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髯老者分明听得甘平群在他身后不及二尺之地发话,但又伞挥不去,掌拂不着,直惊得黄豆般大的汗珠由额头滚落,顷刻间,周身已被汗水浸透。原来甘平群一见暗紫色微尘涌出,情知定是毒物,趁敌人伞开未合,视线被遮,一个“转”字诀,附在敌人身后。他本艺高-着,一经附上,怎容敌人摆脱?这时见那紫髯老者身子疾转,伞掌齐身身后挥拂,更加好笑道:“方老魔,你到底说不说?”“不说!”紫髯老者暴喝声中,平地一弹,一个筋斗翻高数尺,铁伞往下一扫,一团紫雾,迅速撤开。甘平群不防对方忽然使出这一妙着,二人顿时变成一上一下,头顶几乎相接。但他一见对方仍欲仗那暗紫微尘伤人,杀机顿起,天伦剑荡起一团光雾,冲散微尘,左手弹出一劲录风,射向老者右腕。慑人心魄的一声惨呼未歇,紫髯老者已倒在地上打滚,原来在这一瞬间,他不仅是右手腕骨尽碎,连一双藉以逃生的瘦腿也被剑锋削断。甘平群知道紫髯老者一时还死不了,转向另外二位老者笑笑道:“这时该轮到你二位,不必再客套了,先报个姓名和职称上来,也好令区区早有个定夺。”左首一位满脸麻痕的老者目射精光,沉声喝道:“你真要赶尽杀绝?”甘平群正色道:“甘某也自觉得十分抱歉,但抑邪扶正,又是义不容辞,若不赶尽杀绝豺狼,难道让豺狼把人类赶尽杀绝?”他说来十分轻松,听的人等于已受到死刑宣告,麻脸老者回顾他那同伴惨笑一声道:“胡老哥,咱们也许是搭错了贼船,但这小子也难得个好死。并肩子干罢!”甘平群微愣道:“阁下这话大奇,你二人难道不是转轮门下?”麻脸老者道:“老夫萧锦位居二府巡察副监,谁说不是?”另一位身躯高大,相貌威猛的胖老者接口豪笑道:“老夫胡不臣,位居二府护法。”甘平群察言观色,料想这两位老人加人转轮门并不太久,俊目一瞬,妙计顿生,“唰——”一声响,天伦剑立即归鞘,冷笑道:“二位应得全尸而死,并准同时以兵刃应战。”二位老者气得老脸通红,“唰唰”两声,收起手中兵刃。胡不臣一步欺上,嘿一声干笑道:“老夫先教你懂得‘翻云手’的厉害。”此话一出,面北的队里忽传出一声轻叹。甘平群不知“翻云手”是怎样的人物,但由本阵中有妇人叹息一事看来,情知自己的推断并不太错,故意冷笑道:“别自夸翻什么云,甘某要你立刻翻筋斗。”翻云手胡不臣身影微晃,暴喝声中,一片掌影立时涌出。“筋斗!”甘平群声发如雷,身发如电,左掌一“推”右手一“拉”,两股相反的劲道硬生生和胡不臣拧了一转身,趁势一点,一摔,胡不臣那重逾二百斤的身子顿被摔到面北阵前,“冬”的一声,直挺挺躺在地上。“唉!可惜。”面北的阵中又传来一声轻叹。甘平群心头暗笑,缓缓走向萧锦,沉声道:“阁下看见没有,翻云手只翻了一个筋斗就死了,你有什么成名的绰号,可先说出来,甘某必定偿你宏愿。”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刻毒,萧锦大喝-…声:“老麻子和你拼了!”甘平群要实行自己的计策,冷笑道:“差得太远了,要拼就快用兵刃。”萧锦厉声道:“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他眼见翻云手一招“送命”,不敢大意,话声一落,一套精妙的掌法随即展开。甘平群所学的一百多种绝艺里面,大部分是气功和掌法,轻功和身法,然而,萧锦这一掌法竟是博大渊深,竟令他看不出半点门路,急展出星云步,一连闪避十几掌之击,扬声笑道:“阁下这套掌法并不太坏,由那里偷学来的?”萧锦冷笑道:“小子别在口舌损人,这套‘飞轮掌’是清华真人……”他突然止口,又是一阵猛攻。甘平群仍是连连闪避,笑着问道:“你怎么又不说了?”萧锦使尽浑身绝艺,一连发出好几十招,半掌也未打中对方身上,情知必败,无奈“法重心骇”不敢稍露怯意,恨声道:“你要套问老夫这门武学来源,可说是今生休想。”