甚么‘梅雪争春’中的‘白雪公主’江丽君呢?”暗中窃听的柏长青,本已无心再听下去,但对方一提到他那还陷身魔掌中的生身之母,不由心头情绪激动,恨意平添,又耐着性儿,再听下去。只听飞燕接道:“不错!江丽君是名震武林的两大美人之-,但她是教主的专宠,你更休想!”顿了一顿,又笑道:“其实,江丽君虽然美似天人,但她目前神智已迷,不过是一个木美人而已,那有甚么意思。”番僧的语声笑道;“小乖乖,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贵教教主是喜欢木美人的人么?”“难道此中还有甚蹊跷不成?”“当然。”“这话怎么说?”番僧的语声笑道:“贵教教主……嘻嘻……他……需要时,先给江丽君服一种名为‘佛见愁’的媚药,然后再服下迷失神智的解药……嘻嘻……‘佛见愁’,连我佛见了也要发愁,它的威力当可想见,那时候,江丽君神智虽已清醒,却是欲火如焚,而且浑身乏力,任她怎样的三贞九烈,也不得不立时变成-个荡妇了……”暗中窃听的拍长青,不禁热血沸腾,钢牙紧咬,恨不得立即找出冷剑英和古太虚二人来,将其碎尸万段。只听飞燕接问道:“事后,又将迷失神智的药给她服下,是么?”番僧的语声道:“正是。”飞燕的语声“格格”地媚笑道:“这真是好办法,也真亏教主能想的出来。”接着,又“咦”地声道:“这些事情,你又怎会知道的?”番僧得意地笑道:“我怎会知道?小乖乖,贵教教主的这一套,还是咱家我教他的哩!”飞燕“哦”地一声道:“那就怪不得!”番僧得意地接道:“不但那办法是咱家我所教的,连那些神奇的药物,也是咱家我由天竺国所带来的……”柏长青本已杀机高腾,决心先行宰掉这个助纣为虐的万恶番僧,但-听这话,他又改了主意。也刚好,飞燕问出了他心中所急于知道的问题:“是否那两种迷神药物都是你由天竺国带来?”那番僧的语声道:“不错。”这已经很明显,要想先行获得解救已迷失神智的白晓岚夫妇和吕伯超三人等所需要的解药,必须由这番僧身上着手。这-发现,刘柏长青而言,可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就当他如释负重地暗中长吁一声间,只听那番僧又“嘿嘿”淫笑道:“怎么?小乖乖,你要不要试试那‘佛见愁’的威力?”飞燕“呸”了一声道:“我才不要哩!”番僧笑道:“对你那股浪劲,已经够瞧的了,如果真要服下那玩艺,恐怕任准也吃不消……”这当口,柏长青心念急转,已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冒险决定,立即一真气传音向飞燕说道:“飞燕姑娘,请保持镇静,听我说话:我是柏长青,现在,你与番秃的生死,都操到我的手心,不过,我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立即顺着番秃的口气,不着痕迹地要他将两种药物和解药取出来瞧瞧,然后,我立带你离开此地……”他的传音未毕,只听那番僧道:“咦!你在想甚么事?”只听飞燕“咭”地一声笑道:“听你说得那么神奇,我真想见识一下哩!”飞燕口中的这一句话,足以证明柏长青这冒着奇险的孤注一掷,等于是押对宝了。他,方自心中长吁一声,只听番僧笑道:“这还不简单,我还以为你有甚么心事哩!”飞燕似乎是漫不经意地接道:“你真能让我见识一下?”番僧道;“当然!嘻嘻……最好你自己亲自体验一番。”飞燕漫应道:“这个……且等我看过之后再说吧!”“咦!”番僧似已发觉飞燕的神态有点不对地接问道:“你好像有点不对!”飞燕姑娘因受到柏长青的传音威胁,因此心中惊疑不定,而自然形之于外这也在常情之中。这时候的柏长青,已真力默提地悄然欺近到屏风边,由那珍珠串成的门帘中,已隐约的看到那全身半裸,瘦骨嶙峋,而又全身黑如焦炭的番僧,正搂着一丝不挂,有若一只小白羊的飞燕,斜倚千张虎皮交椅中,双手正在恣意轻薄着。柏长青此举,是在一发觉对方两人情况不对时,便与立即痛下杀手。他这时的心情,可说已紧张到了极点,以致对眼前这种旖旎风光,竟视若无睹地不曾在心中激起半丝感应。