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受,最紧张、最悠闲,都被葛品扬一身承担了。他和九子魔母等一行在一起,真是五味之外,别有滋味在心头。他身落人手,虽未成阶下囚,却已不能分身报警,随心所欲。忧急如焚,不知师父和师母情况如何?王屋有无充分准备?还有,西域蕃僧的动静、赵冠的安危……这一切,无一不使他心中忐忑,胀闷欲裂,恨不得插翅飞起。一想到身在险境,自己生死,随时都取决于九子魔母之手,不由更加不安。如果,雅凡等四女及那两个妇人,揭穿他的“底牌”,结果会如何?魔母喜怒无常,不可以常情常理忖度,他怎能不紧张?为了故作从容,胸无城府,毫无机心,不启人疑,却又不得不故作安闲。最后,他狠下心来,无惧无畏,既来之,则安之,尽一人之心力才智应付,祸福吉凶,委诸天命。他也曾想伺隙逃走,只是他明白,以九子魔母以下之身手,一个逃不掉,只要被发觉他有图逃之意,必触其怒,自找苦吃。龙门棋士一路胡言乱语,乱扯《三字经》,却只有他和罗集多少弄清言外之意,使他和罗集逐渐地走下心神。九子魔母似乎心中有事,根本没有把他们三人放在心上。他们在魔母一句话之下,跟着她们进入距离王屋五十里远近的一个小山庄进食小歇。趁雅凡等四女和两个妇人在聆听九子魔母低声吩咐的空隙,龙门棋士比手划脚,暗向葛品扬示意,暗授机宜,而后捂着肚子叫痛,找茅坑去了。一去就不再见人啦。就在葛品扬示意罗集也照方抓药,自己也想脚底抹油之际,却忽听雅凡叫道:“葛少侠,姥姥有请呀。”有个“请”字,反使葛、罗二人有点不好意思,难道不吃敬酒,要吃罚酒?人家并未以“敌方”看待,行动自由,怎好“中途拔腿”?葛品扬一面忙应着,一面以眼色示意罗集冷静,不可妄动。雅凡蔷薇吐艳,落落大方地含笑把他领入内室。原来,魔母对一般人,倒不穷凶极恶,相反地,一片慈祥恺悌,俨然大富人家“太夫人”。一出手就是一袋紫金砂,向主人借宿一宵,为大家备点饮食。一袋金砂,足可供八口之家吃三辈子而有余。有钱可以通神,山民性情朴实,就是不给一文,在淳厚人情下,也一样会招待的,受此重金,再三谁让,直至魔母说明不收就另到别家去,才全家忙着,一面让出两间洁净房间给魔母以下下榻,一面杀鸡、烫酒。这些,葛品扬都全看在眼里,心中忖道:这老婆子号称“魔母”,却极有人情味,大约是指她对武林中人下手毒辣,近于魔道。如像这样,简直像一位和气的老祖母,谁也不会想到她是纵横江湖几十年,杀人如草的一代女魔王。不知道她找我是有何意?如果能凭三寸之舌,使她收心点头,消弭大劫,岂非第一好事?只见魔母仍是垂着面纱,颤巍巍地危坐在梨木大床边上,二妇和雅真等侍立两边,看到他进房,含笑点头,完全是一片祥和,毫无敌意。葛品扬大为感动,疾步上前,一揖到地道:“晚辈葛品扬,向老夫人请安。”魔母面纱一动,声音十分缓和地道:“免了,好孩子。论年纪老身可作你祖母,受你一礼不为过,念你胆识过人,老身一生,杀人无数,见我面者丧胆,闻我名者惊魂,即使你初生犊儿不知老身来历,凭你小小年纪,直前无畏,临难不苟,老身就十分看中你。坐下!”雅真高兴地给他端过一把梨木椅子。葛品扬称谢道:“承老夫人过奖,二位大娘、四位姑娘都站着,品扬安敢失礼?”雅真拍着椅背道:“坐嘛,我不喜欢讲礼的,是尊敬你是老夫子呀,我已告诉姥姥了。”她一片天真无邪,憨语如流泉,句句动心弦,也不管雅凡连使眼色,竟伸出纤手,拉着品场入座。品扬大窘,只好欠身谢座。九子魔母沉声道:“孩子,你别拘束。龙门老儿胆小如鼠,那一套怎在老身眼里?如要杀他,一百个也完了,不值污手,由他溜走,让他先去通风报信也好,你和那个同伴(罗集)如想走,可以随时请便,老身不会难为小辈。有几句话,你如能据实回答,说不定老身有点嘉奖后学的好处给你。”葛品扬听魔母清言娓娓,情挚意诚,对自己曾想逃走之事反感惭愧,忙道:“老夫人有所垂教,葛品扬恭听,自当沥胆奉告。”雅真“咯”的一声笑了起来,以指划颊羞着他道:“你对姥姥,好会说话,那天对我们好像七老八十,你这人真好玩呀!”葛品扬啼笑皆非,“那天”,当然是指自己化装易容,和他们同车去看洛阳天津桥的事。魔母并无恼意,似乎十分宠爱雅真,只好笑了笑道:“四丫头,在中原要端重些,在人家面前不可乱说话,要像个女孩儿家,太野了,人家会笑姥姥没有管教,再说,你想在中原找一个‘好人’,人家怎敢要你?”葛品扬面上一热,已听出魔母别有用意了!雅真却没有半星儿羞,只扭了一下腰,撒娇道:“姥姥不疼阿真了,阿真好伤心呀!”一面缩了一下瑶鼻,委委屈屈地泫然欲泪,低下了头。那种“忍泪佯低面,含羞半剑眉”的少女风韵,真是迷人如醉,使葛品扬屏气不敢多看一眼。“孩子!”魔母想了一下,道:“老身问你,知道什么叫做‘忌体香’吗?听四个丫头说,你学识很博,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可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据实告知!”葛品扬忙道:“晚辈只是对经史稍有涉猎而已,姑娘们谬赞,愧不敢当。至于‘忌体香’,典故很多,此物不雅,《禁宛杂录》称为‘妒妇香’,据说产于西域安息、身毒境内,乃异教秘制。如用此物置于女人身上,或使女人浸沾了此香之水,自己不觉,却使男人闻之极感厌恶,故古时妒妇喜用于所妒之女人身上,使夫君自然远避。