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大瞪眼道:“你那支判官笔,为何不掏出来?”侯姓汉子道:“今天没有带在身上。”赵老大的脸上,登时露出一片喜色,原来两人相处多年,彼此均对对方的一身武功,了解得相当清楚。赵老大以掌法见长,侯姓汉子的功夫则全在一支判官笔上。严格比较起来,后者的一套笔法,实较前者之掌法为优。如今侯姓汉子未带兵刃,欲以空手过招,自是赵老大占便宜。赵老大一听说对方身上没有带着那支判官笔,精神马上来了。他为了故示大方,寒脸冷冷说道:“那你老弟还等什么呢?难道你竟想我赵某人先动手不成?”侯姓汉子于是不再客气,口道一声:“有僭了!赵兄接招。”欺步进身,呼的一声,一拳当胸揭去。赵老大闪身让开拳锋,手掌一翻,猛向侯姓汉子递出之手腕一掌如刀切落。只是一个照面,便已分出强弱。赵老大在拳掌方面果然比侯姓汉子高明得多,不过他却忘记了一件他不该忘记的事。他忘记了他这位相处多年的伙伴,难得有一句真话!因为事实证明,侯姓汉子的一支判官笔。并不是没有带出来,而只是没有立即亮出来罢了。结果,经常上当的赵老大,又上了一次大当。他一掌往下切落,侯姓汉子左拳一沉,右边衣袖一抖,右掌中已经多了一支乌油油的判官笔。由于两人系以拳掌之路数发招接招,双方身躯极为接近,等到赵老大发觉上当,已经太迟了。只见寒光一闪,那支判官笔已经插入他的心窝!※※※※※赵老大的死,只换来台下一片惊啊之声。没有一个人叫好。没有一个人鼓掌。因为这一场为时短暂的搏斗,不但谈不上精彩,且予人以卑鄙之感。得胜的侯姓汉子固然令人齿冷,就是死去的赵老大,也无人同情。谁教他交上这种朋友的?交这种朋友,原就该死!台后奔出两名短衣汉子,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赵老大的尸首,连台上的血渍,都没有擦一下。小迷糊赵红英在两人交手之际,娇躯不住地往后缩,春葱似的十根指头,紧按着两边的衫角,像是生怕血溅到身上,会弄脏了她那套剪裁合身的衣服。赵老大的尸首拖走了之后,她才笑吟吟地重新移步走来台前。侯姓汉子面有得色地双拳一抱道:“在姑娘面前献丑了!”赵红英媚眼飞抛,嫣然一笑道:“你侯爷这样说,不是太客气了么?与敌人交手,最讲究的便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几句兵家要诀,有几个人能像你侯爷刚才这样运用得得心应手?”侯姓汉子经这一捧,全身骨头都酥了,连忙逊谢道:“姑娘好说……”赵红英又飞了一个媚眼道:“侯爷不是中原人吧?”侯姓汉子咽了口口水道:“是的,在下祖籍是陇西甘谷。姑娘府上哪里?”赵红英没有回答,脱目接着道:“侯爷目前住在什么地方?”侯姓汉子结结巴巴地道:“姚,姚……”赵红英微微一笑道:“姚记老栈?”侯姓汉子连忙说道:“是的,是的,西大街的姚记老栈,姑娘是不是也住在那里?”赵红英点点头道:“奴家住在后院三号房。”侯姓汉子大喜道:“那真是再好没有了,在下住的是西厢四号,正好与姑娘门对门,可惜在下早不知道……”赵红英眼珠子一转,忽然低声说道:“来,我们边打边谈,不要让下面的人等得太久。”她没有料错。下面广场上,这时果然响起一阵阵催促的怪叫之声,显然对台上迟迟不见动手,表示相当不满。侯姓汉子奉命唯谨,急忙摆开架势,口中却说道:“没有关系,姑娘只管攻过来,十招之后,在下就卖个破绽,设法让姑娘赢下这一场就是了!”赵红英粉拳一扬,首先攻出一招,一面口中道:“这样不妥侯姓汉子滑步避开,同时虚张声势地还了一招。这厮的一套笔法,果然相当高明,他这一笔点出去,竟叫人一些也看不出他是在有意放水。他趁双方错身而过之际,低低问道:“那么,姑娘的意思,要在下怎么做?”赵红英一边进攻,一边回答道:“奴家这两三天,能够连胜五场,全靠一套不太成熟的擒拿术,如果侯爷有意承让,请在奴家发出第十二招时,让奴家拿住您的右臂。然后您就装作穴道受制,松手丢下判官笔,这样看来比较自然……”侯姓汉子抢着应声道:“在下一定遵办。”转眼之间,十招已满。赵红英在发出第十一招时,轻轻咳了一声,暗示下一招她就要施出约定的擒拿手法了。侯姓汉子点点头表示会意。一切如约进行,赵红英在发出第十二招时,侯姓汉子佯装闪避不及,让对方纤纤五指,一把刁住了自己的右手臂。接着,“喀”的一声,判官笔落地!广场上欢声雷动。“好!”“好!”“这女人果然要得……”※※※※※台上,侯姓汉子的一条右臂被抄在小迷糊赵红英手里,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仍止不住痒痒麻麻的,舒畅得几乎要瘫痪。他真恨不得对方来个假戏真做,加点力气扭他一把。