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俞人杰带着黄金,一个人走出总坛。他如今是黄旗首席护教身份,高兴怎么做便怎么做,用不着怕人说闲话,也用不着担心有人跟踪。他这次出门,甚至淫狐那边,都没有招呼一下。因为目前教中够资格问他行踪的人,只有上面的三名教主,如果天、炼两狐,问起他去了哪里,淫狐巫马五郎自会代他解释,而事实上,他这次出门,根本就不是为了侦查什么奸细!中午时分,走出山区,他在山脚下的小镇上歇下来。这座小镇有四五十户人家,其中半数为天魔教徒,他歇脚的地方,是片豆腐店,过去他只知这爿豆腐店亦是教中人开设,自从这次在大金铺见了恩师和三义,才知道这儿的那位店主,同时兼具两种身份!俞人杰进门说出暗语,那位张姓店主,立即将他引去后面一间茅屋中。后面茅屋中,一名中年壮汉,正打着赤膊,在那里磨豆子。俞人杰走进去笑道:“辛苦了,伙计。”那汉子头一抬,又惊又喜道:“啊,哈,稀客,稀客,请坐,请坐,怎么样,老弟突然驾到,有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原来磨豆子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天山黑衣使郑壮为!那位张姓店主蹑足退出,并为两人从外面拴上门环。俞人杰与黑衣侠郑壮为在茅屋中足足谈了两个多时辰,方于黄昏时分,离开了那爿豆腐店。他留下了那袋黄金,也留下了一个周密的计划,留下的那袋黄金,可作无数善举,留下来的那个周密计划,则为武林兴衰之所寄!俞人杰在小镇上信步踯躅,内心充满激动,一个大日子快要来临了,清扫妖气,还我清平,为时业已不远,天龙一脉,成败存亡,全在来日一举,他们师徒一定要让那些平时以名门正派自居,遇事则畏首畏尾,骑墙观望的人物知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俞人杰决定就在小镇上欧宿一宵,明日再返总坛。这镇上的教徒,因为都是属于护坛以下的普通“兄弟”和“姊妹”,故无一人认识他是黄旗大护教,他在衣襟上,有着三条黑线,这只说明他是来自总坛之人物,每个来往各地分坛之护法或护教,都佩有这种标记。这三条黑线,仅是识别记号,身份之区分,仍以令旗为准。就在俞人杰打算向一家由教徒开设的小客栈走去时,迎面忽然走来一名长衣汉子,那汉子在衣襟上,也有三条黑线。俞人杰见了,不禁微微一怔。天魔总坛中,凡是护法以上人物,他虽然不能个个叫出名字,但对方属于哪座香堂,他差不多都能一眼看出,现在对面走来的这汉子,面目竟然如此陌生,岂非咄咄怪事!同样的,那汉子见到了他,也是微微一怔。俞人杰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当下身子一停,当道拦住去路,向那汉子注目盘问道:“兄弟是哪一堂的?”那汉子左右望了一眼,低低接着道:“报告总座,我是尹端华。”俞人杰大吃一惊,连忙问道:“谁叫你来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尹端华低声匆促地道:“是头儿叫我来的,事非得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处所,小弟有紧要事要向总座报告!”俞人杰见有两名教徒正向这边走过来,于是传音说道:“跟我来,往镇外走!”两人走出小镇,来到空旷无人之处,俞人杰边走边问道:“是不是华容那边出了什么事?”尹端华深深吐了口气道:“事情出大了!”俞人杰暗地里又是高兴,又是纳罕,华容那边出事,固属一大喜讯,不过,他实在不敢相信,以杜门秀才之智谋,还会出什么岔子?不是么?天魔教这边前此只派出两路人马,结果,黄旗护教五全山人阴百变身首异处,蛾眉刀堂副堂主,火姬解衣蕾被擒,除此而外,还有什么?他想着,故作错愕之状问道:“你是说……”尹端华又叹了一口气道:“黑白双怪的那名徒弟失踪了!”俞人杰怔了怔道:“黑白双怪的徒弟失踪!要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尹端华道:“头儿断定那小子必已落入魔教人物之手,他要总座务必设法将此子救出,必要时可以放弃打听天狐之住所!”俞人杰道:“那小子是怎么不见了的?”尹端华道:“那小子之伤势,经神医悉心调治,业已渐告康复,他本来都是住在内堡,前几天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到要去堡外散心,结果就此一去不返,两怪闻讯,暴跳如雷,一定逼着要……”俞人杰道:“两怪也未免太不讲理了,这是他们那个宝贝徒儿自己不小心,怎能怪别人?”尹端华苦笑道:“要是讲理,还叫什么怪物?”俞人杰道:“刚才在小镇上,你要是碰不到我怎么办?”尹端苦笑道:“那就只有冒冒风险,使出最后的一道法宝了!”俞人杰愕然道:“什么法宝?”尹端华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匣道:“就是这件法宝!”俞人杰接过来打开一看,他见里面装着的,赫然竟是一支金狐令,不由得大为诧异道:“你准备如何使用?假传法旨?”尹端华耸了耸肩胛道:“别的有什么办法?”俞人杰道:“你该知道,这是淫狐的令符,而这位淫狐一向甚少离开总坛,他现在人在里面,你从外边传进这支金狐令,要被人看出破绽,咱们两个岂非一起完蛋?”尹端华叹了口气道:“小弟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头儿如此吩咐,你能怎么说?”俞人杰暗暗切齿!他早就看出姓温的这厮,心肠之毒辣,更在三狐之上,为了本身利益,这厮根本就不会为他人着想!