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芸与黄一萍联袂离开长白山,一路急急趋行,第三天清晨就由古北口入关,沿燕山西麓而行,节节南下。黄一萍的轻功身法,比项小芸逊色不了多少,两人倒是配合得恰到好处,或先或后电掣星飞。第八天黄昏之时,两人已到岳阳,项小芸望望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以及滚滚奔流的江水,有些感慨地叹惋了一声,道:“咱们是否就去兵阳楼等待凌磊?”黄一萍卟哧一笑道:“项姊怎能知道他此刻是在岳阳楼上?”项小芸冷然一笑道:“这要问你呀,要到岳阳来的是你,如今八天的时光费下去了,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黄一萍从容一笑道:“项姊姊大约忘了,我说的是到岳阳十日之内,我有把握找到凌磊,可不是说的当天晚上!”项小芸也卟哧笑了出来,道:“我也知道你无法在当天晚上找到凌磊,就算十天之内能够找到他,也就算不错了,咱们该找个旅店歇了下来,好好恢复一下这些天来的旅途辛劳了。”于是,两人进入岳阳城,在一处较为偏僻的街巷内找了一家“三义栈”,开了一间上房,歇了下来。岳阳城是热闹繁华的大城市,车马辐辏,客商如梭,黄昏后华灯高挑,一片升平之象。但两人并没有心情去欣赏岳阳夜景,在旅店中洗盥完毕,用些酒饭,就闭起房门,打坐调息。由于“三义栈”处于一条冷僻的街巷之内,倒是十分清静,没有什么喧嚣吵嚷之声,然而两人坐息良久,却无法静得下心来。项小芸首先微吁一声,道:“黄妹妹……”黄一萍应道:“项姊姊!”项小芸苦笑道:“一路奔波,恨不得就地倒了下去,大睡三天,现在有时间休息了,却又一刻也定不下心来。”黄一萍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项姊姊思虑太多,心悬两地,若能摒绝杂念,很快地就可定下心来。”项小芸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丫头话中带刺,心悬两地是什么意思,是指自己与虞大刚么?但她的用心何在,说出这句话来,一方面可以表示她与虞大刚清白,将自己与虞大刚做为取笑的对象,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提醒自己,虞大刚还有她这么一个师妹,要自己知所警惕。”一时之间,不由更加烦乱起来。黄一萍不在意地一笑道:“也好,我正有埋在心中的一件疑问,想向你请教!”黄一萍仍然是甜甜地笑道:“请教两字,小妹如何担当得起,项姐姐快说吧。”项小芸目光一转,面部表情一连几变,最后却言不由衷地道:“你为什么选定岳阳楼,那凌磊纵然确有其人,以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藏身,又怎会一定跑到岳阳楼来?”黄一萍笑道:“凌磊固然不一定在岳阳,但他却说过一句话,凡是天下的名山大川,都可能找得到他……”项小芸摇头笑道:“那不过是他应付骆香雪之言,天下的名山大川多得不胜枚举,谁又知道他在哪一山川,怎会定在岳阳?”黄一萍认真地道:“岳阳楼位于洞庭湖口,衔远山,吞长江,北通巫峡,南极潇汀,风景之瑰丽甲于天下,而且岳阳差不多是天下山川的中心所在,要找凌磊,除开到这里来而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地方。”项小芸道:“这只是你的臆测,可能性少之又少,倘若凌磊目前在于天山,在于岭南,你又该如何?”黄一萍扬扬眉毛道:“那凌磊既曾说过天下的名山大川都可能找得到他,可见他是个志在山水,淡泊名利的人,此刻正值严冬,不适边疆之游,最好的去处,莫过于岳阳一带,所以小妹的判断又多了一份可能。”项小芸哼了一声,道:“好吧,就算你判断得对,那凌磊确在岳阳一带,你又怎能找得到他……”眸光转动了一下,接道:“他是个不慕名利的人,以他那样高的武功,在江湖道上并没出过些微之名,可知他保守到什么程度,就算我们与他对面相遇,也无法认得出来。”