说也奇怪,那女人就像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意似的,包斜着他微微一笑,那神情仿佛说:“奴家不会使你失望的……”接着,春葱般的五指一紧,果然又添了几成劲道。侯姓汉子背向台下,诞脸低声道:“真希望姑娘一直这样抓着,永远不要放手。”那女人冲他吃吃娇笑道:“奴家当然不放手……”口中还在笑着,玉婉突然一绞一扭,侯姓汉子杀猪似地一声尖叫,一条右臂,已告折断!侯姓汉子至此方知中了这女人的圈套。可是,像刚才的赵老大为他所诳一样,等到他发觉上当受骗,已经太迟了!那女人笑道:“奴家不是早告诉过你么?与敌人交手,最讲究的便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叫你不去细细体会呢?现在,奴家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便是女人的话,千万听信不得。过去这两三天来,那五名挑战者,他们的下场,和你完全一样,都是打歪主意,给打坏了!莲足一抬,侯姓汉子应脚飞落台下。※※※※※这时,广场的西南角上,三名中年汉子正在窃窃私语。其中那两名中等身材的汉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似乎均有续侯姓汉子之后,登台逐鹿之意。但另外的那个大胖子,却大摇其头,显然不表赞同。这样争执了一阵,那两名中等身材的汉子,因拗不过大胖子的坚持,终于放弃了登台的打算。最后,那大胖子不知又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两名中等身材的汉子听了连连点头,然后三人便悄悄散开,分别于人群中消失不见。※※※※※太阳快要下山时分,擂台上燃起三串长长的鞭炮,同时贴出三张大红谢帖,表示半月之擂期,至此全部结束。三名入选者,一个没有变动,仍是早上亮相的那两男一女:“狼虎总管”邬其安,“肉食公子”胜文光,“小迷糊”赵红英!看的人都很失望,因为这最后一天,结果并没有产生大家想像中的高潮。一切都过去了,潼关城里,又恢复一片平静。以后的几天,在一些茶楼酒肆中,虽仍有人谈论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三名入选者都去了什么地方。潼关城内,并没有什么新镖局成立。※※※※※最奇怪的是,五荤弥陀、郑六如和狄治平等三人也跟着失去音讯。等在洛阳的无名堡主公孙彦和钱总管,接连派出三批干练的武师,赶去潼关打听三人之下落,结果三批武师均告徒劳往返,谁也无法获知三人究竟去了哪里。另一方面,钱总管当场所提之保证,亦告落空。转眼之间,七天过去了,他并未能从中州各处之眼线那里,获得那批闺女之任何消息!这段期间内,他只证实东城那座提学府,实际就是那位什么金龙大侠的第三分宫。但是,这座提学府,早已变成一座空宅,从里面什么线索也找不出来。无名堡主公孙彦苦笑道:“看样子我们只有坐在这里苦等了!”钱总管沉吟着道:“再等几天,也不打紧。那厮上次送来的条子上说:十日之后,当有惊人佳音奉告。我们虽然不寄望它是什么佳音,但是,如果因而弄清这厮究竟在闹什么玄虚,然后再筹对策,也是好事。”前者眼望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三天过得很快,潼关方面,依然没有消息。所有的无名堡武师们,均为之深感纳罕。因为五荤弥陀等三人若是已遭不测,对方炫耀尚恐不及,于理应无灭尸可能;如果三人尚在人世,以三人处事之练达,他们应该想到洛阳这边,大家如何在为他们着急,怎么样也该送个信息回来,才是道理。可是,三人就这样失踪了,毫无端倪可寻,仿佛一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中,一阵风过,形影俱消……这一天,钱总管起了个大早。他一起床,脸也没洗,便去到前院守候;因为他坚信那位什么金龙大侠,今天必然会有消息送来,以实践前此传柬之承诺。他猜对了!这一次送信过来的,仍是上一次的那名顽童。不同的是,上次这顽童信一丢下人就溜了,这一次却守在门口,不肯离去。钱总管拆开来函,只见上面写的是:“想知道日前失踪的那批闺女之下落么?请付顽童古钱一吊,他自会为你们带路。”仍然未具上下款。钱总管向一名武师吩咐道:“去请堡主来!”然后向那顽童和悦地问道:“这位小弟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封信是谁交给你的?”那顽童摇摇头。