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爽,时入仲秋。皖南至德的官道上,两骑并辔而驰,马上坐的是两个儒服佳公子。衣青者英俊挺拔,衣赭者秀逸风流,眉宇间隐约地不脱一抹脂粉之气。这时,青衣青年四下打量着,忽然叹了口气道:“快到彭泽了,去九江,最多还有两三天路程,但愿上苍保佑,六月之限不会超过……”赭衣青年一怔偏脸道:“你说什么?六月之限?”青衣青年仰首望天,没有回答。赭衣青年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道:“总算前世少你的债,战战兢兢地侍候了你将近两个月,等到九江取得那张回条,哼,那时倒要瞧你……”这两人,正是葛品扬和沉鱼落雁姬。这时,沉鱼落雁姬恨恨地说着,似欲拿坐骑出气,一鞭狠狠抽落,坐骑受惊一声痛嘶,泼刺刺放蹄往前窜去。不意迎面官道上,亦正有三骑适于此时向这边疾驰而来。官道宽仅丈许,两下驰速相等,眼看便要撞上。总算双方均非常人,虽然惊觉时已至一丈之内,但在齐齐一声尖“噫”下,各将马缰一勒一提,四匹马,八蹄并举,亢嘶着,就地一个急旋,尘土飞扬,居然稳坐如故,各将坐骑险险控住。迎面三骑,均为少女,后两骑上少女着劲装,似为婢女,前面一骑,除着蓝绸劲装外,尚披有一袭蓝绸大披风,双肩各绣一只栩栩如舞的金凤,柳眉杏眼,环鼻悄挺,正是龙女蓝家凤。龙女蓝家凤将坐骑兜转,杏眼一瞪,正待发威之际,目光偶掠,瞥及沉鱼落雁姬身后不远处的葛品扬时,不禁“咦”了一声,重新朝沉鱼落雁姬周身上下仔细打量起来。沉鱼落雁姬被瞧得玉容微红,娇叱道:“有什么好看的?”龙女毫不生气,点头自语道:“唔,相当美,简直可说美极了。”说着,又拿眼角望向葛品扬。葛品扬早已勒骑停下,这时避开龙女视线,将脸转去一边,龙女视线一收,又向沉鱼落雁姬含笑问道:“还有后面那位,你们是一起的吗?”爱美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沉鱼落雁姬这样的女人。沉鱼落雁姬见龙女称赞她美,敌意全消,但龙女问起葛品扬,却令她误会了。当下轻轻一哼,充满醋意地道:“是怎样?不是又怎样?”龙女杏目眨了眨,近忙赔笑道:“不怎样,女侠,噢,不,这位大嫂别误会,小女子只是奇怪,那位大哥走得很慢,而大嫂您却为什么要……”听到这两声“大嫂”,沉鱼落雁姬心如饮蜜,正想说什么时,不意龙女向身后一招手,一夹马腹,三骑已然交错而过。经过葛品扬身旁,龙女传音冷哂道:“好个处处留情的多情种子,艳福不浅呀!”葛品扬吸气咬牙,忍着不理不睬。误会已成,绝非三言两语所能剖白,而且九江已在眼前,他不能为取得谅解而使大事功亏一篑。龙女见状,更是气恼,当下哼了哼,铁青着脸色鞭马疾驰而去。沉鱼落雁姬拨转马头,拢向葛品扬疑问道:“这丫头跟你说什么?你们认识?”葛品扬摇摇头,淡淡说道:“她有没有说什么,我因心中有事,未曾留意,我们继续上路吧!”且说负气疾驰的龙女蓝家凤,挥鞭如雨,也不知过去多久,抬头一看,已抵至德,回顾身后,两婢已给她得不知去向了。正自气恼,忽听有人高呼道:“是家凤妹妹么?”龙女循声望去,一名中年白衣文士,正沿护城河向她策骑而来。这位文士面如满月,神采奕奕,看上去似乎有点眼熟,但细细想来,却又想不起究竟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蹙额苦思间,文士已然驰近,轻轻一笑道:“小生的易容术居然能瞒得过一代龙女,看来是合格了啦!”龙女目光一直道:“你,你是?”白衣文士脸一低,笑道:“凤妹是真的认不出还是故意装佯?”龙女蓦地一啊,突然认出来了。认出来人是谁之后的龙女,先是一哼,意颇不屑,杏目闪了闪,忽又改为一脸欢容道:“噢,原来是白……白大姐……白大姐您好!”凌波仙子微笑着道:“凤妹赶得这么急,是打哪儿来的呀?看你的脸色不大对,难道跟谁有过龃龉不成?”龙女连忙辩解道:“没……没有。”说着抬起头来问道:“大姐又怎么忽然在这一带出现的呢?”凌波仙子轻叹道:“还不是为了云绢那妮子!月前龙门小圣手赵冠赵少侠路过终南,偶尔谈起,这才知道那小妮子说回去却没有回去……”龙女欲言又止,忽然低下眼皮道:“上次在终南,小妹一时失态,实在对不起大姐。”凌波仙子玉容微红,佯嗔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则甚?”龙女低着头,继续说下去道:“大姐貌若天人,度量宽容,而我那位三师哥也是一代俊彦,情专义重,你们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凌波仙子扬掌作势道:“凤妹,你是不是疯了?你敢再嚼下去!”龙女突然一带马头,叫道:“大姐如果不忙,小妹带你去看一个人如何?”凌波仙子怔怔地道:“看谁?”龙女扬起鞭子道:“去不去随你,不过,小妹愿声明一句,现在不去,将来后悔可怨不得人!”话完鞭落,领先纵骑狂驰而去。龙女的自信没有落空,凌波仙子稍稍迟疑了一下,立即挥鞭赶了上去。凌波仙子赶近后,大声问道:“是不是云绢那丫头?”龙女头也不回,高声答道:“不是,在你大姐而言,可比云绢姐重要得太多了!”龙女偕凌波仙子向来路驰回,不久便追上那两名女婢,两婢不敢多问,只好怀着迷惑的心情随着转头,四骑赶至彭泽,天已大黑。入城后,龙女稍作犹豫,即指着一家客栈向凌波仙子道:“大姐在这儿等,这座城不算大,小妹准于半个时辰内回来!”说完,以马鞭招两婢聚集到一边,低低吩咐数语,三人分朝三个方向散去。凌波仙子一头玄雾,却只有依言人栈相候。一个时辰不到,龙女果真赶了回来,一进屋,兴致冲冲地道:“在西街大兴栈,快去,九号房,现在轮到小妹在这等你回来了!”凌波仙子站起身,犹豫地道:“究竟是谁?”龙女连连催促道:“快去,快去,问什么?去一看不就明白么?”西街大兴客栈内,葛品扬正与沉鱼落雁姬在外面大厅中对席而坐,等候伙计送上饭菜,忽听账柜上有人问道:“在下有位友人,说要住入贵栈九号客房,不知来了没有?”账房先生“咦”了一声,用手一指道:“那不是吗?”大兴栈的九号房间,是座一明两暗的后院排厢。订下这座排厢的,正是葛品扬和沉鱼落雁姬两人。二人闻声回头,一名白衣中年文士已朝这边走来。葛品扬目力原较龙女锐利,再加上他与凌波仙子之间的微妙关系,是以目接心惊,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但是,凌波仙子却仅在眼神中淡淡掠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去沉鱼落雁姬面前。