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在泛鱼肚白色。一声大喝,震破了凤仪殿前死寂的空气。铁木落杀气横眉,喝了一声:“你们呆个什么?”二十四个衣分四色的喇嘛齐声道:“等待法谕!”铁木落厉声道:“法王法驾即到,只管照预计行事!”如雷应声:“得令!”人影飞射,纷纷向凤仪殿扑去。铁木落大刺刺地昂首叫道:“冷心韵何在?”凤仪殿中不见人影,铁木落感到奇怪,所以开口发问,但没有人回答。铁木落大怒,又大喝:“原来五凤帮尽是怕死的,不是逃了,就是躲起来了,你们呆什么?分头搜查,再烧它一个精光大吉。”众喇嘛似乎对杀人放火最有兴趣,当作家常便饭,争先抢入后院。后院中一片死寂,仍是无一人影。铁木落哼了一声:“逃得好快!”众喇嘛已经准备纵火,正在堆积引火之物。猛听凤仪殿传来铁木基的吼喝:“法王驾到!”众喇嘛暂时住手,肃立待命。铁木落飞身迎了出去。铁木基不知情况,又恐铁木落发觉法王是假扮的,忙喝:“怎么一回事?五凤帮的人呢?”铁木落应道:“鬼也不见一个,大约都溜了!”铁木基一怔,道:“为何不追截?”铁木落大约见法王低着头,疑讶地注目道:“等待法王下令!”铁木基忍不住哼了一声:“这也要等?”铁木基忙向铁木落逼近,低声喝道:“这是法王的妙计!你要像对法王一样,听到没有?”铁木落呆了一下,道:“座下得令!”回头向众喇嘛挥手道:“大家分路追敌!”众喇嘛纷纷向四面掠去。铁木基随侍着假法王进入凤仪殿,大马金刀升座。铁木坚和无情翁等人相继赶到,只不见老毒物司马浮。铁木基心中好急,只好抢上拦住,先低声向铁木坚说明了内情。淫魔严尚性大约急于向法王邀功,挟着的少女正是雅文,大步向假法王走去,叫道:“法王……”,却一连退了几步。肿泡阳张得大大地瞪着。无情翁和金枪神判一眼之下,当然也发现不对。气得铁木基直瞪眼,哼了一声,走向他们三人,低声略加说明,随即又扬声喝道:“何事要禀报法王?”铁木坚忍不住笑了起来。铁木基喝道:“笑什么?”铁木坚道:“敌人已经逃得一个不剩,还这样装什么鸟?”铁木基狞笑道:“你敢冒渎法王!”说时,声色俱厉。铁木坚悚然低下头。无情翁本在一旁纳闷,见了假法王,虽然铁木基说明了,心中仍禁不住迅忖道:这些蕃秃,也搞什么鬼花样?呼拉为何来这一套?他在何处?何不点把火,让这些蕃秃蜻蜓咬尾巴自己吃自己,也可出口鸟气!却忙笑道:“二位尊者,都是自己人,不必伤和气!”铁木基一瞪眼,喝道:“钱护法,你也敢对法王不敬?”淫魔严尚性憋在一边,有点莫名其妙,这时忍不住肿泡眼一瞪,哼声道:“反正是假的,何必这么认真?”这更犯了喇嘛们的大忌。原来,西域蕃僧崇拜宗教,阶级极严,法王、活佛有最高尊严,任何人不得有言行冒犯。法王的话就代表了神,任何人不得抗拒置疑,倘有冒犯,就是对神大不敬,必受严厉惩罚或残酷杀害。铁木坚一时失言,本能地恐惧,不敢再开口。无情翁是有心挑拨。淫魔则是无意地想到就说。这本是极平常的闲话,但在铁木基和铁木花看来,却是最不可容忍的藐视法王。铁木基冷冷地瞪定淫魔和无情翁,沉声道:“佛爷代表法王下令,免去你二人的‘护法’之职,等待处置吧!”无情翁故作大惊失色道:“怎么一回事?”