钱总管又问道:“那么,这次交信给你的人,与上次交信给你的人,你看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那顽童点点头。钱总管连忙接着道:“这人生的什么样子,你能不能告诉我?”那顽童又摇了一下头。钱总管注目道:“是不是那人吩咐你不许提这些?”那顽童摇摇头,一面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原来是一名哑童!无名堡主赶来了。钱总管递上那封书函,无名堡主接过去一看,立即吩咐取一吊钱与那哑童。钱总管道:“堡主相信真有这回事?”公孙彦道:“不管是真是假,去看看亦不妨事。”钱总管接道:“这厮鬼鬼祟祟的,或许是个圈套也不一定。我看还是由卑属带人前去看一下比较妥当。”公孙彦道:“是不是你钱兄一条命,比较不值钱?”钱总管道:“那就由卑属陪您一起去。”公孙彦道:“不,这里需要有人留守,我带着君师父一起去就可以了。”君师父,就是堡中那位精通阴阳数理的武师,此人名方义,外号“方圆客”。方圆者,钱也钱在普通人手中,只有一种用处,但是在这位君方义手上,却有三种用处。因为这位方圆客君方义不但六壬神课灵验无比,而且还打得一手百发百中的金钱③!不过,此人有个非常古怪的脾气,除非他自动提出外,平日绝不代人卜休咎。所以,这次五荤弥陀等三人失踪,大家虽有心想请他起一课,却没有人敢提出来,连堡主公孙彦也无法启口。哪怕是皇帝老儿,他照样会给你钉子碰。钱总管见堡主要带君方义一起去,才稍稍放下一颗心;因为堡中之武师,论心思之细密,就数这位方圆客。那顽童接过一吊古钱,欢喜得什么似的,不住招着小手,示意大家快跟他去。公孙彦向方圆客君方义点点头道:“咱们走吧!”那顽童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只拐了两个弯,便在一排库房似的屋子前面停了下来。他小手朝其中一间指了指,然后便媒笑着一溜烟跑开了,由于时间尚早,这一带又极僻静,附近一个人也看不到。君方义不待吩咐,身形一拔,纵上房顶,飞快地四下转一圈,然后跳落地面说道:“前面均无可疑之处,我们进去看看。”那两扇库房的门轻轻一推,便推开了。因为没有窗户的关系,屋子里黑得很,到处散发着一股霉味儿。公孙彦和君方义凭着过人之目力,只略一定神,便看清了屋中的一切。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屋角,像一群难民似的,七名少女,倚壁而坐,一人身上盖着一床旧棉被,有的已经睁开眼,有的仍在呼呼甜睡。七名少女,不论睡着的或已醒的,都具有相当之姿色,只因多日未曾梳洗,一个个头发都很乱,脸孔很苍白,神情也显得有些呆滞,不过,这并无损这七名少女的娟秀妩媚之气,相反的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疼爱。公孙彦示意君方义采取戒备,然后走上前去,向其中一名少女问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那少女亦无惧意,眨着眼皮道:“你们是不是一个叫公孙彦的派来的人?”公孙彦微微一怔道:“公孙彦这个名字,是谁告诉你们的?”那少女道:“是那些将我们提来这里的人告诉我们的,那些人说:有一天,会有一个叫公孙彦的人,来放我们出去。”公孙彦道:“我便是公孙彦。”那少女道:“我们都不能走路了,你能不能先替我们治好这种不能走路的毛病?”公孙彦知道都是因为被点了穴道的关系,当下点点头道:“这种毛病很好治,你们不必担心,等下我会为你们一个一个都治好。现在我再问你,那些捉你们来的人,还说了什么没有?”那少女道:“他们要我们乖乖听你的话,说我们如不听话,你会将我们关起来,关一辈子,天天拷打……”公孙彦道:“胡说!”那少女道:“我看你这人也不像有多凶,但那些人,却是这样说的,不信你问她们,我说的不是假话……”公孙彦道:“那些捉你们来的家伙,有没有折磨你们?”那少女道:“没有。”公孙彦又问道:“这些日子,你们既然不能走路,都是谁在伺候你们。”那少女道:“一个老婆婆。”公孙彦道:“是那些人找来的?”那少女道:“是的。”公孙彦道:“这个老婆婆一天到这里来几次?”那少女道:“两次。”公孙彦道:“都是什么时候来?”那少女道:“中午和傍晚。”公孙彦道:“天天如此?”那少女道:“是的,不过,她今天不会来了!”公孙彦诧异道:“为什么?”那少女道:“她昨晚来的时候,告诉我们说,今天一早,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用不着她再来这里了。”公孙彦道:“她没有告诉你们,她住哪里?”那少女道:“没有。”公孙彦道:“这老婆婆多大年纪?