据《唐人笔记》说,当年杨玉环(贵妃)曾得此香,施于江采苹(梅妃)身上,使三郎(唐明皇)厌恶远离,杨妃遂借此而固宠幸……”雅凡等四女正听得津津有味,却被魔母一声轻咳打断,点头道:“对了,足见敏学能闻,读过《庄子》没有?《逍遥游》一章,能背诵一段否?因为老身想起一件事……”葛品扬一怔,忖道:怎么突然一扯三千里,问到这个?想了一下,凝声道:“庄子以《南华-秋水》之章最脍炙高人之口,《逍遥游》则寓意于高远,寄怀于宇宙。”魔母点头道:“念一段听听!”葛品扬仰面吟哦道:“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持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飞,负青天……”魔母面纱一晃,一挥手,疾声道:“够了,老怪物有没有把这一段精华解释给你们听?学到几成了呀?”葛品扬又是一怔,怎么尽是“没头没脑”的话?“老怪物”是指谁?“解释”是个什么?这一段文意并不难懂,何须“解释?”“学到几成了”?更是一头露水。何意?猛地,他脑中灵光一闪,一轩眉,有了,忙凝声道:“他老人家确曾谈及,惜品畅鲁钝,举隅而不能反,尚未得其三味!十分惶恐,好教老夫人见笑。”他说时,早看到九子魔母在面纱下的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他信口乱诌,强捺心慌,居然应对自如,煞有介事,非有大智慧、大定力不能如此天衣无缝。九子魔母点头道:“很好,后生小子能够不浮夸,懂得自抑,难怪老怪物也会看上你,不算谦虚,你如能得到老怪物十之二三真传,已够傲视同辈,秀出群伦了。”顿了一下,沉声又道:“你可知老身问话之意?可知老身来历?听你师父说过鸠盘教没有?”葛品扬心中一紧,暗想:据八将说:鸠盘教乃一大邪教,分为九旁门,武功和稀奇古怪的一套都出于一部《鸡盘经》,乃三百年前魔祖鸠盘公所著。眼前这位姥姥大约是鸠盘婆的门下,也即当代掌教,怎好说知?如她盘问起来,对答不上,或有犯忌之处岂不大糟?他心中为难,口中却毫未停滞地飞快自然答道:“听是听过,但不知详情。”九子魔母颔首笑道:“你年纪小,当然不知,即使有所闻,也必是歪曲事实,不足为据,真正的详情,恐怕你的师父也只知五成。中原人物,都胡说是一种邪教魔道,是吗?”葛品扬好不尴尬,既如此,何必多此一问?听她口气,好像自以为是,别人都是胡说。他这儿尚未开口,九子魔母已又沉声道:“孩子,天下事,往往积非成是,因而是非不明,也就无公理可言。谁有权,谁有力量,谁就是对的,各人看法不同,以致只有强权,没有公理,胜则为王,败则成寇”一顿,感慨地缓声说下去道:“孩子,本教祖师,乃一代异人怪杰,参透天地万物奥妙,深知人间充满虚伪,人心多诈,人性本恶,人骗人,人吃人,适者生存,弱者淘汰,为了要做人中强手,不受淘汰,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葛品扬听得入神,内心引起共鸣,忖道:虽然偏激,也确有这种事实,但,要做强者,不一定要欺侮别人……九子魔母嘘了一口气,面纱上的目光放出异采,盯住他,笑道:“孩子,你要知道,你不欺侮人就是以弱者自居,人家就要欺侮你。即使你不怕人欺侮,自己有力量,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终必为人所算,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不等报复,而先发制人,才是真正高明。故古来为霸为王,成大事、成大功者皆能利用时势,创造时势,而不是时势造英雄。应当要英雄造时势,凡事抢在别人之前,自然出人头地,此谓先知先觉。一落人后,就处处受制于人了!”葛品扬摸不清对方为何闲扯这多怪论?目的何在?一面思索对方言外之意,一面也只好装作恭听状不时点头。九子魔母似乎要倾吐她多年的肺腑,又似碰到知己,畅所欲言,尽抒胸中抱负,语气越说越起劲,道:“孩子,本教祖师既明此理,乃夺天地之造化,创立本教,分为九道,一曰权术、二曰用智、三曰用力、四曰攻心、五曰炼气、六曰换骨、七曰炼丹、八曰用毒、九曰成道。老身试略举例给你听听。”雅真明眸一转,娇笑道:“姥姥好偏心,只教我们每人习一种,现在好像要把九种都教给他似的。”九子魔母笑骂道:“丫头又多嘴了!世人贪多务得,凡事不求专一,所以不能成大事,终至碌碌无成,虚度一生。你如能学成一种已够一生受用不浅了,可惜禀赋不够,连一种也未必能够成呢。”雅真刚要说话,被雅凡瞪了一眼,只好翘起小嘴。葛品扬心神连震,忖道:“难道这女魔头竟看中了我?”忍不住心中怦怦乱跳起来。只听魔母又缓缓道:“孩子,本教九道,初听起来,好像含混不清,其实大有分别。论‘权术’,有刚有柔,能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即是手段。古来帝皇,皆多少有一套手段,才可役人,使人乐供驱策,甘为效命,不外以名利爵禄为饵,如手段不高出万人之上,必屈居别人之下。会用手段的人,以暴力驭御一切,效仿霸道;以假仁假义怀柔,伪冒王道,或者两者兼施最能利用别人。要学这一道的人,必须有大气魄,大胸襟,大志气,才可运用由心,故女人不易学成。论‘用智’则全凭智慧应付一切,即使手无缚鸡之力,能使霸王束手,勇夫低头,刀头剑下,安如泰山,非学贯天人不可,故诸葛、子房,皆能以一介书生,出入百万军中,指挥自如,如要他们亲自对阵交兵,则必败,此谓斗智不斗力,智能优力也。”