淫魔严尚性却是一呆,心中火发,肿泡眼一鼓,道:“谁希罕干这个劳什子的护法,老子走!”铁木基狞笑如鬼:“不知死活,以为佛爷处置不了你?”淫魔大怒,吼道:“你们要怎样?”无情翁见要翻脸,多少有点兔死狗烹的悲哀之感,但又觉得此时不宜轻动,忙冷声道:“老严,等法王来了再说!”铁木坚也沉声道:“师兄,别忘了这是五凤帮根本重地,敌方不见人影,说不定有花样……”铁木基哼了一声:“如果咱早到一步,他们一个也逃不掉。”突地,大喝声起:“是谁擅闯本帮?滚出来!”铁木坚喝道:“有人了!”飞身掠出凤仪殿。这时,那二十四个喇嘛因已分向四面查索,凤仪殿里仅有假扮法王的铁木花,加上铁木基、无情翁、淫魔、金枪神判数人。另外,还有被闭了穴的雅文、雅素二女。只听殿外传来铁木坚怪笑:“你小子是谁?”“本座五风帮红鹰堂堂主葛品扬是也!”无情翁一听,心中惊忖道:原来又是这小子,好像只他一人出面,好大胆!淫魔严尚性一声怒吼:“毙了这臭小子!”无情翁心中暗急,又感激,忙向狄子明打了一个手势,一起随后窜出。铁木花有点着慌,向铁木基道:“怎么样?”铁木基笑道:“只管装下去,法王一定有他的道理。反正连冷心韵都不值一击,何况又不用你动手,他们也不认识法王。”无情翁出了凤仪殿,一看,果是葛品扬。铁木坚凶睛滚动,巨灵掌已经缓缓扬起。淫魔严尚性枪上前去,喝道:“我跟这小子有话说!”铁木坚狞笑道:“快说,佛爷一动手,小子就没命了。”淫魔瞪着葛品扬,嘿嘿一笑道:“好小子,你骗得老夫好苦哇。”葛品扬己受高人指教,胸有成竹,不然,他的胆子再大,艺业再高,也不会孤身冒险出面的。他一仰面,好像在看着大门顶上金漆篆书“凤仪殿”三个字的匾额。淫魔鼻孔一撑,气咻咻地闷哼道:“小子,这回再不放过你了。”他一扬右掌:“拿命来!”葛品扬突然喝道:“小心背后!”淫魔一惊,霍地撤掌、翻腕、旋身。三者几乎同一动作,不愧是三魔之一的身手。没有人由后面捣鬼呀!淫魔仓卒应变,一则是武林中人本能反应;二则因刚才与铁木基闹翻了,心中有病,所以上当。铁木基一撇大嘴,哂笑道:“真是活见鬼了!”淫魔大怒,翻身又向葛品扬扑出,双掌一翻,就是看家杀手追魂煞手印。葛品扬虚晃一掌,扭身就跑。淫魔怒吼:“臭小子,你还想溜,给老夫站住!”他腾身就追,几个起落,就是二十多丈外。无情翁忖道:“葛小子人小鬼大,不会这样不济。明明是诱敌之计,不安好心。老淫虫虽然该死,却还有可利用的剩余价值。”于是,他忙冷声喝道:“老严,小心上当!”然而,却只听淫魔吼叫连连,一前一后,眨眼间追出百十丈外去了。铁木坚哼道:“脓包,一个小孩子也摆布不了。”这话当然是说给无情翁和金枪神判听的,意思是:你们中原人物都不行。无情翁懒得搭讪,寒着脸,一声不吭。狄于明刚一瞪眼,也被无情翁冷冷眼色止住。凤仪殿前又恢复了沉寂。铁木花在殿中喝问:“怎么样了?”铁木坚嘿嘿一笑:“好笑,五凤帮死绝的人了,让一个小子出来现世,又不经打,只会跑,姓严的追下去啦!”突然,有人振吭大呼:“姥姥,你在哪里?”无情翁一惊,自语道:“好强的中气!”除了山壁回音,无人应声。大呼继起:“大姑!二姑!”仍无回应。铁木坚忍不住哈哈怪笑:“鬼叫什么?佛爷在这里。”无情翁哼了一声:“好教尊者得知,好像是那小子!”一声怒啸,越来越近,眨眼已到了举目可见的一座孤崖之上。