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汝心也一拧身躯,转过一面,喝道:“谁敢上来!”甘平群从容笑道:“不劳二位姑娘动手,小可自有道理。”苏汝情娥眉一挑,冷笑道:“对这群下手将人变畜的豺狼,有什么道理可讲?”甘平群心里还在暗怪吴生余下手太辣,顷刻间弄死二百人,但被苏汝情这么一叫,猛觉熊土基自称“狴犴巡察”,“狴犴”正是代表牢狱,则这熊士基岂不正是掌管牢狱之长?转轮王设有“人”、“畜”、“饿鬼”、“地狱”四道,熊土基曾称贩运珍禽异兽,岂不正是掌管“畜道”的首恶?依此推论下去,则船上这些劲装人物,应该是将囚犯剥皮剔骨、改头换面的凶手,还有什么杀不得的道理?在这刹那间,他心念已决,点点头道:“苏姑娘说得对,放手开杀罢。”他俊目一扫,瞥见熊土基已带领四人内水面飘落,怒喝一声:“休走!”身随声起,数十缕“弹甲飞垢”的指劲已向五人的头顶罩下。熊士基呵呵大笑道:“小叛逆的面目现出来了,尤成理这点艺业还算不了什么!”他在说话声中,同样弹指发劲,与甘平群射出的指劲接个正着。“啪啪啪……”一阵脆响,双方的指劲俱被击得向四方飞散,但见他手上持有一枝寒光浮动的短剑,喝道:“老狗熊,休仗那套蛇皮水靠和剥皮剑唬人,且让穷儒先削你的鹰爪。”甘平群见穷儒手上那短剑和自己的天伦剑款式相同,忙道:“兄台那枝宝剑是‘天演’还是‘天戮’?”“天演!”穷儒随口回答,忽又愕然道:“你怎会知道?”那知熊士基一听这剑名,忽然往下一沉,潜进海底。穷儒大恨道:“都是你这小子多事,老狗熊一走,今后后患无穷,快去救你的女伴罢,当心他们那张‘戮魂网’。”甘平群虽因熊士基忽然遁走而感到可惜,但又因遇上使用师传宝剑的人而十分欣幸,急一拱手道:“兄台谅未发明中秘密,小弟先救人再来。”他瞥见三桅大船越去越远,一张光华灿烂的大网由船外反兜而起,情知不可迟缓,话一说完,已施出浪里飞的轻功蹈波而去。神女宗品心阁敖、苏二女,仗着二具琵琶里面的针形暗器,把三桅大船上的一大群劲装壮汉杀得尸骸枕藉。然而,这时已收起琵琶,改以宝剑应战。二女背脊相接,采取守势,各当一面,两对雌雄宝剑挥起剑光如轮,将八位长袍老人拒在剑光之下。围攻二女的老人,清一色是以短钩当作兵刃,剑光之外套紧一片钩光,艺业虽然不俗,但欲冲破二女的剑轮,确也不是易事。船外那张光华灿烂的大网,原是由船面平铺,围在船的外面,这时绷紧张开,缓缓上举,将原有的船面加大两倍以上,骤看起来,厮拼中的双方,连掌舵、掌帆的水手,全被兜在网里。网名“戮魂”,想必是厉害无比,但它有些什么功用,甘平群却是一无所知。他施用“浪里飞”的轻功,不消半刻已走毕这里许水程,直达船边,但见那张巨网由船舷向上方高举,除了每一网结放出异光之外,还嗅到一股极其腥臭之气,几乎要把方才吃下去的酒菜呕出。他不难跃上船舷,以剑破网,但有了银袍总巡察那桩旧事,令他对于转轮王这些“钓”和“网”大具戒心,若果一剑无功,被那网反兜下来,岂不是救不成二女?连自己也陷于罗网?“戮魂网”上的腥臭,应该是一种毒物,那闪动的光华又是何物?他灵机一动,一个“海燕被掠”走往船尾,双脚登上尾舵,沿舵直上。后艄两侧船板作燕尾形高向上举,当中留有一个凹形缺口以供船舵转动,是以这一部位不能设网,竟被乘虚而人,中指一伸,把那被厮杀引去全付精神的舵工点晕,静悄悄坐在他的身后。“戮魂网”继续向船面的上空合拢,只剩有由船直达船尾的一道空隙。一位红发老人举头一看,桀桀怪笑道:“女娇娥省点力气吧!你们彻夜送迎生张熟魏,还要说什么保贞守节,也不争一船生客,戮魂网一落,你二人就要浑身发软,任由老夫摆布,难道还想冲出去?”敖汝心惊叫道:“你们用的是戮魂网?”红发老人笑道:“不必惊怕,这宝网只要使你周身麻痹,兵器脱手,如何戮魂?还要看我戮魂八老尽情尽兴再说。”敖汝心厉笑一声道:“红毛鬼可休得意,姑娘大不了就回剑自杀!”