只见飞燕扭一扭娇躯,嗲声接道:“有啥心事嘛!人家正在等你去取药哩!”番僧笑道;“好!好!我马上去取。”飞燕仍然是嗲声嗲气地道:“把那两种药和解药都取来让我瞧瞧。”“行!”番僧说着,已起身托着飞燕的娇躯走向床前。他,全身漆黑,仅于胯间围了一块红布,手上却托一个赤条条,有若羊脂白玉般的飞燕,这画面,显得非常的不调和,连应有的香艳气氛,也给冲掉了。但柏长青心中,可根本无暇理会这些,而且,这刹那之间,他又担上一重心事:“如果那些药物是藏在书房的书桌中,那么,他这一出来,岂不是会立即发现秘笈失踪的秘密!必要时!我只好提前宰了他……”还好,那番僧将飞燕的娇躯放在床上之后,并未走出卧室,立即俯身在床脚的小抽屉中取出四个颜色不同的玉瓶,指点着向飞燕笑笑道:“我的小乖乖,这就是‘佛见愁’,这是解药,这是迷神药和解药……”斜倚床栏的飞燕,媚目微眯,装出一付正在倾听和注视的神情,其实,她的心中正七上八下地接受柏长青的传音指示哩!柏长青是一面将那些玉瓶的颜色和用途默记心中,一面却向飞燕以真气传音道:“姑娘,谢谢你的合作,现在,请继续与番秃没话找话,待会,无论见到任何意外,你都不可惊呼。”飞燕微微点着螓首,那神情,就像是赞许那番秃很听话似的。番僧暖昧地笑道:“要不要服一点试试?”飞燕懒洋洋地道:“不嘛!我今天精神不太好……”番僧笑道:“精神不好服下一点,就精神百倍啦!”飞燕道:“你不是说,服下之后,就全身乏力么?”番僧道:“不错,但……嘻嘻……另一方面,却是精神特别好。”飞燕扭着娇躯道:“不嘛!你这是存心整人。”番僧的黑脸上,方自掠过一丝失望神色,飞燕又嗲声接道;“下次我再用好不好?”番僧笑道:“好!好!咱家是最懂得怜香惜玉的了。”黑炭似的身躯一歪,躺倒在床上,将飞燕搂入怀中,“嘿嘿”地淫笑道:“现在,小乖乖……嘻嘻……”因知柏长青在旁,飞燕怎肯就范,当下撑拒着,一面笑道:“急甚么,你的话没说完哩!”番僧微微一楞道:“甚么话啊?”飞燕道:“你方才不是说,咱们教主不够大方?”番僧不由阴险一笑道:“是的,他不但不够大方,而且还算是不够朋友。”飞燕讶问道:“此话怎讲?”番僧道:“请想想看,我对他帮了多大的忙,尤其是江丽君那雌儿,如非有我,他又怎能够达到目的,可是,他竟那么悭吝,竟让我一尝异味的机会也不肯。”飞燕顺着他的口气道:“如此说来,倒委实是有点不够朋友。”番僧冷笑道:“不过,咱家也不是好惹的……”说到这里,突有所忆地扭头向床外低声沉喝道:“你们两个,都到外面去吧,未经呼唤,不许进来!”原来靠近窗下还有两个妖冶的半裸女郎,正斜倚椅上,闭目养神。那两个妖冶女郎闻言之后,同声恭应着起身离去。飞燕媚笑着问道:“支走她们,是否还有甚秘密话要讲?”番僧笑了笑道:“可以这么说。”微顿话锋,又正容接道:“飞燕,你知道你们‘金谷双姬’之中,我真正喜欢的还是你么。”飞燕楞了一楞道:“我不知道啊!”番僧接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是的,现在知道了。”飞燕接问道:“但这些,跟你的秘密有甚关系呢?”番僧答道:“这关系可大得很!”接着,压低语声笑道:“将来事成之后,你就是我这位教主的夫人。”飞燕讶问道:“你……你想当教主?”番僧冷笑道:“他能不仁,当然我也可以不义。”飞燕道:“你的武功能强过他?”番僧道;“过去也许不行,但现在我却自信有把握可以强过他……”飞燕接道:“这话怎么说?”番僧笑道:“小乖乖,你忘了我翻泽的那部秘笈,事实上,他所学的,不但不及我所学的多,而且也没学到其中精髓。”飞燕“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藏了私。”番僧笑道,“这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但藏了私,而还故意找藉口拖延,慢慢的译,其实,我早已将全书的武功都练熟了哩……”原来飞燕的问话,是依着柏长青的传音指示问出的,柏长青之所以有此一举,是想由番僧口中套出冷剑荚研究秘笈的情形,以期对冷剑英的武功深度,能多获一层了解。