铁木坚大喝一声:“好极了,果然是那小杂种。法王吩咐过,可别再让他溜了!”人已飞身扑去。现身孤崖之上的,正是唐继烈。无情翁和金枪神判交换一瞥眼光,动也不动。猛听铁木基喝道:“你二人呆个什么?”无情翁冷森森地道:“咱们是脓包,对付一个小子,有铁木坚尊者足够了。”铁木基刚一沉蛮脸,猛听孤崖上一声大喝:“该死的蕃狗!”轰!唐继烈挟居高临下之势,凌空吐掌,一记“大漠金沙手”,猛扑铁木坚。铁木坚双掌一圈,卷出车轮大的两团劲气。双方掌力空际接实,铁木坚连退三步,唐继烈也一个凌空跟斗,翻回孤崖之上。无情翁失声道:“好小子,刚才已吃了一掌,不过相隔一顿饭的时候,又这么狠!”铁木基冷笑一声:“看佛爷举手拿下!”他转身向铁木花招呼一声:“擒下那小子很有用,咱去一趟。”人已飞身扑向孤崖。孤崖之上,唐继烈紫面煞白,嘴角含血,满面煞气。他不停地向铁木坚等疯狂猛攻,全是拼命重手。铁木坚的空手道无法施展,被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逼落孤崖之下。铁木基适时扑到,狞笑一声:“小子,佛爷送你见姥姥去好啦!”双掌一圈,由侧面抢攻。唐继烈嗔目大吼,面如恶鬼,挥掌横截,力敌二人。铁木坚缓过一口气来,凶威又振,和铁木基联手夹击,唐继烈立时陷入困境。由于蕃僧的掌风是一圈一圈的急旋,而唐继烈的掌力也是急转如车轮。三方面铁掌交击之下,只见漫空尽是旋转如漩涡的狂飙,翻翻滚滚,好看已极,也险恶已极。两个蕃僧眼看得手在即,发出震天厉笑,加上唐继烈的怒极狂啸,与掌风交杂,汇为潮水决堤之势态,使人目震心悬,有风云变色,天昏地暗之感。蓦地,一声如雷大喝:“住手,蓝公烈在此!”声出,人现,好像由崖底突然冒出,有如奇兵天降!无情翁惊咦出声:“果有埋伏,蓝老儿也在这里,可见五凤帮早有布置!咱们中计了,老二,小心点!”狄子明何等人,一点就透,已准备一发觉不妙,立即抽身。天龙老人一现身,两个蕃僧都是一惊。天龙老人须眉皆戟,张目大喝:“以二对一,欺凌一个小辈,岂有此理,小心了!”铁木坚刚要抽身应付。修地身形一震,闷吼一声,喷血如雨,踉跄栽倒,如倒了一座墙。无情翁吃了一惊,失声道:“一元指!”天龙绝学,独步九州。蓝公烈怒极出手,一元指下,蕃僧飞魂。铁木基胆寒之下,欲待脱身,无奈唐继烈已怒极拼命,在突来大援之下,大奋神威,把铁木基一连逼退丈外。铁木基连展三圈连环,幻成九团狂旋,力阻唐继烈凌厉攻势。同时,他又发出三声凄厉的吹竹怪啸。这是喇嘛传警求援的讯号。果然,啸声相应,此伏彼起,由四面传至,越来越近。铁木基眼看援手快到,拼命反击。画角声起一声,二声,飙发于四面八方。“刷刷刷”,如万蝗过境,尽是怒箭,集中向来援的喇嘛攒射。忽听一片高呼:“五凤来仪,九州俯首!”起于凤仪殿四面墙壁上突然揭开的斗形石洞里。原来,五凤帮的人藏身在复壁之内。飞蝗箭阵,诸葛神弩,都是由凤仪殿和附近楼阁复壁中射出。众喇嘛惊骇之下,在怒箭如雨中狠奔豕突,狼狈不堪。这时,他们才知道,五凤帮的人一个也没有逃走,现在,才正式出面了,却苦于不见人现身,在强弩劲矢之下,都忙于自保,四散奔逃。这是惊心的场面。也是混乱的场面。