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甬道甚狭,二丽人并肩疾走,已占去甬道大半,灵音童子赶到身后,不便抢先,急道:“二位快走,那恶公子下手狠毒。”“不妨!”黄衣丽人从容回答,但脚下已经加紧。灵音童子想是对方要保留几分矜持,转向郎香琴微微一笑。郎香琴就走在他右侧,一见前面两位丽人脚程加快,星眸顿时一亮,恰遇着灵音童子回头,也悄悄指向黄衣丽人道:“你看她的步法像是谁的?”灵音童子原来不敢偷看丽人的身腰,经郎香琴一提,才略加注意,立即发觉对方身影步法竟和姜薇薇完全相同,只没有姜薇薇那般灵活潇洒,不禁讶然失声道:“莫非是鸳侣门下?”这声音颇大,顿教黄衣丽人警觉,愕然回头道:“你们说什么鸳侣门下?”灵音童子鼓起勇气。答道:“请问姑娘姓马还是姓安?”“姓马。”黄衣丽人眼里充满惊奇之色。灵音童子喜道:“小可不揣冒味,请问芳名可是‘红叶’?”这话一出,连那红衣丽人也一齐转过头来。黄衣丽人微笑道:“我正是马红叶,谁把我的名字告诉你?”“薇弟说的。”灵音童子念念不忘姜薇薇,更料不到会在这时遇上姜薇薇的大师姐马红叶,大喜之下,冲口就是一声“薇弟”。马红叶讶然道:“薇弟?”灵音童子笑道:“姜薇薇弟弟呀……我去助熊大哥一臂,大师姐和这位郎香琴妹妹说吧。”他说了之后,就打算走,却被马红叶一把抓住,叫一声:“说清楚了再走。”郎香琴笑起来道:“大师姐你放那傻瓜走吧,我告诉你好了,姜薇薇和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嗯!”马红叶刚一松手,灵音童子已由她身侧冲了过去。马红叶可不知道灵音童子怕拿姜氏兄妹来取笑他,指向红衣丽人对郎香琴笑道:“小妹妹,这位是我傅鸾表姐,你在那里见我小师妹?”郎香琴先与傅鸾见过礼,头一句话就笑着道:“那傻瓜到现在还以为姜薇薇妹妹是男的,让他瞒在鼓里,休告诉他……”她把姜薇薇和灵音童子结识之后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直惹得二位丽人相视大笑。半晌,傅鸾忍着笑道:“起初说你小师妹顽皮,我还不大肯信,原来真个刁蛮之极。”马红叶笑道:“她自幼就被师傅宠坏了,有时我们三位做师姐的都叫她闹个哭笑不得,连师公都不好斥责她,师公那边教的两位师兄,更是拿她没办法。”郎香琴诧道:“大师姐还另有师兄?”马红叶点点头道:“本来有三位师兄,其中一位比我入门略晚,只能算我的师弟,他名字叫做尼巴格,看来人倒不坏,不知为什么忽然下山,已经一年没有消息。小师妹下山将有半年没有消息回去,师傅担心她误入歧途,命我二师妹分别下山找她,不料竟遇上你们,原来你们和她是好朋友。”“尼巴格……泥八角……”郎香琴念了两遍,忽然神情微怔道:“这人武艺怎样?”马红叶道:“武艺很高,就是不静心用功,所以功力不足,若是遇上前代凶邪,他可不够人家一击,你问这个干吗?”郎香琴道:“我疑心外面所打的就是泥八角,那人武艺很高,功力不足,但又打得一手好暗器。喏!你看这个。”她刚由袋里取出一枚“八角金棱环”,马红叶已脸色大变道:“这八角金环可是那人的?”“是!”“快走,熊大哥决非敌手。”马红叶挽着郎香琴,跟着傅鸾向外猛奔,才走完甬道,已见熊伟伏在地上呻吟,洞外却有人影飞扑。傅鸾一见熊伟受伤倒在前洞,急将他扶起,发现伤在肩头,伤处淌着臭水,急得叫道:“八角棱环有毒!”马红叶急由小荷囊,取出一粒猎丸递了过去,蹙着秀眉道:“我有解毒圣药,熊大哥的性命无忧,但师公的‘八角棱环’没毒,难道尼巴格师弟倒行逆施起来,将原来的棱环淬毒?……”傅鸾急着喂熊伟服药,并不答腔。郎香琴暗忖:“可不正是倒行逆施?”但因洞外掌声如雷,不便多说,急走往洞口,大声喝道:“尼巴格,你把我陈姐姐掳往那里去了?”她不直接解释,径喝出对方掳人的事,马红叶立即知道这位师弟下山后的行径,轻身一纵,掠出洞外,认得和灵音童子交手的人正是尼巴格,急厉声道:“尼巴格停手!”尼巴格因郎香琴叫出他的名字。心头微震,身法微缓,被灵音童子一掌打在肩头,顿即一个踉跄,怒火正起,又闻女声喝令停手,气忿忿地骂一声:“停你个鸟!”马红叶丽脸一热,身影一飘,已欺了上去,伸手就是一个耳刮,喝道:“你可认得我!”尼巴格陡觉掌风有异,已及时闪过一旁,没被一掌掴中,定睛一看,先就怔了一下,立刻诡笑道:“原来是大师姐,你怎会和这伙人走在一起?”灵音童子见这淫徒竟称葱岭鸳侣门的大弟子为大师姐,不禁呆在一旁。在他的心目中,葱岭鸳侣门人应该像李娇娇,像姜薇薇,像姜薇薇那样,人人行为光明正大,那会有像这个苗香公子的奸邪人物?他心里正在狐疑,马红叶已重得地哼一声道:“你私自离山,居然混得不错,后面那四位姑娘是什么人?”苗香公子尼巴格嘻嘻笑道:“自古以来,仙女思凡成为韵事,尼巴格以男身效颦,师尊谅不见怪,至于这几位侍姬,也不过聊当绿叶,尚未寻获牡丹,大师姐是否……”“住口!”马红叶所喝一声道:“哪一位是陈姑娘?”尼巴格接口道:“这里没有姓陈的。……大师姐若问那受伤的陈姑娘,她可不就躺在内室。”郎香琴大声道:“你敢在大师姐面前装痴,汤中文、云芝仙二人不在你身旁,定是你教她二人把我陈姐姐藏了起来了。”尼巴格先是一怔,随即回头向金荷问道:“可是你教她们把人藏起?”金荷道:“我只教她们看守洞口。”尼巴格忽向灵音童子冷笑道:“你这小子施用‘调虎离山’之计,趁我这洞主人不在,先把人藏起再问我要人,你好好赔我两位侍姬来,否则你休想离谷。”马红叶脸色一沉。喝道:“尼巴格,你离山一年,竟然变成这个地步,你知这座‘弥衡别府’原来是谁的?”尼巴格又嘻皮笑脸道:“是谁的?是山神土地的,我师弟向他借住可行?”马红叶怒道:“你到底要不要脸?这座‘弥衡别府’就是我表姐的产业,连那四个字都是表姐夫的祖先以银构笔彤成,你不向青红皂白,以八角棱环把我表姐夫打伤,还敢在这里强词夺理。师傅正命我找你回去,你好好过来跟我走。”尼巴格听到后面两句,微微一惊,沉吟道:“师傅要我回山干什么?”马红叶凛然道:“师命如父命,要你回去,你就得回去,还敢问干什么?”尼巴格从容道:“师姐你就错了,我离开葱岭已有一年多,你说师父找我也该有个凭证才是。”马红叶厉声道:“你可是要背叛师父?”“不敢!”尼巴格接着又说:“你若拿不出凭证,怎知你不和我一样私自离山,偶然和我遇上,便仗着大师姐身份故意找我麻烦。”他这话说的虽是横蛮,但也不无道理。马红叶带着几分怒容,由衣摆里面取出一个锦囊,由囊里抽出一封信,冷冷道:“要不要找人当众宣读出来?”“不,不!”尼巴格自己心里有数,连声阻止,陪笑道:“师尊密谕,岂可当众宣扬,而且你在老远宣读,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我上前启阅好了。”他双手下垂,急步上前,然后上躯微躬,向马红叶平伸双掌,掌心向上,作出恭接师尊手谕的模样。马红叶虽觉这位师弟变了,只因未经逐离师门,仍是自己的师弟,不好当众于他过份难堪,也双手捧着那封信,送到他的面前。那知尼巴格并不接信,忽然右掌一翻,已把马红叶腕扣紧。马红叶手腕被扣,小臂一直麻到乳根,惊叱道:“你要干什么?”“放手!”灵音童子、郎香琴,齐声吆喝,想扑上。尼巴格迅速般将马红叶小臂推向她的身后,趁势一搂结实,倒蹬一步,退到侍姬面前,喝道:“谁敢上来?”灵音童子、郎香琴,见马红叶被擒,投鼠忌器,不禁面面相觑。“啧啧!”尼巴格在马红叶的脸颊上亲了两下,哈哈大笑道:“好师姐,你正是绿叶丛中的牡丹,决不会辱没了你。”