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二月初一,华山灵足峰下的杏林之中。二更初起,月如明镜斜悬,银辉自疏落的杏核间泻满一地。林中空地上,一块状如石桌的巨石之旁,正有一名星目剑眉的英俊少年不安地在负手徘徊。流萤三五,虫声唧唧。少年时而左右顾盼,时而驻足倾听。就在这时候,夜风在远处摇落一片树叶。少年正待举步,忽然一怔神,霍地转过身来。目光甫至,那似乎有风吹落叶的一株巨杏之后,已安步含笑走出一名须发如银、面目慈和的灰衣驼背老人。少年一声欢呼,立即张臂扑奔上去。老人右手食指一曲,自怀中勾起一张笑意与泪痕混错难分的俊脸,映着月色,一面端详,一面含笑点头道:“除了流泪的老毛病,有点大人样子了。”少年俊脸一红,挣脱老人勾托,又向胸前埋下头去。老人蓦地双掌一推,笑喝一声:“去石桌”身形已起。少年冷不防此,身躯仰正,闻声双腿一曲一蹬,一个倒翻,离地不及五寸,贴地便向石桌疾射而来。人近巨石,一个波腾,正好与老人同时双足找着石面。老少相对,少年扮了个鬼脸。老人哈哈大笑,拇指一竖道:“好!小子,可以告诉别人你是无名派的门下了!”武维之兴奋地抬起目光,视线甫与老人接触。但见老人目光向左侧林中一溜,笑意骤敛,脸色突然寒了下来。武维之循声控去,并无所见,不由得不安地低声喊了一声:“师父”老人脸声色一整,摇摇头,平静地说道:“没有什么!孩子,坐下来再说吧!”武维之不敢再问,依言傍着老人坐下。足足谈了半个更次,方将别后经过详细说完。老人注目听取,神色间虽不时起着变化,却始终没有岔过一言。武维之说至最后,已渐将适才师父反常的神态忘却。老人听完了,目光上移,似乎陷入一片沉思。武维之由于自己的述说,思潮再度起伏。这时心头一亮,不由得一声噢,惊喜地拉师父的衣角,低声喊道:“师父,师父!那位灰衣怪人是谁,维之知道了!”老人缓缓放落目光,注目说道:“知道他是谁?”武维之兴奋地道:“他就是神女余女侠说过的那位‘东海异人’!”老人点了一下头道:“是的,就是他老人家,巫山神女口中的‘东海异人’、‘昆仑三剑’的师父,昆仑上一代的掌门人‘天盲叟’!”武维之闻言一呆,半晌没说得出话来。老人脸一仰,接着说了下去道:“这不能怪你,你所能猜到的,你都猜到的了。师父以前为你讲述武林大势时,并没将已去世的前辈人物完全提及。”武维之回过神来,忙又问道:“这样说来,神女余女侠的意中人不就成了‘龙剑’司马正、目下风云帮的‘龙坛’坛主了吗?”老人点点头道:“如果师父猜得不错,你前次在巫山遇上的灰衣怪人,十九便是三剑中的‘凤剑’司马湘云!”武维之暗道一声怪不得,不禁连连点头道:“是她,是她!不会错的了。”老人仰脸如故,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真是个非常微妙的巧合。”武维之怔了一下,忙问道:“什么巧合?”老人凝眸静静地说道:“可能已取道前来中原、或者已到了中原也不一定的那位“鬼愁谷主’,师父虽不能详知他的姓氏,但师父已知道了的,便是他和‘玉门之狐’原为同门师兄妹,正如你所揣测,无情叟在玉门关撞破的便是此人。其后此人隐去鬼愁谷的原因,从‘玉门之狐’淫荡成性,以及那人生相猥琐这两点上稍予推敲,自然不难想像。”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二人虽为同门师兄妹,但由当年华山金龙剑客的那段公案上看来,心机也许‘玉门之狐’较为诡辣;但武功上的成就,却很可能‘鬼愁谷主’更高一筹。”武维之点点头道:“这很可能,要不然‘玉门之狐’也不会请那魔头出山了。”老人摇摇头道:“那倒不是这么说。”武维之哦了一声。老人接着说道:“在目前这种‘一品箫’受困,‘金判’束手,而天、地、人三老又无丝毫动静的状况之下,老实说,就是集中各大门派全部力量,风云帮也不放在心上呢!”武维之恍然大悟道:“这样说来,这次‘玉门之狐’不惜卑词迎来‘鬼愁谷主’,全为的是‘天盲叟’天盲老前辈的出现了?”老人点点头道:“众智、众慧两僧在向老魔报告时说:‘有一个人至今尚活着未死,实出帮主及太上帮主意料之外’那个‘尚活着未死’的人,自然是天盲叟无疑。不过两僧去鬼愁谷系去年冬天,而去年冬天天盲叟才自承天池离开。从时间上看来,风云帮当初的警讯原是杯弓蛇影。他们将该帮总巡香主‘凤剑’司马湘云为便利向神女传递‘龙剑’司马正的消息所扮成的化身看错,而现在真正的‘天盲叟’居然适时出现这种巧合还不够微妙吗?”武维之点点头,忽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还好弄假成真,不然的话,风云帮现有势力已够猖狂,再加上一个‘鬼愁谷主’,那还得了?”老人未予置理,仰脸叹道:“从你刚才的述说中,师父可算了去了一桩心病。”武维之一怔,忙问道:“师父指什么?”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就是‘昆仑三剑’投身风云帮,原来也跟你父亲的情形大同小异。若非从你口中知道了‘凤剑’与神女的往还情形,师父很可能还要误会下去呢!”武维之不禁舒了口气道:“这倒是真的”老人忽然神情一黯,幽幽叹道:“其实师父纵然误会了他们三个,也还不太重要;但天盲老儿脾气之烈,较你师祖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来他刚返中土,内情不明,对三名弟子之误会已成定局;其次令人不能无忧者,就是纵有机会让老儿知道这一切,‘三剑’与你父亲情形不同,他们至少尚有活动自由。这种不能一死以维昆仑派之誉的苟活行为,即使有千百种正当理由,老儿也一定不肯谅解呢!”武维之不由得大急道:“那怎么办?”老人深深一叹,苦笑道:“除非你两位师祖‘双奇’复生,否则谁也无能为力!”武维之皱眉惴惴地问道:“将来如由‘三老’共同出面解说,有希望挽回没有?”老人摇摇头,轻叹道:“那就非常难说了。”武维之默然低头。老人脸一仰,又陷入沉思之中。沉默中,武维之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了少林两僧。剑眉一轩,正待发问;老人也正好转过脸来,见状不由得注目说道:“你要问什么?”武维之凝眸迫切地道:“师父知道‘十三金鹰’中首二两鹰的身份吗?”老人点点头道:“当然。”武维之连忙又问道:“维之可以知道吗?”老人点点头,欲言又止。忽然起身向侧树林一指,寒着脸道:“此事容后再说不迟,现在先随为师去那边”这时约莫三更光景,月行中天,夜柔似水。武维之紧随老人身后,默默地向左侧杏林深处走去。武维之虽不明白师父此举用意何在,却不敢轻易动问。老人走在前面,步履显得非常沉重。这样走了大约百步远近,武维之正自低头胡思乱想之际,老人身形忽然一顿,侧身回头说道:“就是这里,到了!”武维之头一抬,目光至处,不由一声低呼,霍地退后半步。原来在他身前数步之处,一丘隆然,赫然一座新坟。坟高三尺,土色润湿,显系堆筑未久。坟前竖立着一块五尺来高的青石墓碑,墓碑上空无一字。武维之脸色逆变,转向师父颤声问道:“师父,这,这”老人脸一仰,默然片刻之后,这才望天缓缓说道:“维之,听师父说。上去先行三鞠躬礼,然后再以大力指法,题上碑文。”很显然的,当前这位与世长辞的人,一定为他们师徒所共识。但是,这位墓中人儿究竟是谁呢?师父神态严肃,看来似与师门有着非常渊源。可是,话虽如此,师父却只指令他上前致平辈哀礼,且将题碑文之事留给他做,这又是什么缘故呢?武维之心乱如麻,不得已,只好上前对墓恭敬地行了三鞠躬。行完礼,暗运神功于右手食指;头一低,向身后低声嗫嚅地问道:“师父,维之该怎么写?”老人仰脸如故,这时沉声一字字地道:“距碑顶三寸之处,横写:清香致远,出淤泥而不染!”武维之心头一震,不敢多作思索,忙凝神运指。石屑纷飞中,十个正楷大字片刻书就。老人沉声接着说道:“居中直写:暗室明珠,武林侠女花解语!”武维之暗呼一声:“是她!”心头一酸,几乎流下眼泪。碍着师父在侧,钢牙紧咬,又将一行写好。像是内力不济,这十一字已不及先前十字笔划均匀。最后一笔离手,老人声音一沉,已又接着一字一字地吩咐道:“下款,小楷恭书:无名派,第十代掌门人,武维之敬题。”武维之一怔,但旋即运指如飞,将下款写完。老人又说道:“好了,现在我们仍回原来的地方去。”武维之转过身子时,老人业已领先向林外走了出去。紫燕十三因何致死?怎会由师父收葬?以师父那等刚直的性格,又怎会对风云帮中一名燕女有着这等近乎敬意的表现?实在令人大惑不解。