葛品扬暗暗点头,由衷地肃然道:“诸葛、子房,千古一人,常人难以做到。”九子魔母道:“论‘功力’,则专凭功力超人。以天下之大,要以力服人,非学万人敌不可,故欲成惊人艺,须下死功夫。本教传授这一门,必须弟子能吃得任何苦,炼成此道最高心法后,即使全身负创,被人肢解,只要六阳魁首未失,仍可不死。功力专注奇门偏穴,每对敌一次就能多增加一分功力。因深通‘力学’,就能够借力打力,潜力无穷,把人类潜力发挥到极限,非有至佳资质,无法登峰造极,所以本教历代少出特殊高手,空负祖师绝学!”葛品扬已听出魔母言外之意,呼之欲出,更是惊惶不安。九子魔母注视了他一会,沉声又道:“论‘攻心’,本是‘用智’之余,但这一门,系专为研究人类及万物心理而设。同是人,由于各人情况不同,心理也不同,就必须深知各种人的心理,例如:男人和女人心理不同,老年和少年心理有别。学成此道,能针对对方心理弱点进攻,三言两语,可使人喜、怒、哀、乐,好比世人传说‘诸葛亮骂死王朗’,就是‘攻心’之术,古之苏秦、张仪,皆精此术,故能‘合纵’‘连横’,改变历史。世人不明此道,既不知人,又不知己,无自知知人之明,故就难成大事。”葛品扬忖道:难道你是向我进行这“攻心”之术?九子魔母又道:“论‘炼气’,非练功之谓。人之有生,全凭一口气,古称道家为‘炼气士’,即因彼等精擅内功吐纳之术。本教‘炼气’一门,乃专攻‘驭气役物’、‘以气伤人’的功夫,能以真气注于呼吸之中、声音之里,伤人于出口谈笑之间,毫无防备或防不胜防之际。炼到极限,更能将真气逼注于任何东西之上,借物伤人,咳唾克敌,非真阳、真明之体不行,本教炼此者极少。”葛品扬只有点头表示倾听的份儿。魔母兴致盎然地又说下去道:“论‘换骨’,本教名为‘淬骨大法’。如于婴儿出生时即予‘换骨’,可以百病不生,百毒不侵,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兵刃难伤,乃专为‘坐关’不虑外敌而设,为‘成道’所必修功课。论‘炼丹’,专为长生、治病而施,老身对此道未得真传,心法已经失传,引为憾事。论这‘用毒’,则专为以毒致敌、本身防毒而言,本教原有一种‘无影之毒’,独步天下,惜亦失传,但本教弟子,不怕任何旁门毒手。”说到这里,想了一下,接道:“论‘成道’,乃本教独得之秘。本门弟子,男女双修,以引导之术使男女交换阴阳,一结丹,即成金刚不坏之身,练成元婴,即可仙去。本教祖师,即道成而羽化,三百年来,真身仍在‘圣殿’,即可证明本教决非一般道听途说。”葛品扬暗笑道:“老婆子说来说去,成了王婆卖瓜,专在自己脸上贴金。既然如此,为何昔年一败涂地,九子尽丧?岂非天花乱坠,都是自打嘴巴?我只有‘不赞一词’了,由她自己说得高兴吧!事实如此,不能怪我不够厚道。”猛然瞥见魔母闭目端坐,一片静肃,如泥塑木雕。两个中年妇人和雅凡等四女,也是闭目如同老僧入定,一动也不动。葛品扬大吃一惊,心中叫道:“这捣什么鬼?”突然有悟,她们是当魔母说到“真身仍在圣殿”时,才变成这个样子,大约他们对已死了三百年的祖师,有这种“静默”的礼仪?当下,也不敢怎样,乐得闷声不响,端坐不动。突然,他觉得耳中咝咝地,一缕风直吹入右耳底。右耳中一阵奇痒,几乎想伸手去挖、恍如有人在他右侧,对着他耳中吹气。他心头一跳,目光电闪,侧瞥之下,根本没有人影,也无此可能,岂有自己身边有人,毫无警觉之理?她们仍是一动也不动。一缕怪声怪气的语音,紧随一缕风在耳中响起:“小子听着,坐稳了,一定要拿出不怕老乞婆的勇气加上假冒我老人家门下的胆气,才有资格听我老人家耳提面命,我老人家此刻在碰鼻子拐弯的墙角。”声音一入耳,葛品扬几乎惊得直跳起来。双手紧握,一口气直沉丹田,再缓缓呼出,才强捺住狂跳的心。他果真纹风不动,目光一注她们,自魔母以下,仍是毫无动静。耳中怪声怪气又起:“小子!你快完蛋了!老乞婆看上你小子啦!她胡吹之下,必有牛肚鼓起,小心破了!老乞婆本是四川唐家独生女,就因误听胡说,投身魔教。她老公就是为了想和她‘成道’,走火火魔砸了锅!你小子,好像有点小人鬼大,不妨‘利用’一下,懂不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葛品扬心都吊起,哭笑不得。声音一顿又起:“小子,我老人家懒得多说。现在,你小子死到临头,我老人家于心不忍,权授救命之法,就是不论老乞婆要你如何,你只管答应,可是你必须要自然,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上注意。干得好,只要小命还有半条,我老人家忍痛漏几手给你小子受用;如干不好,你小子短命,不要怪阎王老子!”葛品扬头如斗大,一身躁汗,本想有所“表示”,又强自忍住。声音已寂然而止。葛品扬只觉心跳得如同撞鹿,又如一天大雾,突然开朗,心中说不出的激动、兴奋,世上哪有这种巧得不可想象的事?他想:真是不用踏破草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当今之世,谁能如此传声说话,连九子魔母也毫无所觉呢?又惊忖道:难道她们已被暗中制住?倏地,瞥见魔母张开双目,沉声道:“孩子,你可听懂了老身的意思?”葛品扬只有装糊涂,道:“晚辈鲁钝,未闻大道。”魔母笑道:“孩子,你心中还有怀疑吗?老身告诉你,老身一本有九个儿子,各学一门,本可无敌天下,只因他们禀赋不够,未克登峰造极,所以都没多大出息。