此刻,目的已达,必须要采取行动了,因他的隐身术只能维持两个时辰,而据他暗中估计,两个时辰业已过去一半了哩!于是他毫不迟疑地闪入屏风那边,悄然欺近床前,扬指向番僧的“玉枕”穴点去。那番僧的修为也委实了得,凭柏长青的身手,又是藉隐身术掩护之下,居然还能警觉到已有敌人欺近,惊“咦”声中,翻身一跃下床,如非柏长青沉着应付,两人几乎撞个满怀。那番僧虽已有警觉,但他当然看不到甚么,而且他那疑讶的念头尚未转完,已被柏长青凌空弹指,点中“死穴”,而告颓然倒地。这情形,尽管柏长青事先吩咐飞燕姑娘,任何意外都不必惊慌,但她入目之下,仍然忍不住几乎要惊叫出声。柏长青一面将搁在床边的四只玉瓶揣入怀中,一面向飞燕传音说道;“姑娘,请保持镇静,快点穿好衣衫,叫他们送你下楼,一切等离开这儿再说。”飞燕一面穿着衣衫,一面低声讶问道:“柏爷你会法术?”柏长青道:“这些,以后你会知道的。”接着,又低声吩咐道:“姑娘,叫那两个妞儿进来。”那两个半裸女郎闻声一声娇应,双双走了进来。但她们两人看见倒在地上的番僧尸体,方自目光一直,张口待叫间,却被柏长青点了昏穴,轻轻将两人托上床,并将番僧的尸体也一并放在床上,才向飞燕说道:“姑娘,你镇静一点,有我在你身边,一切决无问题,现在,你叫他们送你下楼。”飞燕姑娘自己也辨不清心中是甚么感受,只好硬着头皮向外走去,一面传音说道;“柏爷,您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柏长青传音安慰道;“姑娘请尽管放心,只要我柏长青还活着,你也一定活着……”传音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密室,那个黑衫老者和玄武十三号,正各据一张太师椅,伏案打盹。飞燕强定心神,娇声唤道:“十三号,醒醒!”玄武十三号与黑衫老者同时惊醒,黑衫老者抬手揉揉惺忪睡眼,讶问道:“姑娘,这就要走了?”飞燕点头笑道:“不走,我叫醒你们干吗?”于是,在黑衫老者与玄武十三号的如法泡制与护送之下,柏长青也故技重施,安全到达楼下。不过,那玄武十三号走出摘星楼门外警卫的视线之后,即被柏长青点倒,随即抄起飞燕姑娘向背上一背,传音,喝道:“姑娘,你抱住我的颈子,无论发生甚么事情,都不要惊呼。”说着,已尽展脚程,抄捷径向大门方向疾奔。飞燕传音问道:“爷,你要到哪儿去?”柏长青道,“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送你到铁板令主那边去。”飞燕“哦”地一声道;“原来柏爷是令主那边的人,怪不得……”柏长青这一展开身形,是何等快速,就这说话之间,业已由大门外飞越而去。而他这隐身术,也委实神奇的很,连背在他背上的人,也一并隐住了身形。事实上,他的身形,快如浮光掠影,在此黑夜之中,纵然不隐住身形,也不致被人发现,除非那人是超特的顶尖高手,或许可以例外。飞越大门之后,柏长青更加加速身形,向白马寺方向飞驰。因那隐身术的有效时间,已剩下约半个时辰,本来他想将飞燕送出大门之后,要她自己去白马寺的。但继想此关系太大,只等摘星楼事件一经发觉,通天教中必高手尽出,四出追踪,那岂非害了飞燕的一条小命。何况他所获秘笈,也有立即交与徐丹凤要申天讨从速翻译的必要。有此两大原因,所以他临时决定,宁可冒着泄漏身份的危险,也必须亲自跑一趟白马寺。当然,在尽展脚程的情况之下,不消片刻,已到达白马寺中。今宵,白马寺轮值总巡的是“东海女飞卫”冷寒梅。柏长青在冷寒梅前导之下,进入徐丹凤的房间,匆匆地将日间于潜溪寺中及独探摘星楼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并将秘笈和飞燕姑娘一并相托之后,又匆匆向四海镖局赶回。但看他行色匆匆,并来去如飞,当他到达四海镖局门前时,那隐身术的时效却已消失,而现出了原形。