虽然他到今天仍不能确切地了解他对紫燕十三究竟发生的何种情感,但一种永诀的悲哀,也就够人黯然神伤的了。茫然中,他随老人重新在先前的那块巨石上坐下。老人望着远处,叹了口气道:“‘天老’子丧嗣断,只剩下一名孙子。‘人老’一生,仅生一女,现在也只剩得你这个外孙。而‘地老’虽然香火未绝,有着一个仪表出众的男孙;但照目前的情形看来,也是与其有,不若无。唉!一代宗师的武林三老,其晚景竟都这般凄凉,真是令人浩叹!”武维之微一怔神,不由得星目蓦睁,失声道:“什么?难道紫燕十三”老人点点头,轻叹了一声道:“是的,说她系死于黄衫客之手,也未尝不可。”老人又是深深一叹,隔了好一会,这才又恨声接着说道:“那是十来天前,师父于北邙临时武会结束后,带着黑白两无常来到这座杏林,准备对华山地形各方面先有个了解。遂留黑白无常于林外,一人入林查察。走到刚才立墓处,举目瞥见那个罪该万死的小子将那女娃按倒地上,衣衫尽碎,情势岌岌可危。那女娃因功力已失,尽管嚼舌喷血,亦属徒然。师父见了,不由得怒火万丈!一个箭步上前疾出左手拿住他寸关麻脉,先结结实实地赏了那小子十个巴掌;直打得他气息奄奄,方一脚将他踢开,喝令滚去。那女娃虽然血污满脸,但并未受什么致命伤害。这时,略整衣衫,立向师父拜倒。一面叩头不置,一面悲声自诉道:‘小女子原为风云帮虎坛十三号燕女,唯如今功力已失,这厢叩谢老前辈再造之思。’师父本拟举步离去,闻言不由得愕然止步道:‘你就是紫燕十三?怎会跑到这里来的呢?’她低头跪着道:‘想在二月初五那天到莲华峰下去等一个人。”师父注目点头,又问道:‘这种地方并不适宜你再待下去,老夫命人送你离开这里如何?’她摇摇头道:‘不,谢谢您老了。”师父皱了一下眉头,觉得她既要这样,也就只好由她了。正拟再度举步之际,她却忽然抬脸乏力地问道:‘老人家,请教您一件事好吗?’师父反问道:‘您想问什么?’她注目期切地道:“老人家听说过一位叫武维之的少年人吗?’师父点点头道:‘知道’跟着问道:‘你问他做什么呢?’她低头说道:‘小女子知道他叫武维之,但也仅止于知道他叫武维之这么多而已。只要有关他的一切,老人家能告诉小女子多少就告诉多少好了;小女子仅希望多了解一下自己究竟认识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并非一定要问什么。”师父正沉吟间,她抬脸诚恳地又道:‘请老人家别误会,小女子知道不知道都可以。老人家如不方便那就不要说了。’师父一面点头,一面注目说道:‘告诉你,他是一品箫之子,金判之徒。这样够了吗?’她惊喜地啊了一声,喃喃说道:“够了,够了。’师父见她一片痴情,并无恶意,不禁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又问道:‘除此之外,你还希望知道一点什么吗?”她似乎没听到师父的话,这时自顾仰脸自语道:‘一品箫金判?金判?一品箫’师父正皱眉间,忽见她似有所悟地点点头,突然转脸向师父道:‘老人家,您稍微走过来一点好吗?’师父依言走近她的面前,她用手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然后抬脸道:‘譬如说。这就是骊山懂了吗?’师父虽然不知她的用意,但仍点了一下头。她又用指头在三角形内拉了一线,接着在线末一圈,说道:‘从古樵坡上山,到这里有个大池,看,这样走,循池往西,到这里,有一条羊肠狭道,再进去,逢岔道一律左拐,最后便可看到一片悬崖。”师父插嘴道:‘那悬崖后面不就是骊山派以前的‘圣母宫’吗?’她抬脸惊讶地道:’您知道?对,对,圣母官!’忽又摇摇头道:‘圣母宫虽仍叫圣母宫,但它早已不是骊山派的圣母宫了。’师父点头道:‘是的,骊山一派覆没已快六十年了。’她又摇了一下头道:‘不是这意思’接着抬脸迟疑地道:‘它现在已是风云帮的总坛,难道您老人家不知道吗?”师父忽然忆及她似乎说过,她原是风云帮主的义女,于是点点头,接着说道:‘就算它现在已成了风云总坛,但你为什么要告诉老夫这些呢?’她摇摇头道:‘我并不是告诉您。’师父噢了一声,她高兴地点头接道:‘您老明白了吗?是的,我的意思希望您老能够转告于他。’师父诧异道:‘他向你打听过风云总坛的地点吗?’她摇摇头道:‘没有,他如向我打听,我还不早就告诉他了!”师父仍有不解地道:‘那么你又怎么想起来要老夫传达这个的呢?难道你忽然想到他或许希望要去哪里吗?’她摇头道:‘也不是这么说。’说着,眼一闭,喃喃自语道:‘我这样做,也许会害了他’师父奇怪道:‘既然会害了他,你又何必这样做呢?’她闭眼叹道:‘就算会害了他,我也一样非说不可了。’眼一睁,坚决地向师父注目接着说道:‘知道吗?老人家,告诉他吧!他是非去一趟不可的!”师父听出话中有因,便道:‘为什么呢?’她叹了口气,解释道:‘那是三年前,我才十四,尚未被分派虎坛’她见师父眉头皱了一下,便住口没说下去。师父忙说道:‘没有什么,你说下去。’她摇摇头道:‘不!这样说您老人家听不懂的。’双目一亮,忽然问道:‘有个叫九尾灵狐的女人,老人家听到过吗?”师父点点头。她接着追忆着说道:‘那女人很老,就像我们太上帮主的祖母。据说她的年纪居然比太上帮主还小’自感话又岔得太远,赧然笑了笑。改口接道。‘那一年,我见到那女人时,她好像被什么人打伤,整天躺在榻上。因为我那时整天随侍帮主身侧,所以她们说什么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又想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那女人忽然请去帮主和太上帮主母女。叹了口气道:“我不行了,你们去收拾了那个黄山姓常的吧!”半月之后太上帮主带回一只木匣,打开给那女人看,那女人非常安慰地笑了笑,随自怀中取出一方小小紫色玉砚,递给太上帮主。太上帮主接过来反复看了数遍,笑道:“九姑,这东西名贵在什么地方?你说说看!”那女人道:“看到背面的两行字没有?”太上帮主笑笑道:“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到了。”那女人道:“念出来听听看。”于是,太上帮主便将王砚捧起来,朗声念了一遍。”师父忍不住插口问道:‘记得那两行字怎么说的吗?’她摇摇头道:‘当时还记得一点点,现在可完全忘记了。’师父暗暗一叹,只好点头道:‘这没有多大关系,说下去吧!’她想了一下,接下去说道:‘太上帮主念毕,又笑道:“是字体镌工精细呢?抑或文章词藻艳丽呢?”师父不禁诧异道:‘什么?她说艳丽?’她点了一下头,手抚前额,忽然说道:‘我记起一点点来了。”师父忙道:‘记起什么?’她凝眸自语道:‘刘郎,刘郎。我记得两句之中,每一句都有一个什么刘郎的。’师父皱眉道:‘你没记错?’她肯定地道:“不会,一定不会错!’师父皱眉道:‘刘郎底下呢?’她摇摇头道:‘底下的就记不起来了。’师父只好点点头道:‘记不得算了,再说下去吧!”她似乎追忆往事,将当时情景娓娓道来,说:‘那女人听了冷笑道:“艳丽?哼!一点不错。一品箫乃人中龙凤,一旦诱人伏中,艳不艳,那就只有你们狐母孤女自己知道了。”太上帮主怔了一下道:“你说什么?诱一品箫入伏?”跟着格格一笑,注目接道:“九姑,你又发烧了不成?”那女人瞪眼道:“什么稀奇?嘿!不信就试试试看吧!只须三寸便条,一介信使,包管一品箫乖乖的上门!”太上帮主有趣地笑道:“条上怎样写?”那女人未及答言,我们帮主却在一旁掩口抢着笑接道:“当然写‘一品箫阁下,曹九姑请您乖乖上门’了!”那女人又是一瞪眼道:“你小妮子别风凉,省点精力等着跟你狐母争风吃醋吧!”说着脸一偏,转向太上帮主冷冷地道:“只要加一句,就照小妮子的话写,也未尝不可!”太上帮主见她说得非常认真,不由得疑信参半地道:“加句什么话?”那女人脸上仰,沉声说道:“加一句:否则的话,一块得自巫山的玉砚将成齑粉!””师父听到这里,不禁深深一叹,女娃儿奇怪地抬脸问道:‘老前辈,您做什么要叹气呢?’师父苦笑道:‘能不叹息吗?’女娃儿点点头,跟着也是轻轻一叹,同时眼望虚空,喃喃自语道:‘这样看来,我可就完全放心了。’眼一睁,忽向师父注目道:‘老前辈知道圣母宫后有一座排云峰吗?’师父点点头道:‘听人说过。”女娃儿手一招,又在另一处地面上画起来。一边画,一边说道:‘圣母宫在这里,排云峰就在这里,中间相距约五里之遥。峰上有座天凤府,平常时候,太上帮主住圣母官,而帮主就住在这座天凤府中。总坛执事人员大半行止于圣母官,非奉帮令,不得擅人天凤府。宫府之间,虽有密道可通,但如能逃过前面圣母宫的当值人员的耳目,到达天凤府,并无困难。”