凌波仙子这番化装文士,连龙女都几乎给瞒过,素未谋面的沉鱼落雁姬自然不会识得庐山真面目,沉鱼落雁姬情不自禁地给面前这位白文士的风采所吸引,秋波一亮,向凌波仙子柔声问道:“这……这位兄台找谁呀?”沉鱼落雁姬媚骨天生,爱美成性,她着男装,原只为行路方便,易容术既不高明,又不能掩尽面部美的部分,这一张口,音柔腔娇,眉目生春。凌波仙子暗暗一“噢”,心头顿然有了八九分数!她怕也蹈对方覆辙,被人看出秘密,故意一甩衣袖,拱手躬身为礼:“在下白化士,敢问兄台称呼?”“奴……不敢……小弟苏小怜……”沉鱼落雁姬玉容一红,连忙注目问道:“你要找的朋友,难道你不认得么?”“正是如此!”“此话怎讲?”“以前只是神交,此番前来,尚属第一次拜晤。”“名字呢?”“扬品格。”沉鱼落雁姬猜疑地一指葛品扬道:“是不是这一位?”凌波仙子转向葛品扬拱手道:“贵姓?”葛品扬勉强欠身道:“敝姓葛。”沉鱼落雁姬道:“看来是不对了?”凌波仙子点点头道:“是的,看来似乎有点不对,恕在下冒昧,打扰两位了。”语毕,手一拱,转身欲去。葛品扬星目微闪,忽然喊道:“兄台留步!”凌波仙子回身侧目道:“这位葛兄尚有何事见教?”葛品扬注目道:“贵友将住入本栈九号房,兄台是如何知道的?”“恕小弟不便相告。”“兄台要对贵友起误会了吧?”“也许……不过……耳闻不如目见,这已经够了……我是说我闻讯前来,他,他却……他该没有什么话说了。”凌波仙子说完,轻轻一哼,转身大步出栈而去。沉鱼落雁姬望着背影轻叹道:“朋友重信,也怪他不得。”店伙送上酒菜,葛品扬已失去胃口,他明白,这事一定是师妹捣的鬼,可是天下哪有这等巧事,碰上一个不说,怎会两个同时碰上的呢?他很后悔,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为了一点小节而不替沉鱼落雁姬易容了,要是经过他的手,就决不会被人看出破绽了。还有自己,一直自问于心无愧,不屑掩去本来面目,如今怎办呢?师妹龙女误会了尚不太要紧,误会再多再深些,有朝一日只要找着面对面解释的机会,他相信是不难说服这位小师妹的。可是,凌波仙子就不同了,她气量大,小事不易误会,一旦有误会,要辩解也就分外困难了,正如她临走时所说:“耳闻不如目见”。而且,她暗示他立即解释,他却没有,他的苦衷,她不知道,将来玉佛送达,他就得守诺随沉鱼落雁姬而去,那时,他纵使一死以谢知己,这身清白又由谁来洗刷呢?大厅内进餐者愈到愈多,葛品扬喝着问酒,不期然有了七分酒意,这时忽然将酒壶往桌上一拍,仰天喃喃道:“要是黄,黄,黄元姐,以她那份冷静,情势可能就要好一点了!”五凤十姐妹只有排行没有名姓,这时葛品扬口中的“黄元姐”,正是黄衣首婢,他爱凌波仙子,怜巫云绢,顾惜师妹龙女,然在心底有意无意间却始终无法忘情于黄衣首婢,此时此刻,有感而发,正是酒后吐真情。沉鱼落雁姬回眸道:“黄甚么?黄元吉?黄元吉是你什么人?”葛品扬不予理会,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抱起剩下的半壶酒,一面歪歪斜斜地往后院走去,一面含混地挥手嚷道:“在这里,黄,黄元姐!”圈臂一拍,一半拍在酒壶上,一半拍在心口上,接着叫道:“回房喝去……你们……离我太远……不……是的,远……远远走开些!”食客们哈哈大笑。沉鱼落雁姬望着,望着,玉颊渐红,秋波中泛漾出一层迷蒙的异样光彩,跟着,悄悄离座,也向后院走去。同一时候,厅中两角有两对发亮的目光,望着沉鱼落雁姬的背影发出一声轻轻冷笑。左角落是名瘦小的卖药郎中,右角落则是一名紫脸粗髭的中年汉子,这两人不相为谋,显非同道而来。后院,左厢房,上首房间内黑洞洞的,沉鱼落雁姬在黑暗中斜倚床沿,酥胸起伏,微喘着,透过虚掩的房门,透过空静的客厅,注视着下首房间中的一举一动,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夜,渐渐的深了,下首房中,醉歌渐低,终于,“呛啷”一声,酒壶落地,葛品扬随着一张椅子绊倒在地上。沉鱼落雁姬立即一跃而起。“咻”的一声,穿入下房,吹熄灯火,罗衣自卸,然后,近乎半裸地俯身抱起烂醉如泥的葛品扬。这时,对面厢房屋脊上,两条身形同时长起。稍稍落后的那一个,一个轻“噫”,倏而缩身,重新伏回暗处。先起身者似未觉察,径自电射而下,如一缕轻烟般降落院心,旋即向西厢扑去。缩身原处者,是那名瘦小的江湖郎中,而挺身跳出者,则是那名紫脸粗有髭中年汉子。房中沉鱼落雁姬正欲将一颗药丸往葛品扬口中塞入,突闻窗外有人低声喝道:“无耻贱人,纳命来吧!”随着喝声,一缕锐啸破窗而入。窗外人显然无意伤人,暗器并未正对沉鱼落雁姬后背大穴。沉鱼落雁姬原非弱者,闻声知警,娇躯一伏一滚,居然毫发未伤。暗器仅为一枚小石子,“搭”的一声嵌入对面墙中。沉鱼落雁姬又羞又怒,又气又惊,匆匆抢起一件外衣披上,一闪身,窜入厅中,脚尖一句厅门,抢出院外。可是,院中沉寂如死,哪有半个人影?“贱人,本快在这里!”沉鱼落雁姬心头一凛,一扭腰,向发声之处腾身扑去。于是,两条人影兔起鹘落,追逐着奔出城外。前面那名紫脸汉子,轻身功夫显然不在沉鱼落雁姬之下,但是,他似乎另有用意,既不返身迎战,亦不求加劲脱身,只一味地逗着沉鱼落雁姬追赶。足足一个更次过去,紫脸汉子突然停身回头喝道:“站住!”沉鱼落雁姬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颤,那人冷冷地接着道:“天快亮了,你这样子见得了人么?嘿嘿,回去吧!”沉鱼落雁姬呆住了,此人刚才在客栈里不下煞手,此刻又出言相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错愕之间,紫脸汉子已扬长而去。沉鱼落雁姬低头望望自己光溜白洁的两条玉腿,一跺足,恨恨返身奔回。回到大兴客栈,天虽然还没有全亮,但是,她却没有把握葛品扬仍然醉着,同时经过半夜奔驰,精疲力竭,欲念也已消去十之八九,九江在即,想想犯不着,只得忍气吞声地回到自己房中。第二天,到了九江。二人歇入客栈,沉鱼落雁姬要葛品扬在栈中守候,自己则先出去寻女婢小屏取得联络。不到顿饭光景,沉鱼落雁姬回来了。而令人奇怪的是,那名小婢小屏竟也同时跟了回来。葛品扬一看主婢脸色不对,立即抢上前道:“怎么了?”沉鱼落雁姬牙一咬,忽然一巴掌向女婢小屏刮去。葛品扬骇然惊呼道:“玉佛丢了么?”女婢小屏一个踉跄,退到屋角里,手掩痛颊,张着一双充满惊悸之色的泪眼,神情至为可怜。葛品扬跟过去,急急追问道:“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失去的吗?”