无情翁自箭雨一起,便向金枪神判出声低喝:“咱们走,脱身再说,不值得给这些蕃秃陪葬。”两人掉头便跑,落荒而去。这时最尴尬的要算冒充法王的铁木花了。他想:以法王身份出面吧,在这种形势下,徒然引起同党惊疑,瞒不过同党的眼睛。如以自己本来身份出面,又恐呼拉法王突然现身,违令之罪,承当不了。一声惨号,使他飞身抢出凤仪殿。孤崖上,如殒星下坠,翻滚而下,赫然竟是铁木基。他惊征之下,呆住了。骤雨般的乱箭,使他欲前又却。偶然回顾,被闭了穴道、躺在凤仪殿里的雅文、雅素二女不见了。一切落入人家计算中。他空自急怒,无可奈何!于是,他只好横了心,以法王身份,振声大喝:“大家联手应敌,本座在此,集中到本座这边来!”他想收镇定人心之效,只要是同党听话,集中到他的身边,人多,胆壮,便可鼓勇一战,可合力突围。大约他那一身金线飞黄、烈火烘云的法王所御服饰引得众喇嘛注目,慌乱中有七八个喇嘛掉头过来,一齐大呼:“呼……拉!”“呼……啦!”宗教信仰的力量,使那些喇嘛不顾生死,冲破箭雨蜂拥而来。这么一来,反而减少了被各个击破的险机,单靠凤仪殿正面的箭手,挡不住众多喇嘛,一下子就涌到了十多个。只是,当他们一看清法王面目时,却都愕然怔住。俱皆惊讶、愤怒。因为头大如斗、眼如铜铃的呼拉法王为何换了铁木花呢?一个白衣喇嘛喝道:“铁木花尊者你干么?法王法驾何在?”铁木花沉声急喝:“不准开口,且听本座号令,毁了五凤帮再说!”他一瞪眼,按在胸前的右手向外一翻,喝道:“听令!”原来,他手中多了一块长约三寸、满布雕缕符象的紫金法牌。这是代表呼拉法王亲临之信物,见牌如见人,众喇嘛顿时哑口无声,肃立听令。铁木花振吭大喝:“本座在此,请五凤帮太上帮主冷心韵出面答话!”倒也煞有介事。没有回应。前面那座孤崖上,却有栗人的场面。唐继烈屹立不动,双目圆睁。胸前起伏如潮,嘴边不住溢血。双脚陷入石中寸许。他负伤了,不止于负伤,快要真气消竭。因为,他在来路上,先被铁木坚截击,继之又与奉呼拉法王之令赶到的无情翁、淫魔、金枪神判苦斗。在这四位高手的围攻之下,他被铁木坚打了一记“黄教大手印”。他脱困遁走,全仗功力深湛,护住内腑。为了找寻九子魔母,带伤而来,又复被铁木坚和铁木基合力夹攻,激发了他刚强性格,拼命恶斗,真力消耗过度,牵动内伤。他在涸泽而渔、倾力以赴的情形下,把铁木基震落孤崖,然而,他自己也接近油尽灯枯了。刚烈的个性,倔强的心理,支持着他不倒下。可是,人全凭一口气活着。真气一散,力尽气竭,生命之火,也就随之熄灭!眼看他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嘴角滴滴而下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襟前,滴落岩石之上。天龙老人蓝公烈却如泥塑木雕,一动也不动。只有一双眼神,一瞬也不瞬地注视在唐继烈惨白如纸的脸上。以天龙老人身份心性,刚才曾经出手施援,击毙铁木坚,这时岂有见死不救之理?谁又知道老人此时的心情?当时他含怒出手,大展神威,只是看不惯以三对一的局面,他并不知道这突然而来、功力奇高的少年是谁,扶弱锄强是英雄本色。后来一对一,唐继烈不但没有败象,且攻势凌厉,他又好奇地旁观欣赏这少年的诡奥身手。