师父暗忖:“她说这些是什么用意呢?’心念一动,不禁注目问道:‘你意思说,那方玉砚就藏在天凤府内是吧?’女娃儿点点头道:‘我虽不知那块玉砚究有何用,但它既有左右他父亲的力量,对他们父子而言,可能一定非常重要。’师父正容接道:‘只要他知道藏放地点,随时均会舍命以赴。”女娃儿点点头道:‘我知道’轻轻一叹,头一低,低声接着又道:‘天凤府中共分前府、后府两部分:前府为帮主起居饮食之外,后府则为帮主卧止休息之地、除两名叫风婢、云婢的贴身侍女外,任何人皆不得擅越一步。违令者死,律严如山!’师父问道:‘连你也不行?’她点点头道:‘是的,除了两婢以及她本人,任何人都不行。小女子从小就在天凤府中长大,就是太帮主,前后也才不过进出三次。”师父又问道:‘那方玉砚就藏在后府?’她眼望远处,点点头,幽幽地说道:‘帮主武功已得太上帮主真传,在帮中除了太上帮主外,可说不作第二人想。那风云两婢虽然也很了得,但比起她来,似还稍逊一筹。而且帮主每逢外出,十九均有一婢随行;如果碰上只有一婢留守,一旦进入后府,即不啻如人无人之境了。”师父问道:‘据你所知,一年之中,这种机会有几次?’她摇头叹道:‘太少太少了。’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自从一品箫受禁,金判没有了音讯,同时龙虎两坛成立,帮中高手日渐云集,一道彩凤令,无事不办,她似乎已没有了走出天凤府的必要了。近二年来,除了上次去过一趟终南外,之后就没见她离开过一步呢!”师父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又问道:‘一品箫禁居地点,是不是也在天凤府中?’她摇摇头道:‘那就更少人知道了。’师父接着问道:‘不过依你猜想,那几处可能呢?’她想了一下,迟疑地道:‘如说可能,自然以圣母宫及天凤府两地为大。她们母女出入时,不论乘车或乘轿,均是厚幔重垂,内中多乘个把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师父点点头,正默忖道如何将她安置之际,忽听她低声欢呼道:‘噢,噢!机会来了,我想起来了!’师父大为振奋,忙问道:‘想出一品箫的下落了吗?’她摇头道:‘不是——’师父不禁有点失望地道:‘不是这个,那你又想起了什么呢?’她似乎没注意到师父的反应,仍很兴奋地用发亮的眼睛望着师父道:‘二月初五这一次的华山之会,一定不会取消是吗?’师父点点头道:‘那当然。’她注目接道:‘届时金判也在其中吗?’师父沉吟了一下道:‘很难说。’她立即失望地道:‘那就完了!”师父不由得诧异地道:‘金判参不参加这次的华山之会,与你刚才所说的什么机会又有何关?’她摇摇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说啦!’师父注目接道:‘要是金判参加了呢?’女娃儿怔了怔,怀疑地道:‘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难道必要时,老前辈还能将金判立刻请了来不成?”师父平静地说道:‘各派掌门联名的拜帖上,在十三位掌门人的名字之下,另外附有三个名字:第一个是天山白眉叟余桑,第二个是黄河丐帮脏叟古笑尘,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是仇池卧龙先生。白眉叟是武林中人所周知的人物,无话可说;但最后一名“卧龙先生”,名不见经传,如说他就是金判的化身,应该不无可能。’她凝神听完,摇摇头道:‘只是可能罢了。’师父微微一笑道:‘要可能变为事实,并不太难。’女娃儿皱眉道:‘老前辈的话,我听不懂。’师父整了整脸色道:‘因为那位卧龙先生便是老夫,现在你懂了吗?”女娃儿一呆,怔了好半晌,忽然又跪下磕了一个头,异常激动地低头颤喊道:‘原来您老是……花解语……虽死无憾了……’她语出不详,师父尚以为系一时激情所致,是以没有十分在意。师父一面以劲气将她轻轻托起,一面又说道:‘你刚才所说的机会指何而言?现在可以告诉老夫了吗?”她望了老夫一眼,低头恭敬地说道:‘据贱婢所知,自一品箫受骗被禁后,帮中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到处打探金判的消息。上次帮主在赴终南之前三天,神色之间,一直显得心思重重。因此贱婢忽然想到,只要金判在何处露面,哪怕在千里之外,帮主她说不定也会亲自赶去。’又望了师父一眼,低头接着说道:‘所以说,卧龙先生便是金判这一点,最后能设法引起她疑心。’师父默然片刻,缓缓说道:‘这应该很容易。”师父说罢,看天色已经不早,便又说道:‘如果人老还有两极丹,或者鬼愁谷中的黑芝尚未完全取尽,恢复你的功力,当无困难。二月初五那天小徒来是一定要来,但以你目前的处境和健康状况大可不必在这里等他。最后由老夫命人送你去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大会经过,将来由他说给你听。这样好吗?’她想了一下,点点头,低声说道:‘好,但请老前辈先出去一下,容贱婢稍微整理一下。’师父点点头,依言退出。同时自林外喊来黑白无常,拟由这一对外形虽然丑恶,但本质却很善良的兄弟,先将她送去陇西仇池”老人说到此处,忽然一声轻叹,黯然住口。武维之为抑制胸腹间起伏过剧,一直紧咬着下唇。这时牙关一紧,舌尖忽然舐着一丝腥咸味,忙和口水悄悄吞下,低头尽量平静地轻声问道:“师父是说,等她很久,但不见她出来;不放心进入林内看望时,她已死了是不是?”老人点点头,叹道:“是的,她死在她一度受辱的那块青石之旁。天灵碎裂,血肉模糊,厥状惨不忍睹!显系撞石而亡。”微微一顿,叹着接道:“师父葬了她,并以那块染满血浆的青石,为她修削了那块墓碑。”武维之再也禁抑不住,低头颤声道:“维之……愿代她……感谢师父。”老人摇摇头,仰脸叹道:“不,孩子,你话说倒了。”深深一叹,黯然接着说道:“刚才墓碑下款,在‘第十代掌门人武维之’之上,本应加一行‘第九代掌门人韦公正’才对。但限于目前时势,也只好等机会再补添了。不管她才多大年纪,以及她的出身,但武人讲究的便是恩怨分明。对我们无名派来说,她的恩惠,我们师徒已是无法报答于万一的了。”说完,探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布卷交在爱徒手上,又叹道:“这是自她尸旁捡得的,依她的意思,应该交给你。”武维之抖手展开一看,是只小瓶,瓶中盛满已变成紫黑的血水。包瓶的紫绢约尺许见方,显系撕自衣衫一角,上面写着一行歪斜的血字:“它无一日不自我心头流过,请相信它是干净的”武维之默默将小瓶重新包好,包进小瓶,也包进两滴清泪。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脸缓缓吁出,然后静静的又说道:“师父除了指派黑白无常兄弟连夜追去巫山外,并于当夜直诣莲花峰顶,向第一道巡卡递送了一对小型纯金‘金笔’。现在,师父以无名派第九代掌门身份,向第十代掌门人说话!”武维之翻身跪倒,老人静静地接着说道:“二月初五那天,你可化装成一名普通的中年镖师,杂在各路参观的人物之中,同赴会场。如风云帮主不出现,你就随众人进退,任何情形下,不得妄作举动;如风云帮主出现,师父将立即暗示你退出会场,断定无人跟踪后,立即赶奔骊山。能否混过圣母宫以及进入天凤府后之结局,一品箫、金判、无名派以及今后武林的命运,师父无语可说,那就完全交给你了。”武维之磕了一个头道:“弟子不辞一死。”老人哼了一声,沉声道:“金判、一品箫,并非因贪生而苟活。”武维之心头一凛,忙俯伏下去道:“弟子失言、”老人又哼了一声道:“此行如因失败而死,不问致死之因为何,你都将是一个‘不肖于师门’、‘不孝于父母’、‘不能泽德武林’的千古罪人!”武维之垂首静答道:“弟子明白了!”老人目光一注,喝道:“起来,师父传你‘一品九式’,并将一品箫正式交你使用,限三天内练至音发形先、形发式先、式出敌克的最高境界!”二月初二、初三、初四这三天中。华山灵足峰下一处隐僻的杏林之前,一名灰衣驼背老人不分日夜地负手绕林而行,状至悠闲,有如一名遁世的山林隐者。杏林深处,箫影纵横,箫音如鸡。二月初五日,华山莲华峰顶。人影络绎,如蚁如潮,自黎明时分即开始连绵涌上。及至正午,峰顶已是黑压压一片人海。在汹涌而又不闻一丝声息的人浪中,杂有一名并不惹眼的镖师模样的中年人。此人紫膛脸,五官端正,双目奕奕有神。