马红叶手臂被束在身后,前身和这位背叛的师弟贴成一体,羞愤得厉呼道:“我愿死了,你们快……”一语未毕,尼巴格手指在她背上一按,“软、麻、哑”三穴齐被封闭。尼巴格擒活这位肌骨丰盈,艳丽如仙的师姐,好不得意,见灵音童子和郎香琴作势奔来,仍然把人抱紧,面浮淫笑道:“香小妹别来吃醋,我这位师姐比你懂事得多,你们好好让开洞府,不然……”灵音童子暴喝一声:“奸徒,接招!”一片清光,挟着鸣鸣异声,疾向尼巴格卷到。尼巴格话虽说得狂妄,但那片清光中涌出罡气如潮,尤其呜呜异声更是入耳心惊,急一连闪开三丈。那知灵音童子并不向他追击,凤管一挥,左掌并用,一片清光掌影,疾罩向金荷四女,一招之下,个个被点了穴道,这才凛然沉喝道:“尼巴格,你要不要放人?”尼巴格“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又错了,千张叶不如一朵花,大爷把那四个送给你,只要这个就行。”熊伟服药之后,伤势已愈,和傅鸾并肩奔出,见尼巴格好比羸抱仔,将马红叶紧紧搂在胸前,也是束手无策,沉声道:“你这小子打算要怎么样?”尼巴格嘿嘿笑道:“这个还用问么?此时天色已晚,仍以这座弥衡别府当作洞房,过了今夜,与阁下结为表连襟……”蓦地,一缕箫管之声,像一缕轻烟在空中缭绕,顷刻间已充满这座冰谷。尼巴格但觉那缕箫声入耳,顿时心旌摇荡,不免惊喝一声:“谁吹的箫?”“……”箫声继续千百道柔丝抛向谷中,缠向人身,并且越缠越紧。尼巴格急忙聚气凝神,回日环扫,猛见灵音童子在五丈外踏着“禹步”,吹奏一枝不到一尺的短管,怒道:“姓灵音的,你尽管吹,看吹裂……”“霹雳!”这一声,真如天雷骤阵,震得山谷齐鸣,冰涧断裂。尼巴格一语未毕,骤不及防,一惊之下,猛觉脚上一滑,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在这刹那,一阵雷声破空而降,劲风罡气一齐涌来,尼巴格惊得忘将马红叶带走,手掌一撑冰面,全身贴冰掠出两丈。原来灵音童子早就想到姜薇薇是葱岭鸳侣最末后的一个弟子,尚且不畏“八音”,马红叶更加不应该怕,所以打算以“天龙绝音”毁这尼巴格。但又因尼巴格竟也是葱岭弟子,令他踌躇良久,迟迟不敢吹奏,直至熊伟和傅鸾出洞,郎香琴告知尼巴格功力不足,这才决意以凤管当作铁琴一试。果然一声霹雳震得尼巴格神志皆昏,再藉霹雳之威,与郎香琴同时扑上,立把尼巴格惊退。郎香琴一到马红叶身旁,急将她穴道拍开。灵音童子见郎香琴已救得马红叶,急再纵一步,直迫尼巴格,厉声道:“你这师门叛徒,再听灵音某一曲妙音。”尼巴格这时无物可恃,及见马红叶被人救去,那敢停留?回身奔进树林深处,才阴刺刺地冷笑道:“你们这群狗男女敢在这里住宿三天,本公子必定取你的狗命!”灵音童子不加思索,接口喝道:“你这叛徒尽管来好了,灵音某就等待你三天。”“我一天也不要待!”马红叶怒喝声中,已如一阵疾风掠过灵音童子身边追进树林。灵音童子叫了一声:“不好,琴妹照顾她们,我去帮助大师姐。”他知道马红叶受辱急怒之下,必定不顾一切,要找尼巴格拼命。那样一来,更容易中计被擒,是以话声一落,即跃上林梢,叫道:“大师姐,你在哪里?”树林里传来马红叶的声音道:“你不必来了,我非擒那贼子不可。”另一角又传来尼巴格的笑声道:“多谢大师姐,最好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灵音童子在马红叶答话的时候,已循声追上,悄悄道:“大师姐千万别义气用事,你孤身追那奸徒,说不定会中奸计,洞里有人需要你照应,这狂徒交给小弟好了。”马红叶静心一想,觉得自己确实有很多不方便之处,“哎——”一声长叹道:“夜色已深,你最好也不用追了。”“不!”灵音童子毅然道:“小弟可利用琴音搜寻,那奸徒无法加害,不把他擒获或遂走,也无法安寝。再则日里和薇妹突围后走失,也该寻她回来。大师姐自己保重了。”“唔,你那薇弟就是……”马红叶正要告诉真情,忽觉姜薇薇也许另有用意,做师姐的不该把她出卖,立即刹住话尾。灵音童子微愕道:“薇弟说是什么?”马红叶薇笑道:“没有什么,你走吧。”声落,人去。叮冬……峥琮……一声声似断远续的琴音,在狭谷的林树梢头散开,随即全谷,然后徐徐引向谷外,并且渐去渐远。琴音里,不时夹有灵音童子的笑声道:“尼巴格,你不好好和灵音某交手,还要逃往那里……”由琴音的反响里面,他确知尼巴格躲躲藏藏在前面二三十丈奔逃,但尼巴格也不十分害怕琴音,若突然奏出“灭魂消魄绝音”,能否立置对方于死地,并无十分把握;而数里内山崩地裂,毁灭难以数计的生命,却是必然。是以,但希望将对方赶得满山乱跑,若幸而遇上姜红薇和二姬,不难将那背叛师门,污辱师姐的奸徒擒下。他本四肢体乏肚饿,欲求一宿一饱,才叩关破壁,无遇中遇上尼巴格和郎香琴等人,这时为了追逐尼巴格,反而浑忘饿疲。搜寻逃跑的尼巴格,琴音虽然十分柔和悦耳,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仍可远传十里开外。时巡二更,地高风冷,加上凄切的琴音,益增几分寒意。由薄暮开始追逐,已不知走了多远。忽然,有人重重一哼道:“恶魔,还敢作孽?”声到,两条人影已涌现在眼前。灵音童子吃惊地止弹看去,认得是岳外双仙——黄山黑白二老,急道:“前辈请莫误会!”岳外双仙见是灵音童子,也颇感意外地怔了一下。黄山白老狠狠地瞪他一眼,冷冷道:“你这小子到底捣什么鬼?”灵音童子苦笑道:“晚辈要追捕一个叛师辱姐之徒。”“谁?”黄山黑老火燥的性子,一听有叛师辱姐之徒,立即叫起来。灵音童子剑眉微扬,暗忖照你这性子,已把人吓走几里,告诉你又有何用?但对方已经问起,又不能不说,据实道:“那人名叫尼巴格,原和李姑娘是同门,方才擒辱紫笛神君的女孩,厮辱他自己的大师姐马红叶,以‘八角棱环’,伤过熊伟……”黑老急问道:“熊伟是什么人?”灵音童子道:“晚辈也是方才认识,尚未请问来历。但这样已经够了,他乘着马姑娘将师尊手谕交付的时候,立即先发制人……”黑老咆哮起来道:“好,人在哪里?我带你擒去!”灵音童子一指方位,说道:“向那边逃走,大概已远逃里许。”“追!”黑老喝声方落一把抓住灵音童子的手腕,越野如飞。灵音童子出尽平生功力拖展轻功,仍被黑老牵得双脚离地,像一个大口袋在黑老身后晃荡,急得连声呼叫道:“前辈请放手,小子自己走。”白老衣袂飘飘跟在后面,似乎毫不着力,眼见灵音童子脚不沾地,也觉好笑道:“小子,你除了那手琴艺,便没有别样东西了么?”灵音童子除了琴艺,就是一身功力和几招散手,怎及得上敛誉多年的岳外双仙?家传一套风雨剑法和几路毛拳,更不值得博岳外双仙这类宇内奇人一笑,只好尴尬地笑道:“晚辈别种艺业确实不行。”“废话!”黑老由得他再三求饶,也不肯放手,反而纵声狂笑道:“小子你休发急,细心学老夫这‘千里户庭’,一生就受用不尽。”经他这么一提,灵音童子猛觉眼前正是学习这种轻功的绝好机会,索性提气轻身让对方施着走,专心一志暗记脚步、展步、落步、长身等方法,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黑老才停步下来,诧道:“小子,你说的里许,可是湖南里?”灵音童子讶然道:“前辈说什么‘湖南里’,晚辈还听不懂。”黑老哼一声道:“你这小子真正是见闻简陋,湖南人说的‘铺把路’够寻常人走半天,你这也许,也教老夫走半个更次,可不是湖南人的里?”灵音童子失笑道:“前辈只顾赶程,小子也只顾暗学‘千里户庭’,可能已被奸徒向侧方走了。”