老身认为你禀赋很好,万中无一,如拜在老身座下,不出三年便可天下无敌,比你师父高明多了。”葛品扬几乎又要跳起来。魔母目光紧逼着他,道:“孩子,这是你天大造化,别听龙门老儿胡说八道。老怪物那几手玩意,现在根本不在老身眼里。孩子!只要你点头,好处多着哩,老身这四个丫头,可由你选择!即使另有其他所爱,以本教信条来说,女的越多越好!老身没有世俗的看法。”这成什么话,还像是长者对小辈的口气?魔道毕竟是魔道,狐狸仍是露出尾巴,葛品扬怀疑耳朵又出了毛病。特别是男女大事,竟这么随口而出,简直像个鸨母了。刹那间,葛品扬对魔母的一点好感又化为乌有,一转而成憎恶、愤怒。他差点脱口大骂!只见魔母面纱下的两道目光,似已凝聚成形地逼视着他。那两个中年妇人也向他平静地注视着。她们呢?由雅凡到雅真,都垂下了粉首,尚不失少女天生的羞态。葛品扬只觉全身不自在,面上火烈,心火炎炎,尚不知如何措词。魔母已又凝声道:“孩子,本教最恨虚伪。你有话,只管说,老身并不勉强,勿作世俗儿女态。老身这四个丫头,在女孩子中,也可说才貌双全,百中无一,只在王屋冷氏五个丫头什么五凤之上,不在她们之下。你可多想想,或者,暂不谈此事,老身提醒一句,能得老身垂青,可遇而不可求。孩子,连你师父也只能算是老身半子之实,一个人应当有性格当机立断,自作主张,一言落诠,就太俗了些。”一抬左手,向雅凡等四女看了一眼,沉声道:“你们怎么这样?抬起头来,面对葛少侠,让他看清楚,也不负你们天生容貌。男女间事,各凭缘份,不必怕羞。”她们果然回身面对,缓缓仰起螓首,向葛品扬望去,却是那么平静,那么自然,没有一点做作。不过黛眉几许娇意?双须几许红晕?还有,七分矜持中的三分羞怯。葛品扬本恨得牙痒痒地,根本没有他开口的余地,这时,反而觉得苦在心里口难开。他知道,一个措词不当,就有难测的后果!如触怒“魔母”,即使一死,在所不惜,可是他不忍伤害她们的少女自尊心。难就难在这一点。如眼前只有魔母,他大可据理力争,侃侃而谈,以情理折服对方。一和四女面对面,目光相触之下,空自心中急怒、忿很,一下子涨红了脸,顿时觉得口拙词穷。他迅忖道:好厉害!这,或者就是“攻心”之法吧?这一手,真叫人手足失措,出人意料之外,可说别开生面了。猛然想起刚才“传声”之言,一吸气,定定心神,强捺愤激,肃然沉声道:“多承老前辈垂青,晚辈愧不敢当。诚如你老人家所说,人要有性格,不能勉强。”瞥见雅真已明眸泛红,泪水隐现,心中一震,恻然动念,忙飞快地说下去道:“以四位姑娘的天姿国色,又得你老人家新传,巾帼奇才,愧煞须眉,品扬何幸,辱蒙赏识?只是——”他声音提高,接道:“晚辈无此福气消受,何况,现在老前辈和家师暨家师母在敌对地位,恩怨未了,是非未明,男女间事要双方情愿,更要先得尊长同意,晚辈岂敢擅专?想老前辈不会强人所难,是吗?”他提起最大的勇气,自觉措词婉转,尚称得体。既未直言触犯魔母,也未损害少女尊严,以道理阐明立场,即使未必为魔母采听,立场站稳,也就顾不得后果了。只见雅凡和雅心、雅梦都是平静不动声色,唯有雅真,泪花乱转,玉颊渐红,又转苍白,樱唇颤抖却未出声。那两个中年女人毫无表示。魔母两道如刀的眼光深深逼视着他。半晌,使人毛骨悚然的眼光隐去。魔母轻叹一声,道:“孩子,老身眼光不错!你确实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人材,只是拘泥不化,皆因所知有限,老身并不怪你。你可再好好想想,老身再说一句,这是旷世奇缘,只一点头,不但老身倾心传授,不久你可君临天下,领袖中原武林,尚可继承老身衣钵,取得本教下一代掌教的地位……”顿了一下,声音忽转难听:“为了先了结恩怨是非,老身即带你前往王屋,再找你师父说话,准备动身。”葛品扬心如火烧油煎,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沉声道:“是!晚辈告退。”人已低头退出。魔母一挥手,冷声道:“你们听着,此番上王屋,为了报仇雪恨,关系本教荣辱,动手就不必留情,照我预定计划行事。”葛品扬已走出门外,只听到两妇四女齐声应了一声:“是!”魔母的声音冷酷可怕,充满杀气,如刀切出:“老身可能亲自下手!冷氏交给你们二人,任何敢插手的一律杀无赦!四个丫头要争气,一定要全力对付那五个丫头和那几个小子,不可有坠本教威名。”洛阳,白马寺。据史:东汉明帝于永平八年,某日夜梦奇人,身长丈余,顶有白光,飞行子殿廷之间。醒召群臣问兆,大臣传毅称为西天之“佛”,帝乃遣王遵、蔡怀及秦京等赴天竺求经迎佛。郎中蔡怀偕梵僧迦叶摩腾、竺法兰二人归,住于鸿胪寺,译经四十二章,王公贵人好而信之,佛教大昌,后以白马驮经盛事,改寺名为“白马”。在北魏人杨("行"中加"玄")之所著《洛阳迦蓝记》中对洛阳佛寺描述甚详,而以白马寺冠其首例,列为中原第一古刹。一连三夜,白马寺大门不开,后门紧闭。所有寺中僧人,皆成了奴仆役使。只有四个知客僧人在白马寺外挡驾,阻止善男信女入寺敬香。他们的理由是:方丈在主持法事,半月之内,不准擅扰。一到初更后,寺中灯火通明,却是每一窗户都被黑布遮住,由外面看,一片漆黑,但却不时有各种装束的人进进出出。这一夜出入的人特别繁忙,所有寺中的僧人,天一黑,即被驱入厨房,杀鸡宰鸭,做他们不愿做的事谁敢“守戒”,一顿好打。二更左右,一辆大马车停在白马寺外。由车中走出一个一身金黄袈裟、头如斗、眼如铃的高大蕃僧。