也幸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凭他的超绝身手,不致被人察觉。不过,那等在房间中的季东平和绿珠二人,却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当柏长青悄然进入房间时,俏绿珠顾不得季东平也在-旁,竟像乳燕投怀似地扑入柏长青怀中,仰首喃喃地说道:“啊!谢天谢地!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柏长青-手紧搂伊人纤腰,一手轻抚她的如云秀发,但目光却注视季东平问道:“季老,没人来过么”季东平点点头道:“是的,没人来过。”柏长青接问道:“也没甚么动静?”季东平道:“一直到目前为止,都没甚么动静。”绿珠依然紧偎个郎怀中,仰着面娇声问道:“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柏长青笑道:“意思可多哩!”接着,他将暗探摘早楼的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这情形,只听得季东平和绿珠一人四目圆睁几乎怀疑自己在梦中似的。半晌,绿珠才回过神来,嫣然地-笑道:“爷,你真是了不起!连飞燕那浪蹄子竟也能听从你的安排……”柏长青含笑接道:“绿珠,我真正了不起的地方,是在能获得绿珠姑娘的芳心这一点上。”绿珠扭首蛇样的腰肢不依地道:“你……你……我不来啦!”柏长青神色一整道:“季老,绿珠,咱们都折腾了一夜,天亮后,可能有一场暴风雨降临,咱们该争取时间,调息一会……”第二天,辰牌时分,柏长青业已起身盥洗完毕。他因避免引起敌人的怀疑,不敢多事调息,不过,凭他目前的功力,有个把时辰的调息,也足以恢复他夜间所消耗的体力了。绿珠托着一盘精致的早点姗姗地走了进来,低声娇笑道;“爷,你不多调息一会?”柏长青苦笑着道:“这是甚么时候,绿珠。”接着,神色一整道:“外面有甚动静没有?”绿珠笑了笑道:“没有,平静得跟平常一样。”柏长青剑眉一蹙道:“奇怪……”绿珠也黛眉一蹙道:“莫非他们还没发现?”柏长青道:“这绝不可能!你看现在是甚么时候了,岂有还不曾发现之理。”门外,响起季东平的语声道;“主人,老奴告进。”柏长青连忙答道;“季老请!”季东平进入室中后,柏长青将心中疑点说了一遍。季东乎正容接道:“主人,老奴也正为此事而来,不瞒主人说,老奴并没调息,一直在暗中注视摘星楼附近的动静。”柏长青注目问道:“是否有甚发现?”季东平道:“半个多时辰之前,曾有人匆匆由楼中走出,不久之后,东方逸也随那人进入楼中,-直到现在,还不见有人出来。”季东平所住房间的窗户,正遥对摘星楼,倒真是一个绝好的暗中窥探之所。柏长青沉思着道:“想必两个老贼还正在研判磋商之中?”“是的。”季东乎接道:“依老奴拙见,主人昨宵所做,可算是天衣无缝,所以那两个老贼必然认为是飞燕一个人所为,而不致怀疑有外人进入摘星楼去。”柏长青微笑道:“有此可能,不过,这一件做得天衣无缝的功劳,是应该记在季老头上的。”季东平谦笑道,“老奴充其量只是供应一点小玩艺而已,如非主人的绝世神功与绝顶机智相配合,任谁也做不到如此干净俐落……”绿珠截口娇笑道:“两位别争了!由奴家说句公道话如何?”季东平笑道:“姑娘有何高见?”绿珠掩口笑道;“季老也真是,奴家不过是想说句公道话而已,怎敢当‘高见’之称。”季东平道,“好!我老头洗耳恭聆。”绿珠接道,“有道是牡丹绿叶,相得益彰,这次大功,应该是柏爷与季老两位精诚合作的结果,所以……”季东平手拈长髯,截口笑道:“好一个‘牡丹绿叶,相得益彰’,小妮子是取瑟而歌,表示你也有一份功劳吧?”绿珠顿足娇嗔道:“季老,您……”季东平微笑着漫应道:“我,怎样啊?”柏长青含笑接道:“好了!将来论功行赏,两位都有一份。”微顿话锋,才正容接道;“季老,您想他们会有怎样的措施?”季东平沉思着道:“这个……”绿珠低声说道;“爷,当心快凉了,你快点用吧.!”季东平也笑道;“对,主人请先用点心,容老奴多揣摩一下。”