他想着,故意笑了笑,说道:“其实,这只是你我的想法,我们头儿算得准拿得稳,他晓得人一接到这支金狐令,心中自会明白,以小弟今天在魔教中之地位,要将这么一点小小漏洞掩饰过去,当然不是难事。”尹端华点点头道:“小弟也是这样想。”俞人杰暗暗叹息:人云亦云,一个道地的可怜虫!他将锦匣盖好,仍旧还给对方,同时自身上取出一个小纸卷递了过去。尹端华道:“这是什么东西?”俞人杰道:“我们头儿最欢喜的东西!”尹端华一呆道:“天狐之住址?”俞人杰点头道:“是的,我这次出来,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回去,现在既然又有了新任务,只好交给你了!”两人交代清楚,就此作别。俞人杰回到小镇上,渡过一宵,次日返回总坛。他向淫狐报告:根据他的查察,目前总坛中,已无内奸存在,大可放心行事!淫狐点点头,彼此心照不宣。天、炼两狐见淫狐并未再有激烈主张提出,以为淫狐经过冷静思考,已经平息下来,决定提前离去,以便早日完成神功,再来总坛共举大事。就在两狐离去的当天下午,蛾眉刀堂那两名黑旗护教候选人,果然以马车押回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淫狐在知道这名少年就是黑白双怪的徒弟后,大喜若狂。他立即传谕加封应、宣两人为黑旗护教,同时派人将俞人杰请了过去,商议处置方式。俞人杰早有成算,当下提出建议道:“姓温的少不了黑白双怪为臂助,而黑白双怪又离不开这名爱徒,这情形就像我们不能失去解副堂主一样。所以,本座认为:我们不妨修书一封,差专人送去华容和姓温的谈条件!”淫狐色动道:“拿这小子跟他们交换解副堂主?”俞人杰答道:“是的,碍着黑白双怪,姓温的没有理由不答应!”淫狐颔首道:“此议甚佳。唔,那么,就这样说好了,这小子烦公孙兄代为照管几天,书信则是孤家起草,再请公孙兄定稿。”语毕,匆匆起身入室而去。俞人杰向应、宣两人问道:“你们点的是他身上哪一处穴道?”宣姓护教答道:“肩井。”应、宣两人退去后,俞人杰点点头,将那名少年带回自己之住处。他先叫屋中那名侍姬预备饮食,待那少年饱餐一顿,又让他甜甜的睡了一觉后,方才开始盘问。少年自承姓方,名叫玄年,今年十八岁,跟两怪习艺已达十年之久。俞人杰见他品貌端正,应对从容,不由得生出怜惜之意。老实说,就是没有尹端华前来交代,他也不会听由这样一名有为的少年受到伤害!他见少年表面上尽管镇定,双目中仍不免时时露出惊惶之色,于是予以温语安慰道:“这位老弟,你不必害怕,不论双方将来交涉之结果如何,也没有杀害你老弟的理由,我是这边的黄旗首席护教,我的承诺你可以完全信任。”方玄年垂首道:“谢谢护教。”俞人杰又问道:“你自从师习艺以来,有没有一个人在江湖上走动过?”方玄年道:“没有。”俞人杰道:“那么关于今天武林中的种种,你是一点也不知道了?”方玄年道:“知道一点点。”俞人杰道:“听谁说的?”方玄年道:“是在四方堡听一位葛师父说的。”俞人杰道:“那位葛师父告诉了你一些什么?”方玄年道:“他说,在几年之前,武林中有一位令狐大侠,为人甚是正直,但这位令狐大侠最后却遭了天魔教的毒手,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满门数百口,无一幸免,他们的主人,如今便是在与这个天魔教为敌。”俞人杰道:“那么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今师与他们站在一边之经过?”方玄年道:“没有。”俞人杰道:“而令师他们也始终未向你提及一字?”方玄年道:“是的。”俞人杰道:“那么你的一身内伤,如今有没有完全康复?”方玄年怔了怔道:“护教怎知道我受过内伤?”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因为令师放火烧去袖手神医那座太平山庄时,本座适亦在场;如非为了求医,令师他们自然不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方玄年道:“家师他们两位的脾气,的确太躁烈了些,不过,晚生一直奇怪,那位袖手神医,之后为什么仍肯为晚生开方子?要换了别人,一定不肯这样做,我想这可能是温大官人的情面。”俞人杰道:“你猜的一点不错,这全是温大官人的情面。不过,据本座猜测,你老弟的内伤,一定尚未完全除根!”方玄年又是一怔道:“护教真是好眼力!”俞人杰摇摇头笑道:“这与眼力好坏无关,你将来要在江湖呆久了,你也会毫不迟疑地明白这一点。”方玄年迷惑地道:“护教是说”俞人杰缓缓接着道:“关于这一点,令师他们一定非常清楚,天魔教一天不消灭,老弟的病根,定然不会清除,同样的,就是有一天,天魔教给消灭了,也无人敢予担保,那位袖手神医一定就肯使你老弟完全恢复健康!”方玄年愣了好一阵,方始张目讷讷道:“护教以为温大官人和袖手神医他们,纯然是藉着晚生之内伤,在利用家师为他们效力么?”俞人杰注目反问道:“令师他们今天若是拒绝参加他们的阵营,你以为这位袖手神医还会继续为你开药方么?”方玄年黯然俯首,久久不语。俞人杰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老弟若非穴道被点,能不能运气行动?”方玄年点头道:“能。”俞人杰接着道:“行功之际,可有什么异样?”方玄年道:“小弟从两位恩师修习的是一套‘双龙掌’,这套掌法,精华全在最后的‘双龙八式’,如今为真力所限制,这最后八式,已无法发挥,否则晚生这次也不会被捉来这里了。”俞人杰道:“轻功呢?”方玄年道:“十里之内,不受影响,过此便有力不从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