直到唐继烈掌震铁木基,现出身形时,老人一眼看清了唐继烈的真正面目,这才突然心神大震!血在冻结。心也似停止跳动了。什么事能使天龙老人如此?天大的事,也不足使他如此震惊忘形。只因唐继烈的五官面目,使老人突然想到少年时代的自己。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天下形貌酷肖者,唯父与子,兄与弟,姐与妹。老人立时想到,这少年刚才曾经呼叫“姥姥”,现在,老人确定他是呼唤白发魔母。白发魔母是这少年的“姥姥”!那么,昔日孽缘终一梦,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眼前少年,该是自己亲骨肉了!父子相逢,咫尺不识,直到儿子和强敌拼到真气消竭方才发觉,老人在痛悔、惊骇、狂喜之下,几乎忘了一切,也忘了自身的存在。终于,老人由心底叫出舐犊情深的颤抖声音:“我儿,我儿!”他迅速地上前,一掌托住唐继烈背心命门,把唐继烈抱起,闭了唐继烈奇经脉主穴。唐维烈双目一闭,鼻孔大张,出气多,入气少,只要一断就完了。老人两行老泪滴落在唐继烈失血的面颊上。这是人性、至情。也是父子天性,骨肉亲情。老人小心翼翼地把唐继烈扶坐地上。老人也跃坐下来,一手按在唐继烈百会穴上,一手按住命门穴上。老人闭目调息,凝聚一元神功,立时面红如血,全身热气腾腾。他浑忘身外一切,完全不顾本身安危。为的是争取一瞬生死时机,拼耗本身真元,为爱子疗伤续气,也即为了挽救爱子的生命。箭雨仍在激射。强敌仍在逼近。这些,老人都如不见不闻。他唯一专注的是爱子的生命!孤崖上,一片死寂。在老人身后数丈外的石穴口,悄然地现出联翩人影,是冒充牯老的龙门棋士,小圣手赵冠,还有四海神乞乐十方与四大长老,及七大舵主。他们都因意外之变,现身出来,为天龙老人护法。谁也不知道,这座孤崖里面近乎中空,全是人工凿成的石室。在石穴里面幽深处,龙女和黄凤以下,围绕着一座石榻,相对愁眉。石榻上,躺卧着太上帮主冷心韵。冷面仙子的心气病又发作了。她刚服下医圣毒王司徒求的灵丹,在熟睡中。黄凤等以下,都心中明白,黄鹰冷必威的丧心病狂,叛帮投敌,使面冷心热、倔强好胜的太上伤透了心,躺下了!雅凡等四女也被安置在隔室中。她们五凤都无心情管外面的事。反正有预先的布置,有龙门棋士等暗中主持大局。这座地室之下,有地道可通凤仪殿。令凤此刻就在凤仪殿的地道中指挥全帮青、紫、蓝三鹰和众鹰士进退。在另一间石室里,医圣毒王司徒求正在为弄月老人调药。弄月老人已经奄奄一息,陷于昏迷如死的状态中。天山胖瘦双魔又在另一间石室。二人功力已被九子魔母废去,琵琶骨洞穿,等于成了半个废人。整个五凤帮,就在这种微妙复杂的情况下外御强敌,内护伤病。每个人的心情是沉重的。在今天这种形势下,除了如此而外,也别无善策。凤仪殿前,铁木花扫视了一下先后集中的喇嘛,不多不少,除了已死的铁木坚和铁木基,以及无情翁、老毒物、淫魔、金枪神判四人不见外,连他自己在内,及铁木落加上先到的二十四个同党,共有二十六之众。箭阵威力,只能使众喇嘛手忙脚乱,却无法伤害他们,都在近身时,被他们掌力震落。即使射中身上,由于他们都有外门横练,最多皮肉之伤,亦无大碍。