白老冷声道:“这是胡说,老夫处处留神,也不曾见什么影迹。”灵音童子暗忖这真正是“欲速则不达”走得像飞鸟一样快,就是有人藏在脚下,也忽略过去了。只得带着歉意道:“小子一时不察,也许那奸徒早就避过一旁,以致徒费这番跋涉了。”黑老狂笑道:“好,好。难得你小子自己认错,今番应该罚你了。”灵音童子微惊道:“晚辈固是该罚,不知前辈要罚什么?”黑老忽然转向白老笑道:“白老弟,你说我们那本捞什子,该不该交给这小子带走?”白老冷冷地瞧灵音童子一眼,徐徐点头,说一声:“好!”黑老又是一阵狂笑道:“这就行了,小子,罚你学我黄山绝艺一个月,你答应不答应?”灵音童子正苦于除了琴艺,就没有过人的艺业以应付强敌,黄山绝艺可说是天下第一流,岳外双仙的声誉也远驾五大门派掌门人之上,能拜双仙为师,学第一流绝艺,怎不惊喜欲狂?但他想了一下,忽然拱手谢道:“蒙二位前辈有意栽培,小子理应遵命,但目前身负重责,实在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学艺,只好有负雅命了。”黑老寿眉一轩,微感不悦道:“你有什么急事?”灵音童子当下把灵音老君,沙门二恶和少林慧光长老组成僧军西征,靡音谷由四隅子率领多人已向天音寺开始行动,自己和姜红薇由靡音谷逃出之后,又在风雪中走错方位,误闯“弥衡别府”,驱逐苗香公子尼巴格,目下还有受伤的陈含英下落不明,须寻访下落,并赶去天音寺报警等情一一细述。岳外双仙听得寿眉频舞,脸上杀气渐浓。白老冷“哼”一声道:“好一个男儿大丈夫,处处要女人替你解除危难,简直就丢尽你老子的脸。”这话说得并不过分,灵音童子曾经受过李娇娇三度救命之恩,也受过姜薇薇“兄妹”救命解围之德!甚至于天山四英丰文姬,初次相逢的陈含英,锦裳八姬骆瑶香,都对他有思有惠。被白老这样直截了当一说,羞得满脸通红,大感惭愧。岳外双仙四道冷电似的目光向他身上打了一个转,白老又语冷如冰道:“像欠了一大堆人情债,原可仗一具魔琴清偿,偏是九音孙子又传出什么‘辟音神咒’,怕你这具魔琴的人已不太多,魔琴失效,你想不想白死?”他那口气也和声音一样冰冷,灵音童子听得毛骨悚然,嚅嚅道:“小子也曾想到这上头,无奈实在忙不过来,分不开身。”白老轻“嗤”一声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这一点微末之技,忙死了又有何用?能挽回天音寺的浩劫么?能抗得过阴阳千眼叟和妙仙翁么?能抵挡四隅子联手一击么?能够自保,不再需女孩子帮助么?能……”灵音童子吃下几个“么”字,自知再“忙”下去,受“恩”更多,当真是粉骨粹身也难报答,不禁双膝一软,跪在双仙面前,轻呼道:“小子愿拜前辈为师。”黑老纵声狂笑道:“你拜都拜过了,还说什么愿拜?”扶起灵音童子温和地笑道:“从这时候起,你就算是黄山武宗第三代唯一的弟子。待我们这两付老骨埋骨千秋的时候,你就是黄山武宗第三代掌门。但你要记住有二位师傅,更要牢记开宗师祖烟霞老人毕生行侠之事,作为你今后行不违乎仁义的殷鉴,才不辱没‘黄山武宗’之名。”灵音童子唯唯答应。黑老转向白老笑道:“白老弟该轮到你了。”灵音童子略偏身子,面向白老。白老那冰冷的面孔,此时也浮现一丝温暖的笑意,由身子取出一个小小的鼻烟壶,拔开壶盖向掌心一倒,倾出两粒松子大小的丸药,点点头道:“小子,先服下这个。”灵音童子拜领服用,但觉一缕清香由喉入腹,顷刻间饥乏尽去,心旷神怡,失声道:“白师傅,这是何物?”“松子仁。”白老的语音又转冷了下来。黑老笑道:“小子,要知你这位白师傅最懒得说话,凡事最好少去问他。你服的是黄山那株自从盘古开天地辟地,就横卧在始信峰两座断崖间的接引松的万年松子仁,功能轻身益气。这种松子仁得慢慢找,在数以万计的松子里面,剥开每粒松子的几百枚小鳞片,如果某粒松子里面,有二粒以上的松子仁就不是万年松子仁,必须仅有一粒的才是真货。”灵音童子讶然道:“一株松树有多少松子,一颗松子又有多少松仁,这粒(仁)真正难找。”“不错。”黑老点点头道:“世上尽是假心假义,真仁当然难找。更奇怪的是,要练黄山武学,还非服两粒松子仁不可。师祖当年动了收徒之念,在接引松上找了十年,找得四粒,收下我和你白师傅为弟子,到我这一代,二人共找了三十年,只找到二粒。.也只能收你为弟子,你料理完了俗事,就回黄山捡松子,如果能找到一百粒万年松仁,就该收五十名弟子,那时就可以昌盛本宗了。”一粒松仁也恁般难找,灵音童子不禁默默半晌才道:“若是一粒也找不到呢?”黑老笑道:“不会找不到,如果真正找不到,你一辈子也休想离山了。”灵音童子暗忖本来需要去天音寺当喇嘛,既然有此“松仁奇缘”,看来也好入山当土老头了。当下点头恭应道:“弟子谨尊此谕。”“好!‘一入侯门深似海。一到黄山人欲仙。’”黑老头笑吟两句,随即由怀里取出一卷薄书,读道:“这卷《黑白集》是我二人武学精髓,你开始先练这个,然后钻研祖师宝笈。”灵音童子受了武学,又躬身下拜。“好,好!我们该找个偏僻之处练武去了。”黑老话声一落,同时也带了灵音童子腾身而起。※※※一个月后。时入仲冬。西藏高原更是银树冰川,奇寒侵骨。日方向午,一道锦衣身形悄然到达“弥衡别府”之前。天气是那样寒冷,“弥衡别府”冰帘高挂,洞口冰封,但这少年人只是一袭锦衣,并无冷意。他眉分映彩,目透流霞,左胁斜背琴囊,肩后斜背古剑。这正是拜岳外双仙为师,隐居学艺一个月后的灵音童子。一身行装,弃掷那曾经被利剑割断、被暗器刺穿的皮袄,却多了一柄松纹古剑。除了原有的琴艺之外,也多学到黄山武宗的所有绝学。他一辞别岳外双仙,首先就转回这“弥衡别府”。明知郎香琴等人未必还在弥衡别府等候,但他不来探视一番,好像不能放下心来,这就所谓人情。弥衡别府外形和第一次来时所见并无不同,被毁破的冰帘又重新挂起,被管音震裂的冰涧,重又连结成整整一块,而且更厚更坚。他本来可助一掌击碎冰帘,直进洞府,但不这样做,而由袖里取出那枝短短的凤管,凑在唇上轻轻吹奏。凤管的乐音刚刚升起,数十丈高手冰崖顶上忽有人暴吼道:“哪来的牧童小子,敢在这里吹箫扰你老子的清梦!”灵音童子被骂得心头火起,急抬头一看,但见一圈灰影由十丈高的垂直冰崖徐徐泻下来。那冰崖滑不溜步,而且壁立如削,只怕一条蜥蜴也无法在上面爬行不坠。然而,那人竟能贴紧冰壁,徐徐滑落,不由得令他大吃一惊。那人落势虽缓,但又十分均匀,并无时疾时停的景象,好像一口气就落到地面。定睛一看,那是一位身穿敝衣,腰间左系小鼓,右系鼓槌扮相十分古怪的老人。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居然还赤着脚。“击鼓吏!”灵音童子在心里暗呼。若不是“击鼓吏”那样武艺鼓艺俱高的老魔,怎能由冰崖滑行而下,并又身系腰鼓?他想起一个月前,在靡音谷西崖洞,击鼓吏躲进下水道,藉屎遁而逃的事,忍不住纵声大笑。那位怪老人下崖落地,便目光灼灼注视灵音童子脸上,被这一阵笑声激怒起来,暴吼道:“你小子敢笑老夫?”“不对!”灵音童子一听怪老的口音和击鼓吏大不相同,急肃容正色道:“小子笑错了。”怪老人怔了一下,忽然呵呵笑道:“可不是你错了。”“是,是!”灵音童子经过岳外双仙一番剀切教导,原受灵音老君影响的阴沉性格也淘汰将尽,是以一发觉自己错误,难被对方指责,也顺受下来,拱手当胸道:“老丈在崖巅高冰,可曾看见此谷有人走动?”怪老人一翻眼皮,反问道:“你问的是死人还是活人?”灵音童子笑道:“当然是活人。”“活人就只有你和我。”“死人呢?”“那就多了。”