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龙挤上去往里一看,原来是个算命的。那个算命的年约六旬左右,一目已砂,满脸蜡黄。算命的坐在一张破木桌之后,桌前挂了一块白布,上写着:慧眼独具独眼山人,无验不收费。山人独眼,只相有缘人。玄龙看了,心下暗笑道:“名实相符,雅而且谑,这个相士倒也风趣。”玄龙因距离相士颇远,乃偏脸向一个面目颇为和善的中年人悄声笑问道:“老伯,这个相命的灵不灵?”那人朝玄龙望了一眼,也轻声笑道:“谁知道?”玄龙听出了那人语气中并无恶意,不禁讶然道:“难道没人给他相过?”那人摇摇头道:“难,难,太难说了。”玄龙后退一步,拉开那人道:“在下年轻好奇,老伯可否为在下说个详细?”那人朝玄龙又打量了几眼,点点头,低声道:“此人来到此地,据说已经好几天了,到底灵不灵,谁也不知道。这怎么说呢?嘿,这位相士的规矩多极了。你没见他那块木牌上写着么?第一,不相无缘之人。他有一盒子纸卷,要看相得先摸一个纸卷儿,纸卷上有字的才相,我从清早站到现在,所见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摸的白纸一张。第二,投缘之后,相金随他讨,还一文价,他也不相。嘻嘻,相公也想碰碰运气么?”玄龙本无意于此,但经此人说出这个相士的种种怪癖之后,好奇心大起,一心想知道这个相士到底弄的什么玄虚,便在谢过那人之后,从人丛中挤上前去。因为离一元经会期已近,宁远城中住满了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一个不小心,便会泄露身份。所以,他在排众上前之际,并未使出一点真力,他一面拍着前人肩头,一面喊着借光。好事者见到又有人问津,莫不纷纷让路。玄龙走近相士桌前,躬身笑道:“山人请了,在下有事待决,敢烦铁口论断。”那个相士本是垂帘正襟危坐,听到玄龙问话,抬起那张其黄如蜡的面孔,睁开一只极其清澈的左眼,望玄龙上下打量了一眼,独眼中似乎掠过一阵惊讶神色,随即点点头道:“有缘无缘,尽在盒中。”说着,打开抽屉,捧出一只装满小纸卷的盒子,放在桌上道:“相公拣吧。”玄龙随手取出一个展开一看,字卷内赫然写着:“有缘人!”玄龙大喜,忙将纸卷递到相士面前,笑道:“山人过目。”围观的闲人群中起了一阵欢呼。玄龙看到白男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已挤到自己身边。相士朝展开的纸包儿瞥了一眼,冷冷地道:“相金纹银五十两。”围观的人齐声惊呼起来,呼声中充满了怨尤。众人似乎因相士的漫天讨价要将一场将成之好事弄吹而感到忿怒和不快。不是吗?五十两纹银不是一个小数字,纵是富家公子,也不会在这种寻常只费三文五文的玩意儿上使阔,何况玄龙此刻的衣着根本就不像一个能拿得出整块银子的人。玄龙听了相士讨价五十两,心下也是一惊。银子,他还有一点,但那也不足五十两之数,何况还留在落脚的关帝庙内?他听刚才那人说过,这位相士很特别,还价一文也不成……玄龙正在为难之际,突然听得极其沉重的一声问响,举目一看,相士桌上已经端端正正地放着两只银锞子,回目瞻顾,白男正朝他微微而笑。围看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竟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相士以独眼朝白男瞟了一下,伸手抓过银裸子,点点头道:“别人代付也是一样。”说罢,取过纸笔,递给玄龙道:“请相公写个字。”玄龙提笔写了一个“白”字。相士放正纸笔,轻咳一声,又朝玄龙白男分别打量了一眼,然后板着那张黄渗渗的脸孔开始说道:“本山人以相命为主,如果相金是由他人代付,只能测个字。”白男不禁怒道:“你这相士好生无礼,难道银子是假的么?”相士闻言,从怀中重新摸出那对银锞子,轻轻放回桌上,仰脸做出一个极其丑怪的笑容,朝白男道:“事贵两厢情愿,相公既然舍不得银子,银子还在这里。”白男才待发话时,玄龙抢着劝道:“无论相命测字,贵在一个灵字,我要问的也只有一件事,测个字也好。”相士拍手笑道:“你求简单,我图便利,一举两得,妙哉。”一面笑着,一面又将银子揣起,自语道:“财运不错,银子又是山人的了。”说罢抬脸向玄龙道:“相公问什么?”玄龙沉重地道:“找一个人!”相士独眼一闭,道:“男的?女的?”白男从旁笑道:“女的,十六七岁。”众人发出一阵哄笑。相士独眼遽睁,瞪着玄龙道:“是吗?”玄龙连忙分辩道:“休听这位兄弟取笑,在下要找的是个男的。”相士独眼又合,点点头道:“好,说吧,多大年纪?”玄龙又问道:“这有必要么?你只告诉我能否找到,什么时候找到不就行了么?”相士点点头道:“当然可以。”说着,重新睁开那只左眼,朝玄龙所写的那个“白”字上端详了一阵,慢慢地说道:“相公写的白字,找的男人,白,男,白男,音近不难,相公找人有希望了。何况白字加坚心为怕,所谓之,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是也。”