当柏长青开始进食点心时,季东平也注目接道:“主人,据老奴浅见,他们的行动,可能不外下述两种:第一是封锁消息,外表上装得若无其事,暗中却派出大批高手,追索飞燕姑娘的行踪,第二是公开事实,先在本局中做细密搜查,不过,却以第一种的可能性较大。”柏长青点点头道;“不错!他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既没理由怀疑外人进入,自是以暗中追查为上策。”季东平道:“不过,如此一来,对四周的警戒和出入的盘查也必然更严,咱们今后的行动,可得特别当心!”柏长青道:“对!目前咱们留在这儿的任务,已只剩下如何伺机营救我的双亲和吕伯伯,所以咱们的活动,不妨暂时停止一下。”目光移注绿珠道:“绿珠,请将此情乘便转告袁姑娘,同时,昨天请她传出的消息,因我已亲自跑了一趟摘星楼,如果还没传出,就不必冒险了。”绿珠螓首连点道:“好的。”季东平却似忽有所忆地道:“主人,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不知主人昨宵是否注意到?”柏长青微微一楞道:“季老指的是哪一点?”季东平道:“如果主人曾经在摘星楼中留下甚么脚印之类的痕迹,那他们的行动,就可能不会如咱们所忖测了。”柏长青笑了笑道:“这一点,我也几乎忽略过去,幸亏我自己发觉得早,才没留下痕迹。”季东平注目问道:“主人,这话怎么说?”柏长青道:“当我在等待那由楼顶垂下的活动箱子似的玩艺时,偶然之间,发觉因鞋底沾了露水竟一步一个脚印,也幸亏当时的飞燕姑娘和玄武十三号都没发现,我连忙脱下鞋子,揣入怀中,并用袜底将那些脚印擦掉。”季东平长吁一声道:“这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接着,又轻轻一叹道:“说来这还是得怪老奴顾虑欠周,老奴理当事先提醒您的。”柏长青笑道:“智者千虑,也难免一失,好在并没留下甚么痕迹,季老也可毋须自责啦……”季东平料得不错,尽管摘星楼中,昨夜曾经发生过一件足以动摇通天教根本的事,但这整整一天,却是平静地过去,一如未发生任何事似地。这是当天薄暮时分。铁板令主所临时驻节的白马寺中,表面上也平静得一如往昔,但实际上却是外弛内张,等于是暴风雨之前的那股平静。于四娘持着徐丹凤的铁板令,化装前往龙门潜溪寺去见那姜姓老妪,是天亮后去的,但直到目前,还没回来。“北漠狼人”申天讨也是天亮后出门访友,而且是公然由大门走的,但他绕了一圈之后,又悄然由后院越墙而入,重回群侠所住的独院中,并且是躲在徐丹凤的临时香闺中,埋首疾书,当然,他是在翻译那本由柏长青送回来的天竺文秘笈,所以有此神秘措施,毋非是预防行迹可疑的施朴泉走漏消息。邱尚文陪着施朴泉在小院中对奕着,这两位,似乎奕兴甚浓,因天色已黑下来了,竟吩咐小沙弥送上烛台,挑灯夜战。“神拳无敌”白云飞则手捧香茗,静坐一旁观战。大门前,负责警卫的,还是丐帮八俊中的两位,不过,其余六位也没有闲着,连屋脊的阴影中也有人,而且全部是丐帮中临时调派来的高手。这情形,可委实透着稀奇,莫非他们获有强敌进犯的特别消息么?但整个独院中,静悄悄地,没一个人说话,只有徐丹凤的香闺中,还不时传出断断续续的笑语声。原来飞燕姑娘自被柏长青送到此间之后,因其与施朴泉之间可能已有过某种关系,为防被施朴泉识破而走漏消息,乃立即以易容药将其易容,连嗓音也予改变,并暂称为燕儿,算是徐丹凤带来的侍婢。同时,徐丹凤也因忙着揣摩申天讨所译出的部份秘笈,一直都没工夫向飞燕姑娘慰勉。此刻,她正是忙里偷闲,与冷寒梅二人在香闺中对飞燕姑娘慰勉有加,也乘机盘问一些有关“中原四异”中被囚禁的三位的近况。但飞燕姑娘所知也有限得很,除了知道那三位是与教主一同住在摘星楼的地下室之外,其余竟等于白费。不过,这位平常烟视媚行,足能颠倒众生的人间尤物,自与徐丹凤冷寒梅二人接近之后,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也变得端庄娴静起来,这,也许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吧!