身穿一套对襟短打,斜背一条青布长囊,里面似是装着一件“铁尺”或“如意棍”这类的兵刃。像这一类型的人物,在人浪中几乎举目可见。他们属于人虽精壮,但十九武功平凡的普通江湖人物。他们正鱼贯地向一座巍峨的建筑物走去。那座曾经是华山派以前用以议事的“金龙厅”,此刻已跟终南“一品厅”一样,被高悬了一块写着“凤仪殿”三个金字的漆牌。凤仪殿内,宽广百丈,出奇地轩敞。迎面正壁,如灵蛇游走,写着四个大字:“风云龙坛。”风云龙坛四字下面,跟终南虎坛完全一样地在正中精工雕塑着一只栩栩歌活的五色彩凤。凤左是一条鳞张爪吐的金龙;凤右是一尊势若奔扑的白虎。金龙、白虎的两旁,也有一副对联,分别写的是:洛水灵龟单献瑞,阳数九,阴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降风云帮主。岐山威凤两呈祥,雄声六,雌声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遗龙虎双尊!东西两壁各贴一幅红绸,东边红绸上写着“礼席”两字,西边红绸上则写的是“宾席”两字。进入殿门,十九都往西边走去,走向东边的,寥寥可数。容得近千人物先后在两殿坐定,金钟三响,朝南的云殿中门大启,行云流水般一下子走出五十余人。直至那五十余人穿走着各就其位之后,两殿众人这才看清云殿上概略。居中主殿,在香烟缭绕之下,那把龙纹交椅上坐着的是一位脸垂蓝纱、身穿蓝绸长衫的中年人。蓝衣人背后有十三张座位,此刻却只横排坐着十一个人。十一人服装各异,身材也高矮不一。但比较引人注目的是第三名、第五名以及第一二两名。第三名是个独眼瘦子,脸皮枯黄,斜背小箱,像个药草郎中。第五名是个矮得出奇的小老头,两眼绿光闪闪,神情冷漠,傲岸之极。而一二两名,竟是两位高大僧人。第一个双眉特浓,第二个脸也较长,两僧均披挂着一袭大红描黄袈裟。左护殿三个香主席:“执法席”空着,“护法席”上坐的是个青脸婆子,“巡按席”上则坐着一个秃头老人。右护殿一字排着二十三个中年壮汉,一式金线镶边短打,人手一支金光闪闪的亮铜判官笔。壮汉们身后,黑幔低垂黑幔后面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云殿下面,西边宾席区内,一片人海;而东边的礼席区内,却只分三排坐着三十余人。第三排十五人,第二排十二人,第一排仅有五人。第一排居中是一位身材瘦小,但法相极为庄严,身披一袭深紫袈裟,臂挽长柄紫玉如意的大和尚,正是少林本代掌门方丈北邙落魂崖历届武林大会的主持人众悟大师。众悟大师左首第一位,是须眉皆白、慈光鉴人的天山白眉叟;第二位则是蓬头散发、鸠衣百结的丐帮脏叟古笑尘。众悟大师右首第一位,是位年约七旬、相貌奇古的道人;第二位则是一位面目慈和、神态安闲从容的灰衣老人。这一道一俗的面孔虽然较为陌生,但仍有不少人一眼便已认出:前者正是在“大罗神掌”上有着空前成就,十数年前于参观了第二届武会归来,忽然闭关谢客,直至去岁方始出关重掌派务的武当掌门人太极道长;后者即为月前北邙落魂崖临时武会上,不但深受临时武会召集人少林众悟大师礼遇,且因采纳了斯人“先礼后兵”之建议,这才产生出今日华山之会的那位不速之客,自称隐居仇池,甚少外出的“卧龙生生”!整座凤仪殿中,虽然容纳了不下千人之众,这时却静得声息全无。除了东边礼席第一排的五人端坐正视,神态较为严肃外,其余的每一人,目光都像闪电一般,不停地在自己前后左右扫射着。即连云殿上那位显然就是龙坛坛主的蓝衣人,也不例外。那位身为今日这场大盛会的主人,自于龙纹交椅中坐定,双目于纱孔中先在东边席上挨排迅速地扫视了一遍,立即又向西边宾席中扫去。锐利得有如两道冷电的目光,毫不遗留地自第一张面孔上依次缓察而过。最后一声轻哼,面纱微微飘动,双目中精光一闪,仰脸向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再度向东边和席注目望了过去。由第三排到第二排,再回到第一排。由众悟大师向左,再向右,最后停在那名灰衣老人身上。灰衣驼背老人微微仰起脸,迎着云殿上射下的目光,颔首淡淡一笑,神情极为和蔼。蓝衣人双眸滚得一滚,立刻露出一丝轻微的失望之色。当下但见他轻轻一咳,避开灰衣老人的视线,自椅中缓缓站起身来,向众悟大师抱拳遥遥一拱,冷冷地说道:“大师别来无恙,本坛主这厢有礼了。”众悟大师垂眉朗声答道:“蒙坛主以全礼赐见,贫僧及各派代表甚感荣幸。”蓝衣人双眉一溜,接着注目说道:“礼席座位,敝坛共准备了三十三席,如今仍空着一席。非常遗憾的,本坛主一时竟想不起哪一位临时不克分身,不知大师注意及此否?”众悟大师微微一怔道:“三十三?”蓝衣人颔首道:“大师何不回身清点一下?”众悟大师双眉微蹩,欲言还止,终于在稍为迟疑了一下之后,依言转过身躯。第一排五个座位五个人,第二排十二座位十二人;只有第三排是十六个座位,现在却只坐着十五个人,果然空出一席。众悟大师转身之先,身后诸人已不约而同地调头瞥了一眼。众悟大师闪目之下,立即向天山白眉叟望去,白眉叟缓缓摇了一下头。再望脏叟古笑尘,也是一样。偏到这边来望望太极道长,仍是一样。最后,询问式的目光落在那位灰衣驼背老人身上。灰衣驼背老人双目轻轻一合,仰脸微笑道:“早知座位有得多,大名黑白兄弟的名字,实在大可敬陪末座。”众悟大师点点头道,立即释然地转向云殿,微躬合掌道:“要是贫僧记得不错,拜帖列名的,应该只有三十二人。如坛主不以为然,不妨取出原帖核点。”蓝衣人目光闪动,强笑了一下道:“本坛主相信,类似诸位这等崇高身份的武林名字,势无说来而又不到之理。既然大师这么说,那就不必了。”灰衣老人仰脸自语道:“依老汉之意,还是请人家坛主取出原帖,唱名清点一下的好。我们自以为头脑清醒,人家坛主也非糊涂虫,老实说,武人的地位和胆量,原不能混为一谈。胆壮的人地位不一定会高,同样的道理,地位高的人胆也不一定就很壮。听语气,当知人家坛主语出有因。我们如不能请人家坛主明白指出那位‘说来而又不到’的究竟是谁,那我们也得以事实向对面宾席上的同道交代清楚。今日之会,也许有人‘说来而又不到’,但那人并不在我们三十二人之列。”语音甫了,西边宾席上,立即响起一片窃窃私议。须知东西两处,相距足有五十来丈,灰衣老人淡淡道来,居然能一字不遗地同时传入殿内每一双耳鼓中,这份功力也够惊人的。蓝衣人双目中眼神数变,这时故作爽朗地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本坛主现在想起来,此事十有八九错在本坛执事人员之粗心,以致本坛主一时不审,信口发问,大师包涵了。”语至此处,未容众悟大师有所表示,笑意蓦地一收,接着注目说道:“来帖中的‘卧龙先生’是哪一位?烦请大师引见引见。”众悟大师身躯甫转,灰衣驼背老人已自离座而起,抢跨一步,站到众悟大师前面,向云殿上抱拳一拱,朗声笑道:“老汉不学无术,‘卧龙’乃老汉之自号,犯讳坛主,该死之至。老汉一度陷居陇西仇池,事缘月前偶游北邙,适逢大师召开临时武会。因见当时与会者人人激于贵帮年来所行所为,大有不惜玉石俱焚、舍命问罪之势。老汉暗忖‘金判’及‘一品箫’乃为武林双奇门下,且分膺一二两届武林盟主,如今居然助纣为虐,其中或者另有隐衷。因此不揣冒昧,趋前建议一切应从长计议。想不到微言竞蒙大师嘉纳,且录贱号于榜末。承坛主破格垂询,宠荣之至。老汉参与此行之经过,已如上述,其他问题应由大师作主,坛主多多指教了!”从容道来,不卑不亢,疾除有致。语毕向上含笑又是一拱,径自返身归座。西边宾席窃议之声再起,人人都在悄声询问着这位“卧龙先生”的来历,但得到的答复全是“可能”、“也许”一类含混之词,以及苦笑和摇头。云殿上蓝衣人目如精光打闪,中途数度想出声叱责,但都尽力容忍下来。好不容易等对方说完,正待开口时,灰衣老人却又很快便转过身去。当下嘿嘿一阵冷笑,双目又转向众悟大师,沉声道:“大师等此行之来意,似可明示了!”此言一出,全殿寂然。众悟大师向前走出数步,目光一扫全殿,然后向云殿端容正色,缓而有力地一字一字地说道:“既蒙坛主隆礼接见,敢请坛主先将面纱除下说话!”殿中落针可闻,蓝衣人面纱微微一抖,目光闪动着道:“有此必要吗?”众悟大师合掌躬身道:“有此必要。”殿中一片死寂,蓝衣人忽然豪声大笑道:“诸位劳师动众,就是为了这个吗?”众悟大师合掌静静地答道:“也可以这样说,此为临时武会三项决议之第一项。”蓝衣人目光一转,忙接道:“其余两项呢?”众悟大师平静地道:“烦坛主循序见教。”蓝衣人双目一瞪,沉声道:“决议既为本坛而作,早说晚说,又有何别?”众悟大师静静地答道:“分别很大。”蓝衣人沉声说道:“可以解释吗?”