生的什么样子?”那少女道:“六十多岁,头发已白,不过精神却好得很,力气也很大,每次提着一大篮饭菜来,气都不喘一口。”公孙彦点点头,心下已有些明白。当下接着问道:“这老婆婆将饭菜送来时,那些饭和菜是热的还是冷的?”那少女道:“热的。”公孙彦道:“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热气?”那少女道:“不!很热,很热。就和刚从锅里盛出来一样!”公孙彦回过头去望望君方义,君方义点点头,表示会意。公孙彦想了一下,又问道:“我现在假若着人送你们回去,你们是不是都认得路?”那少女瞪大眼睛道:“你要送我们回去?”公孙彦感觉奇怪道:“我当然要送你们回去了,否则,我为何要来救你们?”那少女红着脸讷讷道:“那些人说……”公孙彦注目追问道:“那些人说什么?”那少女微垂下头道:“他们说……说……说……说你会……会……留下我们……说你……不但英俊潇洒,而且很……很富有……不在乎一下子……讨……讨……讨上七个……”公孙彦沉声道:“那是他们胡说!”接着扭过头去说道:“君师父,你去叫钱总管雇几辆车子来,一辆车子上派两人,另外准备一点银两,快去快来!”君方义应了一声是,返身匆匆出屋而去。这边,公孙彦运功为众少女遥空拍开穴道,叫她们都穿好衣服,起身活动活动,马车一来。便好上路。那些少女并不是每一个胆子都很大,有几个起初很害怕,但看到公孙彦风度翩翩,无论谈吐与举止,都充分表现出是个正人君子,又不由得生出好奇心,公孙彦叫她们多走动一下,她们却聚在一处,像一群刚出窝的小麻雀一样,一面以眼角偷偷打量,一面低低议论起来。很明显的,如果公孙彦真要她们留下,七个人之中,至少有半数以上不会反对。公孙彦的心情很沉重。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儿戏,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一场儿戏。约莫过去一顿炊之久,马车来了。公孙彦问明各人住处,发现其中有两人是表姊妹,另外两人则住在同一村子里,便吩咐她们分乘五辆车子,每人都给了百把两银子,由十名武师分成五组,分头护送出城而去。马车驶走后,他又向君方义道:“君师父刚才已经听到了,那个老婆子,显然就住在这附近,即使已经离去,仍不难打听出来,你找两个人,暗中查查看。”一切处理完毕,公孙彦与钱总管回到住处。他向钱总管问道:“那厮甘冒大不韪,将七名少女从各地掳来,最后却假公孙某人之手,将这些少女放回去,你看这厮究竟是何居心?”钱总管思索了片刻道:“这事的确使人难以捉摸,也许他想不到你会将这些少女,真的一个个都给放回去。”公孙彦道:“钱兄意思可是说:这厮见公孙某人有着七房妻妾,料定公孙某人必为好色之徒,因而想借此陷公孙某人于不义?”钱总管道:“否则……”公孙彦起身绕室踱步,蓦然间,他停下来,脸色铁青,两眼发直,像梦呓般喃喃说道:“不好,我们中了这厮的毒计了……”钱总管不禁一呆,张目愕然道:“毒计?什么毒计?”公孙颜两眼痴痴地望向窗外天际远处,只是摇头,久久不发一言。隔了好半晌,方始颓然返座坐落,长长叹了口气,沉痛地喃喃道:“迟了……迟了……太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怪我太糊涂……我……我……我对不起……你们……大家……尤其是高宗武师父……我公孙某人……完全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唉唉!金龙一脉,何其不幸,竟……竟……竟出了我……我公孙彦……这么个不肖的弟子!”这时钱总管,虽仍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已渐渐意识到事态之严重。因为自从他八年前为报救命之恩,进入无名堡任职总管以来,这显然尚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这位果敢豪放的堡主,如此般沉痛引咎自责,以及如此般绝望不克自持。当下他顾不得再去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忙以安慰的语气接着道:“堡主,你静一静,目前洛阳这一方面,我们的人手不能算少,不论那厮使出什么卑劣的手段,我想我们还不至于无力应付。就说刚才派出去护送那些女娃儿的祖师父他们几位,即使落单中伏,以他们几位身手,只要不遇上那厮本人,相信绝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如果堡主是为这个担心,卑属马上再加派一批人,赶下去接应就是了!”