灵音童子心灵一寒,急道:“死的是什么人?”怪老人笑道:“我怎么知道,那些死人却冰藏在树林里,你自己看看去。”灵音童子依照怪老人的方向人林,不料才走进林里未及二丈,一幅眩目的景像,赫然显在眼前,不禁惊退一步。原来一列一列的裸女排得整齐密凑,大约有二三十名之多,晶莹如玉的肌肤外面,被坚冰封固,所以个个站立不倒。裸女的后面,是两列裸男,也全被冰封挺立在地上。怪老人早就一声不响跟在后面,见他惊得倒退,忽然咯咯怪笑道:“小子,面对冰肌玉肤的美人,怎么就怕了。”灵音童子又被他吓了一跳,回身苦笑道:“老丈别开玩笑,不知这些人怎样死的?”怪老人道:“你先看看有无熟悉的人再说。”灵音童子仔细端详那些尸体,一个也不认识,摇摇头,回了一声:“并无熟人。”怪老人点点头道:“那么,你来这里寻找什么人?”灵音童子猛觉还没向对方通报姓名,含笑道:“小子姓灵音,贱字童子,不敢请问老夫尊姓……”“错了,错了。”怪老人叫道:“你该先说来这里找谁?”灵音童子把他没奈何,只得陪笑道:“小子来寻的是几位友人,一位叫做郎香琴,一位叫做马红叶,一位叫做熊伟,一位叫做傅鸾。”怪老人冷冷道:“还有没有?”灵音童子想了一想,道:“还要问他们查问几位朋友曾否来过。”“什么名字?”怪老人又追问一声。灵音童子被怪老人这种审判式的追问,心头也大为不悦,但因觉此老只是怪,并不坏,如果是个坏人,则方才跟在自己身后的时候,突然出手,则自己已经没命,是以忍着气道:“那几位朋友是姜薇薇、姜红薇、牛侯春、骆瑶香,老丈必定不识。”“谁说我不认识?”怪老人话声未落,一掌已向灵音童子肩头抓到。然而,灵音童子这时的艺业,与一个月前简直相去天渊,竟在对方指尖将及瞬间,肩尖微缩,立即顺着对方掌势飘退三丈。怪老人忽然呵呵大笑道:“小子还算有种配得上,配得上……哈哈……!”灵音童子虽被对方笑得摸不着头脑,也汕汕地笑道:“老丈可曾见过他们?”怪老人一翻怪眼道:“有好东西给你,但你有钱买酒请我喝么,若是没有钱,可拿冰肌玉骨的衣服去换。”灵音童子猜想郎香琴那几人必定留有什么地方,否则此老不致于卖这关子,笑道:“钱有,但小子不知往何方买酒,那几个冰肌也没衣服换酒。”怪老人嘿嘿笑道:“冰肌玉骨的衣服多着哩,只因她们高兴脱光衣服跳舞,索性教她永远不要穿,送给老夫换酒饮。”剥死人衣服换酒吃,只有邪恶的人才去做,灵音童子不知诸友是吉是凶,不禁骇然。灵音童子一听怪老者自称以死人衣服换酒饮,生怕是凶邪之人,心悬诸友安危,不觉大声道:“这事怎么做得?”怪老者“嘿嘿”笑道:“有什么做不得?”灵音童子正色道:“是你剥下她们的衣服?”怪老头当然明白灵音童子对于剥衣服一事不满,却慢条斯里地笑道:“你这小子倒不简单哩。”灵音童子知道自己的心事被对方看破,俊脸不禁微红。怪老者冷笑道:“凭这几荡子淫娃,还不配劳老夫替他们剥衣服。告诉你吧,他们自以为这样便可迷人,才被羯鼓之声收拾了性命,剩下衣服在地上,当然也没有人替他们穿回去,只好让老夫拿去换酒。”灵音童子一听“羯鼓之声”四字,猛忆起靡音谷的击鼓吏,但这老者的口音与击鼓吏完全不同,自己确实想不起宇内居然有这样一位前辈。那几个已死的男女既是脱光衣服在前,以衣换酒并无不妥,只好陪笑道:“老丈可知道这些死的是什么人?”怪老者不悦道:“你小子可是要存心要吊老夫有酒瘾?”灵音童子心知这些怪人的行径,暗忖若不请他喝酒,可能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当下笑笑道:“小子有钱买酒,但请示知何处有酒店。”怪老者向谷外一指,道:“你由何处来,便向何处去。”这的确是最简单不过,也不须多做解释,但灵音童子一想,再走回来时经过的小镇,可不要多经历半天的工夫?想了想,笑道:“小子答应去买酒,但请老丈先说有什么留给我。”“信。”怪老头只吐出一个字,便即缄默下来。灵音童子一听说是信,立即猜想是郎香琴或姜氏兄妹所留,急道:“老丈可肯先……”“不。”怪老者已知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头道:“一手交酒,一手交信。没有酒,你也别想看到半个字!”灵音童子迫无奈何,只得别过怪老头,走回路上经过的小镇买酒,那知到达镇口,忽见四名劲装少年歪歪撞撞由镇里走出。这四名少年喝的大醉,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灵音童子怕被对方撞上,还得惹出麻烦,赶忙向路旁闪开。但走在前面一名黑狐裘劲装少年猛向灵音童子瞥了一眼,忽然停步下来,招招手道:“喂,你小子是干什么的?”这样问话已十分不礼貌,灵音童子大为不悦,但因急欲买酒,回“弥衡别府”向怪老者取信件,不愿因争一时之气而耽搁正事,是似淡淡一笑道:“萍水相逢,何必通名报姓?”那知这话一离口,另一名身着银色狐裘的劲装少年已抢到面前,冷冷一声道:“你真敢不答?”灵音童子笑道:“小可先请问列位……”“打!”先发话询问的黑色狐裘劲装少年不待灵音童子话毕,一声断喝,四人迅速一分,已将灵音童子围在当中,竟然毫无醉态,接着沉声喝道:“小子,你居然敢偷我家的东西,当真不要命了。”灵音童子一怔道:“我偷你家什么东西?”黑裘少年一指灵音童子身后的琴囊,喝道:“革囊和里面的古琴就是我家的,你敢不承认!”“哦——”灵音童子顿悟对方认得琴囊,多半是由靡音谷出来的人物,自己隐居学艺一个月,西征天吉寺的谷中人应已回转,真正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昂然道:“不错。革囊里面是一架古琴,但绝不是府上之物。”黑裘少年冷笑道:“你居然敢赖,若是八弦古琴,就是我家之物,除非不是八弦琴,你可拿出来大家验看。”灵音童子含怒道:“纵然是八弦琴,也不是你家的,凭什么要给你验看?”黑裘少年狂笑道:“小子也太狂了,你能接小四隅几招?”“小四隅”可不就是四隅子传人?灵音童子猛记起四隅子杀死天山派掌门和弟子的事,顿时虎眉一竖,喝道:“谁是四隅老贼的门人?”银狐裘劲装少年接口道:“你找大爷干什么,可是要向大爷剑下讨情?”先发话那位黑裘少年笑道:“老二何必多问,这小子别的不问,要问就问二师叔,不是乘我们去天音寺,入洞毁物的灵音小子还能是谁。”灵音童子一看这四位少年的服色,分作“青”、“红”、“银”、“黑”四色,略加思索,即知各为东、南、西、北四隅子门下,并也各表现出是何人的弟子,当下微微一笑道:“阁下狗眼也还不瞎,鄙人正是捣破你那狗窝的灵音童子,正要问你那狗师杀人夺琴之罪,不料你这小狗先自送来了。”银狐裘劲装少年吃灵音童子一阵臭骂,立即拔剑在手,目射凶光道:“小子,你亮兵刃出来,咱们比比看!”黑裘少年急道:“老二别大意,四隅四子,四象齐生,咱们同时出手并不为过。”灵音童子暗忖若连四隅子的门人都斗不过,还说什么再入靡音谷?是以昂然朗笑道:“群狗尽管齐来纳命。”话落,也一搭肩后,抽出黄山镇山之宝——松纹古剑在手,再喝一声:“进招吧。”黑裘少年先向同伴递个眼色,赶即狞笑道:“小贼,这是你自己招来的,可不能怪我靡音谷的人手辣。但是,在镇口不宜用杀,咱们往那边小岗去。”灵音童子见对方说的小岗相距约有半里,暗恃这样也好,擒下了人,也不愁惊动闲人,说一声:“走!”轻垫一步,已由对方头顶跨了过去。那正是他新向岳外双仙学来的“千里户庭”身法,轻轻一晃,黑裘劲装少年但觉眼底一花头上已风声飒飒,赶忙向上劈出一掌。然而,灵音童子此时已落在他身后一丈之地,转过身来,郎声笑道:“小狗,你们还不值得灵音某出手,好好束手就缚吧。”