众喇嘛定定神,又惊、又怒、又气!惊的是不知呼拉法王为何不见现身?怒的是没有看到五凤帮的主要人物,却先被箭阵所困,折了两个同伴。气的是无情翁等私自开溜。这些蕃僧,在域外横行霸道已惯,无一不是暴躁乖张的心性,吃了大亏,心中恨毒,有的主张放火,有的主张把墙壁震倒,惨杀隐藏在复壁中的五凤帮众泄很。终于,随着曙光明朗,被他们看清了孤崖上的情况。铁木花手执紫金法牌,大喝:“上,一概格杀!”众喇嘛盛怒之下,分出一半人推墙拆柱,对付复壁中弓箭手。另一半分组散开,先后向孤崖扑去。铁木花手捧法牌,发号施令,好不神气。小圣手赵冠忍不住促声道:“师父,可以了吧?”龙门棋士哼了一声:“可以让你出手了,是不?”小圣手急翻了眼道:“冠儿是说,可以让那老婆子和那两个女人出来了,难道她们还要同咱们作对不成?”龙门棋士“唔”了一声:“也罢,事急了,就再行一次险吧!”几句话间,已有十多个喇嘛抢到孤崖之下。龙门棋士一头大汗,叫道:“乐老化子,要看你的了!”四海神乞沉声道:“还用说,拼着全帮好手毁在这里,老化子决不含糊!”一挥手,大喝:“上!本帮能否经得起考验,就在现在!”七大舵主纷纷弹身截敌。懒丐向天龙老人数丈外的左侧一站。残丐走向右侧。风雷、烈火二老协同七大舵主出击。四海神乞站在天龙老人身边,纹风不动。小圣手热血冲心,紧紧咬住下唇,双手紧握着大把银棋子。黄凤率领青凤以下,悄然现身。她从容地向四海神乞一福道:“本帮之事,劳动帮主,只有永铭于心。”神乞忙道:“大帮主不必出面,护住贵太上要紧,彼此关系非浅,不须客气。”黄凤向青、紫、蓝、红四凤一挥手:“四位贤妹。今日是本帮生死存亡关头,你们的责任,是护卫太上,愚姐须代表本帮出战!”又声色俱厉地加了一句:“这是命令!”青凤等星眸泛红,默然退入石洞中。惨嗥、狂笑声中,丐帮七大舵主,已有二人中了“黄教大手印”,横尸崖下。就在这时,一阵狂风过处,孤崖正中的三百六十支丈许长青竹突然现出。接着,现出当中跌坐着的三个人。正是九子魔母和那两个中年妇人。如果,那些纵横交错的青竹是一副棋枰的话,九子魔母等三人正跌坐在天元位置。这就是奇门遁甲的奥妙。进入专门阵图的人,如不能洞悉其奥妙,破阵而出的话,就只有为阵中卦象所迷。被困阵中武功毫无作用,阵法一撤,禁制失效。九号魔母等三人一跃而起。大约眼前的景况,也使魔母等困惑莫名。龙门棋士沉声道:“唐老婆子,你看到没有?”抬手向身旁一指。魔母刚怒喝了一声:“老鬼……”一眼看到了天龙老人,也看到了唐继烈。魔母是何等人?立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悲呼一声:“阿烈……”紧接着,满头白发刚竖,喝道:“是谁?”龙门棋士冷声道:“还不是帮你逞凶的那些域外蕃狗。”魔母怪叫一声,凌空而起,双臂飞舞,十指箕张,一抓之下,两声惨嗥,首当其冲、快要扑上孤崖的两个黑衣喇嘛仰面栽落。血雨飞溅,两人胸前各有五个血洞。众喇嘛睹状之下,魂飞魄散,四散奔逃。那两个中年女人一左、一右分头追截。魔母形同疯狂,电射追逐之下,先后又有八个喇嘛溅血亡魂。铁木花自魔母一现身,就一声不响悄然遁去。轰!隆隆!凤仪殿被十多个喇嘛抽梁拆柱,倒塌大半。他们刚飞身出殿,正好碰着魔母追到。