公孙彦苦笑着摇摇头,忽然起身走进卧室,再从里面走出来时,已经变成一个须眉如霜的老人。钱总管吃了一惊道:“堡主要去哪里?”公孙彦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个你且别管。我问你,我们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钱总管定了定神,答道:“一共是三十五个人;派出去的不算,现在这里还有二十个人,堡主是不是有差遣?”公孙彦又咳了一声道:“除了太白山那座堡寨,以及洛阳这座宅第,你钱兄可知道公孙某人其他尚有哪几处产业?”钱总管发愣道:“堡主”公孙彦注目道:“是不是一时记不起来?”钱总管忙说道:“不,不,卑属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卑属职分内应该记住的事,卑属怎敢忘记?”公孙彦点一点头道:“好!你替我一处一处地报来听听看。”钱总管实在想不透此时此地,堡主为什么会问起这些来,但又不敢违拂,只得如背书般,一处一处地报了出来道:“顺天应天两府,各有银号一座;苏州、扬州、汴洲和岳州,各有酒楼。客栈一间;烟台有两间皮货店;襄阳有两间粮行;长安有两家布庄、一间糟坊、一间铁店、一家骡马行。”公孙彦道:“还有呢?还有中条山百鹿谷的那片田庄,你为什么略而不提?”钱总管微讶道:“百鹿谷的那片盯庄?”公孙彦接道:“不错,那里目前虽然仅只是一片杳无人烟的荒地,但你能说它不是我们的产业之一吗?”钱总管讷讷道:“因为事隔多年,堡主一直没有提起过,卑属尚以为堡主当日只是一时兴之所至信口说了玩的,所以也给忘了。”公孙彦道:“你觉得那块土地怎样?”钱总管点头道:“那的确是块很肥沃的土地,经过开垦之后,不难成为良田。”公孙彦道:“钱兄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发现那一片土地时,曾经谈到的一些计划?”钱总管道:“记得。”公孙彦道:“公孙某人当时怎么说?”钱总管道:“你说,有一天,如果大家能够太太平平地活到拄拐杖的年纪,或是江湖上不再需要我们这批人的存在,你会在那里盖起一片庄园,带着堡中的师父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度过恬静的晚年……”公孙彦点点头道:“钱兄的记忆力,诚然不差。”钱总管抬头茫然道:“但卑属却不明白,堡主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来?”公孙彦缓缓说道:“因为我想知道你钱兄是不是还记得这件事。”钱总管微微一怔,结结巴巴地道:“堡主的意思……是说……”公孙彦平静地接下去道:“三年之后,如果我公孙某人仍然活在人世间,我会去百鹿谷看望你们,和你们住在一起。这里的三十位师父,从现在起,交你带领,相信他们会听你的话,也相信你钱兄懂得我的意思!”语毕,手一摆,不容钱总管再有任何表示,身形门处,人已掠出大厅!钱总管心头一震,急忙追上去喊道:“堡主,堡主……”可是,等他追出大厅,已经太迟了!空院寂寂,哪里还有什么堡主的人影?方圆客君方义从外面走进来时,脸上带着笑容,显然是很高兴,看样子那个怪老婆子的下落,八成儿已经被他打听出来了。但他一跨进大厅,脸上的笑容,便告消失。窗口,钱总管正在那里一个人瞪着院中的荷花池呆呆出神,就像大病初愈似的,苍白的面孔上,不见一丝血色,连有人走进了大厅,他仿佛都没有发觉。君方义不由的停下脚步,心头暗暗纳罕:这里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故不成?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声问道:“总管不舒服么?”钱总管茫然转过身来道:“你说什么?”君方义不安地道:“总管……你……你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钱总管噢了一声,忙道:“没有,没有,我不过……站在这里……看看景色……顺便等候你回来罢了。”君方义嘘了一口长气道:“我刚进来的时候,你的脸色真是怕人,不管叫谁见了,准保都会吓一大跳。”钱总管笑了笑,道:“现在呢?”君方义道:“现在好得多了。”钱总管道:“怎么样?”他顿了顿,接道:“附近这一带,有没有人见过那个老婆子?”君方义兴奋地道:“我已经打听出这个老虔婆的底细了,你猜这个老虔婆她是谁?”钱总管道:“谁?”君方义道:“麻金莲!”