四位穿着狐裘劲装少年脸色大变,一阵杂乱声中,红狐裘劲装少年由背上宽扁而长的革囊里抽出一柄长锯。灵音童子不屑地横他一眼,淡淡地笑道:“小狗也学拉锯。”红裘劲装少年还未答话,“锵——”的一声响,镇口又出现四名劲装少女。灵音童子一眼看见那四名少女的衣服分为青、红、白、黑四种颜色,情知和这四少年同伙,也就纳剑归鞘,抽琴出囊。四名少女一出镇口,瞥见双方剑拔弓张,其中一名青衣少女向各人环飞一眼,忽然“哟”一声道:“你们怎么要打起来了?”灵音童子厌恶地瞥了对方一眼,轻轻一抚琴弦,弹出“铮铮……”的声音,回头走向小岗,边走边道:“不怕死的就来!”四女出现,四男胆子也壮了不少,黑裘少年轻喝一声:“走!”即将起步。青衣少女急道:“那人是谁?”黑狐裘少年道:“六师妹,你见那小子这般穿束打扮,还用得着问么?”“哦——”青衣少年似若有悟道:“可是拐走七姨八姨的灵音童子?”“不是他还能是谁?”“怪不得连八姨都被拐走,原来长得真够俊秀。”灵音童子自怕对方能抗琴音,若在镇口施展,害及镇里居民,所以走向偏僻之所,缓缓踱步诱敌,却把对方互相对答听进耳里,立即回头怒喝道:“淫娃荡子,过这里来领死!”四名少女被他一声“淫娃”骂得粉脸齐红,一声娇叱,四道纤影已领先追赶。四少年因女同伴已经追赶,不甘怯,也同时发步。灵音童子轻挑起悦耳的琴音,心里暗忖擒下对方,还是一概处死,同时也施展“千里户庭”的缩地轻功,飘飘然走在前面,任凭四男四女追得中气翻腾,仍不能多接近一步。过了一岗又一岗,敢情已离开小镇五六里之遥。青衣少女已经自觉中气急促,不耐烦地叱道:“喂!姓灵音的……你要带我们去那里?”灵音童子一听对方微微喘息,暗自好笑道:“才走几里就已如此,多走几里可不把你累死。”思忖中,停下脚步,回过身子道:“这里大概可以了,列位若不想死得太快,就先回答的几个问题。”黑狐裘少年冷笑道:“小贼你已狂的够面子了,四隅八表的‘天籁乐章’,不知强过你那‘西天佛吟’多少倍。”灵音童子见对方八人到来之后,青女搭白男,白女搭青男,黑女搭红男,红女搭黑男,刹那间配成四对,每人手里各持有一件奇形乐器,而乐器的式样又和四隅子所用的完全相同。当下微微一笑道:“到底是谁的强,过一会儿可见过真章,你到底愿不愿意答复?”青衣少女抢先道:“你要问什么?”灵音童子道:“你们可是到过天音寺?”“是呀!”“那些和尚怎么样了?”“死了!”灵音童子震了一下,沉声道:“姑娘说的是真是假?”青衣少女“嗤”的一声冷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难道还怕你能跑得出去不成。”天音寺那些长老、喇嘛,人人琴艺精湛,武艺也已登峰造极,臻入玄境。紫笛神君那样威震武林几十年的人物,还自称一进天音寺就被无形罡气赶了出来,岂有死于靡音谷一群庸手之下的道理?灵音童子看对方的神情,又不像说假,只好将信将疑道:“请姑娘再说他们怎样死的?”黑狐裘少年喝道:“凭什么要告诉你?”灵音童子冷冷道:“像你这样下三滥的货色,连天音寺一柄扫把都拿不起。”黑狐裘少年俊脸一红,将挂在胸前那具小箱子向两侧一拉,立即响起“呜——”一声长呜。灵音童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顿觉中气有点动荡,急向“宫弦”一挑。“冬——”一声,琴音未歇,对方八具乐器立即演奏起来,霎时风生大面,日色暗淡。银狐裘少年胸前拂着一架狭长的乐器,一手弹,一手按,“铮铮”之声介于琴瑟之间,令人听来十分逆耳。灵音童子十指不住地跳动,一刹那已跳上“变徵”的弦上,顿把所有的靡靡之音压沉下去,忍不住纵声朗笑道:“列位技仅如此,那就一概躺下吧。”那知拉锯的红裘少年和红衣少女忽将长锯弯成弓形,一阵惊心动魂的厉声立又响起,霎时“咿咿呀呀”群声并作,罡风激荡,积雪翻飞。四对男女也随着乐声慢移步位,折腰摆臂,曼声唱和,向灵音童子走近。“峥琮……峥琮……”一阵激昂的琴音连续响起,因被靡靡之音冲激向灵音童子身形的劲风、飞雪,反而向外争涌,内外一挤,化成一道雪墙,矗立在二者之间,高达三丈。灵音童子冷笑道:“你们这群孽畜,还有什么压箱子的本事,一齐抖出来罢!”蓦地,耳边传进一个极细的声音道:“你小子想死了,不快收拾这几个好走路,他们的师傅赶来,你就没命。”这声音虽细,却令他怵然心惊,在如雷如潮的乐音交战中,这微细的声音竟能不被干扰,清晰地传进耳朵,那人的气劲岂同凡响。灵音童子一听那声音十分熟悉,猛想起正是在“弥衡别府”谷中遇上的怪老头,赶忙向雷弦一拨。“霹雳!”雷行天威的一声巨鸣,“八音无形罡气”也骤增几倍围。环绕在周围的那道雪墙,被扩展的罡气一逼,竟像有一个极大的力量把它向外推动,直压向四对男女身上,将对方压得连翻几个筋斗,才躺直不动了。灵音童子起身拂雪,收琴入囊,笑呼道:“老丈可以现身了!”忽然有个阴冷的声音咯咯笑道:“小子居然发现老丈已来,难怪靡音四侣折在你手上。”“不对。”灵音童子发现口音和怪老者不大相同,大禁悚然一惊。举头一看,但见粉飞的雪花之下已站有一位身披黑色大氅,露着前胸一件白色内衣,手携一架狭长乐器,而面目狰狞的老人。此老一对凶晴泛着蔚蓝色的目闪,目眶深限,颧骨高耸,鼻曲如钩并且硕大无比,虬须横飞,仅剩下一张手掌大的毛脸,勉强可以辨出略具人形。灵音童子不能由那人脸孔辨别是谁,但由那件乐器已知道来人身份,淡淡地问道:“阁下可是西隅子?”对方蓝睛一闪,微愕道:“你是何人门下,竟能认识老夫!”灵音童子冷冷道:“我先问你好了。你为什么要杀天山派的掌门人和天山四弟子?”“咦——”西隅子面显愕容答道:“你也知道这事?告诉你吧,老夫杀人,从来不须有什么理由。”灵音童子怒道:“蠢猪,我也要杀你!”西隅子桀桀怪笑道:“你能杀我?什么理由?”灵音童子冷笑道:“灵音某也用不着说理由,你要较量音乐或较量武艺,赶快说出来,好让我送你一程。”西隅子又是一怔道:“你姓灵音,莫非就是毁我洞府之人?说送我往那里?”灵音童子就不知“西隅子”的来历,暗忖这样一个蠢猪,也能名震一时,莫非由“蠢”字得来的,怨声道:“送你往鬼门关!”西隅子懂得这句话,脸色一沉,双目凶光暴长,厉笑一声道:“你毁我沿府,伤我门人,敢在这里说便宜话,还不赶快拿命来。”“哈哈……”一阵响亮的笑声由东方传来。“桀桀……”阴沉而震魄的笑声由东方传到。“咯咯……”南方也飘来一阵冷峭的怪声。灵音童子迅向各方一瞥,但见一位矮胖老人手持三尺锯,站在东方;一位又瘦又黑的老者,执有一柄长锯和一枝马尾弓,屹立在南方;一位身穿黑色短衣,胸前挂有一个小箱子,身躯高大,鼻宽口阔的老者,傲然站在北方。这三位老者几乎是人随声到,连原有的西隅子,恰好就是四人。灵音童子暗呼一声:“四隅子!”由于月前和姜薇薇在靡音谷的崖上偷听四隅子共弹一曲,已知这四人功力深厚无比。再经“弥衡别府”崖上的怪老人传声示响,更知万难抵御四人以乐音进攻。但他手里有一架千载乌金石古琴,那会人前示怯?反而纵声大笑道:“灵音某何幸,获遇四隅高人,请问有何见教?”四隅子虽然全已现身,但每人相距灵音童子各有十丈远近,互相交换一下眼色,西隅子忽然只手高举,朗声道:“三位道友听我一言,眼下这年轻人,就是毁西崖、北崖、逃匿月余的灵音童子,今天又在这时伤害本谷四侣,应该如何处置,还请北隅大哥裁夺。”北面那位身躯高大的老者干咳一声道:“靡音谷的西崖北隅损失最大,兄弟认为活捉这人回去为饵,好将他的同伴一网打尽,列位有何高见?”“好!”“还是北隅大哥聪明!”