黄一萍从容笑道:“这倒也不是一件难事,因为他还与骆香雪说过别的。”项小芸一怔道:“话都是我告诉你的,他还说过什么?”黄一萍道:“在骆香雪苦苦追求于他,在他就要离开长白之时,曾说过除非骆香雪的武功高过于他,他才可以答应骆香雪的要求。”项小芸失笑道:“这也是他的推托之词,依我看,他对骆香雪毫无爱意,同时他看得出来,骆香雪就算苦练上一辈子,也无法及得上他,他才用这句话来死了骆香雪的心,免得她再向他纠缠。”黄一萍正色道:“项姐姐说得不错,但由他这一句话中,也可以看出他的弱点……”项小芸笑道:“我看不出来,这倒要恭聆高见。”黄一萍也笑道:“那凌磊为什么不用别的方法使骆香雪死心,却要用这一句话?……因为凡是练武之人,都有一种自私的想法,那就是自己的武功愈高愈好,最好是天下无敌,凌磊武功通玄,自认为天下再无敌手,所以他才长隐江湖,不炫锋芒,但如果真有武功高过于他的人,那他可能又有另一种想法。”项小芸忖思着道:“这话也对,难道你要指名向他挑战,把他激了出来?”黄一萍笑笑道:“也与这情形差不了多少,不过,这还要借用一次骆香雪的大名。”项小芸哼了一声道:“那骆香雪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又怎忍心在她死后还辱及她的名声?”黄一萍摇摇头道:“这对骆香雪来说,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害处,怎样会辱及她的名声?”项小芸一笑道:“那好,我倒落得清闲,全由你安排去吧,不过……”声调一沉,严肃无比的道:“皇甫老魔与你曾有传讯令师订一月约期之言,倘若一月届满,那老魔当真发动一次血劫,可不是一件小事。”黄一萍道:“我何尝不为此担心,所以眼下咱们要加紧进行……”项小芸微叹一声,道:“那么,咱们还是静静的坐息一会吧,且等明天……”黄一萍打断她的话道:“不能等到明天,项姐姐,咱们今夜还得有点行动。”项小芸怔了一怔,道:“今夜?今夜行动什么?”黄一萍神秘地笑笑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项小芸道:“已是将近三更。”黄一萍长身而起,道:“岳阳楼在于岳阳城西门之上,楼前有两支刁斗,高可七丈,咱们若在上面系上两幅幡条,整个岳阳城的人大约都会看到。”项小芸微露钦服地道:“大约那幡条你都已准备好了吧。”黄一萍笑着向怀中一掏,只见两幅白绸,早已写上了墨黑的字迹,项小芸连忙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的是:“北剑骆香雪挑战凌磊!”两幅幡条俱是一样,上面都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项小芸皱眉道:“这上面既没有时间地点,要凌磊到哪里去找?”黄一萍笑道:“骆香雪已死,要他到哪里去找,只能由咱们来找他,这两幅幡条一出,必然立刻轰动江湖,凌磊若在岳阳附近,即刻就会出现,否则,只要他一听到消息,也会立刻赶来。”项小芸也站起身来,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走吧。”于是两人相偕出店,只见夜色深沉,人声已寂,除了江水激荡的奔流之声仍然清晰入耳外,整个岳阳城都已人沉睡之中。两人穿房越屋,轻灵飘忽,眨眼间就已到岳阳楼下。只见楼虽不大,但却俯览洞庭,远山近水一望无际。楼前果有两支刁斗,高及七尺,在风中微微摇曳。黄一萍取了一幅幡条递在项小芸手上,道:“咱们两人每人系上一幅吧。”项小芸伸手接过,身形晃动,已经捷如狸猫般向刁斗之上攀去,黄一萍并不怠慢,也向另一支刁斗之上攀去。不大时光,两幅幡条已经分别飘扬在两支刁斗之上。两人互视一笑,飞身返店,等回到店房之后,用去了尚不足顿饭时光,黄一萍甜甜地一笑,道:“现在咱们可得好好地养养精神了。”