众悟大师静静地说道:“因为坛主若不能先行答复第一个询问,第二、第三两项决议,即无向贵坛主提出之必要了。”蓝衣人冷笑道:“不明白。”众悟大师缓缓抬脸道:“如坛主不在意,贫僧还可以再说清楚一些。”蓝衣人嘿嘿一笑道:“现在应该谈不上什么在意不在意了!”殿中又是一静,众悟大师合掌垂眉,缓声说道:“很多人以为包括贫僧以及这次列名拜帖的诸位代表在内阁下以及那位虎坛坛主可能都不是真正的‘金判’与‘一品箫’!”“对!”“对!”“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我也早就这么想!”一片抑制不住的呼喊,此起彼落,整座大殿立为人声淹没。众悟大师的唇角一动,一道清音迅于殿中扬起:“施主们敬请肃静。”清音起处,喧嚣立即沉寂下来。众悟大师容得人声一静,口喧佛号,接着说道:“假如贵坛主坚持不将面纱除下,贫僧愿意退而求其次‘金判’仗以布义的那支‘太阳神笔’,最少也得出示一下。”蓝衣人目光一阵闪动,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阵,方将笑声收住。笑声一歇,灰衣驼背老人立即闭眼点头道:“照理说,这一笑也就够了。”白眉叟颔首不语,脏叟古笑尘偏过脸来哼道:“化子却不以为然。”白眉叟不由得捋髯插口道:“那你感觉如何?”脏叟古笑尘冷冷一哼道:“狂劲似乎差的远得很。”灰衣驼背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汉却以为狂得过火。”脏叟古笑尘一怔,不快地翻眼道:“‘金判’笑声阁下听过几次?”灰衣驼背老人摇摇头道:“听倒听得不少,但却很少留意。”脏叟古笑尘两眼一瞪,更为不快地道:“那你凭什么顶我化子?”灰衣驼背老人拱手赔笑道:“古大侠与‘金判’交称莫逆,武林中人所共知;对‘金判’一切,自然比老汉清楚。老汉只不过一时信口而言,古大侠勿予见怪才好。”脏叟古笑尘这才受用地道:“若说有人比我古化子更了解‘金判’,岂不笑话!”灰衣老人也自语道:“这事常有的。”脏叟古笑尘霍然抬脸道:“你说什么?”灰衣老人忙又赔笑道:“老汉是说像老汉自以为很了解‘金判’便是例。古大侠别误会,这没有什么。”脏叟哼得一声,才待再说什么时,忽听云殿上蓝衣人突又狂笑着说道:“大师听清了,面纱既不可能除下,太阳神笔也无出示之必要。除非另外一个人到场,否则谁也无权指定本坛主怎么做!”众悟大师长眉一轩,沉声接道:“坛主系指谁人?”蓝衣人笑声一敛,沉声道:“真正的‘金判’!”满殿一晔,旋即寂然。众悟大师双目异光暴射,仰脸注目道:“这样说来,坛主是默认了?”蓝衣人冷冷一笑,沉声接道:“大师何律己宽而待人严?武功可以模仿,容貌可以改装,兵刃更是身外之物。武功再高的人,也难保没有失手的时候。命且不保,兵刃何恃?纵令面纱除下,大师又能证明什么呢?”众悟大师注目说道:“那么您就是韦大侠了?”蓝衣人脸一仰,嘿嘿冷笑道:“废话!”众悟大师毫不动气,平静地又说道:“尚望见教。”蓝衣人双目一寒,沉声道:“大师与其问我,何不省下精力去找出另一个‘金判’?另一个‘金判’如能找出,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众悟大师垂眉道:“这样做过了。”蓝衣人哈哈大笑道:“那不就得了吗?‘金判’怎么突然失去了音讯呢?他死了吗?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尸骨何在?他躲起来了吗?躲起来的原因何在呢?”众悟大师轻轻一叹,默然低头。蓝衣人又是一阵大笑,同时说道:“这个问题,到此已可告一段落,大师还有什么指教吗?”众悟大师合掌躬身,低声说道:“贫僧众捂虽经各位施主推为此行代表,但和平表决的方式既已受阻,底下将该怎么做,就非贫僧可以擅断的了。”蓝衣人手一挥,笑道:“那就商量着办吧!”语毕一笑落座。众悟大师默默转身,也坐回原来的地方。一刹那,大殿中又回复到一片沉寂。千百对视线,又一度开始不安地扫射起来。西边宾席人潮中,有两个人的神情较为特别,只不过由于人多,以致无人注意及之罢了。宾席是九层长可十丈的石阶,这时最高的第九层中间,坐的是一名青年文士和一名少年书生。青年文士年约三旬左右,头戴青布方巾,身穿青布长衫,斜背一条狭长青布袋囊,双眉修长,面如满月,神采飘逸异常。少年书生约双十出头,唇红齿白、鼻如悬胆、眸若点漆,英俊中别具一股妩媚的女性秀气。这时在场群豪不是望云殿,便是望对面的礼席,只有这一双斯文中人一直居高临下,在面前脚下的八层石阶上来回搜视不停。但见少年书生眉峰微皱,眼望前方,低语道:“姑姑,难道说他没有来吗?”被喊做“姑姑”的青年文士也是眉峰一皱,摇摇头道:“来可能来了,但你们既未约定相见暗记,他如因故改了装束,而又没有时间跟我们联络,这么多人,哪里去找?”就当“文士”“书生”在第九层悄声对答之时,最下面的第一层中间,那名紫膛脸、镖师模样的中年人,正目不转睛地朝对面礼席上的灰衣驼背老人望着,眉宇间似乎充满了迷惑和焦急。灰衣驼背老人眼皮微睁复合,这时似有意似无意地轻轻点了一下头,又复缓缓一摇,就好像在向谁表示:“知道了,别急”就在这个万籁无声的当口,坐在灰衣老人身旁、一直默无所动的太极道长,突然一偏脸,低声说道:“大师,贫道有僭了。”众悟大师端坐不动,垂眉答道:“道兄请便。”太极道长立身而起,缓步向云殿前方下面的空地走来。于是殿上殿下所有的目光,立即带着疑讶之色,一齐集中到这位一直与少林众悟大师声誉并隆的武当掌门人身上。但见那位灰髯拂胸、背插长柄云拂、飘飘然有着一股出尘之概的武当掌门人,在向前走了十来步,距云殿前空地尚离三五丈远处之时,忽然出人意料之外的脚下一停,回身向来处礼席第三排注目喝道:“一心,过来!”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一名灰衣道人立即恭诺一声,应声离座。那位年约五旬上下、面目清癯、眼神清澈但眉梢却笼着一抹悲忿之色的中年灰衣道人走到太极道长身前,立即端身跪下,垂眉道:“一心听候掌门人差遣。”太极道长从背后取下那支长柄拂尘,手执柄端、拂尾披落一心道人头顶;左手托起一只锦囊,肃容沉声道:“贫道太极,武当第二十七代掌门,现请少林众悟大师暨各派同道监证。自此刻起,武当一派掌门之职,由二十八代弟子一心接掌!”此举大出众人意外,但也仅是刹那工夫,众人便都相顾点头,相继领悟过来。伏在地下的一心道人刚颤喊得一声:“师伯”太极道长立即沉喝道:“住口!”脸色一寒,沉声接道:“武当二十八代弟子中,一尘居长,你为次,只要你以后勿忘掌门一职本非轮到你接任这一点,也就是了!”一心道人双肩微微一抖,终于哑声应道:“是,一心知道了。”太极道长拂一收,沉声道:“领收本门印符。”一心道人抖手接去锦囊,太极道长喝一声:“还座!”一心道人又磕了一个头,起身默默走回礼席。太极道长瞥了一心道人的背形一眼,立即转身举步,再度向云殿下面的空地严肃而安详地走了过来。满殿如死,蓝衣人目光随着太极道长步伐移动,不稍一瞬。太极道长走至云殿正前方站定,云拂一搭左臂弯,同时左掌在胸前一立,向云殿上打着问讯,缓声说道:“敝派弟子一尘,年前只知系死于贵坛金鹰之手,但不清楚是哪一位。如贵坛以为贫道可教,现在这就请贵坛主吩咐那位施主出面,也将贫道一并成全了如何?”蓝衣人注目嘿嘿一笑,沉声说道:“俗语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道长口气既然如此坚决,看样子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脸一侧,蓦向身后喝道:“四鹰何在?”身后金鹰行列中,立即有人应声道:“卑职在此!”语音未了,人影闪处,一名身穿浅灰劲装,外罩金边大黄披风,年约四旬出头五旬不到,扁脸,朝天鼻,眼角下垂,眉如破帚,相貌其丑无比的中年人,飘然出现于蓝衣人座前。由于云殿太高,蓝衣人身后的鹰字号人物除黄山要命郎中与眉山天毒叟一个有药箱为记,一个身材奇矮以及少林两僧僧装未改,较易辨认外,余者面目,十九看不清楚。如今此人这一现身,有人不禁低呼道:“啊啊!‘贺兰丑煞’!”原来此人乃“贺兰五虎”的师叔,与五虎之师“贺兰恶煞”为同门师兄弟,是东北黑道上有名的“双煞”。姓郑,字步扬。年事虽然不高,但在一套贺兰绝学“霸王掌法”上,却有着超人成就。尤精一种“追魂莲子弹”的暗器,专门打在人身各处大穴,弹无虚发,霸道无比。此人二十年前,年方二十四五,即因在第一届武会上与华山当时的一流剑手无影剑方平在竟“紫榜”时两败俱伤而名扬武林。