东隅子、南隅子先后高声称赞。北隅子那便傲然的神情,更添上几分得意之色。灵音童子不禁冷冷一声道:“列位凶邪且休得意,灵音童子未必就肯束手就擒。”南隅子咯咯笑道:“不肯也要你肯。”东隅子接口道:“你灵音某有何本事?”灵音童子趁机抽出古琴,一笑道:“灵音某别无本事,但请列位一听丧曲。”西隅子冷冷道:“难道你的琴艺还能超过弥迦和尚?”灵音童子急道:“弥迦喇嘛怎样了?”北隅子阴森森地说道:“天音当并无活口,弥迦当然也不例外。”天音寺僧的琴艺盖绝天下,西天佛吟举世无双,其他武学也能冠绝一时,竟不能抗御这四位怪物,灵音童子确是无法相信。但若天音寺能获胜利,这四位怪物那能有命在此谈笑风声?灵音童子的琴艺到了天音寺才算大成,虽说被迫立誓充当喇嘛,未免不近人情,但天龙绝艺素不外传,为了消弥浩劫,除此另无良策,不论如何,弥迦喇嘛对于中原武林惠恩,对灵音童子也可说是有恩。是以,一听弥迦身死,他立即急得两眼通红,厉声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东隅子接口道:“当然是真……”“霹雳!”随着这声巨响,猛烈无比的罡风已因“雷弦”振荡而向四方猛扫,刹那间涌到四隅子身前。原来灵音童子恨极这四名凶邪屠尽一寺之僧,又知对方音艺绝高,所以趁对方不作防备,忽然拨响雷弦,打算一声收敌。雷弦一响,鬼哭神惊,山崩地裂——他虽在仓卒间拨动,仅能使出八成内力,但已非同小可。然而,四隅子忽然振吭一啸,同时拔弄所携的乐器。“叮冬……峥琮……呜嗡……吩缴……”一阵杂乱的乐音由奇形乐器中响起,四股罡风分由四方向中心挤迫,与灵音童子的琴音罡气一撞,又爆出一声“霹雳”。无形的罡气拥起有形的积雪,先用里向外扩展后,由外向里挤迫,结果是一声霹雳之下,化成一圈雾气直冲霄汉。四隅子同时身子一仰,倒射丈余,乐音齐寂。灵音童子屹立如山,也停止拨弄琴弦。天风呼呼,将雪雾吹聚成片,轻飘飘洒落五人头上,替每人戴上一顶白色的帽子。冰冷的雪水于发际缓缓向下渗流,流下脸颊,流下脖子,流进略带温暖的上躯。蓦地,五人同时一震,各自悠长地吸一口真气,然后相互横着几眼。原来在雷弦的一声霹雳,四隅子虽被震得身子倒飞,但灵音童子也被力量相等的罡气挤迫得不能动弹,只觉血气一涌,肝肠如裂。一个阴沉而沙哑的声音自北隅子的口中吐出,“好一个小子,居然能接四隅子联音一击,已足够你死后扬名。来来,再接我四兄弟一曲‘四海同春’,也好甘心长眠了。”灵音童子自知已经受了暗伤,但也听出北隅子并未强过自己多少,不禁豪气大发,十指凝力、虚挑雷弦,振声大笑道:“好,好!灵音某也请四位同听‘灭魂消魄绝音’。”四偶子面寒如铁,手已搭上乐器。矮胖的东隅子,将三尺巨笛凑近唇边。又形成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忽然,“冬……”一声极低低的鼓声,地面也起了轻微的震动。仅仅是一声,却无人知道这声鼓音由何处传来。对峙中的五人忘却以音律互阁,竟然侧耳倾听,细辨鼓音的来处。俟顷,忽闻群山响应,风雷如浪涛汹涌,扶着厉啸由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定音鼓!”四隅子脸色大变,齐声惊呼。“走!”北隅子大喝一声首先斜身起步。灵音童子不料一声之威,竟然将里许积雪卷向一处,当下惊得呆了,如果四隅子不是只顾逃命,随后举手一点,立可将他毙在当场。然而,四隅子竟放过这杀人的好机会,遁逃无踪。他茫然四顾,但见雪潮光涌,自身好比落在雪海云潮之中,不知由何方可出困。“小子,你还不走,可是要试一下冻藏的滋味?”这声音就起自耳边,急忙回头一看,即见一道敝衣身影在身侧。那正是在“弥衡别府”外面所见的怪老者,不禁大喜道:“你老来的真巧!……唔,方才怎不多敲一下鼓音?”怪老头笑道:“你认为方才那声鼓是老夫所敲?”灵音童子笑道:“你老是真人不露相,那声鼓音威力绝大,不是你还能有谁?若是多敲一下,那四个恶魔,决难逃走。”“你呢?”怪老者面孕笑意,反问一声。灵音童子被问得怔了一下,暗忖一声鼓响,风雪齐来,鼓响两声,怕不要山崩地陷,平地涌泉?四隅子固是难免一死,自己也怎能有命?怪老者笑了一笑,由腰鼓里面取出一粒丹药,说道:“你该服下这粒丹药,也好御寒治伤,否则就要和这八个冰人在一起了。”经这么一说,灵音童子果觉四面寒气逼人,那四对男女已全被冰封,自己的五脏也隐隐作痛,急接了丹药服下,苦笑道:“恰巧遇上这几个少魔老魔,未及替老丈卖酒。”怪老者嘻嘻笑道:“你还记得这事,何不请我往镇上喝去。”“好。”灵音童子刚答得一声,立又一皱眉头道:“那小镇还不知毁了没有。”怪老者好笑道:“小镇如何能毁?”灵音童子道:“小子方才那声雷鸣,足够毁灭五里之内的人畜树木。”怪老者杰杰怪笑道:“小子,你真是老鼠跌到天平,自己秤重自己。什么五里六里,老夫说你二十丈也没有毁到。”灵音童子被说得俊脸通红,大感尴尬。怪老者瞧他一眼,微笑道:“并不是你琴音难毁五里之遥,只因四隅子用的是磁性魔音,将你的琴音威力化法,你去看那八具‘冰人’整整齐齐,几时伤损分毫?”“老爷子,你和谁在说话?”这声尖呼由茫茫飞雪里传来,灵音童子不禁大喜叫道:“薇弟,是我!”他对姜薇薇的情谊较对姜红薇深厚,所以一开口就叫“薇弟”。怪老者笑道:“你这糊涂虫,把一个好好的妹妹看成弟弟了。”雪里传来“呸”的一声道:“老爷子别胡说!”灵音童子知道这怪老者和姜薇薇一定稔熟,急道:“老爷子,他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这声“老爷子”本是跟着姜薇薇的称呼而来,却哄得怪笑者应大呵,连呵声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灵音童子情知他不肯说,转向声源来处看去,却见两条紫衣纤影珊珊而来,不禁狂喜地叫道:“原来你兄妹都叫齐来了。”这时已顾不得和怪老者说话,欢呼声中,走到紫衣纤影面前,见姜氏这对兄妹果然长得一般无两,喜极之下,忍不住将姜薇薇拦腰一抱,抛高丈余,再接他下来,笑吟吟道:“薇弟,到底是我赢了。”姜薇薇羞得满面通红,恨声道:“快放手,你赢什么了?”灵音童子放松双臂,笑道:“郎姑娘说你没有妹妹,这位老人家也……”回头一看,见怪老者脸上出现愕然之色,又得意地笑道:“这可不是弟弟?”但在他回头的时候,姜薇薇已趁机向怪老者挤眼睛、皱鼻子,怪老者恍然大梧,点点头笑道:“老爷子明白了。”灵音童子不知怪老者话里的涵义,只当对方认了输,自己十分喜悦,指着姜红薇,面向老者笑道:“这位才正是妹妹,她的名字叫做‘红薇’,你老不曾见过吧?”姜薇薇忍不住笑了,道:“我替你引见吧,这位老爷子是我爷爷的朋友,姓傅,绰号‘一声警’。因为听说你们遇上什么‘击鼓吏’,我才找老爷子出来的……”“哦——”灵音童子恍然大悟,叹了一声。姜薇薇白他一眼,道:“你离开‘弥衡别府’的当天,我也误打误撞,到了弥衡别府……”灵音童子一怔,道:“你不是跟踪‘四隅子’?”姜薇薇怔了一下,转向姜红薇道:“可是你告诉他的?”“唔!”姜红薇点了点头,偷望灵音童子一眼。一声警扬起寿眉道:“小子,你还换不换酒?”灵音童子顿悟此行的任务原是卖酒换信,不觉失声道:“小子请你老往镇上喝酒,可行?”“不行,不行。”一声警连连摇头道:“我一身懒骨头,最不愿多走路,方才要不是看见那四个夷人走来,怕打碎我的洒坛子。才不来管这闲事哩。”灵音童子明知对方故意作梗,只好点点头,转向姜薇薇笑道:“薇弟也去。”