……。一个身材高大的驼背化子,由偏殿的月洞门缓步踱入独院中。这驼背化子,年约六旬,红光满面,短须盈颊,有若刺猬,却仍然比普通人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真是好一付威猛长像!他步入独院之后,首先与白飞云互相含笑点了点头,白云飞并接问道:“云帮主,是否有甚新消息?”原来此人就是丐帮本届帮主云万里。云万里这人,据说是丐帮开派以来,第三位武功成就最高的帮主,瞧他这长像,也就可以想见一般。云万里摇摇头道:“老人家,目前还没有。”本在低头奕棋的施朴泉,很慎重地放下一颗棋子之后,抬头笑道:“嗨!化子头儿,你这消息,可能有点不确实吧!”云万里巨目一瞪道:“咱们睹点东道如何?”施朴泉笑道:“还有甚么赌的,你说‘天残地缺’那两个老残废……不!‘老残废’这三个字,我可不能叫,一叫就连我自己也骂上啦……”云万里截口笑道:“这有甚么关系,我自己是叫化头儿,但脾气一来,甚么‘臭叫化’,‘死叫化’,还不是照骂不误。”施朴泉道:“别胡扯了!云老头儿,你说得好好的,那两个老魔头今天天黑前将向这儿寻事,如今,天已经黑了……”云万里再度截口道:“老叫化说的一点也没错,那两个老残废,确已于午后进入洛阳城中。”施朴泉道;“那么,为何还没来呢?”原来他们如此戒备森严,却是为了防备“天残地缺”两个老魔前来寻事。云万里道;“来是一定会来的,不过,他们可能自知实力不够,正在向通天教暗中调派高手,所以才将发动的时间延缓了。”“那么。”施朴泉笑道:“咱们先杀两盘如何?”云万里敞声笑道;“施老头,论武功,我是甘拜下风的,但你这几手臭棋,我劝你还是藏点拙的为妙……”施朴泉不服地嚷道;“吹牛皮不管用,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云万里道:“你老儿别自讨没趣了,说正经的‘天残地缺’那两个老魔既然是冲着你而来,你老儿还是留点精神去对付那两个强敌吧!”施朴泉苦笑道:“说实在的,对付那两个绝代老魔,我施朴泉有自知之明,纵然单打独斗,也最多只能支持一二百招,不过,说句不太好意思的话,如今我已是令主身边的人,打狗欺主,谅那两个老魔也不敢过于放肆。”云万里笑道:“老儿,你可别有甚么‘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念头,你曾听说‘天残地缺’那两个老魔,生平曾服过谁来?”施朴泉方自讪然一笑间,云万里又接着说道:“奇怪,你老儿既有自知之明,却又怎会有勇气一举杀掉那老魔的几个徒弟的?”施朴泉独目中神光一闪道:“云老儿,你也算是侠义道中的代表人物,当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际,还会想到后果么?”云万里语意双关地笑道,“说实在的,像你老儿昨天那种见义勇为的事情,我老叫化有生以来还没做过,而且,以后要做的话,也得先考虑一下后果。”施朴泉气得独目连翻。邱尚文却乘势将棋盘一推,笑道:“这捞什子也不用再下了,还是胡扯来得有趣。”接着,目注施朴泉道:“施兄,你方才将那‘天残地缺’两个老魔说得如此了得,但他那八个徒弟昨天所表现的,却并不见得太高明啊!”施朴泉道:“老弟说得有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邱尚文笑问道:“那‘其二’又是怎么说法呢?”施朴泉道:“昨天那甚么‘祁连八煞’,可并非‘天残地缺’的嫡传弟子。”邱尚文接问道:“并非嫡传,那是说,他们八个是艺出旁支了?”施朴泉笑道:“也不是艺出旁支,而是记名徒弟。”邱尚文方自“哦”了一声。云万里又语意双关地笑道:“你老儿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