在二十四个胖、瘦、高、矮的喇嘛恭迎下,进入寺中大殿。盛筵已备,正中饰垫上,大马金刀,坐着那个相貌威猛的蕃僧。谁知道他就是号令大汉、称尊域外、凶威远震、法驾如神的呼拉法王?一共二十四个喇嘛,分被黄、红、黑三色袈裟正是代表西域黄教、红教和黑教的一流高手。自呼拉法王以下,如在域外一呼,大漠风沙起;一跳,等于天塌了。所到之外,万人膜拜,八面威风,声势显赫已极。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白马寺中寂寂无闻。呼拉法王,虽说现在是破例微服驾到,等于衣锦夜行。积威所及,二十四个大喇嘛依然唯恭唯谨,不亚于在咤叱风云、气象万千的额布尔寺里的法座上。三更了。呼拉法王有点不耐烦了,目光炯炯一扫左右,哼了一声:“铁木其他们怎么这样没用,去了这么久呢?”二十四个喇嘛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一瞥眼光,一下子无人接口回话。呼拉法王“嘿”了一声,一挥手,道:“那老婆子脾气古怪,或者铁木其不会说话,惹恼了老婆子。马上奉我法牌,再去迎接,传话给铁木其,不论如何,不可违我之令。”两个黑衣喇嘛和两个红衣喇嘛应声而起,躬身听令。另一个眉横一字、面色金黄的黄衣喇嘛,肃然双手接过呼拉法王手中的一块长约三寸、满布雕缕符篆的紫金法牌代表法王亲到的信物,一挥手,掉头率领四个喇嘛大步而出,一出大殿,破空而去。又是一阵死寂。呼拉法王又哼了一声:“已经子夜了,时辰已到,三位护法何在?中原人物,到底都不济事。”在法王左手的一位高大黄衣喇嘛凝声道:“好教法王得知,在下早已传下令牌,三位护法已去大巴山四方教总舵。据说四方教的四个教主,不久前曾在洛阳丐帮分舵失手,大约他们三人也快赶回来报到了。”呼拉法王双目神光一闪,豪声笑道:“这些土鸡瓦犬,有他们不算多,没有他们不算少,可利用时就利用一下。只等大事一完,本座自有道理。”剩下的十九个喇嘛交换了一瞥会心眼光,神色都显得振奋起来。左侧那个高大的黄衣喇嘛恭声道:“在法王天威之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座下认为凭我等现有人手,已足可横扫中原武林,请教法王为何对唐老婆子特别优渥?”呼拉法王想了一下,眉轩目动,沉声道:“铁木叶,本座并非把唐老婆子放在眼中,实则有两个原因”他一摊巨灵之掌,道:“鸠盘教虽渐式微,本座对于那本《鸠盘经》却颇有兴趣。还有老婆子手下有几个女娃,‘库车出美人’,老婆子盘踞库车多年,暂时把她拉拢一下,趁此机会,一通款曲,将来,嘿嘿,汝等也有好处,论功行赏。听说老婆子硬要认姓蓝的作女婿,万一认了亲,老婆子古怪脾气一发,帮起女婿来,对咱们到底有点碍手碍脚。”顿了一下,一声大笑,又道:“第二,老婆子刚愎自用,大可借刀杀人,先让她把什么五凤帮、天龙堡挑掉,可以省了咱们不少力气,如径由咱们直接下手,一下子暴露目标太大,万一当年那几个老鬼没死,闻风而出,未免惹厌。咱们暂时不出面,让那老婆子大发威风,假如惹出那些老鬼,也让老婆子先打头阵,咱们认准了再乾坤一击。哈哈,只要龙堡、凤帮一完蛋,什么中原五大门派更不值一击。届时咱们利用姓钱的一班人出面,天下武林,谁敢抗令?不就尽成咱们囊中之物?”说罢,仰面大笑,连屋瓦、墙壁皆为那笑声震撼,簌簌而动。黄衣喇嘛铁木叶等以下,无不欢颜,几乎同声道:“法王高见!”铁木叶突然问道:“万一老婆子毛了脸又如何办?”呼拉法王笑道:“本座已有打算!唐老婆子的那个小孩子听说就是断肠花当年和姓蓝的生下的孽种,这一点大可利用,本座已下令,先把那小子抓来,必要时作为人质,或者,就由那小子身上,使老婆子和姓冷的娃蓝的非翻脸不可!只等铁木其他们回报,本座即作决定。必要时,咱们先下手为强,先把王屋一扫光,对老婆子也有话说,反正咱们只是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说罢,又是一阵大笑。铁木叶等大约发自内心地敬服,兴奋,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一致向法王恭谨地敬酒。突然巴戈大步抢进,报道:“钱护法等赶来报到。”呼拉法王挥手道:“叫他们进来。”巴戈退去。三煞不久即鱼贯进入大殿。无情翁等向呼拉法王抱拳道:“卑座等参见法王大驾。”呼拉法王也欠欠身,道:“三位护法免礼,看座。”三煞刚入座,呼拉法王即沉声问道:“三位此行如何?”无情翁大为呼拉法王威势所慑,竟垂首躬身答道:“幸不辱命!”呼拉法王哼了一声:“谅他们不敢!他们为何不同来报到?”无情翁接口道:“他们一听法王大驾已经入关,愿听号令驱策,大约明后天即到!”呼拉法三点头道:“这还罢了。有劳三位护法辛苦了,本座借三斗酒致谢。”一仰面间,连尽三大斗。无情翁等一面连道:“不敢当,卑座等理当为法王效力。”一面也纷纷干杯。渐有受宠若惊的样儿。黄衣喇嘛铁木叶突然间发问道:“钱护法,听说四方教姓严的以前有三个老婆,叫什么‘祸水三姬’的,现在如何了?”无情翁一怔,心中恼又不是,气又不是不知对方何以此一问?一想到蕃秃都是好色如命,心中老大疙瘩!如实告,因牵涉到自己头上,未免有点那个。如不实说,又恐不妥,万一被查出真相,岂非有当面欺瞒之嫌?窘迫之下,强笑道:“这个,等姓严的报到后再说吧。”呼拉法王沉声道:“不谈这些,铁木叶,别老是在娘儿们身上打主意。”一仰面哼了一声:“快天亮了,怎么一回事?”