红发老人微微一愣,旋即大喝一声:“分钩腿臂!”话声一落,两侧的老人短钩一探,“锵!”一声响,敖汝心的双剑被钩开,另外一对短钩疾奔她腰下。那知在这电闪的-刹,后艄的舵楼忽然响起一声长笑,一道身影疾如流星射落。“蓬!”一声巨响,三名老人已被一股重逾千钧的掌力震飞触网,来人在这一眨眼间,夺得一对短钩,暴喝一声,双钩挥出两缕劲风,立闻一声惨叫,两名老人已被钩尖贯胸而过。余下三名老人被这忽然发生的变化惊得倒退丈余。敖汝心见双钩奔向腿根,一缕芳魂几乎脱躯飞去,这时定睛一看,认得来人正是甘平群,喜极之下,只叫得一声“甘公子!”便倒进他的怀中。甘平群知她惊喜交煎,情难自己,急一拍她肩尖,喝一声:“敖姑娘醒来!”这一声当头棒喝,端的可启聩震聋,敖汝心一惊而醒,发觉倒在他的怀中,不禁艳脸一红,嘤一声挺身离怀。敖汝心回头笑道:“方才我已见公子身影在海面上,怎到这时才来?”甘平群笑道:“姑娘眼力好尖,我果然早就上了后鞘,只因一时想不到破网……”蓦地,他瞥见一位老者向居中那枝高桅一靠,那张巨网立即猛落三丈,急暴喝一声,人随钩上。他曾经学过一百多种绝学,自从到了海上蓝宫,受于是子当面指点,艺业已由繁而简,由简而精,“轰!”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那枝高桅已被双钩砍断。然而,那老者早作准备,身子一沉,已直落舱面下方,狞笑一声道:“好小子,大伙儿一起海葬吧!”甘平群冷笑道:“你得这大船做棺材,该是死而无憾,甘某并不奉陪!”船面上一位虬髯横飞的老者和另外一人退在一个舱口外面,冷哼一声道:“老夫未必就死,你小子一定不活。”甘平群俊目一扫,见被自己打向网上的三位老人已被烧曲成三个大虾,被钩尖刺死的二人反能保持尸体完整,顿悟个中道理,也就微微一笑道:“敖姑娘,你们收起宝剑,各用死者的双钩,看这伙老贼有多少本事?”虬髯老者一见二女向死者身上取得双钩,顿时脸色大变,嘿一声怪叫,一齐退进舱门。甘平群一声暴喝,遥遥一掌挥去。“砰!”这一声巨响之下,但见那舱门连带两侧被震得板层纷飞。甘平群震坍舱门,转向二女笑道:“剩下这三名老贼和那几个不成材的管事,已是瓮中之鳖,只怕他们凿船逃生,请二位守紧舱,待我进舱去赶他们出来!”敖汝心惊魂虽定,余悸犹存,焦急道:“万一这网落下……”甘平群向网一瞥,见它仍停在三丈高低,点点头道:“也许方才一击,无意中已将枢纽破坏。若果再向下落,就用钩尖把它网绳挑断,躲进舱里。”“你去罢。”他恐怕被“戮魂三老”逃走,又另生枝节,敖汝心话声一落,他已闪身进舱,见门就劈,曲曲折折连劈十几座舱门,才听到一声娇呼道:“休打进来!”他微微一愣,立闻“呀!”一声舱门洞开,舱里灯光如昼,八位容光艳丽的裸女环阻舱口,同己点头微笑,不禁怒道:“你们这伙妖女是干什么的?那伙老贼在那里?”居中一位裸女轻摇柳腰,笑道:“小侠怎就反脸不认我们?”甘平群怎不认得对方就是那八名乐女,但他心无绮念,两眼仍然平视,凛然道:“我问那伙老贼在那里?”“哟!”那女的抛个媚眼,嗲声嗲气道:“你这么凶干嘛?谁去理那些老鬼死活?”甘平群冷冷道:“走开!让我进去搜!”“请进!”那女的纤腰一扭,让出仅容侧身通过的空隙。甘平群一看,若要挤身进去,纵不和对方亲嘴触鼻,也得摩擦上她胸前那对高达四五寸的肉峰,剑眉一皱,冷笑道:“你们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赶快跑上舱面,待海水淹进舱来,就要变成鱼鳖。”这一恫吓可真有用,诸女一声尖呼,各捞一捆衣服飞奔而去。甘平群驱散肉屏风,微微一笑,移步入舱,向一扇紧锁的舱门劈下一钩,却见几名青衣侍婢缩成一团,急道:“你们别骇怕,那伙老贼可曾逃过这里?”一名青衣婢纤手向身后一指,打个眼色却又扬声道:“这里并没有人!”