小屏瑟缩垂首,颤声低泣道:“我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不但一路太平无事……就连前天……我还打开衣箱检视过……不……不意今天却不见了……”“那么是昨天丢的了?”“不……不知道……可能是今天,也……也可能是昨天……或者是昨天夜里……我……我真的不知道……”葛品扬想了想,又问道:“这两天你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只衣箱吗?”“除……除了……极少的时候,譬如说,出来吃饭,以及,以及……娘娘她知道的……不过,为时都很短暂……”葛品扬又想了一下问道:“那么,你仔细想一下,在这两天之中,你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物呢?”小屏摇摇头,清泪再度籁籁滚落。葛品扬缓缓转过脸来望向沉鱼落雁姬。沉鱼落雁姬的脸色很苍白,这时向葛品扬拢近一步,欲言又止,终于低下头去,轻轻说道:“都是奴的不好。”葛品扬哼了哼没有开口。沉鱼落雁姬低低接下去道:“不过,你知道的,今日之错,奴亦非有意造成,所以,奴虽知仗恃已失,仍将这丫头领来言下之意,不啻表明:“你要怎么办,都可以。”天下最珍贵,也最能感动人的,莫过于一片真情,纵属十恶不赦之人,在某种情形下,也有被激发起来的时候,它坚于金,热于火,醉于醒醐,重于死亡。此刻的沉鱼落雁姬,其真情的流露,可说已达到极点了。处此关头,如果换上另外一个人,不是在怒恨气急交并之下,掌起掌落,将她击毙;便是不顾一切被她软化。然而葛品扬毕竟胸襟如海,情操如铁,当时但见他仅深深一叹,旋即又再度转向那名女婢问道:“你歇的是哪家客栈?”“太平栈。”“在哪儿?”“近南门,元德寺斜对面。”葛品扬自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夺的一声丢到账柜上,接着大踏步走出栈门。沉鱼落雁姬窒息地颤声低呼道:“葛”葛品扬听如不闻,身形眨眼消失不见。这边,沉鱼落雁姬痴立了片刻,突然转身向屋角女婢小屏走去;小屏尖叫后缩,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葛品扬奔至南门元德寺前,定身抬头,朝斜对面那家太平客栈打量了一眼,又回过头来朝身旁的元德寺望了望,咬咬下唇,忽然转身登阶向寺中走去。这座元德寺,香火冷落异常,这种大白天里,前后殿竟然仅有一名年老的火工在抱着一把扫帚打吨。葛品扬见了这情景,正中下怀,当下毫不迟疑,拔身跃登殿脊,一连两个起落,到达殿后那座峨耸的钟楼,也不管钟楼里面是否有僧人在,身躯一矮,便在钟架后面隐住身形。从这儿,居高临下,望去太平栈以及附近一带店房,前前后后,全都一目了然。他判断那尊玉佛的失去,可能有两种情形:第一:偷盗者系偶尔路过。第二:偷盗者为栈中旅客。这两种情形,后者又较前者可能为大。因为一个年轻的少女带着一只普通衣箱,除非打开箱内细翻,又有谁会知道箱内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小屏是个相当伶俐的女婢,她说她始终没有离开衣箱太久,这一点是可信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名窃盗者也住在后院,凑巧碰到小屏开箱,偶尔入目而觑机下手偷跑的了。玉佛失窃之后,其情形又可能有两种:第一:盗佛者已远走高飞。第二:盗佛者仍旧在栈内。如盗佛者已经远走高飞,那当然没有话说;不过,据他推测,盗佛者仍在栈内的机会相当大。因为,该盗佛者落栈,必有其落栈之原因,如等人啦,办事啦,虽然盗得一座玉佛,但那人不一定就知道这玉佛有多宝贵,假如对方只将它视作普通玉器,那么,它的价值是有限的,同时,对方如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或者办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么,在人未等到或事未办妥之情形下,他是不会离去的。基于上述理由,葛品扬知道,他如果凭一口气径直行冲进栈内去盘查,将是最愚蠢的做法。盗匪额上没有雕花,更何况出色当行的独行盗,十有八九都是衣冠楚楚,一阵喧嚷过后,有多少也给溜光了。所以,他潜伏着,准备先将进出那家太平栈以及附近可疑的住民或行人,耐心察看清楚,然后再作计较。这已是他最后的一点机会了。天色渐渐黑下来,整整一个下午,葛品扬全神贯注地守候着,搜视着,结果竟是毫无所获,他心中不禁暗暗作急,于是决定俟天色黑定之后,混进栈里去详详细细踩探一番。寺中晚钟在脚下悠悠敲响,长街灯火,先后点燃。葛品扬沉住气,潜伺如故。喧喧夜市,终于由哗杂渐趋寂静,远近灯火先后熄灭,只剩下几家客栈门口的气死风灯,尚在夜色中闪闪发光。葛品扬心想,时候差不多了,正待长身而起之际,目光偶扫,一声轻“噫”,忙又伏下身子。原来这时太平栈后院屋脊上,不知自什么时候起,忽然悄没声息地出现了一条黄色身影,由于月亮尚未升起,两下距离又远,面目一时无法看清楚,只看出是个普通身形,身着紧靠劲装,正在翘首四下张望。那人张望着,突然一矮身,隐入屋脊暗处。紧接着,太平栈西边一间厢房内,一先一后,窜出两条人影,两人成追逐之势,一在前跑,一在后赶,飞登屋顶,踏着瓦面,向南门外飞纵而去。两条追逐着的人影下去不远,原先潜伏在暗处的那条黄色身形立即跟踪后随。葛品扬不敢怠慢,脚下一点,振臂腾空,也跟着跟踪下去。四条身形在夜空中有如流星赶月,一个连着一个,起落如飞,眨眼已全部来到南城门外。葛品扬一面驰奔,一面留神观察,看出前面那两个人,一个穿着长衣,一个是在劲装上外加一袭披风,两人轻身功夫以走在前面那个着长衣者稍胜一筹,去势如箭,大有愈去愈远之趋势,后来不知怎么的,去势突然迟缓下来,身后着披风者一连几个急纵,堪堪就要追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后面那人一手伸出之际,前面那人一声狂呼,身躯一扭,突然转而向东,后面那人冷不防此,一怔神,竟又被甩后一丈五六。葛品扬见前方已临汪洋一片的杨湖,心中一动,左肩下沉,一个回鹰式,斜刺里径向东方直抄了过去。他抢到前面,迅速隐身至一株巨杨之后。身形方定,着长衣及着披风者,已沿湖向这边奔来;葛品扬闪目打量之下,几乎惊叫出声!原来这一逃一追者不是别人。前面着白色长衣的竟是凌波仙子白素华,后面追的则是师妹龙女蓝家凤。两人均是前此见过的装束,这时的凌波仙子,头巾已失,束发飞扬,双目红肿,脚步踉跄,神志似已昏乱,而师妹龙女,玉唇微张,气喘吁吁的,欲呼而无声。