“不行。”一声警又把姜薇薇拦下,姜薇薇微微笑道:“你就带我妹妹去吧,她可以替你多带一点菜来。”姜红薇轻笑一声道:“你才不要我哩。”灵音童子一心邀同姜薇薇住小镇,也好细谈别后的事,不料反被荐举姜红薇同行,明知姜薇薇意在使二人多多接近,却无法推辞,何况也和姜红薇共过生死,同过患难?闻言苦笑道:“薇妹别拿话挤我,走吧!”“走!”姜红薇淡淡一笑,首先举步。一声警目送二人远去,转向姜薇薇横瞪一眼道:“丫头,你可搞错了,这事怎能让第三者插足,将来不闹个鸡飞狗走才怪,你真个胆大,竟拿熊耳山野老头的易容丸来胡搞一通,跟那小子去的是谁?”姜薇薇轻皱瑶鼻,笑道:“那人就是你老见过的骆瑶香。”“胡闹。”一声警暴吼起来道:“这样一为,把那郎姑娘放在哪里?”姜薇薇晃着脑袋,笑道:“薇儿自有道理,老爷子不用着急。”一声警想了一想,笑起来道:“本来是你的事嘛,我老人家要管也管不着,若不是你娘怕你有……”姜薇薇“哎”的一声,打断一声警的话头,恨恨道:“再说我就不听。”一声警慢吞吞道:“娘的话都不听?你真成为野丫头了。”“就是不要听你的。”姜薇薇一片女儿娇憨,说罢又自己“噗”一声笑。一声警也看得好笑起来道:“不听也罢,我老人家听你好了。为什么以骆瑶香乔装你什么妹妹,且说出个道理来。”姜薇薇说道:“这还不简单,就因她练有‘腹语术’,不怕什么杀人的音律嘛。”“有理。”一声警颔首道:“你娘说你有点鬼精灵,果然不差。但她的武艺不和你同源,怕不被那傻小子破了?”姜薇薇摇头说道:“人家早想到这一招棋,这一个月来,已教她好几招散手,轻功也改正过来,灵音哥哥决难看破。”事实果然不出姜薇薇意料。灵音童子不知跟在身旁的姜红薇是双料假货,但觉对方默默跟在身侧,自己好生过意不去,答讪着声道:“薇妹你怎不说话?”姜红薇低头幽幽道:“你不肯理我,要我说什么?”灵音童子一想遇见她兄妹的情形,自己对这位“薇妹”确实冷落过份,只行陪笑道:“并不是愚兄不理,因你是个妹妹。岂能不避嫌疑,事事随便便?”他确是由哀之言,但那知己在热毒晕迷之时,做下一件糊涂的事?姜红薇耳根一热,轻呸一声道:“反正你会欺侮人就是。”灵音童子一听这声音有点沙哑,以为对方想哭,急道:“妹妹别折磨我了,我几时欺侮人?”姜红薇原是怕被他听出口音,才压低说话的腔调,见灵音童子发起急来,又不敢回头看人,心头暗笑,索性揉揉眼皮,恨声道:“还说不欺侮人,这时候就是。”灵音童子没奈何,抓过她的皓腕,说道:“这番不欺侮你了吧?哦——我记起来了,那天由靡音谷出困,你怎忽然就不见了呀?”姜红薇“嗯”一声道:“你还说哩,我们一出谷,就先去找马匹,那知十里之内,地形变易,天上的飘雪未停,找了好久时候,才找到拴马的地方,两匹马全都震死了,以为你会找来,不料又等到天色快黑,才听到远方传有琴音,前往察看,结果闯进了‘弥衡别府’的狭谷,无巧不巧遇上马大师姐和她的表兄嫂,并即找到郎姐姐和陈含英……”“咦——”灵音童子听说找到受毒蟒所伤的陈含英,不禁失声道:“你们在那里找到陈姑娘的?”姜红薇一皱鼻子道:“弥衡别府原是傅老丈的别墅,傅鸾就是他老人家的孙女,嫁给熊耳山黑衣野医的长孙熊伟……”“哦!——怪不得熊伟自称为旧主人。”“还有哩。熊伟婚后就借那座洞府潜修武艺,但每三年须住焦耳山省亲,不料才离开不久,就被那尼巴格占为巢穴。偏是尼巴格的两名丫头存心逃跑,把陈含英藏了起来,熊大哥一下子就找着她们了。”灵音童子微愕道:“那熊大哥他们又住那里去了?”姜红薇道:“他夫妇在‘靡音阵’里,和陈含英同时受伤,由郎姑娘等四人暗送往隐僻之地治疗。”灵音童子吃惊道:“他们几时受的伤?”姜红薇道:“就是我失踪后第三天,靡音谷征西的人途经‘弥衡别府’附近,不知怎被那尼巴格遇上,带了那伙狗男女去骚扰。当时只有熊伟夫妇,陈含英和马大师姐等人守洞,若不是我们赶到,惊走尼巴格,又有傅老爷子以定音鼓聚集十里寒气,化冰封死靡音阵,只怕连大师姐也难逃一命。”灵音童子叹息道:“靡音谷那伙魔头,比灵音老君还要可恶……”蓦地,一个阴冷的笑声接口道:“言重了!”灵音童子骇然四顾,不见有人,但听那说话的口音和口气,分明就是灵音老君,急抽出古琴,大声道:“恶魔,你敢出来和灵音某一较‘灭魂消魄绝音’!”灵音老君杰杰笑道:“逆畜,休以为那‘灭魂消魄绝音’有什么了不起,本天尊还没把它放在心上。只是本天尊目下只能练出三重‘绝音’,待练到七重‘绝音’之时,再取你逆畜的小命。”七重绝音?千年乌金石寒铁音琴只有一根雷弦,也只能练出一种“灭魂消瑰绝音”,灵音老君现要弹七重绝音,这绝音怎生弹法?灵音童子大起狐疑,喝道:“恶魔,你且休走!”灵音老君又阴森森地笑道:“本天尊不走,逆畜你能找着我么?”他那声音似远似近,飘忽无定,灵音童子穷尽耳力,极尽目力,也不知来自何方,忽闻西方处有人大喝一声:“恶魔休走!”这一声大喝恍如迅雷行空,群峰激响。姜红薇一惊道:“谁有这样雄厚的‘天龙禅喝’?”“弥迦喇嘛!”灵音童子被她提出“天龙禅喝”四字,立即联想到正是天音寺的独特禅功,不禁失声而呼,急道:“薇妹妹你去买菜,我去帮助他……”话声未落,已施出“千里户庭”的黄山绝学,冲开漫空飞雪而去……然而,在他刚走离姜红薇不远,又闻灵音老君那冷竣的笑声道:“弥迦秃贼,你居然未死,但又能奈我何?”这声音并不飘忽,但灵音童子一直追了数里之遥,才见一条袈裟人影巍然站在飞雪之下。那正是天音寺的主持弥迦,此时如醉如疾,茫然无觉。灵音童子念及年前授艺之德,急双膝跪下,低呼一声:“师傅。”弥迦喇嘛徐徐转过身来,双目中放出两道慧光,喟然一叹道:“檀樾请起。”灵音童子吃惊道:“师傅连灵音童子也不认识了,怎样呼弟子为‘檀樾’?”弥迦喇嘛慈详地徐徐道:“你先起来再说。”灵音童子遵命地起立,双手下垂,仍然行弟子礼。弥迦喇嘛叹道:“檀樾千万不可如此,以致再增佛门劫运。……去岁,檀樾入寺求艺,贫僧已看出檀樾绝非佛门中人,无奈碍于寺规,不得不命檀樾立誓而行。于今‘西天佛吟’既不能杀止妖气,当日佛前重誓已可作罢。而且本寺六琴全毁,寺僧覆灭,只剩下为数几位功力深厚之长老能够逃离一劫,欲重整当年盛况,已经十分困难。”灵音童子不料这一高僧,一败之下竟然万念全灰,料想那场大劫必定很惨,枪然道:“佛门如何遭劫,圣僧可肯示知?”弥迦喇嘛点点头道:“檀樾与敝寺曾有一段因果,理应对檀樾一谈。贫僧意请问檀樾这架古琴,上面的‘雷弦’是否已被调换。”灵音童子忽觉自己已非天音寺中人,这具寒铁古琴应该奉还,急取了下来,双手捧上,肃然道:“弟子不应保留此琴,请圣僧就此收回。此琴原是天魔所用,‘雷弦’仍在琴上未毁。”弥迦喇嘛也不客气,收回古琴挂在胸前,抽琴出囊审视多时,然后以小指轻轻一拔“雷弦”。“嗡——”一声长鸣,历久不绝。弥迦喇嘛面呈喜色道:“果然是真主的雷弦,贫借道先谢檀樾归琴之德了。”灵音童子听他话出有因,骇然道:“此琴本天音寺之物,圣僧毋须言谢。但说真正‘雷弦’一事,难道寺内六具宝琴的雷弦全是假物?”弥迦喇嘛叹道:“琴上雷弦原是真物,但雷弦绝不轻弹,也不去辩它真假。上月某日,有一位中年书生带有李姑娘的书信来寺,称你宝琴被夺,仅以身免。”“贫僧见那书生确已受伤,乃赐药治疗,并留他在耳房歇宿一宵,连夜召集各长老商议如何夺回古琴,不料那书生竟不辞而别。当时还以为对方只是行为怪异,也就作罢;那知过了几天,靡音谷大举进犯,贫僧被迫喝令拔响雷弦,六道雷弦竟全无用……”灵音童子心头一懔,失声道:“那书生定是灵音老君乔装!”若不是灵音老君藉李娇娇那封信混入天音寺,谁懂得雷弦的奥妙,把它拆了下来,再将假的换了上去?