钱总管微感意外道:“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因恋奸情热,谋害了亲夫‘花枪侠’的‘麻金莲’阴小小?”君方义道:“一点不错!”钱总管道:“恐怕不对。”君方义道:“怎么不对?武林中难道会有第二个麻金莲不成?”钱总管道:“这女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她那一脸菊花麻子,早年却时常听人提起,如果是个麻脸老太婆,那些女娃儿应该……”君方义连忙说道:“不,不,你不知道,这女人的一脸麻子,后来已经治好,早就不是一张大麻脸皮了。”钱总管一呆道:“麻子也能治得好?”君方义道:“总管有没有听人说过,有人被仇家一刀削飞鼻子,后来又给缝回去,连疤痕都看不出来的?”钱总管道:“那得要碰上‘九疑山聚宝峰’的那‘五手怪医’才行啊!”君方义接道:“你猜对了!治好这女人一脸菊花麻子的人,正是‘九疑山聚宝峰’的那位‘五手怪医’!”钱总管将信将疑道:“真的?”君方义道:“这是家师亲眼看到的事,怎会不真?”钱总管道:“‘五手怪医’那厮,是有名的两只手治病,三只手要钱,连一点小小的手术,都要成万的银子,这女人当年拿什么付的诊费?”君方义道:“一方汉玉宝砚。”钱总管道:“这方汉玉宝砚是从哪里来的?”君方义道:“姘夫那里。”钱总管道:“哦?她那个姘夫能有这样大方,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君方义道:“她那个姘夫只比花枪侠迟死了三个月,致死之因,据说便是为了这方汉玉宝砚,因为这女人忽然发觉,治好麻脸皮,机会只有一次,天下的男人,却多的是,结果她又使出老手法,拿姘夫的一条性命,换来一张漂亮的面孔!”钱总管又问道:“你只出去了一会儿工夫,怎么知道这老婆子就是当年那个麻金莲阴小小的呢?”君方义笑道:“那是由于这女人在饮食方面的一个小小习惯,这个习惯只有这女人有,也只有我才知道。”钱总管道:“什么习惯?”君方义道:“吃生蛋!”钱总管道:“生的蛋可以吃?”;君方义道:“这是当年动了手术之后,五手怪医的特别吩咐。五手怪医说,这样可以促使创口早日平复。而这女人却以为吃了生蛋既有这么大的好处,天天吃岂不更妙?于是便吃成了习惯。所以,我一听说这老婆子有吃生蛋怪癖,便知道她是谁了!”钱总管又问道:“你看,这女人有没有方法可以找得到?”君方义道:“知道了她是谁,找起来自然容易得多。我先赶回来,便是想请堡中加派人手,这女人仗着没人认识她,目前很可能仍在城中,没有离去。”他四下望了一眼道:“堡主呢?”钱总管脸上登时升起一层阴霾,轻轻叹了口气道:“刚走。”君方义道:“走了多久?”钱总管道:“就在你进来之前一会儿。”君方义道:“什么时候回来?”钱总管又叹了口气,道:“这个恐怕就要请教你老兄了。”君方义愕然接道:“请教我?我……我……刚刚回来,怎么会知道?总管……你……你……别是在说……说笑话吧?”钱总管皱皱眉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抬起面孔,缓缓地说道:“不是笑话,君兄,事情可闹大了!”君方义一呆,道:“出了什么事情?”钱总管缓缓接下去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至今依然莫名其妙。刚才,我们回来之际,本来谈得好好的,堡主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事情不对劲,喃喃说得一声:‘不好,我们中了这厮的毒计了!’接着,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不断地自责,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们大家,尤其对不起高宗武高师父,甚至称他自己为金龙门中‘一个不肖的弟子’!”“后来呢?”“后来他便走去里面房中,改扮成一名白发老人,没有说几句话,就这样匆匆走了。”“临走之前他怎么说?”“他要我带着你们,立刻隐去中条山百鹿谷。并说三年之后,他如能侥幸不死,他会去百鹿谷找我们,和我们住在一起!”“他既没有说我们中了敌人什么毒计?也没有说要去哪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君方义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在这以前,你们是在谈些什么事?”钱总管苦笑了一下,说道:“别的还有什么事好谈?当然是在谈论那些女娃儿!”君方义接着问道:“在他警觉中计之前,你们谈到哪里?”