嗣后因与雪山无影侠结怨而失去音讯,咸以为已死于无影侠之手。想不到仍然活着,且已成了风云龙坛的第四金鹰,实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但见蓝衣人手一挥,冷冷说道:“能向太极道长请教,算是你的荣幸,去吧!”丑煞躬身一声道:“领谕”就地一个半旋,双臂微挥,披风翼张,身躯笔直地自云殿上飞身跳落而下。神态从容,恣式飘逸。宾席上立即发出一片采声。采声中,丑煞双臂一拢,悠然落地;落地处,不偏不倚,正是太极道长身前丈五左右的正对面。脏叟见状,不禁皱眉自语道:“看上去这家伙可还相当麻烦呢!”白眉叟点点头,灰衣驼背老人低声笑接道:“光看不动手,不就得了?”脏叟两眼一翻,正待发作时,白眉叟指头一竖,二人便住口向殿前望去。不知太极道长说了一句什么话,这时但见丑煞冷冷一笑道:“姓郑的当日也不过侥幸而已,区区几颗追魂莲子弹,凭道长这等身手,当然不会在乎了!”太极道长云拂一举,肃容接道:“施主好说,就请赐招吧!”丑煞闻言退出一步,注目冷冷地道:“主客有别,道长勿须客气。”太极道长云拂平捧当胸,躬身口道一声:“随蒙相让,贫道有僭了。”左袖一拂,原地游走半圈,身躯蓦转;右手云拂一招“云仙引”,平胸向丑煞左肩轻轻扫来。丑煞冷冷一笑,左肩微卸,闪开来势;身躯不退反进,左臂一翻“回波勒马”,反撩拂柄;右手同时并指如戟,欺身迅向太极道长“期门穴”点去。太极道长口喧一声无量寿佛,道袍飘飘,蓦地拔起二丈来高。空中云拂一抖,拂尾蓬张有如针斗,直向丑煞当头罩下,右掌同时一带一推,以一式“闲中好”,拍出一股强劲掌风。丑煞不敢硬接,一声长啸,引身侧闪。觑定太极道长落身处,不容对方落地,右手平掌反切,猛向太极道长拦腰削去。掌缘如刀,既迅且疾,正是霸王掌法中的绝招“一剪梅”。人在空中,无处着力,变招换式,极为不易。太极道长这时离地尚有五尺光景,身躯同时在急速下降之中,丑煞掌锋已及衣边。除了拼着一条右臂不要,斜身抗臂硬接以外,已无良策。睹此危急之状,众人不由得失声惊呼起来。在西边宾席的一片惊呼声中,东边礼席上脏叟古笑尘一声噫,便待长身而起。但偶尔回头瞥及白眉叟虽然注目凝眸,神色较为紧张外,众悟大师却垂眉端坐,毫无表示;而灰衣驼背老人竟连看也没看一眼,此时正悠然引首望去殿外,好似在等一个人突然不速来临一般。当下一皱眉,又复坐下。忽听灰衣老人喃喃说道:“扰乱军心,理该问斩”脏叟勃然大怒,只为心悬斗场,急切间发作不出。当下瞪眼一声哼,忍耐着再朝斗场望去。先后不过刹那工夫,场中形势已然大变。岌岌可危的太极道长,就好似有意造成此一局面,以便险中取胜一般。眼看业已力竭的下降之势,在手中长拂一挥之下,宽大的道袍突然被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无形劲气鼓然撑起,丑煞明知有异,一个收式不及,掌切处,如触无物!太极道长云拂回扫,丑煞立被震出六尺开外。众人一声轰呼未已,身躯踉跄的丑煞右手反挥,九点黑影已形如莲蓬般脱手射出。疾赛流星,电奔太极道长胸前九大要穴。众人失声惊喊道:“追魂弹!”但听太极道长沉声喝道:“如何来,便如何去!”云拂猛挥,九点黑影立被一股至刚之气反震回去;去势之疾,较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丑煞尚未及转身,背后已中三弹,一声闷哼,噗通栽倒。灰衣驼背老人正好转过脸,这时点头自语道:“武当在三十年之内,不会有人超过这老道了!”端坐寂然的众语大师,长周微微一轩,侧目向老人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灰衣老人视如不见,调脸又向殿外望去。脏叟古笑尘这时忍不住喂了一声道:“老哥子,底下该轮到台端露一手了吧?”灰衣驼背老人淡淡一笑道:“差不多快了。”脏叟古笑尘冷冷笑道:“一定很精彩。”灰衣驼背老人摇摇头道:“包输不赢!”突然眼望前方,皱眉自语道:“好!古大侠一言成谶,真正的麻烦来了!”原是太极道长因为师侄一尘道人系死于丑煞追魂莲子弹之下,蓄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刚才一拂之力,看上去并不怎样,实则已是全身数十年功力所聚。丑煞未防及此,弹穿皮肉,竟及内腑,倒地不久,便即气绝身亡。当下由右侧护殿跃下两名锦衣壮汉,将卫煞尸身抬去后殿。太极道长不愧一代名派掌门,虽然全胜一阵,这时却依然回至先前讨战的地方,凝目捧拂静立,并未因私怨已了而抽身后退。西边宾席在一阵惊叹之后,这时也已回复平静。云殿上蓝衣坛主自丑煞倒地,一直仰望着殿顶,不言不动。直待全殿寂静下来,这才缓缓放落视线,目注太极道长,阴声说道:“武当绝学,果然不同凡响。”最后一个响字刚出口,立即仰脸沉声喝道:“五鹰可以下场了!”“五鹰”就是眉山天毒叟自是无人不知。就因为这一点人人清楚,蓝衣人此令一下,众人不由得大为诧异起来。龙坛十三金鹰的排名次序,显然是以武功成就为准。眉山天毒叟固为一代魔枭,但他排名于丑煞之下,其武功不及丑煞,殆无疑义。如今武功高的丑煞都已败亡,蓝衣人纵非“金判”化身,但他既获风云帮帮主赏识,权领一坛之主,当非泛泛之辈;武功成就应在十三鹰之上固不必说,智识见闻也应超人一等才对。他如今这样做,岂不令人奇怪?灰衣驼背老人皱眉自语在蓝衣人令发之后,脏叟古笑尘微微一怔之下,不由得一声轻哼,不屑地瞥了云殿一眼,脱视着灰衣老人冷笑道:“原来这就叫做‘麻烦’?高明,高明!”灰衣驼背老人欲语还休,摇摇头,轻轻一叹,没有开口。这当口,那位一向眼高于顶的眉山天毒叟,已在千百对眼光注视之下,大刺刺地踊身跳落云殿。既未卖弄下殿身法,脸上也无特别表情。落地后又摇摇摆摆的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和太极道长对正。太极道长等对方站定后,像先前一样,云拂一举,沉声说道:“眉山大侠请了!”眉山天毒舆眼中绿光闪闪,仰脸道:“例不可破,道长但请出招无妨!”太极道长目光至处,忽然将云拂还插身后,口中说道:“眉山大侠掌法为当今一绝,贫道理应在掌法上向大侠请教。”眉山天毒叟无可无不可地仰脸淡淡接道:“都可以。道长闭关十余年,据说大罗掌已悟透十成。老夫有幸,正好趁此机会领教领教。”太极道长道声:“好说。”跟着又是一声:“有僭了!”双掌虚合,如运太极,左脚微踏复收;跟着右脚一探,右掌护胸,左掌向前轻轻推出。大罗掌起手式“遥叩紫府”。天毒叟静立不动,容得对方掌势临近,左掌一亮,便往来掌正面贴去。太极道长这一招原是可虚可实,现见对方有意硬接,豪意突兴,长髯无风自动,由虚变实,力道猛然增至七成。天毒叟一声阴笑,一只有掌顿时暴涨一倍。两掌接实,一声闷响,二人均是身不由己的各自退出三步!脏叟古笑尘直看得眼中一亮,失声低呼道:“真有这等事?”惊呼出口,忽感失言似的轻轻一咳,同时以眼角迅瞥了灰衣老人一眼。这时的灰衣老人,脸正仰着,似乎全未注意。脏叟见了,这才稍稍安心。哪知此刻的灰衣老人并未闲着,他脸仰着好似在望天沉思,其实一双眼角却正全神贯注在远处的云殿之顶。原来此刻云殿上面那位蓝衣坛主,也没有注意斗场,他跟灰衣老人一样,得空便朝殿处望去一两眼。这时殿下打得难解难分,他却招手喊来一名锦衣壮汉,不知吩咐了一句什么话,锦衣汉立即退入后殿不见。蓝衣坛主待锦衣壮汉退去,又朝殿外扫瞥了一眼,默默点头,似甚安慰。灰衣老人眼角一溜,也随着朝殿外望了一眼,微微颔首,好像有所领悟。由于斗场中已由慢打变成快攻,战况正烈,因此云殿上的蓝衣人以及礼席上的灰衣老人这一番奇异动作,谁也没有注意。转眼之间,十招已过。战况虽烈,但优劣之势仍然未分。原来天毒叟一身所长尽在双掌,别看他身躯矮小,但掌力之雄浑,却极惊人。尤其那股亡命相扑的狠劲,更是令人皱眉。一招一式,在于势不两立,只进不退,处处不惜两败俱伤,通令对手除了硬接硬拆之外,别无缓冲余地。太极道长先还谨守着“立不败地,先求自保;行有余力,用以攻人”的名训,尽量避免玉石俱焚,能闪则闪,能让则让。但一个人的容忍终究有限,最后发觉这种打法不但太过吃亏,而且也觉太不像话。一声无量寿佛,无名火不由大炽。当下双掌一紧,立即改守为攻。眨眼工夫,已硬接下三掌。掌力所至,满殿风生。第一掌双方各退一步;第二掌天毒叟多退半步;第三掌太极道长退出三步,天毒叟却退出五步有余。由于太极道长的改变战略,战情业已渐趋明朗。硬拆硬架的三掌交换下来,天毒叟的脸色顿转铁青。