西天佛吟威力绝大,灵音童子仅仗一具古琴,一根雷弦,就把靡音谷的二位老魔震得连翻解斗,如果六琴齐奏,岂能抵挡不了四隅子率众进攻?弥迦喇嘛额首道:“贫僧一发觉‘雷弦’只能发出极平凡之声音,也立即想到是天魔换去雷弦,但已经迟了——那魔道的诸般乐器发出的怪调,已将全寺罩在靡音之下,定力未高之寺僧,更不能抵御天魔脱衣之舞的诱惑……唉!劫数劫数……”这位老僧不愿将弟子的丑事过分宣扬,连称劫数不已。灵音童子黯然色久,忽然一惊道:“请问圣僧,如果将七根雷弦装在同一张琴上,是否可增多音律?”“这是当然,二弦倍之,三弦更倍之,增至七弦,威力可增至六十四。”“不好!”灵音童子大惊道:“照此说来,那恶魔将七根雷弦装在一架之上,天下何人能敌?”弥迦喇嘛一呆,面露愁容道:“琴音虽然厉害,未必无物可以克之,能辟去琴音,也可练成一种破除因琴音而激起的罡气,贫僧当回去与诸长老磋商,今日无以为赠,只能将本寺……”灵音童子知他要以物为酬,急道:“圣僧不可……”弥迦喇嘛微笑道:“贫僧愿以专破七音罡气之术为赠,檀樾若能因此而收回七根雷弦和一架宝琴,贫僧与全寺僧侣,自是戴得不尽。”专破七音罡气之术正是灵音童子所急需,只好正容答道:“圣僧既有此意,弟子拼此七尺之躯,也以戳彼巨魔为矢志。”弥迦喇嘛颔首道:“檀樾虽不是佛门中人,但佛祖慈悲亦无舛误……”微顿,由袈裟夹层拔出一卷薄纸,续道:“此卷‘空界须弥’,尽是梵文注释,外人虽不易懂,但檀樾已精习‘大小劫奇功’,并已读过梵文……”“拿来!”随着一声喝,一道人影冲雪而出。弥迦喇嘛不愧为绝世高僧,闻风知警,对准风头一拂僧袖。但见一道劲风应手而起,和那道人影一触,顿爆出“啪”的一声。人影停下。碎雪飞空。场中,除了弥迦喇嘛和灵音童子之外,多了一位衣白如雪,胸挂琴囊,而且阴沉而又带几分秀气的中年书生。他,正是把中原武林闹得鼎沸不安,残杀五大门派,以琴音震毙数以百计的高手的灵音老君争光。他盗得天音寺六根古琴上的雷弦,加上自己原有一根,已足够造成一具杀尽天下人的利器。然而,另有一具八弦齐整的古琴落在弥迦喇嘛之手,又有什么“空界须弥”可以专破七音罡气,纵令获得八根雷弦,未必就可君临天下,怎教他不存心争夺。但见他身子刚停了下来,“嘿”一声冷笑中,又向弥迦喇嘛抓去。“孽障!”弥迦喇嘛不仅是琴艺卓绝,武艺已臻化境,一声沉喝,将“空界须弥”掷向灵音童子,双把一翻,疾向灵音老君劈落。那知灵音老君志在夺书,见那卷薄纸落在灵音童子之手,一声长笑,已向灵音童子扑到。灵音童子刚接获“空界须弥”既觉劲风临身,赶忙一步横跨,避开恶师一击,将纸卷收进袋中,厉声道:“恶魔,你真要逼我出手?”灵音老君冷笑道:“不肯交书就交命来也是一样。”话声中,手不停挥,劲风光涌如潮,疾向灵音童子冲卷。弥迦喇嘛急道:“灵音檀樾速退,这孽障让贫僧制他。”灵音老君阴森森地笑道:“秃驴你行吗?”一话甫落,灵音童子施展出“千里户庭”的身法,身子一晃,已脱离掌劲笼罩范围,把灵音老君抛在身后。弥迦喇嘛趁机横跨一步,拦在灵音老君面前,沉声喝道:“孽障把琴留下,贫僧还可饶你一命。”灵音老君轻抚琴囊,面呈冷笑道:“秃驴,连你脑袋都是本天尊的,居然大言不惭,白日做梦。”他说到最后一个字,顺手将琴囊一推,一具泛着乌光的千年乌金石寒铁古琴已经亮了出来,琴上横架着指头粗细的七根琴弦,不折不扣是七根雷弦,随意一拔,响起“冬”的一声,然后冷森森道:“秃驴,你方才说的七弦并发,便要如何?”原来这恶魔阴险过人,利用风雪弥漫,又隐身回到近处,偷听弥迦喇嘛和灵音童子谈话,知道七弦并发,则音浪的威力比一弦增加六十四倍,是以提出要挟。弥迦喇嘛淡淡一笑道:“七弦并发,你必身亡。”灵音老君“哼”一声道:“你秃驴又如何?”弥迦喇嘛道:“贫僧练成空界须弥之术,当然无恙。”灵音老君漠然道:“本天尊的孽徒又如何?”灵音童子接口喝道:“恶魔别打算以琴音胁迫别人,我丢下就走,你也追赶不上。”灵音老君大有所恃,不以为意,道:“这里二十四里内的人能够走么?”灵音童子心头一寒,禁口无声。弥迦喇嘛微微作色道:“孽障,你敢如此作孽?”灵音老君杰杰怪笑道:“本天尊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并无不敢之理。老实告诉吧,你好好把那根雷弦和什么空界须弥交出来,归顺本天尊,当替你报雪毁寺灭僧之恨。”灵音童子骇然道:“你连千眼老魔也杀?”“谁不归附就杀谁。”灵音老君杀人如草,打算君临武林,那在乎一个师傅?接着又道:“你二人降不降,立刻说来?”话落,忽有人轻笑一声道:“恶魔,你还想走么?”灵音老君回头一看,但见一道紫衣纤影由风雪中冉冉而现,正是那自称为“九音孙子”的姜薇薇,此时却改着女装,提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拜盒,柳腰款摆,缓缓行来,相距已不足十丈。不禁嘿嘿怪笑道:“本天尊的天妃也有了,九音孙子,难得你长这样美貌,正好代替那遁逃无踪的李娇娇。”来人艳脸一红,娇叱道:“你知本姑娘是谁?”这一叱,顿教灵音童子听得大起狐疑,暗忖:“怎会变成锦裳八姬骆瑶香的口音?”原来这紫衣少女正是锦裳八姬骆瑶香乔装的姜红薇,自往小镇购了酒菜,便循灵音童子追人的方向寻来,自恃腹术不畏琴音,是以泰然现身,被灵音老君称为“天妃”,忍不住大声叱骂,露出原音。但那灵音老君也听出口音不对,微觉意外道:“妙哉,你这妙姑娘是谁?”另一方向又有人轻笑道:“妹妹别告诉他。”灵音老君凶睛一扫,又见一位紫衣少年讫立在风雪下,认得正是九音孙子姜薇薇,当下桀桀笑道:“你果然来了!”姜薇薇一皱瑶鼻“哼”一声道:“正好来送你的终!”灵音老君屡被九音孙子逐走,确也有点寒心,但此时有了七根雷弦的古琴,可能弹出三重合奏,虽然面临三面包围,仍道:“本天尊一拨琴弦,只怕你心头就会发痒。……”“打!”姜薇薇可不像别人好说话,一声暴喝,身随声起,一屏掌形也挟着劲风涌卷而到。灵音老君不料这位“童子”说打就打,来势迅如奔电,竟来不及凝气拨琴,被逼得一步跃开,恰巧相距“姜红薇”不远。姜红薇一声轻笑,掌发如风,疾向老魔背心劈去。灵音老君虽未及施展送气大法,凝气拨琴,但一身艺业原非等闲,一觉风声背后,可猛一个转身,同时横扫一掌。“啪!”的一声响起,姜红薇内力不及,竟被这一掌震得身子横飞。灵音童子惊呼一声,飞身一纵,把她接了下来,但觉其软如绵,其温如玉,星眸低垂,口角生声,像受伤又像熟睡,急道:“薇妹怎么了?”“嗯!”姜红薇鼻里回答一声,也不挣扎下来,任他抱在怀里。灵音童子当着人家的哥哥面前,抱了人家的妹妹,猜想她一定受了内伤,不好放她下地,急得满面通红,叫道:“薇弟,你妹妹受伤了!”“你替她治疗好了,我非打死这恶魔不可!”灵音童子纵目看去,果见姜薇薇与弥迦喇嘛一左一右,向灵音老君夹击,在这刹那间已打得拳掌猛卷,人影难分。但是,自己偏又没有治伤丸药,抱着一位佳人,反惹的怦然心动,急低头唤道:“妹妹,你可有丹药?”姜红薇以极微细的声音道:“在……在腰间……荷囊……里。”灵音童子听是听明白了,但又为难起来。伤药既在荷襄,又系在腰间,要取丹药,若不揭开上衣,也得探手摸索,自己是个男人,虽说和对方同行已久,姜薇薇也有让这妹妹与自己成为眷属之意,但从来语不及于私,这一摸索起来,成了一种什么话?然而,如果揭开她的上衣,让她袒露在弥迦喇嘛和灵音老君眼底,岂不是更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