葛品扬一瞥之下,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本待马上冲出去,但抬头一望,两人身后的那条黄影身形却已不见,心头微动,乃又暂时忍住不动。这黄衣人身份不明,追至此忽然隐没,更显得不怀好意,师妹和凌波仙子在这种情形下定然疏于防敌,他可得冷静下来,担起两人的安全之责。思念及此,忽然耳闻一声惊呼,回头看时,凌波仙子已于身侧不远处栽身摔倒,惊呼者是师妹龙女蓝家风。这时龙女正向凌波仙子倒身处抢扑过来,双膝跪下,一面摇撼着,一面悲声大呼道:“都是小妹不好,大姐,大姐,你醒醒……”这时的龙女显然已失去了主意,只顾悲喊,竟忘了一时闭住气的人只需在背后几处穴道上拍打一下即可苏醒过来。葛品扬看得干着急,却又不敢出声招呼。不过,经龙女一再摇动,气血震荡,不消片刻,凌波仙子一声轻唉,也就自动醒转过来。龙女伏身下去,放声大哭道:“大姐……你……你这是何苦来啊?”凌波仙子挣扎着坐起来,玉臂缓舒,反将龙女搂入怀中,一面掠着散发,一面哑声强笑道:“有话好说,凤妹,起来,起来。”龙女埋首哭叫道:“你整整一天不言不动,光流眼泪,铁打的身体也要折磨坏了。事情因我而起,你叫我如何过意得去凌波仙子凄然一笑道:“光说别人,你呢?你还不是一样?”龙女坐了起来擦泪道:“是你先哭的啊!”凌波仙子勉强笑了笑道:“现在呢?现在谁在哭?你看大姐不是好好的么?”龙女恨恨地一“哼”道:“好好的?亏你好意思说!要不是我发觉得快,追得快,此刻湖中不多一具浮尸才怪呢!”凌波仙子轻轻刮着脸颊道:“羞也不羞,是你追着我的么?”龙女忿忿地叫道:“你羞还是我羞?你为什么跑出来?向这边湖边跑来是什么意思?要与我印证轻功么?那么又为什么会突然昏倒?”凌波仙子衣袖带过眼角,笑道:“谁昏倒了?怕你跟不上难为情,故意摔倒的罢了,久闻杨湖景色好,本意是逗你出来散散心,不想你却来了个狗咬吕洞宾,乱嚼舌头根子,你再胡言乱语下去,看我会不会撕裂你的嘴!”龙女“哼”了一声道:“不管你怎么说,今后我是跟定你了。”凌波仙子一怔,忽然笑道:“那怎么行?”“怎么不行?”“你今天已是五凤帮中身份超然的金凤,偶尔跟我在一起尚无不可,时日久了要是给天龙堡与五凤帮误会起来,那该怎么办?”“谁敢?”“谁不敢?”“哼,如果我娘说的都是确有其事,我爹不出来便罢,一旦出面,我不找他拼命才怪!他瞒得我这个做女儿的好苦,娘明明活着,他却说她早在我出生不久即已去世……他为了黑白两姨,当年竟狠得下这个心肠……”“凤妹!”“怎么?”“你怎能这么说呢?”“我哪里说错了?”“难道这一切你已信而不疑?”“她是我娘对不对?”“当然对!”“那么,我娘的话都不可信,天底下还有谁人的话可信呢?”“好,愚姐问你一句。”“你问吧!”“天龙老前辈是你什么人?”“爹爹呀,这有什么好问的?”“那么父天母地,敌体同尊,你能相信你娘的话,又为什么不相信你爹的话呢?”“爹说娘已死,而娘却活着,我不信娘的话,难道反该去信爹所说娘已死的胡言乱语不成?”“你娘说她是怎么离开天龙堡的呢?”“娘说:爹借口娘神志昏乱为由,将她骗入后山石室,然后将石室封死,娘凭双手,经年累月开出一条隧道……”“且慢!”“什么事?”“愚姐又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了!”“你问吧。”“你娘是说被骗入石室的,对吗?”“是的。”“只是骗,而没有提及曾遭武力相逼?”“没有。”“那么,你看你娘是一位那样容易受骗的人吗?”龙女一楞,期期道:“这个……”凌波仙子接下去道:“你娘说她系以双手开辟隧道而出,这一点,足证她当时一身武功毫未受损,而谁都知道,当年的冷面仙子,不但风华盖代,就是心机和智慧,在巾帼中也无人能出其右,石室前面封死,她系由后山走出,在这种情形下,假如说你爹对此事毫不知情,难道没有可能么?”龙女呆了呆,忽然掩面痛哭道:“那么他们两人都在说假话了。大姐,我,蓝家凤何其命苦啊,竟有着这等的父亲和母亲……"凌波仙子正容道:“慢点伤心,你再听大姐说下去!”龙女悲切地叫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凌波仙子沉声道:“你爹的不知情,你应该相信它是真的,而你娘的开隧道潜走,也是事实,你应该往好处想,天底下绝无为人父母者无缘无故欺骗自己儿女的道理!”“那么,缘故在哪里呢?”“应该向未来的事实中寻求解答,这里面一定有点小小的曲折。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曲折,你爹活着,你娘也活着,澄清此事,是他们两位老人家自己的事,在你唯一可做的,便是尽孝,一视同仁,孝敬你爹,也孝敬你娘。在双亲之间,你应该是化恨解怨的媒介,决不可任性行事,使两位老人家的嫌隙加深!”龙女点点头,默然无语。凌波仙子语毕,深深一叹,仰首望天,也默默地出起神来。明月冉升,夜风如拂,藏身巨杨后面的葛品扬,直听得如醉如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情况会急转直下,由于凌波仙子的灵慧沉静,临时忍住隐痛,将话题引开,不但释去了本身的烦愁,更合情合理地为师妹龙女破解了一次迷津。她说得那样委婉动人,言词又那样精警深远。这份工作,本为自己迟早要做的,而现在她代劳了。而且代劳得这样圆满。他觉得就是换了自己,也无法比她做得更好,更能使师妹心服。这时的他,对凌波仙子除了更增钦敬外,更有着说不尽的感激,然而,就为了这缘故,也更令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难过。凌波仙子包括师妹在内纵能平抑住心灵上的创痛,但是,对他葛品扬的误会,却是仍然无法消除的。现在,有着最好的机会,他可以出面解释。可是,他能拿什么去推翻两人前此所目睹的事实呢?如说为了玉佛,不敢将沉鱼落雁姬开罪,那么,玉佛何在呢?说玉佛掉了吧,其谁能信?天下尽多巧事,但是,凑巧的事常令当事人“惊”,却很少能令第三者“信”,轻易便能使人信得过的事,就不足谓之“巧”了。现在,他如将两女带去湖心小岛丐帮分坛见龙门棋士,龙门棋士倒很可能为他出头说几句话,可是,两女会听他的么?再说,空着一双手,他又如何去见龙门棋士?纵然两女勉强肯随他一行,难道说,他还能置师父重难于不顾,反为自己之清白,急急去寻求澄清不成么?所以,思之再三,他怎么也提不起出面的勇气。这时,龙女忽然一拉凌波仙子,亲切地道:“不早了,大姐,我们回去吧,至于那个负心人,大姐纵能宽容,小妹也绝不会放过他的,大姐等着瞧就是了。”凌波仙子缓缓起身,淡淡说道:“那又何必呢?”