钱总管道:“他说他不明白,那厮甘冒大不韪,将这七名少女分从各处劫来,为什么最后却假他公孙某人之手,将这些少女又给放出去?”君方义道:“你当时如何表示?”钱总管道:“我当时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君方义道:“接着他便非常惊惶而愤怒地表示我们大家已经中了那厮的毒计?”。钱总管点点头,没有开口。同时,缓缓移目望去窗外,仿佛又在追忆当时之情景。君方义背着手,在厅中不停地走来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之间,像触电似的,直挺挺地在大厅中央,一下子站定下来,瞠目如痴,一动不动,只有嘴唇在微微开合:“一点不错,我们的确中了那厮的毒计”钱总管霍地转过身来,瞪大眼睛道:“你说……我们……真的中了计?”君方义一双眼光仍然直愣愣地平望着前方,平板而单调的字句,就像不是从他嘴里吐出来似的:“最卑鄙,最下流,也是最阴险狠毒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在太白山麓的那座无名堡,这下算是完定了!”钱总管整个人都呆了。君方义喃喃接着道:“洛阳少女失踪……潼关的擂台……我们都是一群大笨瓜……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竟自始至终,浑无所觉!”钱总管无力地垂下头,胸腔中如万针攒刺。他的伤心和愤怒,跟其他的武师们,也许没有什么不同,但他身居总管的名分,却使他更多一层惭愧。他希望有人责备他,那样也许可以减轻他一点痛苦。但是,先前的堡主,和现在的君师父,谁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君方义深深叹了一口气,腕袖微挥,洒出六枚金钱。接着就地盘膝坐下,缓缓闭上眼皮,调息入定。足足过了一盏热茶工夫,方睁开双目,按着卦象,默默演算。钱总管静立一旁,一直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君方义将六枚金钱重新收进衣袖中,他才走过去哑声带颤地低声问道:“我们留在堡中的人,不……不……碍吧?”君方义没有马上回答。钱总管唇角牵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君方义忽然抬起脸孔问道:“下一步,总管打算怎么办?”钱总管黯然垂落视线,答道:“自堡主离开之后,钱某人的心情始终未能够获得片刻之宁静,如今你君师父问起这一点,我钱某人除了说惭愧,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堡主的脾气,你君师父清楚,他吩咐你怎么做,便希望你怎么做,事情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已经够他伤心的了,如果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再不听他的话,自作主张,一意孤行……”他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但是,钱某人比谁都明白,今天,别说是我这个无能的总管,就是堡主他老人家亲自要带你们隐去百鹿谷,恐怕都不一定行得通。君兄,你说吧!你叫我这个总管怎么办?”关于卦象上对无名堡方面所显示之吉凶安危,两人都避口不再提及一个字,因为君方义不肯立即回答,实际上便是最好的回答;以钱总管之老于世故,当然不用再问下去,心中也能领会。君方义两眼注视着地面,微微点头,出神不语。他如今望去之处,正是刚才排了六枚金钱的地方,他目不转睛地呆呆谛视着,仿佛六枚金钱仍然排在那里一样,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面孔道:“星象卜算之学,既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所以,小弟底下要说的话,只能提供作参考,我们现在留在洛阳的这三十多人,也许是无名堡今后仅有的一支孤军,何去何从,关系非浅,仍须总管慎重决定,不要因为君某人几句话,影响整个大计,这一点尚请总管……”钱总管迫不及待地注目问道:“卦象怎么说?”君方义肃容一字字地说道:“如就卦象而论,不管去不去百鹿谷,我们均必须立刻离开这座宅子,至迟不能超出明天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