甘平群心下明白,冷笑道:“没有人也要搜!”他轻轻一挥手,着诸女让开,猛一掌向那整块隔舱板劈去!“隆!”一声巨响,夹着一声惨呼,那隔舱板被掌力劈倒,一股浓烈的硝磺气息冲进鼻腔。“快走!”甘平群暴喝一声,反手一掌,把诸女挥出裸女舱,自己反冲进密舱,但见一线星火燃烧,急一脚把火踩灭。“着!”一声暴喝自身后传来,锐风已临腰际。这座密舱又低又小,转侧十分不便,百忙间,反掌一拂,“蓬!”一声响处,他自觉触到一个肉团,自己的腰间也同时一痛。他回身一看,见死的仅是一位虬髯老者和一名劲装壮汉,情知这艘大船还有别的船舱,急退回裸女舱,问道:“那里还有空舱?快带我去!”先答话那侍婢道:“公子跟我来!”那知话声甫落,“轰!”一声巨响,全船撼动,劲风四合,舱壁尽散。无量的海水,如激流汹涌人舱,甘平群惊叫一声,猛向上方连劈几掌,好不容易把上盖震开,一股海水又由震开缺口涌进。诸侍婢情知死神临头,个个惊得花容失色。先答话那侍婢哀声道:“公子你赶快逃生罢!休因我们累害了你!”甘平群眼见诸婢哀号,不禁豪情大发,朗笑道:“要么死在一起好了!甘某不信能死。”他丝毫不敢怠慢,话声中已掷下双钩,奋起神威,向进水的舱侧猛力劈去。“隆隆隆隆隆……”一连串震耳欲聋,舱里的海水被震荡成无数波涛。水深没膝……及腰……顷刻间又到达胸际。诸女在哀泣声中拥抱成为一团。“好!”甘平群吐气开声,双掌同时劈出。“轰……哗啦!……”掌劲声,潮水声,混作一团。然而,在这一掌之下,三块各宽二尺,长约丈余的侧板已被推开,浮向水面。海水猛可一涌,诸女尽遭没顶。甘平群不再犹豫,环抱一女纤腰,双脚猛力一蹬,冲出船舱,浮上海面,瞥见神女宗二女满面惊慌,在船面上惶然无计,急高呼道:“你们快破网救人要紧!”蓦地,有人在身后叫道:“小友,你先上这船再议。”甘平群回头一看,见那穷儒吴生余驾有一艘舢板,相距不过十几丈,大喜道:“先把这几个女的接应上去,还有几个可怜虫在舱里待救。”他见舱面上只有二女,猛想起那八名裸女虽是淫贱,也许处在凶威之下,不得不以色相取媚,赶忙将拥抱成一团的特婢送上舢板,身子一沉,又向破船潜去。他连续潜水四次,救起八名裸女,到第五次潜行,搜尽各舱,遇上的尽是碎肉残骸,或则断气已久,这才和品心阁二女上了双桅巨船,深深地吐出一口闷气。穷儒吴生余笑道:“老弟你这份救人的勇气可震古烁今,这几个肉团还没有醒,怎不替他们推宫导气?”甘平群苦笑道:“兄台且休取笑,方才是为了救她们一命,这时小弟真不愿碰她们半根毫发,还请二位姑娘代劳了!”苏汝情抿嘴轻笑道:“你若是真正经,便请和这位仁兄走往船头去!”甘平群正色道:“这有何难?”敖汝心见他浑身水渍淋漓,怜恤道:“我看你还是先找件衣服换换罢!还有这几位姑娘一丝不挂,苏醒过来也没有穿的。”“待我去找来!”他身形一动,又向三桅破船潜去。苏汝情摇摇笑道:“惬妹不知走的什么运?却找到这样一个水鬼。”敖汝心幽幽地一叹道:“我们救人要紧,尽说这个干么?”穷儒吴生余向她二人瞥了一眼,徜徉走向船头,狂吟道:“文人薄命非因妒,侠女狂歌更种情。”他翻来覆去,一连吟了好几遍,二女已将四名裸女救醒,苏汝情娥眉微皱道:“心姐,你看那人可是又疯了?”敖汝心轻叹道:“若果我猜得不错,那人该和周阿姨有过不寻常的关系!”“咦——”苏汝情失声道:“你说的可是周羽步阿姨?”敖汝心点点头道:“可不就是她!‘文人薄命非因妒,侠女狂歌更种情。’就是周阿姨写在壁上的诗句,这姓吴的吟得那样起劲,总该不是偶然。”苏汝情一面替裸女控手,一面叹息道:“听说周羽步、张静君这二位阿姨十分要好,张阿姨失踪后不久,周阿姨也就失踪,你可知道是什么道理?”敖汝心摇头道:“我比你大几岁啦?你不知道,我还不是同样不知道。”“唉——”苏汝情叹道:“惬妹很关心这事,也许不久就可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