她话虽如此说,语气中却无峻阻之意;葛品扬不在乎师妹龙女对他的痛恨,但对凌波仙子这种隐隐约约的幽怨神情却止不住心酸欲绝;然而,环境如此,既无可挽回,也只好暂时任其自然了。凌波仙子起身挽住龙女一只手,正待双双举步时,身后忽然有人冷冷低喝道:“两位女侠留步!”两女双双转身,只见一名身穿黄衣劲装的紫脸中年汉子于两丈开外处静静站着。龙女柳后一竖,厉声道:“尊驾何人?”黄衣汉子静静地道:“是谁都一样,反正本人没有要向二位请教姓氏,本人的姓氏也就可以免你们知道了。”龙女正待发作,凌波仙子抢着向黄衣汉子问道:“尊驾喊住我姐妹是什么意思?”黄衣汉子平静地道:“拟进一言。”凌波仙子微讶道:“何事见教?”黄衣汉子道:“天龙门下,葛品扬少侠与两位女侠是什么关系,彼此心中明白,表过不提;这事原与本人无甚牵连,不过身为武林中人,既有所见所闻,不敢欺心;现在,本人可以先告诉两位女侠,昨日跟葛少侠走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叫沉鱼落雁姬苏小怜,是以前武林中的祸水三姬之一……”凌波仙子与龙女均不禁发出轻轻一声啊。黄衣汉子接着说道:“葛少侠为人如何,你们应比本人清楚,你们不妨先想想,以你们心目中的葛少侠,会不会无缘无故去跟那种女人混在一起?”龙女哼了一声道:“应该不会,奈何事实上已经那样了!”凌波仙子心思较细,忽然岔口道:“尊驾何以要为这事出面?”黄衣汉子冷笑道:“因为你们差点毁了他,叫你们惭愧惭愧是你们应得的惩罚和报应!”龙女杏目一瞪,喝道:“好放肆的狂徒,我们什么地方差点毁了他?你如不交待清楚,姑娘让你生离此地就不姓蓝!”凌波仙子伸手按住龙女香肩,静静地头一点道:“朋友有话明说了吧。”黄衣汉子冷冷一笑,说道:“你们葛少侠好酒吗?不,是吗?好了,现在,本人报告一件目睹的事实。”抬手指着凌波仙子白素华:“由于这位穿白长衣的朋友昨天在彭泽大兴栈语带双关地嘲讽了几句,葛少侠最后喝醉了,身边沉鱼落雁姬陪着喝,最后也有了七八分的酒意,该问,以沉鱼落雁姬那等的淫娃,再喝了酒……”龙女骇然脱口道:“之后呢?”黄衣汉子冷笑道:“之后?之后正巧碰到在下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无端端地被那淫娃追逐了大半夜时光。你们两位,一位与他青梅竹马,一个与他心心相印,谈别人的事头头是道,临到自身,却只会自怨自艾,甚至心灰欲绝……”凌波仙子秋波凝住,逼问道:“朋友既已早知我们姐妹真正身份,当非外人,何不以名号见示,好使愚姐妹拜谢指点之德?”黄衣汉子淡淡说道:“不必了,天下尽多痴心人,愿为他人辛苦愿为他人忙,记得曾有那么一个无名氏也就得了。”龙女不依,上前一步叫道:“你得说!”黄衣汉子侧脸道:“说什么?”龙女再通一步道:“你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出面帮我三师哥辩白?”黄衣汉子一字一字地冷冷说道:“为报他酒后一言的知遇之恩!”龙女一楞,喃喃复重着道:“酒后一言的……知遇之恩?”隐身树后的葛品扬,心头一动,不禁暗呼道:啊啊,黄衣首婢!黄衣汉子语毕,轻轻一“嘿”,双肩微晃,眨眼于夜色中消失不见;龙女想不通,转向凌波仙子问道:“大姐懂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凌波仙子沉吟着摇摇头,龙女苦思了片刻,忽然又问道:“大姐,刚才这人你看会不会是一个女的呢?”凌波仙子吃了一惊道:“何以见得?”龙女赧然一笑道:“没有什么,我只不过这样怀疑罢了。”凌波仙子笑着打了她一下道:“你就是会疑神疑鬼的!”龙女“哼”了一声扮着鬼脸道:“当然罗,我要是大姐这么豁达,说什么也不会半夜三更跑到这湖边来吹凉风了。”凌波仙子脸孔一红,扬掌跺足道:“丫头你敢再说一句看看!”龙女缩退一步笑道:“谁说了什么了?我不过说这儿风大,提醒大姐早点回去,免得着了凉而已,谁要你这般多愁善感?”凌波仙子顿了顿,忽然蹙额问道:“你说云绢那丫头在五凤帮中安全绝无问题,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龙女不悦地道:“既然不相信我的话,还问我作甚?”凌波仙子恳切地道:“话不是这样说。凤妹,人与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就拿我们两个来说吧,在相互了解以前,还不是一样格不相容吗?云绢与你三师哥的名份,你已得悉,如说你在见了她之后毫无嫌憎之感,是绝不可能的事,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大姐只想知道一点实在情形,即使曾发生过什么事,大姐也绝不怪你就是了!”龙女气得跳脚道:“那要我怎么说才好?剐心出来给你看行不行?别说我娘和她有默契在先,只要她肯答应当着三师哥之面说她自愿留下,她和三师哥便都可得到安全保证;纵无此种默契,她是三师哥的人,我难道还真的敢得罪她不成么?”葛品扬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巫云绢的反常态度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怪不得那次去王屋凤仪峰进出自如,一点没有受到留难呢!思念间,再度抬起头来时,凌波仙子和龙女已经离去很远,他从树后走出,沿湖徘徊,一时也不知究竟如何是好。遥望湖心,丐帮分舵所在地的湖心岛有如巨鳖蹲伏。两下仅一水之隔,但在他这时的眼光中,却不啻关山万里。他徘徊足有二个更次,最后方始深深一叹,又往城中走来。去哪里呢?原住在那家客栈有沉鱼落雁姬主婢在,玉佛失窃的那家客栈则有凌波仙子和龙女在;后面这一家,虽可先化了装再混进去,但是经过半日观察,结果毫无端倪可言,实在是不去也罢。于是不知不觉间,他又踱往那座元德寺。直到进入了寺内,他才忽然惊觉到这么夜了,寺门何以尚未关上呢?难道寺中刚刚还有人进出过不成?他想,不管它了,只要寺内有人在,先讨顿素斋吃吃再说,于是,他沿殿廊向后殿走去。走到前后殿之间那道圆顶拱门前,蓦闻后院中传出一阵人语,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二个,似在争论着什么。葛品扬心中犯疑,立即拨身而起,斜斜纵登前殿瓦面,然后足尖一点,窜向右边殿脊昂起的龙角,人藏龙角阴影中,侧脸自缝档中向下面院内望去。看清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黄、青、蓝、紫四鹰,外加一个尸鹰卓白骨,这时正以梅开五瓣之式团团围着一名身穿麻布短袍,鹰图、刀眉、粗髭倒卷、鼻梁如削、霉茄子脸上不带一丝表情的高瘦老人!