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天毒叟身形甫稳,腰身一挫,猛地由正面窜上。双掌在一声厉吼之下,同时外翻。掌风所至,势如排山倒海。太极道长双肩微矮,双目神光迸射,双掌如摩似抚,于胸前虚虚圆合,接正来势,也将双掌同时向外猛推而出。这时双方全力一击,也是胜负攸关的最后一击。有如两山对塌,轰然一声巨响!巨响声中,天毒叟的身躯凌空飘起,仿佛断筝迎风,倒射两丈之遥,砰然一声,摔落地面。而太极道长也似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直退至礼席前不远,方始勉强定摆站住。狂热的欢呼,如春雷般爆散开来:胜了!胜了!太极道长不愧一代名派掌门,又胜一场了!众悟大师喃喃念道:“阿弥陀佛”佛号未竟,身侧灰衣老人仰脸沉声接道:“这老道心愿已了,理应功成身退。一心道人初接掌门之职不宜受挫,况且这道人的成就比他师兄一尘道人也好得有限,留下不留下,无关大局。大师吩咐他将老道护走,是时候了!”众悟大师点点头道:“先生所言甚当。”跟着起身向满脸悲色的一心道人合掌低声说道:“一心道兄,太极道长力克两阵,也该将息将息了。请道兄这就将他护送下山,山下有敝寺监院八位长老接应,人手听由道长使唤,毋须见外。”一心道人望了摇摇欲坠的太极道长背影一眼,眼中一润,稽首哑声应了一声是,迅速离座走到师伯身边。本待伸手搀扶,眼光四下一扫,倏然缩手。借躬身之便,垂首颤声低低地道:“师伯您还能自己走路吗?”眼神涣散的太极道长怔了一下,点点头道:“你留下!”立掌向西边宾席微微躬身,脸带微笑,转身颤巍巍地径向殿外走去。众人眼注太极道长背影,不禁立即沉默下来。一心道人身躯一转,突然向殿中云殿下面走了过来。走至太极道长刚才立身这处,俯身打着问讯,朗声向上道:“贫道不肖,愿向贵坛讨取第三阵。”脏叟眉头一皱,灰衣老人已恨恨低声骂道:“武当一共来了两个人,一个出场,已将面子找足;一个偏又不识相要学一阵,真是莫名其妙!”蓝衣人正好自殿外收回目光,闻言不禁冷冷一笑道:“好极了,就让武当做一次扬了名吧!”脸一偏,接着向身后沉声喝道:“首鹰下场!”身披大红袈裟,名列金鹰之首,眉浓如卧蚕的众智僧应声合掌躬身,一声朗诺,红影闪飘,立自云殿冉冉飞落。宽大的红色袈裟刮起一连串此起彼落的叹息。白眉叟侧瞥了身旁的众悟大师一眼,默然低头。脏叟古笑尘上身微倾,望望众悟大师,再望望正自云殿飞落的众智和尚,咬牙裂毗,双目尽赤。宾席上,坐在第九层石阶中间的少年书生似显不安地注目殿中,一面用肘弯不住碰着身旁的青年文士,好似在说:“你看,姑姑,这怎办?”青年文士缓缓摇头,凝眸无语。众智僧落地后,双掌一合,垂眉沉声道:“贫僧众智,向道见请教两招。”一心道人怔得一怔,旋即肃容立掌道:“大师好说,一心说不得只好献拙了!”众智僧退出一步,合掌又是一躬道:“道兄赐招!”一心道人目光一凝,正待进身出手之际,身后突然有人低喝道:“且慢!”声如沉雷,满殿嗡然。跟着一声佛号随之而起。众人循声望去,一条紫色身形,正行云流水般地向殿中疾步而来。紫色身形虽快,一条灰衣身形却比他更快。宛如流星赶月一般,紫色身形南行走出丈许,身后灰色身形已如脱弦之矢,一闪便已抢越超前。众悟大师顿得一顿,灰衣老人回头道:“古大侠要看老汉的,大师成全了吧!”不容对方有所表示,目瞥脏叟哈哈一笑,立即飞步抢至一心道人身侧。一心道人目光滚动,微呈不悦之色。灰衣老人拱手大笑道:“道兄目前的身份虽已是一派掌门之尊,但排在拜帖上的名字,我‘卧龙先生’却还在道兄的‘一心道人’之上。众悟大师肯让,道兄便应该无话可说。老汉若非不甘寂寞,也不会老远的从仇池跑到这里来了。刚才贵派已连取二阵,露脸也算露足。道见有兴致,老汉不反对,但可得押后一二人”语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同时转向众智僧道:“来来来,老汉陪你。”宾席中有人皱眉,也有人失声笑了出来。坐在下面第一排的那名镖师模样的紫脸汉子,两眼不住眨动,好像对灰衣老人这一举动,显得相当茫然。一心道人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默默退回礼席。众智和尚在众悟大师挺身而出时,身躯微微震了一下,这时业已回复自然。容得灰衣老人道毕,立即合掌答道:“施主赐教,也是一样。”语毕蓄势以待。灰衣老人忽然笑声一收,摆手道:“第一下,先让老汉说句话。”身子一偏,转向云殿大声笑道:“坛主,老汉有个不情之请,拟请坛主身后另外那位红衣大和尚一齐下来凑个热闹,怎么样?”此言一出,满殿愕然。蓝衣人也是一呆,一时竟没回得出话来。要知道少林一派,领袖中原武林垂数百年,并非偶然。众悟大师虽说身居掌门之位,但一位掌门人的条件,并不只限于武功一项。换句话说,众悟大师的德行修养也许是少林当代之秀,而武功方面却不一定远超众字同辈各僧。就算众悟大师的武功也在当前这名众智和尚之上,但可想而见的,其间之差也极细微。若合两名“众”字辈少林高僧之力,放眼当今武林,就是换了“三老”之一,胜负之数恐怕也很难说哩!可是,话虽如此说,怪事毕竟发生了!这时,别的人也还罢了,宾席顶层那位少年书生第一个沉不住气,修眉一蹙,慌忙向身侧青年文士促声问道:“他,他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青年文士也失去前些的那股镇定,皱眉轻叹道:“那就不知道了。别说两僧不知他老人家是谁,就算知道了,在这种场合之下,众目睽睽,立场各异,纵想手底留情,也不可能呢!”同一时刻,那乔装成紫脸镖师的武维之,更是目定口呆,惊惶莫名。他忖道:“这怎可以?就算师父有自信可以敌住两僧,也势必要倾尽全力不可。本门大罗周天神功虽可借他派招式运用,但终究不及以大罗三六式施展时容易发挥威力。使用大罗三六式,身份立即泄露,不使用时即难保住不败。而且本门神功势刚劲猛,多少与别派罡气有别。到时候一个情不由己,那该怎么办?”此时,蓝衣人已回过神来,冷冷笑了一笑道:“怎么说?我怕我是听错了吧?”灰衣老人哈哈大笑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老汉可以再说一遍。”蓝衣人脸一仰,冷冷笑道:“此例一开,也不妥当吧?”灰衣老人忙摇手笑道:“不,不!只此一回,他人不得援引!”未容蓝衣人开口,接着又笑道:“老汉闲了很多年,为过手瘾,成败在所不计。假如坛主有意,附带地来上个小小赌注,亦无不可。”蓝衣人一声哦,注目道:“你赌你准赢?”灰衣老人忙摇头道:“不敢,不敢!”蓝衣人不禁诧异道:“不然赌什么?”灰衣老人笑道:“老汉这种赌法,别开生面,任何人跟老汉赌都不吃亏。那就是说,注子由老汉单方面独下,赢了拿着跑,输了却不必赔!”蓝衣人又哦了一下,注目说道:“真有这等好事?”灰衣老人脸色一整,正容说道:“坛主应和老汉一样明白,今日之会,到目前为止,可说才只是一个开始。如就此刻殿中现势而言,老汉等这方面,一共来了三十二人,去了一位太极道长,尚剩三十有一。而贵坛方面现身的人数虽较敝方为少,但占地主之利,调应灵活,虚实莫测;长短相抵,也还相当。现在老汉的赌注是:万一老汉胜了,胜了就算了,什么要求也没有。老汉败了呢?三十一中再去一个零数,我‘卧龙先生’从此袖手,静坐一旁,作壁上观。如贵坛看不顺眼,随时可以下手。老汉我,只挨不还!”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阵哗然。灰衣老人目光一注,凝眸催促道:“坛主意下如何?”蓝衣人未及有所表示,脏叟古笑尘突自座中一跃而起,大喊道:“不行,不行!不管这是谁的主意,这种打法我化子不答应。如嫌单打打不过瘾,化子参加一个也就是了!”一边喊着,一边大踏步往殿中走了过来。蓝衣人侧目冷冷一笑,仰脸微哂道:“我说如何?卧龙先生,本座跟阁下一样明白,这种想法根本行不通!阁下威风摆也摆出了,这下该见好就收了吧?”灰衣老人身躯一转,冲着脏叟大喝道:“谁要你多管闲事?回去,回去!”脏叟见灰衣老人脸色从未这样严厉过,不由得微微一怔,停步期期地道:“你对付首鹰,咱来对付二鹰,咱们各打各的有何不可?”灰衣老人脸一沉,瞪眼说道:“要就两个一交齐给你!”脏叟又是一怔,连忙摇头道:“多谢成全,化子骨头几两重,化子自己清楚。”灰衣老人眼一翻,接口喝道:“那就坐回去看老夫的!”脏叟双眼一转翻滚,忽然似有所悟的哦了一声,陪下笑脸道:“刚才咱化子不过逗你老鬼玩玩的,何必认真充好汉呢?”