面色一沉,显得狰狞难看至极。无情翁等一怔,都心中泛出寒意。铁木叶心中想着:法王也是,刚才还念念不忘“库车美人”,现在,又蛮像一回事的,到底法王棋高一着。一见呼拉法王神色不豫,忙道:“座下出去看看!”大步走了出去。这时,曙色临窗,东方已泛鱼肚白。半晌之后,巴戈疾步而入,报道:“尊者!他们已回来了。”呼拉法王沉声道:“唐老婆子呢?”巴戈大声道:“没来。”呼拉法王扫帚眉刚一剔,铁木叶已经急匆匆进入,并肃声道:“好教法王得知,唐老婆子竟敢搭架子,自顾上王屋去了!”接着,由铁木其为首化装的四个白衣老人,神色悻然地现身,一齐向呼拉法王行礼,由铁木其发话:“唐老婆子已和五凤帮的人包括天山两个老鬼照过面了。唐老婆子只交代座下回报法王,等过了五天再谈。座下等未敢擅专,只姓任由唐老婆子自行北上王屋!”呼拉法王哈哈大笑道:“好!好!”双眉连振,一挥巨灵之掌,喝道:“你们火速也兼程赶往王屋,务必赶在唐老婆子面前,先把王屋开刀。万一老婆子有话,你可以说是奉本座之命,为‘圣母’效劳。代打头阵!哈哈!”铁木叶沉声道:“好教法王得知,万一唐老婆子发了古怪脾气,说咱们插手她的事,怎办?”呼拉法王大笑道:“这叫做绝户计,只要一见血,姓冷的女人一定迁怒唐老婆子,非拼命不可,这是火上加油策略!你们速去!”右掌如刀切出,喝道:“本座随后即到!血洗中原武林,就此开始!”说时,声色俱厉,杀气腾腾,狞恶得使人头皮发炸。铁木其等应声暴喏:“得令!”呼拉法王又喝道:“铁木其,你们四人先走!铁木叶,你们六人跟着上,本座随后接应!”铁木其已和同行的三个喇嘛当先出殿。铁木叶率领另外五个喇嘛也匆匆掠出。呼拉法王一指右手四个红衣喇嘛,道:“你们速去把那姓唐的小子抓来,限午时前赶回交令!”四个红衣喇嘛暴喏一声:“得令!”匆匆而去。呼拉法王哈哈大笑道:“就此一举,可定乾坤!”一举大斗,目注三煞道:“三位护法,请。”晨色熹微中,由白马寺的殿脊暗影中飞起一条人影,比电还快,化为一道黑线,划过空隙,一去十余丈,紧蹑刚掠出的四个红衣喇嘛身后而去。这是一个一身大褂犊裤、赤着一双青筋毕露的光脚板的土气老头儿。他一离开白马寺,就放缓了势子,有气无力地伛偻着腰,由腰间破板带上取下尺许长的旱烟管,装上细丝板烟,大拇指和食指一擦,往烟斗上一按,火星闪处,鼻中冒出两缕轻烟。这种擦指出火的功力,如被人看到,必然咋舌难下。他一面缓缓地走着,一面吞云吐雾,自言自语着:“呼拉,老蕃秃儿,你的算盘蛮精的,打到三十二档啦,我老人家却有三十六档可打。那老乞婆也实在怪可怜的,这桩闲事,我老人家不得不伸手管管了。”他又点着大脑袋,道:“有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导演这台好戏,除了我老人家还有谁能呢?”蹒跚的背影,消失在淡蒙蒙的晨雾里。洛阳西郊外的驿道上迎着旭日金光,蹄声鞭影,作品字形,飞驰着三骑怒马。当头一骑黑不溜丢的健骥上,坐着一个一身黑衣、长发披肩、浓眉大眼、面如紫玉的精悍少年。后面两个骑在白马上,乃两个一式天青色“一”字眉、垂着面纱、长裙垂曳、满头尽是细辫子的少女。当头少年陡地一缓急势,挥鞭临风,豪声道:“雅文、雅素,姥姥飞鸽传书吩咐在洛阳朝阳居会面,本来,昨夜就可赶到的,可恨几个蕃秃竟敢找麻烦,以致在长安耽搁了一宵。我们快一点!”说罢,上身一仰,紧拉嚼口,又向前俯,双脚一点马腹,裆下加劲,放辔挥鞭,原来,他要加速飞骑。黑马希聿聿长嘶中,如飞滚一团黑烟。二个少女娇笑声中,也放辔疾追。马驰如风,荡起蹄尘滚滚,突然少年一声震耳狂笑,黑马骤收急势,人立而起。四团红影由路侧两旁飞起,集中扑到。少年疾喝一声:“又是蕃秃!吃我一鞭!”呼呜鞭风作啸,鞭影如蛇,硬生生地把四团红影逼得翻落地面,现出四个红衣喇嘛。少年也在鞭影中飘落地上,轩眉喝道:“你们又找什么麻烦?不怕死的就一齐上来吧!”四个红衣喇嘛互看一眼为首的一个蟹面喇嘛、狞笑道:“你可是唐老婆子的孙儿?咱们法王有请。”少年一怔,喝道:“我就是唐继烈,你们法王是谁?找我何事?”蟹面喇嘛怪笑道:“咱们呼拉法王和你的姥姥是好朋友,请你去谈谈。”少年哼了一声,傲然道:“你们‘请’得动么?滚开去!我要去见姥姥!”四个喇嘛猛地撒开。蟹面喇嘛怪笑道:“佛爷会送你去见姥姥的。”一打手势,东,西,南三面的三个喇嘛一齐出手。蟹面喇嘛如桴鼓相应,飞快地双掌疾展。那两个名叫雅文、雅素的少女早已飘落马下。雅文一声娇叱:“大胆狂徒,怎敢对公子无礼!”人已如蝶穿花,抢人核心。雅素急叫:“小心!这些和尚是‘天齐庙’的红教孽障!”雅文已被笼罩在四个蕃僧的回旋掌风中。红教的掌法,和黄教的空手道又不同。红教属于烈火宗,以阳刚猛烈见长。名为“九回阴火罩”。掌风初发,十分阴柔,且是走弧形旋转,除非能在对方出掌时即把掌风震散,如让它威力发挥出来,一经沾体,只感到一阵热气逼面,掌风所到之处,无火自燃,皮化骨枯。如再让对方连发九掌,一掌比一掌强,九掌之力回旋所聚,集中于一处焦点,铜铸铁打也成一堆焦炭。正因它如此猛烈,而又十分阴柔,一被逼近身,就等于被烈火罩住,神仙难逃。那三个红衣喇嘛,全在红教中的“九火尊者”之烈,代表红教入寇中原,功力都已到八九成,合四人之力,连天龙堡主都未必能敌,由于四个喇嘛发现这少年竟能由前面路上埋伏的同伴手下漏网突围而来,一定十分扎手,才不惜合力出手。但他们因打着生擒活捉、以便向呼拉法王交差的主意,所以,出手虽快,却只用了五成功力,只想把少年困住,手到擒来。