一这名高而且瘦的老人,正是天目无情翁。这时但见天目无情翁向首鹰冷冷说道:“小老弟有话但说无妨!”黄衣首鹰抱拳一拱,缓缓说道:“晚辈等请老前辈来此,问本意实在是奉命迎接,不过,咳,咳,日间在路上遇着老前辈,当晚辈问及老前辈此次天龙堡之行收获如何时,老前辈始终不屑答理,咳咳,所以……”无情翁鹰目一瞪道:“所以怎样?”首鹰干咳道:“所以只好执行敝帮另一项命令了!”无情翁冷冷地道:“愿闻其详!”首鹰吃力地陪笑道:“假如老前辈此行并未有甚举动,而不愿对空劳往返一节加以说明的话,咳,咳,那就只有请老前辈掷还本帮那道护法玉牌了。”无情翁双目中精光闪闪,显已怒极,但仍强抑着怒火冷笑道:“刚才的说明还不够么?”首鹰又咳了一声道:“刚才老前辈说,天龙堡在老前辈抵达时,除了见到王屋门下的大力金刚和阴阳算盘,以及堡中一些堡丁仆妇外,几乎连一个有份量的人物也没有见到,这一点凭老前辈的身份,晚辈们不敢不相信。不过,太上帮主说,她老人家曾要求过前辈,堡中人如有规避不出,前辈应将全堡付之一炬,这一点前辈似乎没有做到。”无情翁冷冷说道:“这不是规避不规避的问题,而是堡中根本就没有人在!”首鹰接口道:“没有人在行事岂不更加方便些?”无情翁勃然大怒道:“放屁!”首鹰也透着怒意道:“前辈何故骂人?”无情翁张目厉声道:“老夫早向冷面仙子说过,由于天龙老儿曾对老夫有过不敬之处,老夫受封玉牌护法之职,不过是彼此声援利用而已。老夫隐居数十年,刻苦自励,自信在武学上已有相当成就,这次再度出山,就是不经任何人的邀约,也一样要找上天龙堡去。要老夫放阴火,这是将老夫看成了何等人了?”首鹰目光一寒道:“那么前辈当时为什么不向我们太上声明此点?”无情翁怒声道:“为什么要声明?规避与根本没有人在完全是两回事,难道你小子连这个都分不清楚么?”首鹰默然片刻,忽又问道:“前辈既已与本帮如此不愉快,交出玉牌,岂不是一了百了?”无情翁冷冷笑道:“账算清楚再交还也不迟!”首鹰讶然张目道:“什么账?”无情翁嘿嘿而笑道:“老夫下得武功山,就听到江湖之上传说纷纭,巢湖白龙帮已于月前给一名疯疯癫癫的老怪物闹得天翻地覆,老夫一名侍妾身受重伤,下落不明,而那名老怪物据说正是来自五凤帮的!”葛品扬心想:十有八九是淫魔的杰作了。首鹰目光闪动,微感意外,眼皮眨动了几下,似已想出去巢湖生事者为谁,当下犹豫了片刻,忽向无情翁道:“本帮规矩,前辈有否耳闻?”无情翁冷冷答道:“不清楚!”首鹰接下去道:“那就是执行任命须以最大可能完成!前辈欲向本帮兴问罪之师,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此以前,尚望前辈成全,或者交出玉符,或着随晚辈等返回王屋,亲向太上她老人家解释……”无情翁冷笑道:“真想不到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来胁迫老夫,嘿嘿嘿!”首鹰声音冷冷道:“前辈不赏脸?”无情翁冷笑道:“不赏脸又待如何?看你们这架式难道还真的想动武不成?”首鹰沉声道:“骑虎难下,晚辈等也只好不自量力了!”无情翁仰天狂笑着。首鹰目光四下一扫,青、蓝、紫三鹰颔首会意,尸鹰卓白骨却悄没声息地退去一角。葛品扬按兵不动,两方面他都用不着帮忙,正好坐山观虎斗。首鹰联络步骤做好,立即抱拳大声道:“晚辈现丑,前辈指教了!”招发声随,左袖一拂,左手一指点出,一缕锐劲,呼啸着劲奔无情翁前胸“将台”大穴。无情翁一“哦”道:“一元指?”接着仰天大笑道:“老夫苦练混元罡气,原为了对付天龙老儿,不意却先在你小子身上用着了,哈哈哈!”笑声中,宽袖一拂,立有一股滚滚劲风发出。混元罡气与一元指劲相遇,“波”的一声轻响。无情翁一声轻“噫”,接着双袖齐拂,又自打出一股更强更急的劲风。黄衣首鹰见对方居然能抵得住自己这种罕世绝学,亦自暗凛不已;当下引吭一声长啸,蓦地窜起三丈来高,半空中腰身一折,倒射而下;指风劲如电射,直贯无情翁顶门百会大穴。黄衣首鹰刚才那种低声下气的态度,显系由于无情翁敌友未分所致,这时两下一叫开,那股天生的暴戾脾性,立即表露无遗。这名黄鹰不愧为五鹰之首,不但天赋和成就均在他鹰之上,就是心机才智方面,也远非他鹰可及,他见一击不遂,知道对方所说已练成什么混元罡气的话当非虚语,因此,毫不考虑地马上就改变了一贯的托大作风。“百会”与“涌泉”,为人身真气最难运达的两个地方,他一时虽无法知悉对方真气结穴所在,然向这两处攻击,却是无论如何错不了的。无情翁双掌推空,敌人已临当头,立即发觉五凤帮成立以来能令武林中人人侧目,敢怒而不敢言,果非没有来由,当下暴喝一声:“有你小子的!”上身一仰,左臂一划,人向右方纵出,右臂同时扫出一道气柱,迎着倒射而下的首鹰拦腰撞去。不意首鹰出手虽极凶恶,心思却比谁都来得灵巧。原来他这一式凌空俯击,声势虽猛,事实上却是诱招,他似是算定无情翁一定会这样化解,这时右手化指为掌,轻轻一按一推,人借推按之力,如影随形般也往右下方落去。左手五指尖聚,竟以天龙爪法向无情翁双眼啄去。无情翁又骇又怒,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五凤帮一名鹰主竟厉害狠毒到如此地步,怒骇交集之下,真火暴腾。这名无情翁不但对别人无情,对自己无情竟也到达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时但见他双目一闭,居然不顾失明之虞,双臂一个兜合,直似两根铁柱之相砸,猛向首鹰腰间夹去。青、蓝、紫三鹰以及那名尸鹰卓白骨,情不自禁,均是一声骇呼。葛品扬亦颇感意外地轻轻一“噫”,尚幸院中人人无暇旁顾,始来败露行迹,无情翁这种抱定与敌偕亡的拼法,端的令人心惊。首鹰未防有此,情急之下,身躯向左一滚,虽以毫厘之差险险进过,但因变生仓促,滚闪之势仍显得狼狈不堪。无情翁一挺身,哈哈大笑道:“身手不错,就是怕死!”首鹰又何尝是怕死之人?只不过攻守异势,一个先机在握,未生必死决心,一个一时失算,死中求活,不得不背城借一罢了。这种捡来的风凉话,首鹰当然受不了,一声暴喝,回身再度攻上。不过经这一来,情势可对首鹰不利了。首鹰凭着无坚不摧的一元指,本可逼得无情翁步步招架,如能运用心机,未尝不可克敌制胜。但是,首鹰在被激怒之下,再度攻上时,竟又回复到往常的一贯横蛮作风,处处用强,逞力而不斗智,十数合下来,无情翁反而占尽上风。葛品扬冷眼观察,看出无情翁这种混元罡气与先天太极玄功颇有近似之处,所欠缺者,唯气派与气势而已;不过,黄衣首鹰的一元指,亦未到达炉火纯青境界,单就武学而言,两下正好旗鼓相当。现在,彼此间所差的,纯属功力的问题。