灰衣老人冷冷一笑道:“老夫高兴!”紧接着脸一沉,冷冷接道:“用不着古帮主自作多情。你是‘金判’的朋友,我‘卧龙先生’可不够资格劳你古帮主关心!”脏叟脸色一变,忽又笑道:“祸由我起,随你怎么骂,我都受得了。”双目灼灼数转,忽然眼皮一合,叹道:“好,好!你玩你的吧!为补报万一,化子答应一定为你来收尸,同时选块好地方为你安葬也就是了!”手中破竹杆一挥,立即大步还座而去。蓝衣人目送脏叟回到礼席,转脸淡淡地回道:“到底怎么决定呢?卧龙先生。”灰衣老人脸色已经还原,拱手笑道:“俗语说得好:天作孽,犹可迟;自作孽,不可活!老汉话已说出口。当然一本初衷办理!”蓝衣人嘿嘿一笑,蓦地仰脸向身后喝道:“二鹰听到没有?下去陪陪卧龙先生!”长脸众慧僧毫无表情地合掌躬身一诺,自云殿上飞跃而下。这段期间内,最可疑的一点便是,札席上人人显得局促不安;而众悟大师却独能垂眉端坐,一无表示。脏叟古笑尘归座后,数次偏脸向众悟大师探视,每每欲言又止。众悟大师浑似不觉,垂眉端坐如故。脏叟空自烦躁了一会,终于摇摇头,低声叹道:“大概这便是佛经上的什么‘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众悟大师目注鼻端,轻轻念道:“有情有烦恼,无情便是有情。”脏叟似懂非懂,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因为这时殿中情势已呈山雨欲来风满楼阶段,自众智、众慧两位红衣僧并肩立在一处之后,殿中气氛,立即空前紧张起来。灰衣老人容众慧僧站定,脸色一整,抱拳道:“两位大和尚多多指教了!”众智僧合掌躬身道:“卧龙先生请。”灰衣老人口喊一声:“有僭了。”左掌竖劈,右掌横扫。一招两式,同时使出两大名派的两记绝学摩天派的“单掌开碑”。北邙派的“铁掌惊魂”,进步欺身,分向两僧同时攻到!招沉式稳,神凝气注。这一出手,果然气度不凡。宾席中轰然喊了一声好。礼席第二排,摩天派的“震天手”赵起威、北邙派的“双掌镇河洛”郑平两位掌门人,不由得愕然相顾了一眼。赵起威迟疑地低声道:“就凭这招‘单掌开碑’,敝派就应另换一位掌门人了。”郑平注目场中,点点头道:“老夫也有这种感觉。”脏叟回头望了二人一眼,低声叹道:“化子对众慧,可望和局;而卧龙老儿却可稳取众智。四场中三胜一和,就这样白白错过了,真是可惜!”这时殿中,众智、众慧两僧已分别向左右闪开。一声佛号,去而复回。红影门处,众智僧双掌一合一分。两僧似有默契,众慧僧竟也出招相同。两僧四掌,同时以一招“开门见山”自两边推出一股强飙,将灰衣老人整个罩在一团劲气之中。灰衣老人哈哈一笑,身形如箭,笔直窜起三丈来高。一旁身穿蓝色长袍、目如精电、手托长烟杆的昆仑掌门人“天马行空”申公鹏长眉一轩,脱口低喊道:“咦?这是敞派的‘蛟龙升空’!”两僧两股掌风相遇,蓬地一声大震。灰衣老人空中一个自转,双腿一并,斜向众智僧头上蹬去;左臂上扬,右手并食中二指俯冲而下,疾点众慧僧“天灵”!脏叟与白眉叟同时低呼道:“敝帮的‘国舅上朝’。”“天山的‘画龙点睛’!”脏叟喃喃自语道:“虽然同是一套‘八仙步法’,但用在半空中攻人,我化子可连想也没有这样想过呢!”两僧同时一怔,跟着不约而同喧出一声佛号,各个就地纵身一旋,避开来势;右掌向地面虚虚一挥,左臂猛挥,双双以“拒虎抗龙”之式向灰衣老人夹攻而上。灰衣老人半空中腰背一拱,手足并收,随一拱之势滚滚而下。单足点地一个大盘旋,双臂抡平,竟向两僧硬生生地猛扫而出。一心道人喃喃说道:“‘周天旋度’”原来“周天旋度”是武当派“大罗神掌”中三绝招之一。此招之使用,纯为身陷绝境,拼着与敌两败俱伤之最后手段。两僧乃少林众字辈高僧,焉有不识之理!一声轻噫,迅即收势后退。蓝衣人目中精光一闪,忽然重重地干咳了一声。两僧对望一眼,脸色一寒,立又抡掌攻上。蓝衣人这一咳,殿中战情立即为之大变。两僧似已下定决心,袈裟飘飘,掌劈拳打,风声虎虎!一套向以刚猛见称的少林镇山绝学“降龙伏虎九九八十一式”这一展开,灰衣老人立居下风。先还能奋力迎拆,但两僧内力浑厚,越打越勇。时间一久,灰衣老人便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左支右细了。蓝衣人微微颔首,双目中笑意隐现。脏叟古笑尘气息渐粗,不住自语道:“‘包输不赢’,‘包输不赢’!唉唉!我原以为他在说笑,想不到竟是真的。不,不!出气不是这样出法,宁可事后我跟他自拼一场,我也不能坐视”上身愈倾愈前,大有随时跃出之势。就在这时候,众悟大师忽然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微微摇头说道:“古施主,由他去吧!贫僧渐渐有点明白了。”脏叟猛然回头瞪眼道:“等你完全明白了,他也差不多了!”众悟大师轻轻一叹道:“那么施主就自己做主吧!”脏叟虽感不快,但他终究是尊敬这位高僧的,当下虽然哼哼不已,却还是忍耐下来。满殿寂然,虎虎掌风有如严冬朔风怒啸。寒意吹遍宽广百丈的凤仪殿,也吹冷了东西礼宾两席中近千人的意念。宾席中最下层的武维之眼眶湿润,悲忖道:“两僧是不得已,我不了解的是师父”最高的第九层石阶中间,那位青年文士也在喃喃低声自语道:“你总说‘为了某种理由,我是不得已。绛仙,请你忍耐,请你相信我’。唉唉!我相信你,也能忍耐,但到何时为止呢?你带给人们的恶劣印象已经够多的了,再像这样继续下去,别人会像我一样谅解你吗?”青年文士幽叹未已。殿中两僧忽然连环游走,将灰衣老人团团圈定,双双蓄掌待发。很显然的,如容两僧同时攻出这最后一招,灰衣老人势将不死也要重伤!就在这一发千钧的刹那,蓦地一声巨吼!灰衣老人两臂上下一错,周身劲风激荡,竟然夹着一团劲气穿破重围。众悟大师长眉一轩,双目微微一亮。众慧僧被震退半步,愕然张目道:“‘天慈地悲’?”众智僧双目精光微微一闪,立即沉声喝道:“是的,师弟!我们师兄弟亡羊补牢,也用这一招让诸位施主们看看少林绝学的威力吧!”语音甫歇,两僧同一动作,双臂上下一错,左掌擎天,右掌照地。红衣飘扬,身形起处,双掌齐翻,上下交激。二道无形气柱,成十字交斜,猛往灰衣驼背老人如长虹般疾射而至。众悟大师上身一震,几乎倾倒。但见灰衣老人脸色一变,双掌虚拒,霍地暴退。饶是如此,仍然慢了一步。这招创自六祖净通的少林绝学端的不同凡响,气劲所至,灰衣老人双肩晃得一晃,脸色一青,应势踣地。总算灰衣老人功力深厚,人虽失手倒地,双掌一按地面,竟又翻身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已无法起身。眼光在两僧脸上匆匆一扫,立即无力地将眼皮垂下。端坐调息,浑然忘我。脸色苍白异常,唇角却浮泛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两僧迟疑了一下,众智忽然合掌躬身道:“卧龙先生承让了!”脸一偏,向众慧僧沉声说道:“师弟随我归座!”蓝衣人向右护殿黑幔一溜,突然厉声喝道:“众智!众慧”谁知他快,两僧更快!喝声甫出,两僧身形已起。慧字出口,两僧业已飞上云殿。蓝衣人目光一寒,向两僧沉声说道:“谁吩咐你们歇手的?”两僧惶然俯首,正待答辩时,右护殿墨慢后面,突然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不,坛主!两位鹰主既已升殿,事过境迁,由他去吧!”蓝衣人忙自坐中站起,先挥退两僧,然后转向黑幔,躬身道:“敬领太上护法金谕!”黑幔背后嗯了一声,接着冷冷向道:“什么时辰了?”蓝衣人朝殿外望了一眼,躬身道:“午末未初光景。”黑幔后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还不来,真是奇怪!”蓝衣人无话可回,只恭敬应道:“是的,很是令人不解。”黑幔后面接着冷冷说道:“其实他们来不来也无甚紧要,那边来人中只前排五人小有可观。如今太极道人已去,这名什么‘卧龙先生’伤亦不轻;且他有言在先,一旦落败,自愿退出圈外。余下也就只剩下少林一个和尚、天山一个白眉老儿以及丐帮一个老叫化了。这三人本应由你派人一一应付,但老夫看了前两场,实在不耐。现在你吩咐下面那个什么‘卧龙先生’避去一边,老朽出来做一次打发了他们吧!”语冷如冰,傲气凌人!字音低沉而有力,传入耳鼓,令人心神俱震。众人听了,不禁全都为之一呆“太上护法”?太上护法是谁?众人正在惊骇不置之际,蓝衣人已向殿下喝道:“那位‘卧龙先’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