连声惨呼之下,又先后倒下六个!余者心胆皆裂,没命逃窜。一下子,如风卷残云。魔母还要追杀,倏地,一声牛吼,“哞、哞”然,震耳欲聋,四山回应,魔母闻声,如梦初觉,收住身形。龙门棋士张大了口,呆住了。只听一声:“老婆子,你醒了没有?明白了吗?”一条人影,出现在山径上,施施然走来,却是快得不可形容,每跨一步,就是几丈远。龙门棋士脱口大叫:“牯老!”飞身下了孤崖。魔母定定神,死瞪着两个相貌、衣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老头,戟指喝道:“老鬼你弄什么玄虚?”龙门棋士手忙脚乱地在头面上一阵乱抓乱扯,抓下了大把大把的面糊,差不多现出他的本来面目。原来如此,为了化装得像,竟以面糊糊成一个大脑袋。牯老一伸旱烟管,敲在龙门棋士老头上,骂道:“好大胆子,竟敢冒充我老人家!”又叹了一口气:“可惜,糟蹋了几斤面粉。”龙门棋士黯然道:“你老人家为何不早来一步?几乎一败涂地……?”牯老瞪眼道:“说得好轻松,为了呼拉蕃秃,我老人家无法分身,结果,还是被他溜了,我老人家正心烦。”四海神乞乐十方惨笑而下:“乐花子自愧无能,折了两个兄弟,能免去一场大劫,两位老弟也算死得其所了。”牯老看了横尸在孤崖之下的两个丐帮分舵主一眼,一闭老眼道:“百密一疏,迟了一步,老夫只有道一声歉。”神乞低首道:“不敢当!”魔母叱道:“老鬼,你自说自话,老身要讨个明白!”牯老咳了一声,自己敲敲背,道:“你这老糊涂,你的女儿被呼拉蕃僧派人暗算,却迁怒冷氏,说来,皆由你老悖……”向四面一指,喝道:“你看,死了这多人,弄得乱七八糟,都是你一手造成,一点也不自愧?真是人老脸厚!”魔母老脸一沉,全身抖颤,叫道:“老鬼,你有什么证据?”牯老缓缓道:“证据?有的是,但必须等老夫出关一行,只不知,到时候你的这张老脸要往何处放?”魔母默然。黄凤盈盈上前,向牯老拜下,道:“您老援手之德,谨代全帮一拜致谢。”牯老点头道:“好了!不怪老夫来迟一步就好。你身为一帮之主,快料理善后吧!”黄凤起立,颊有泪痕,躬身退下。魔母飘身上了孤崖。天龙老人微启双目,面色发白,好像又老了十年。唐继烈呼吸急促,只是面色渐红,似在半昏迷状态中。魔母一声长叹:“贤婿,生受你了!阿烈总算经老身一手养大,也有吾女一半的骨血,就此交付你了!”说着,伸出干瘪的老手,摸着唐继烈的头,老眼一闭,摘下老泪。天龙老人霍地起立,向魔母躬身一拜,低声道:“岳母!往事痛心,小婿无话可说!只有追证惩凶以慰泉下幽魂!”魔母抖颤着双手,扶起蓝公烈,叫了一声:“贤婿……”语不能竟,只有老泪涔涔而下。一代女魔,这时,竟软弱如一风烛残年的老祖母。那两个中年妇人忙上前左右搀扶着。黄凤已命全帮鹰士葬死扶伤,料理一切,请大家入后院休歇。牯老摇头一叹:“我老人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掉眼泪。咳咳,弈可忘忧,酒可消愁,给我老人家准备吧!”小圣手赵冠叫了一声:“品扬呢?怎么不见了?”牯老徐徐道:“小鬼,陪我老人家杀一盘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