于是两人瞑目入息,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次日,天色大亮,项小芸方才跳下床来,只见黄一萍仍在瞑目调息,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轻轻一笑道:“死丫头,别贪睡了?”黄一萍斗笑而起,道:“项姐姐,现在什么时候了?”项小芸道:“只怕早过辰时了。”黄一萍连忙盥洗,一面笑道:“希望咱们运气好些,最好今天就遇上凌磊。”项小芸摇摇头道:“这件事我一点都不乐观,因为这好像大海捞针,没有多大希望。”黄一萍笑而不言,两人盥洗既毕,信步出店。就在将要出店门之时,黄一萍伸手掏出两方纱巾,递给项小芸一幅道:“项姐姐最好把它戴上。”项小芸淡然一笑道:“这有什么用处呢?”口中虽如此说,但却伸手接了过来。黄一萍一笑道:“戴上面纱可以掩去本来面目,而且还可以冒充别人。”项小芸哼了一声道:“你是说我们冒充骆香雪。”黄一萍双手连摇道:“咱们并未冒充骆香雪,不过,却可以使别人疑神疑鬼,更容易发现那凌磊的行踪。”项小芸哼了一声道:“鬼丫头,倒是你的花样繁多。”拿在手中的纱巾却轻轻的挂了上去,于是两人并肩向岳阳楼走去。及至走出街苍,两人不由同时一怔,因为系在岳阳楼前刁斗上的两幅白绸,早已失去了踪迹。更使两人吃惊的是刁斗上还留下了两段寸多长的白绸,可以想见得到,那两幅幡条是被齐根用兵刃斩下去的。项小芸喃喃地道:“这倒奇了,是什么人把它斩掉的呢?”黄一萍则面凝喜色道:“自然是凌磊了,真高兴他竟真在此处。”项小芸哼道:“你怎能凭两幅绸白幡条被斩就断定是凌磊所为?”黄一萍笑盈盈地道:“北剑骆香雪在江湖人物的印象中,不是一个好惹之人,那幡条上写的是:‘北剑骆香雪挑战凌磊’,分明是骆香雪所挂,谁敢攀上刁斗将它斩去,与北剑骆香雪结此仇恨?此外,以一般人的心理而论,谁也不肯做这傻事,因为这正好是可以大看热闹的事,将那幡条斩下,实在没有意义,所以我敢断定这是凌磊所为。”项小芸皱眉道:“这也多少有些道理,我们快些赶到岳阳楼去吧。”于是两人向岳阳楼上赶去。虽是辰时过后不久,但岳阳楼上却已游客如鲫。一经登上城楼,但见湖光山色,令人心旷神怡。岳阳楼上各色人等俱全,老弱妇孺,僧道尼俗,三人一簇,两人一伙,都在议论纷纷。游人虽多,但却不见有可疑之人,两人在楼上逡巡多时,黄一萍有些失望地道:“咱们走吧!”项小芸皱眉道:“走?……不找那凌磊了么?”黄一萍苦笑道:“在这里傻等又有什么用处,咱们到那边的酒楼去坐坐,也许能发现一些什么消息。”只见在岳阳楼之下的大街之上,果有一家名为“临江居”的酒楼,人声吵嚷,看来十分热闹。两人信步走了下去,登上酒楼,选了一付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叫来几样酒菜,慢慢吃着。酒楼上同样的客人众多,三教九流的人物无所不有,两人细心观察,却仍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项小芸连满三觥,苦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大约就是你的失着,看走了眼了。”黄一萍从容一笑道:“现在不过是十日之期的第一天,怎么项姐姐就这样悲观起来了。”由于两人是年青女子,又都黑纱掩面,在酒楼上大口饮酒,自然会惹起不少人的注意,于是酒楼上所有座客的目光俱都有意无意的向这边投注。项小芸被看得有些不耐,气呼呼的又干了一杯道:“走吧,这鬼地方惹人心烦。”黄一萍淡淡一笑,轻声道:“咱们有这掩面黑纱,随他们去看,又有什么,而且,越是这样,才越有找到那凌磊的希望。”项小芸心头一动,只好又坐了下来。不久,忽见不远处的座头上有两个中年汉子,一个佩剑,一个带刀,一看就知是惯走江湖的武林人物,两人正在低声谈话。项小芸向黄一萍投注了一眼,两人同时注意倾听。只听那佩剑的汉子道:“北剑骆香雪既然竿顶寄幡,向凌磊挑战,则她必然就在这岳阳附近。”那带刀的汉子会意的道:“那是自然,说不定就在这酒楼之上。”说着向项小芸与黄一萍悄悄望了一眼。