雅文身形一到,化为幻影,在四个蕃僧旋转的掌风中滴溜溜转动,还连连弹出十指。一阵蚕吃桑叶的声息,四个蕃僧回旋的掌风,竟突然失去旋转的力量,犹如一条游动的蛇被人拦腰斩断。四个蕃僧失惊之下,同声发出狂吼,好像互相呼应招呼,又似发威,铁臂连振,铁掌翻飞,回旋的狂风立即加快,比电还急。雅文在双拳难敌四手之下,顿时陷入危境,手忙脚乱,无法兼顾四面八方逼到的旋风急流。少年也在核心中,却是纹风不动。这时突然大喝一声:“谁叫你乱来的?快走开。”声出,掌出。只见他双掌一圈,向左右各划一个弧形,如破竹裂帛,电旋的狂风立即消失大半。少年脚下一纵,周遭丈许内起了一阵旋转的“羊角风”。雅文身如穿云之箭,射起二丈多高,人在空中,双脚一张,一式燕剪,斜视二丈之外下落。已是秀发云乱,细辫分披,娇喘不已。四个蕃僧怒吼如雷,八臂飞舞,连吐三四十掌。少年双臂左盘右旋,随着电转的身形闪电挥洒。破空之声,喳喳不绝。被少年怪异的掌力切划,震散的狂风向四面涌出。少年那匹黑不溜丢的健骑,本在三丈外扬尾顿蹄。突然,那健骑如骤受无形袭击、惊吓,一声怒嘶,窜出二丈外。就在马儿再次腾蹄欲起时,却忽如被雷殛般翻滚地上。由它身上冒起一阵烧焦的肉臭,大半身皮毛如被火烧过,一声哀鸣,四蹄伸直,成了死马。少年大怒,二声狂笑:“毁我爱马,你们四个赔上还不够。”话声中,身如鬼魅,掌如飞轮。眨眼间,四个蕃僧眼前都起了幻象。四人都发觉少年已到了他们面前。车轮样的旋转掌风,有形地一圈又一圈逼到。四个蕃僧立时都忙于挥掌应付,各不相顾。蟹面蕃僧疯狂地一口气吐出连环四掌,封住门户,喘声大吼:“这是‘龙卷八式’中的‘天旋地转’。”少年狂笑震耳:“知道就好,已经迟了!”一连三圈车轮旋转的掌影卷出,活像三层车轮先后压到。蟹面蕃僧心中一慌,刚想腾挪闪避三圈轮影,突然发出轻爆,化为一阵狂风撞到。蕃僧疾封门户,双脚一弹,想借势撤身。就在这一刹那,嗤嗤风生,两缕劲风,疾射腹结、气海重穴。蟹面蕃僧大吼一声,如倒了一堵墙。少年身法太怪太快,疾如飘风,另外三个蕃僧因受幻象迷惑,正忙于自保,等到发觉中计,一齐弹身向少年猛扑时,蟹面蕃僧已经倒地,口一张,吐气有声,七窍流红,目张如炬,完蛋了!少年脚下一旋,又已滑出丈许。轰轰大震,三个善蕃挟迅雷怒霆之急势扑出,一时都收势不住。三人六掌打空,把地上震得沙尘惊扬,现出一个丈许宽、二丈多深的土坑。少年就在这一瞬间,对身形刚泻落地上的三个蕃僧十指连弹。三个蕃僧忙挥掌应变,已迟了一瞬。嗤嗤响处一个被点中左期门,透入穴道寸许,大吼倒地。一个被弹中眉冲,连眼珠震爆,狂叫倒地,一手掩眼,满地乱滚。只有一个身形连晃,侥幸让过指力,怪叫一声,腾空图逃。不料,他快,少年更快!蕃僧一跃四五丈,刚一落地,面前人影一晃,顶门一暗,天灵盖已经粉碎。连吼声也只在喉底微微一响,便告了账。少年眼皮也未眨一下,自顾走向死马,惋惜地,遗憾地哼声道:“我输了,难怪姥姥说我粗心,连阿黑也保不住。”霍地旋身,双目一瞪,挥手间,指风又出。那两个被点了重穴、尚在滚动的蕃僧立时张口吐气,七窍溢血而死去。少年余怒未熄地一挥手道:“大路上摆着死人不好,你们把他们提去丢掉。”雅文、雅素应声上前,纤手伸处,把壮实如牛一样的蕃僧,如拾小鸡般,轻若无物地抓起,快步如飞,抛入离路旁不远的僻处。二女把四个蕃僧料理完毕,少年唐继烈也亲自把黑马托到路边,挖坑理了,飞身上马,二女合乘另一骑,正要驰出一声苍老劲咳,竟使少年和二女心神一震。咳声过处,一个苍老声音叫道:“好呀!清平世界,光天化日,竟然杀人灭迹,好大胆,报官去了呀。”一个老头子,猛古丁由十丈外的树后现身,掉头向洛阳那边蹒跚着跑去。少年大喝一声:“哪里走!”纵马追上。说也奇怪!唐继烈连加数鞭,马驰如飞,怪老头却始终在前面十多丈外蹒跚地跑着。唐继烈一时没有在意,只顾纵辔,一面喝道:“老丈站住!我不会伤你。四个人都是我杀的,因为他们想加害于我,不得不还手……”眨眼间,已驰出里许,仍是相距十多丈。后面的二女看出有异,雅文叫了一声:“公子!”唐继烈也霍然有悟,警觉地骤然收住丝缰,叫道:“原来老丈是高人,请听一言”老头仍是蹒跚地跑着,喘吁吁地叫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小子存心不良,想连老汉也杀了灭口,好啦,前面有人了,救命哪!”这简直是要激得人家非杀他不可了。唐继烈生性孤傲,一发现老人是绝世高手,与怒马同等脚力,本无杀人之心,被老头一叫嚷,不由有气了,身形疾飘落地,展开身法疾追。他竟想凭自己轻功和老人一较。二人一前一后,转眼又是一里多远,距离却越拉越长,老头把他抛下二十多丈。唐继烈惊怒之下,傲性大发,停步喝道:“老丈,我认输了,却不服气!你敢与我周旋十招,如我不行,就拜你为师如何?”老人停下脚步,鼓起瘪腮,直吹气,喘呼呼地道:“好小子,我老人家正跑不动了,咳咳,其实还可跑个半里一里的。你小子既然认输了,还要拜我老人家为师,这还不错,磕头吧。”他一面取下烟管,装烟。唐继烈缓步上前,激声道:“老丈,请指教几招,如确实高明,一定拜师。”老人慢条斯理的由磨得发皱的鹿皮荷包中取出打火石,再由襟底口袋中取出一支尺许长的“纸媒子”,擦火燃着了纸媒子,轻轻一吹,纸媒子亮起了火,深深吸了一口烟,眯着眼道:“什么?拜师还要先动手打师父?天下岂有此理?我老人家还要先看看你的根骨,配不配做我徒弟哩。”唐继烈己走到老人面前丈许外,死盯着老人,心中惊疑一不定,闻言轩眉道:“一定要请教请教才是。”