甘平群笑道:“阁下不说,我也知道,你这门武学得自‘清华录’,可是?”萧锦愣了一愣,甘平群把握这一瞬间,欺到他的身侧,迅如电闪反剪他的双臂,一步退回本阵,叫道:“敖姑娘,这人交你拷问,我再杀那些狗头去。”几十名断腕,缺耳,少鼻子的凶徒,眼见三个带头人物被擒的被擒,被杀的被杀,一听甘平群还要杀个净尽,惊叫一声,顿时奔散。甘平群纵声大笑,骇得群凶逃个无影无踪,这才放松萧锦,正色道:“阁下不必惊慌,依甘某看来,阁下并非奸诈之徒,为何竟搭错贼船,和那伙凶徒奸贼走成一路?”萧锦失手被擒,自分必死,不料甘平群竟以礼相待,偷向先被掷在地面的胡不臣看去,见他不过只是穴道受制,并未身亡,真不知对方为何如此,情不自禁地望了甘平群一眼。甘平群知道他还在忧疑,笑道:“小可并不嗜杀,你老若是还信不过,我先将贵伴解了穴道,如何?”他话虽如此,却不待萧锦同意,一掌拂去,翻云手胡不臣的穴道尽解,一个翻身跃起,见萧锦也在一旁,不由得眨眨眼道:“老麻子,这是怎样一回事?”萧锦怎知如何答复,也不禁苦笑一声,转向甘平群道:“我二人俱在少侠手下被俘,虽蒙少侠不杀,但若意加侮辱,我……”甘平群急摇手制止,道:“二位老英雄请勿误会,小可方才不惜痛下重手,实因看出二位与群凶貌合神离,只好如此,岂能再加冒犯?……”萧、胡二人被尊称为英雄,已自觉老脸烘热,再听甘平群词意恳切,不禁感激于心,长揖一拜。甘平群急忙回他一揖,正色道:“老英雄千万不可如此折杀晚辈,这里事已终了,请即回驾去吧。”他说出后面一句,不但被俘二人意外,连那旁立的各人也大感惊奇,萧锦愣了一愣,苦笑道:“少侠行事令人莫测,能容许老朽将有关‘清华宝录’之事转告?”二十年前,灵枢院主偶获“清华宝录”着令甘益苦——甘平群之父——与卢印生缔婚,共研秘学,甘益苦恐怕一结道家那种“灵胎”,则子息全无,断了宗祧,结果和卢印生分手多年,紫凤女闻人瑶卿——卢印生——尸体亡夫,甘益苦早已生死莫卜,这部“清华宝录”落在谁手?萧锦曾说“飞轮掌是清华真人”便即话头中断,甘平群也立即猜是和“清华宝录”有关,所以下手擒人,意欲拷问。然而他毕竟是“赤子之心”,一发觉二老原非凶徒,便不忍严词逼供,还要立刻把人放走,以免有市恩之嫌。实则心里很不愿放弃这个打听父亲消息的好机会,闻言急道:“小可愿是有意请问,只怕老丈有不便之处。”萧锦正色道:“少侠不必过谦。听说少侠是漱玉书生哲嗣,此事不知是否真实?”甘平群面现喜色,答道:“果然真实。”萧锦又道:“令尊当年和紫凤女研读‘清华宝录’的事,少侠可曾听人说过?”甘平群轻轻点头道:“小可也只是到了今夜才听人说……”忽然,他把话顿住,急道:“二位老丈若无甚要事,可能屈驾和小可一道走?”萧锦还未答话,胡不臣已抢说一声:“老朽理当奉陪。”敖汝心道:“甘相公,要不要我们一道走?”甘平群颔首道:“我担心凌宗主几人去久不回,只怕遇上恨宫主人和转轮老魔,你们最好是先回城里雷府等候。”“啊!”敖汝心失声道:“你来时经过雷府?”甘平群笑道:“若不遇上雷祥兴,怎知赶来榕树坡,那边屋里也躺着两个宝货哩。”一位四十来岁,商贾打扮的人急忙一揖到地,说道:“有劳少侠照应敝舍,在下雷达鸣不尽言谢。”甘平群回他一拜,逊谢道:“大叔毋须多礼,府上雷管家怕独照应不来,回去越快越好,小子也要走了。”话声甫落,榕树里面忽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小子休走!”甘平群不料榕树里还藏有高人,被对方那恢宏的气劲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大吃一惊,急举目看去,但见一道淡灰色影,由那如林如柱的榕树根后面飘然而出,急忙抱拳一揖道:“老丈何人?”