无情翁埋首数十寒暑,其功力之浑厚,自非首鹰所能望其项背。加以首鹰以一元指主攻,无情翁以混元罡气主守,劳逸已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首鹰已呈现心浮气躁,无情翁却依然沉稳如故,时间一久,首鹰自然免不了要落败了。三十招过去,首鹰发出的一元指威力果然大减,无情翁双袖抡挥,一阵阵狂飘却逐步侵逼而上。一旁观战的青鹰冷必武,忽然朝蓝、紫二鹰一挥手,三鹰立即联手扑入战圈。葛品扬大为不满,心想:这成什么话?不过,他虽这样想,依然没有插手之意,无情翁纳人逃妾,并曾前往师门寻衅,也算不得是什么正派人士。无情翁四面受敌,一声闷吼,身法突然改变。只见他上身一挫,一个盘旋扫打,竟将后来攻上的青、蓝、紫三鹰一齐震退五六步之遥。姜是老的辣,真是一点不错。他这种混元罡气在迎敌首鹰一元指时尚不觉怎么样,一旦攻向只会天龙爪法的另外三鹰,威力可就大大不同了。不过青、蓝、紫三鹰武功虽不及黄衣首鹰,但也非一般俗手可比,而且青、蓝、紫三鹰之勇,亦不在黄衣首鹰之下,无情翁这一着,不但未将三鹰镇慑住,反而引来三鹰又一次更狂烈的猛扑。三鹰中,蓝鹰刚直,青鹰稳练,紫鹰圆和,再与主攻的首鹰配合起来,正是恰到好处。无情翁见三鹰不退反进,不由得粗髭倒张,鹰目暴睁,厉喝道:“在一对四的情况下杀了你们,老夫可不怕张扬出去了!”厉喝声中,竟又使出先前那种只顾创敌而不顾自身安危的打法,搭着一个便是一个,一搭上手便是不死不休,全不管身后有谁攻来。这种打法一开始,首当其冲者是紫鹰冷必辉。紫鹰出手时距无情翁最近,招式自然是第一个攻到,无情绪不待喝毕,高瘦的身躯向右一扭,右臂一扬,便往紫鹰当头罩下。紫鹰神色一变,忙不迭撤招缩身。紫鹰对面的蓝鹰也觉不妙,一声断喝,奋力冲上。蓝鹰满以为敌人会回身拒敌,那么紫鹰之危就可不救自解了。可是,实际上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紫鹰退得快,无情翁追得更快。蓝鹰一把抓向无情翁左肩,无情翁右臂已在紫鹰左肩砸落。紫鹰应声滚翻,蓝鹰只在无情翁肩后划下一道血沟。无情翁受了轻伤,紫鹰一条左臂却已完全折断。葛品扬摇头暗叹道:好好的一个年轻人,这条臂膀毁得多可惜!黄衣首鹰临危不乱,这时大喝道:“不必管必辉了,必武、必光两弟速退来小兄左右,采翼掩阵之式,随小兄共进退……”口中喝着,同时向远处尸鹰丢去一个眼色。青、蓝二鹰不敢违命,一起纵来首鹰身边,一立上首,一立下首,首鹰大喝一声:“攻!”左掌护身,右手一指戟前,踏中宫,正面向无情翁冲过去。青、蓝二鹰也采同一步调,运掌助攻。两股掌风夹着一道锐啸,三鹰这一改变战法,声势果然就完全不同了。因为三鹰并肩,已然连成一体,无情翁要拼,只有一拼三个,对方从正面来,想丢下其中两个而专攻一人,已经不可能了。无情翁双掌一推,想硬堵硬将三人击退,两下掌指之劲遭遇,三鹰去势不减,无情翁脚下却有点不稳起来。无情翁为求有效出招,只好纵身退出丈许。无情翁之一退,正好退到尸鹰卓白骨面前,尸鹰卓白骨隐身屋檐阴影下,无情翁可能早将这号人物忘却了。这时,阴影中的尸鹰卓白骨面露冷笑,双睛凶光闪闪,迅速伸手自怀中摸出一支淬毒丧门钉;尸鹰这种淬毒丧门钉,与其说钉,远不如说梭来得恰当。普通丧门钉前锐后秃,他这种丧门钉却是两头俱尖的,一支足有普通丧门钉三支大小,且在中间刻有“指凹”,用作暗器使,颇嫌粗笨,然而用在这种冷袭场合,却是再好也没有,凭他一身功力,任何人气功再好,在没有防范下,只要认准了后背七大主穴之一,就是神仙怕也难逃死劫!黄衣首鹰故意大笑不前道:“原来你老贼也有后退的时候?哈哈哈!”这一激,原欲使无情翁上当,无情翁果然上当了;鹰目一翻,正待出言叱喝时,一缕惊风,已追至上左后腰“精促”大穴。他想及后腰“精促”乃为自己一身罡气的穴眼,不由得魂胆俱寒,可是他知道,事实上想让也已经让不开了。黄衣首鹰仰天狂笑。可是,就在尸鹰狂笑声起,无情翁目光中怨毒交进之际,一声“格达”脆响,突为整座寺院中带来死寂。尸鹰卓白骨怒吼一声:“好个贼徒!”人随声起,向前殿屋面腾纵而上,不意身形甫升半空中,忽又哎哟一声,平空掉落,接着暗处屋面有人压着嗓门沉沉发话道:“无情老儿人在正邪之间,不欺天龙堡空虚无人,是可取处,如能就此放下屠刀,不难立地成佛;尸鹰卓白骨,豺狼心性,鼠盗行为,暂寄一命,天诛有日;五凤诸鹰如不服本侠插手,不妨上屋一较。”语音至此,戛然而止。首鹰向尸鹰喝道:“还走得么?”尸鹰挣扎着站起,勉强点了点头。首鹰接着喝道:“那么你护送必辉出去,必武必光随我来!”首鹰吩咐毕,领着青、蓝两鹰,同时腾身而起;三鹰来至前殿屋脊上,屋脊上连人影也没有半个,首鹰恨声道:“分三面追搜!”三条身形,立即分开朝三个不同的方向奔去。院中尸鹰挟起紫鹰冷必辉,蹒跚着走出寺门。无情翁仰首望天,甚少表情的霉茄子脸上这时却递现着不同的表情,最后深深一叹,也跟着走了出去。一刹时,无人荒院又回复了一片沉静。葛品扬自殿廊一角蹙额踱出步入院中,一脚踢飞那支又粗又大的丧门毒钉,叹一口气,面月坐了下来。老实说,对无情翁这样的人,他刚才实在是可以救,也可以不救。他出手,倒不是不忍见无情翁丧命,而是忍受不了尸鹰那种卑鄙的手段,而现在事情过去了,在他来说,这不过随兴为之,一切都如浮云过眼,过去就算,他烦恼的是自己的事,玉佛去哪儿找?万一找不着又怎办?想着,想着,不由得对月长吁短叹起来。正愁苦间,后殿上佛龛暗处,一阵“吱吱”作响,似乎有人一觉醒来,正在欠身坐起,旋即果然有人嘀咕着喃喃骂道:“又不上吊,又不投井,却一股劲儿的在这里唉声叹气的,真烦死人!”葛品扬一惊,心头雪亮,知道有麻烦要上身了,于是一跃而起,面对发声处,冷冷一笑道:“何方朋友要会葛某人出来就是,装神弄鬼的有什么意思?”殿内大笑起来道:“倒蛮识趣的!”接着,一条瘦小的身形自殿内跳出。来人竟是一名面目陌生,身后背着一只药箱的走方郎中。葛品扬眨眨眼问道:“朋友虽然面生,却好似在哪儿见过是不是?”那人抚掌笑道:“对,对,就是前天,在彭泽大兴栈,不过那天老兄有美娇娃伴着,多喝了点酒,印象当然不会深了。”葛品扬也记起来了,于是,脸孔一沉又道:“朋友如何称呼?”那人连连摇手道:“名不见经传,说出来徒然惹人笑话。”葛品扬哼了哼道:“有所见教么?”那人卸下背上药箱,转过身来笑道:“小事一桩,就是久慕葛少侠大名,刚才又见到葛少侠的不凡身手,一时技痒难熬,所以想向少侠请教一招。”葛品扬冷笑道:“就只一招么?”那人嘻嘻一笑道:“不,暂定一招,打完一招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葛品扬双手一拱道:“那就请吧!”