他是自忖域外绝学,一肚子不服,想凭奇诡招式出口闷气,所以,非逼着老人出手不可。这也难怪,他已得九子魔母真传.以九子魔母的自负,当然对他夸奖备至,他也自负中原无对手,一路连挫蕃僧,不料,却吃瘪在一个糟老头脚下,哪能不试个明白?老人自顾吸了几口烟,过足了瘾,才喷着烟气道:“好吧……”他把手中纸媒子一扬,道:“小子,你能吹亮这根纸媒吗?如能吹亮,证明真气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我老人家可以教你几招。”唐继烈哼声道:“这有何难!老丈太小看我了。”吹亮纸媒,确实不难,会吸水烟旱烟的人个个会吹,根本用不着武功,也与武功无关。老人笑道:“好!只会说没用,能做出来才是真功夫。”他随手抛出纸媒子。唐继烈扬手接过,心中一惊,区区一根纸媒,竟像有几百斤力道,如非他反应够快,几乎当场出彩的,只觉右手五指犹在发麻。唐继烈面上一热,捏住纸媒,运气一吹,不亮。再吹,仍是不亮。他奇怪地不可相信地运足罡气一吹,却连纸媒子都吹成了粉末。老人“呀呀”道:“你小子差得太多了,我老人家没有了纸媒子,如何吸烟?”他一面又装上一锅烟丝。原来,吹亮纸媒也并不容易,必须懂得窍门,如鼓腮直吹,力气再大也没用,必须撮口轻吹,再用舌尖突抵唇口,“嘘”的一声,火焰即一晃而起,全靠经验。唐继烈生长域外,根本没见过这个玩意,功力再好又有何用?恼羞成怒之下,怒声道:“老丈,这不算。”老人头也不抬,道:“怎样才算呢?”唐继烈哼了一声,道:“手下见高低。”老人右手大拇指与中指一擦,燃起了烟,咳了一声道:“这个算不算呢?你小子试试看。”唐继烈又是一惊,他是行家,当然识货。这种擦指起火的功力,一看便知非功力已到六合归一、本身三昧真火已能运用自如不可,他自问无此功力。他一怔,心中发火,向老人死瞪着眼。老人又咳了一声,喷了一口烟道:“小子,你还不服,我老人家再考你一下。你站好,我老人家只要向你喷一口烟,就能把你吹倒!”什么话?唐继烈脱口喝道:“老丈太欺人了!”老人笑道:“眼见为真,一试即知。如你小子能站着不动,就算你赢了。”唐继烈怒声道:“笑话,你吹一百口也没用!”他是少年心性,好奇好强,真的昂然立定,由于震慑于老人功力太高,暗打“千斤坠”,全身如铁柱钉在地上。老人吸了一口烟,道:“你小心。”一仰面,两腮鼓起,缓缓地向唐继烈吐出一口如雾轻烟。唐继烈正要笑出,猛地一惊,胸前如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猛撞,不由自主地向后一晃。老人笑道:“如何?还只半口烟呢。”唐继烈震骇得目瞪口呆,肃然叉手道:“老丈神功,我很佩服,恐怕我的姥姥也没有这份功力,我愿拜你为师。”正要拜倒,老人咳了一声道:“且慢!你有姥姥?在哪儿?当今之世,没有及得我老人家一半功力的,你小子别胡说八道。”唐继烈大声道:“老丈,我的姥姥,本事大得很,她老人家才真是天下无对手,我陪老丈去见见姥姥好了。”老人“噢”了一声,仰面想了一下道:“除了域外有个白发老婆子还能接得住我老人家三招外,再没有人了。”唐继烈双目一瞪,脱口道:“老丈认识我姥姥?”老人咳道:“你小子的姥姥可是姓唐?”唐继烈忙道:“不错!”老人“呀”了一声,摇头叹气道:“完了!岂止认识?我老人家今早还曾碰到她,只是她现在大约已经完蛋了!”此言一出,不但已经下马的雅文、雅素张口结舌,花容骤变,唐继烈更双目大张,吼道:“老丈,你说什么?”人已向老人逼近。老人翻转烟锅,把斑竹做成的烟杆在左掌敲拍着,拍落烟灰余烬,哼着道:“小子,好没礼貌,我老人家告诉你!一个蕃和尚叫什么法王的,带了不少蕃和尚,紧跟着你小子的姥姥去了王屋山,他们要对你姥姥下毒手。你的姥姥还不知道,当然一定完蛋。”唐继烈双目通红,叫道:“法王?一定是姥姥说过的什么呼拉野和尚!”他向发呆的二女一挥手,疾喝:“快跟我上王屋山去!”又向老人叉手,道:“谢过老丈。我马上去王屋山,等我回来,再拜老丈为师。老丈住在什么地方呢?”老人家向他看了一眼,擦擦眼,“噢”了一声道:“小子慢着!你可是姓蓝?”唐继烈促声道:“老丈错了,我姓唐,老丈怎么会弄错?”老人哼道:“你明明像一个人,唔,是了,完全像我老人家的一个师侄辈,却是大大有名的天龙堡主蓝公烈!”“蓝公烈!”唐继烈叫道:“老丈,你说的蓝公烈,听我姥姥说过,说是我”老人咳了一声,长长地“哦”着道:“你小子一定是蓝公烈的儿子。你娘可是你姥姥的女儿?”唐继烈身形连震,大声道:“不错!姥姥说蓝公烈气死了我娘,我正要找他算帐去!”老人喝道:“什么话?儿子不认爹,还要找老子算帐,天下岂有此理?化外生的畜生,实在可恶,滚!”唐继烈铁青了脸,栗声道:“老丈,难道我娘该死?”老人哼了一声道:“害死你小子的娘的,乃是以前那个什么拉的蕃和尚,因为那蕃和尚最好色,当年想动你娘的脑筋,不你娘却爱上了你爹蓝公烈。你小子,还不快找你爹去?他也在王屋山。”唐继烈双目喷火,大吼一声:“我要把那野和尚碎尸万段,老丈,我走了!”飞身上马,猛抽几鞭,纵骑疾驰。雅文、雅素二女同鞍,也急急放辔。老人喝道:“小子,王屋在正北方,知道嘛?”唐继烈叫了一声:“知道了!”马已驰出十多丈,泼喇喇直驰北方。蹄尘影里,老人摇摇头道:“狗咬狗,很不错。我老人家也可省点老力气,看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