神女宗各人和萧、胡二老同吃一惊,几十对眼珠齐向来人注视。来人面如古月,长髯飘胸,身穿一件灰色长袍,头戴一顶“缺项巾”,发白如银。但见他从容举步,身子象一根漂木,被流水漂到甘平群面前停下,如炬的目光,向他面上一掠,点头冷笑道:“倒还有几分秀气,你师父是谁?”甘平群见对方神情怪异,暗存戒心,但仍恭声答道:“家师崇号于非子。”“哦——”来人似是恍然道:“怪不得你一剑还未使完,那些人就没了鼻子,缺了耳朵,原来是剑圣门人,但他几时偷学了‘星云步’?”甘平群不悦道:“家师功参造化,学贵天人,用得偷学什么星云步?”来人徐徐笑道:“你方才曾以星云步欺这姓箫的小老儿,老夫熟视已久,何必当面狡赖?”甘平群忍着怒气道:“小子并未狡赖,星云步并非家师所传。”“唔?”来人微觉意外,又道:“那末,是谁将星云步教你?”甘平群略一沉吟,忽然反问道:“老丈莫非就是罗喉老人?”“咦——你听谁说过这个绰号?”来人目光炯炯盯在他的俊脸上,甘平群暗自好笑,微微躬身道:“星云步乃罗喉老人武学的精髓,小子曾闻三人说过。”“那三人?”“银袍总巡察,转轮王和一位少女。”“少女?-定是那妖狐。”甘平群不知对方说的妖狐是谁,但他自己的意思中,少女是金云凤,脸上掠过一丝怒色,沉声道:“老丈未见过人,怎知定是妖狐?”来人桀一声笑道:“小子你别发急,星云步是老夫独门武学之一,但从来不传他人,只有二十年前被那妖狐学去一半,那也是她偷学,你说什么银袍总巡察,什么转轮王,全是不见经传的角色,只有那少女,她不是妖狐,是谁?”他虽不直认是罗喉老人,但“星云步”既是他独门武学,那还不是自承了身份?甘平群微笑道:“你老这就猜错了,少女并不知妖狐是谁,方才说的少女,乃是东岳无化仙姑的俗家弟子,至于传授星云步,却另有其人。”罗喉老人急道:“是谁?”甘平群正色道:“那少女不过二九年华,老丈决不认识,小子正要去阻止她和别人厮打,老丈欲知详情,请和小子一道走。”罗喉老人沉吟道:“老夫二十多年未离此树五里之外,你就在这里说罢。”甘平群迫无奈何,只好说出翟妮宁的名字,接着一拱手道:“余事连小子也不知道,就此告辞了。”他知道翟妮宁的艺业和自己相差不远,人也刁攒古怪,金云凤决非敌手,若果她再练成“浩然天罡录”的武学,说不定凌念生,万化道姑,叶汝惬等人加了上去也无济于事。为了制止一场凶杀,他话声一落,立即回身要走,那知人影一晃,罗喉老人已拦在面前。甘平群看出对方还是用星云步身法,但比起自己高明得多,陪笑道:“老丈为何不让走?”罗喉老人道:“说详细了再走,那姓翟的少女是何人门下?”“不知道。”甘平群这话本是实情,但说出来谁又肯信?罗喉老人脸色微沉,“哼”一声道:“不知道就行了么?她为什么要将星云步传授给你?”甘平群苦笑道:“也许她大有用意,但小子仍然是不知道。”“胡说!”罗喉老人带着几分怒意道:“你休在我面前使诈,星云步举世无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居然肯传授给你?”甘平群正色道:“此事说来太奇,谁也不能令老丈相信,但其事实又确是如此,何不同去问她本人?”“老夫偏要你说!”罗喉老人目光暴长,眉间布起极浓的怒气。甘平群心急趋援,偏被罗喉老人一再纠缠,大感不悦,暗忖对方恁地横蛮无理,何不一走了事?当下笑笑道:“小子已是知无不言,老丈既不肯信,只好失陪了。”他那“了”的余音未歇,一口气已奔出好几十丈。“你敢走?”罗喉老人一声厉喝,身法一展,疾如星飞电射,眨眼间,距离已缩到不满十丈。甘平群耳闻风声呼呼,回头一看,不禁骇然。原来罗喉老人此时竟是脚不沾地,御气行空,整个身子裹在如雾如烟的气团里面,举步一跨就是十丈八丈。“你还走得了么?”罗喉老人见甘平群面呈惊色,忍不住纵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