那人眨眨眼,正容说道:“说笑归说笑,有一点却必须请少侠注意,就是在下出手颇重,少侠千万不可等闲视之,伤了和气可不太好。”葛品扬给弄得一头雾水,对方行径不见友好,但说这些话却又不似卖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淡淡地道:“如果真知道葛某人之为人,当知葛某人一生从不轻敌,朋友毋须多虑,尽管出手也就是了。”说时已将先天太极真气运布全身,随时准备迎敌。那人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一面说一面后退了两步,亮掌作势,口中又招呼了一声,方举起双掌向葛品扬遥遥推来。葛品扬见他装模作样,虽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戒备上却不敢丝毫松懈,因为他怀疑这厮倚疯卖诈的,可能正是一种诡计也不一定。葛品扬这样想不意竟完全猜对了。那厮出掌虽然缓慢平淡,但于指间却隐藏着好几个微妙的变化,双掌推出,立有一股绵绵劲气汹汹涌出。葛品扬一声“嘿”,先天太极真气也自体内涌出。那厮身随掌进,蓦地一声大喝左掌下照,右掌斜托,两道气柱,成天地交泰式,合二为一,气势立增一倍有余,有如排山倒海般通体而来。葛品扬星目光闪,喝一声:“果然好身手!”双掌一亮,先天太极真气漫地而起,两股无形劲气会合一处,“砰”的一声大震,葛品扬身躯微晃,那厮却连连退出三步。葛品扬明知对方免不了要老羞成怒,索性逗他道:“满意了吧?要不要追加一招?”诅知那人身形稳定后,竟毫不为意地摇手笑道:“不,不,已经够满意了,满意,满意,相当满意了,哈哈,简直太满意了!”语毕大笑不止,似乎得意非凡。葛品扬一怔,暗讶道:“这厮不疯不傻,究竟弄的什么玄虚?正疑忖间,忽见那人跨出一步笑道:“在下这一手还过得去吧?”葛品扬戒备不减,注目冷冷地道:“严格说来虽比葛某人尚逊一筹,但如能在言行方面放庄重些,则在当今武林中也该算是一名难得的高手了!”那人脸现喜色,拍手欢笑道:“评得好,评得公平!”笑语未竟,突然地扬袖一挥叫道:“谢谢天龙门下的葛少侠指教和褒奖,一件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衣袖挥扬处,一道紫光向葛品扬迎面射来;葛品扬早防着对方会来这一手,嘿嘿一笑,抬手一抄已将来物接住。可是展掌一看之下,葛品扬呆住了!那人哈哈大笑道:“怎么样?葛兄,小弟不但武功大有进步,连易容术看来也不能算差了吧?哈哈哈哈!”葛品扬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头一抬,迟疑地说道:“是你?我,我怎么竟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呢?”那人手一指,得意地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葛兄曾一再勉励小弟,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小弟这点小小的成就,都是葛兄栽培的啊!”葛品场收起手中那只天龙紫金环,急上数步,一把拉起妙手空空儿双手,紧紧握着道:“罗兄,辛苦你了。”妙手空空儿罗集忽然止住笑摇头一叹道:“别说了,说了只有令人惭愧。”葛品扬忆及妙手空空儿上次传书曾提到与师父天龙老人相遇,天龙老人未予答理的经过,他以为对方尚为此事耿耿在心。于是,他恳切说道:“罗兄应知家师当时的心情……”妙手空空儿连忙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葛品扬惑然不解道:“那么罗兄何事慨叹呢?”妙手空空儿垂目道:“小弟是说,小弟的气量实在太小了;当时小弟虽明明看出令师玉体不适,却因一时负气,竟未肯暗中追随伺应,以至今天虽然见到葛兄之面,却无法告知今师目前下落……”葛品扬连忙接口道:“不,家师下落小弟已经知道了!”妙手空空儿惊喜地道:“哦,在哪儿?”葛品扬想及玉佛已失,师徒虽然近在飓尺之间却无法会见,不禁摇头一叹,黯然低下头去。妙手空空儿大惊,着急地道:“怎么呢?说呀!小弟不是外人,万一有用得着小弟之处,说出来大家好商量商量……”葛品扬心念一动,霍地抬头道:“罗兄来九江地面有多久了?”“问这个做什么?”“不,你得说!”“大概四五天。”“那,那么,罗尼在这四五天之内,有没有,小弟是说,罗兄有没有在这四五天之内,咳咳,小弟是说……”“有没有做案是吗?”“是,是的。”妙手空空儿诧异道:“奇怪,你怎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来的呢?”葛品扬不知如何是好地道:“不,罗兄,你还是先回答了吧,你回答了小弟自会告诉你为什么,快说,罗兄,有没有?”妙手空空儿摇摇头道:“没有!”葛品扬浑身一冷,张国道:“真的?”妙手空空儿皱眉不悦地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呢?小弟瞒别人也不会瞒你呀!”葛品扬手一松,喃喃道:“最后的希望也完了!”妙手空空儿这才发觉事情有异,忙问道:“什么事你且说说看?”葛品扬苦笑笑,接着深深一叹道:“知道家师此刻在何处么?就在南城外杨湖丐帮分舵。可是,小弟可能今生今世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怎么说?”“他老人家正身负极重内伤,小弟奉命去维扬方面觅取一件宝物,结果宝物虽然到手,后来到九江地面却又……”“却又得而复失?”“可不是!”“一样什么宝物?”“玉弥勒。”“玉弥勒?”“是的,玉琢的一尊弥勒佛!”“有多大?”“连佛龛约莫七八寸光景。”“失去多久?”“前天,也许是前天夜里,地点就是这儿斜对面那家客栈。”葛品扬说着,忽然兴起希望问道:“罗兄难道有什么线索不成?”妙手空空儿摇摇手,似怕葛品扬打断他的思路,倾头眨眨思索了半刻,忽然转过脸来反问道:“这事有没有时间性?”葛品扬屈指默默计算了一下道:“限期原订的是六个月,最终期限是本年十月底,现在才八月中,细算起来尚有两个月出头光景。”妙手空空儿不住点头道:“这样就好办些了。”葛品扬心中一喜,”正待追问时,妙手空空儿返身提起药箱背上,扭头一抬下巴,朝葛品扬促声道:“快随小弟来!”话音未了,人已拔升殿脊。葛品扬无暇发问,只好纵身追随着他而去;妙手空空儿似乎胸有成竹,足点瓦面,腾跃如飞,径奔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