佩剑的汉子淡淡一笑,摇摇头道:“北剑骆香雪有如神龙一现,乍出即隐,已经十年未涉江湖,十年之前,她就是独来独往,如今也不会有了伴儿。”那带刀的汉子道:“兄弟,你江湖比我跑得多,可知道这凌磊是什么人物么?”佩剑的汉子困惑地摇摇头道:“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小弟奇怪的也就是这一点,北剑骆香雪是名动武林的人物,她怎会在岳阳楼竿顶寄幡,向一个藉藉无名的人物挑战,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带刀的汉子压低了声音道:“江湖上奇闻怪事多得不胜枚举,岳阳城这几天大概要有好戏看了,咱们且等着瞧吧。”项小芸听了一会,冷然一笑道:“黄妹妹,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还是走吧。”因为那两名中年汉子,也不过是一对江湖上的小人物,所谈的多是臆测判断之词,实在没有什么可注意之事。黄一萍默然点首,就欲会账离去,但两人甫行站起身来,却听得一阵楼梯轻响,又有一名酒客走了上来。项小芸黄一萍同时一怔,两人不由又把脚步停了下来。只见走上楼来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老者,年约五旬左右,须发不理,满脸灰白,络腮胡子,风尘仆仆,瘦骨棱棱,很像一个流荡风尘的落魄老年文士。由举止神态之中,只能看出他是一个常人,但使项小芸与黄一萍注意的是他的那一股傲气。酒楼上的酒客虽多,却似乎没有一个人值得他看上一眼,顾自选了一张空着的座头坐了下来。他简单地吩咐了堂倌,要来了满桌子的酒菜,顾自浅斟慢饮起来。这又是使人值得启疑之处,因为由他的外表看来,绝吃不起这样贵的酒菜,但他却像一个纨栲公子一般毫不在意。那跑堂的堂倌直皱眉头,深怕这是位大吃二喝,而后撒泼耍赖的江湖混子,言语之间不免有些怠慢,甚至讽言讽语,但那老者却是漫不在意,一壶壶的陈年老酒,喝个不停。项小芸向黄一萍递个眼色,轻轻地道:“这人似是有些苗头。”黄一萍点点头道:“至少,这不是个平凡之人……”那老者的坐位恰好与那佩剑带刀的两名中年汉子相邻,那两名汉子谈得起劲,越发高谈阔论起来。只听那带刀的汉子道:“不论这凌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一下子也就出了大名了,试想北剑骆香雪向他挑战,这是多么轰动之事,从今之后,江湖上大约总有凌磊的名字四处传扬了。”那佩剑的汉子忽道:“也许这根本是一个诡计!”带刀的汉子怔了一怔道:“什么诡计?”佩剑的汉子道:“试想骆香雪还在长白,已经归隐十年,怎会忽然与人挑战起来,又怎会跑到岳阳来跟人挑战?……”带刀的汉子拊掌道:“对,这事的确大有疑问。”佩剑的汉子得意地笑了一笑,又道:“那幅幡条上没说时间、没说地点,只是北剑骆香雪挑战凌磊几个大字,这其中疑问更多。”带刀的汉子大感兴越的道:“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呢?”佩剑的汉子笑道:“十分明显,这是那个叫凌磊的搞的鬼!”带刀的汉子皱眉道:“我还是不明白,那凌磊为什么要弄这玄虚?”佩剑的汉子呵呵一笑道:“这已经很明显了,那凌磊必是个江湖道上难以出名的小人物,才想出这个办法,使他可在一夜之间成名,反正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人知道他是否与骆香雪相搏过,那骆香雪远隐长白,自然也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但他却因此出了大名,这岂不是十分划算的事么?”带刀的大汉猛的一拍桌子道:“对,这话对极了,就是这么回事。”这一拍一叫,声音极大,一时所有酒楼上的座客都把目光向他们两人投注了过来。忽然,坐在一旁的青衣老者冷冷哼了一声,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