玄龙闻言大喜,回头朝白男微微一笑,又向相士问道:“何日可以找着?”相士仍然闭上那只独眼,道:“白如一横为百,减一撇似日,百日乃不日之谐音,相公要找之人,不日或可相见也。”玄龙心情激荡,还要再问时,相士突然摇头道:“我拿了你白花花的银子,已经为你说得明明白白,权利义务两清,我再说是白说,你再问也是白费心机!”玄龙见相士已下逐客之命,只好一躬而退。四小随意溜了一转,回到关帝庙。玄龙将相士测字之事喜滋滋地向侯四说了,侯四也很高兴地道:“命卜之学,玄机莫测,然微言中的实例,在所不鲜,照那相士所说,颇近情理。小兄弟,侯叔叔恭喜你了。”大头这时从旁插嘴道:“侯叔叔,你不觉得那个相士有甚多可疑之处么?”侯四闻言一怔,道:“何处可疑?”大头道:“第一,他的那盒纸卷可疑,第二,他的身份可疑。”侯四道:“你先说第一点。”大头道:“他那盒纸卷儿是从抽屉中取出来的,与普通测字算命先生什么道具都放在桌面上不同,大头颇怀疑那个相士的纸卷儿有两盒,一盒全是空白,一盒全是写着有缘人,有缘无缘全凭他一人决定,也就是说,他愿相的就有缘,不愿相的就无缘。”侯四点点头道:“这一点很有可能,你还能说明他选择主顾的原因吗?”“还不是相金问题?”玄龙不服道:“当时我身上只有几钱碎银子,同时,凭我这身装束,他能说我是个有钱的人吗?”大头摇摇头道:“白少侠和你站得太近了,凭你们两个人的气度,除非是个真瞎子,谁也会看出你们两个不是落魄者,何况一个阅人无数的江湖术士?”玄龙又道:“第二点呢?”大头道:“那人脸色虽然难看,眼神却极充足,这是邪道武林人物练阴毒功夫常有的现象。”侯四讶道:“你怀疑那相士是个武林中人?”玄龙这时也自语道:“那人那只独有的左眼确是与常人不同。”大头继续说道:“最为可疑者,他因白少侠和他计较过之后,故意在解释字义时说出了白少侠的名讳。”白男皱眉道:“当时我也有点起疑,不过,我现在尚是第一次在江湖上走动,除了我爷的友好,以及你们几个人外,一般武林人物,无论是正邪各派,黑白两道,根本没人认识我,逞论我的姓名?”大头道:“这倒不尽然,白少快自出巴岭先后也已有数月之久,假如是有心人,打听这一点倒并不怎样难。”白男洁道:“大头,你不觉得你所说的第一点和第二点之间有着矛盾么?你先说那个相士是个诈财的江湖术士,随后你又说他是个武林人物,假如你的第二点成立,那人要是个武林中人,不管他是正派的或是邪派的,他也决不会为了几十两银子而抛头露面。今天宁远城中住满了天下武林人物,他就不怕有人会认识他?”大头沉吟不语。玄龙也道:“那人生相虽恶,词令却极风雅,全不似一个邪魔歪道的口吻,大头的第二点论断似有问题。”侯四想了一下笑道:“业已事过境迁,你们还争它作甚?就凭他这几句近情合理的吉祥话,也就值回五十两银子了。就算他是个武林人物吧,于我们又有何损?几天后的大会上,可怕的魔头多着哩,少了一个不为少,多了一个也不算多,看样子,他总强不过毒手尊者、三目狻猊、半纯阳、龙虎头陀等人去吧?”众人说笑一阵,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距会期只剩下两天了。宁远城愈显热闹起来。那个为玄龙测字的相命先生两天来就没有再见到过。这两天,玄龙等四小,整天以各种装束在宁远城里到处乱转,可是,他所希望碰到的清净上人、关外神驼等人一个也没碰到。他又注意着道装人物,虽然他没见过独孤子之面,假如他遇上了,他相信他可以认得出来,摄魂叟为他描述过,独孤子的特征是长方脸,三柳须,身材瘦长,仙风道骨,飘飘然有出尘之貌,极易辨认。当年清净上人的那封致独孤子的密函,他仍贴肉密藏着,封口完好如故,但封皮上的字迹已经有点模糊了。这是一件相当有纪念价值的信物,有一天,只要碰上独孤子,他仍要将信交上,虽然独孤子并未传他一招半式,但当年假如没有这点希望,他绝没有勇气只身离开五台,走上千里跋涉之途,同时,他也将没有机会遇上摄魂师徒,没有大头乞儿,他更不会投入三白门中,没有摄魂叟的辗转相托,侯四不会有意撮拢,他也就不会得到三白老人的不世绝学……因此,饮水思源,他能有今日成就,怀中的密函为功居半。他不但要将该信交给独孤子,他尚应该向他拜谢,假如武林中没有他这位以“太极指”著称于世的“独孤子”,他今天是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假如这封信没有机会送达,他将永远珍藏,永不拆封,让一个值得怀念的回忆永远封在封套里,像封在他的心灵深处一样。说也真怪,二天来,他看到了很多他不愿看到的人,而他想见到的,一个也没有。他问侯四道:“神驼、独孤老前辈他们会不会来?”侯四笑道:“别操心啦,小老弟,这是武林中罕有的盛举,只要是得着讯息的,侯四敢说,决没有人愿意无故缺席。争经是一些高手的事,平白地认清各门各派高人的真面目,以及各门各派的不传秘学,又是何乐而不为?”十月廿四日这一夜,众人饱餐一顿,各自盘膝调息至三鼓,然后分别扎束,玄龙、白男二人都是一身紧靠,外套长衫,头戴文士巾,儒儒雅雅,俊俊秀秀的两个书生。金刚掌侯四一身蓝布褂裤,既无兵刃,亦无暗器。摄魂双小,大头、长腿均以拳法轻功见长,除了各人一根丐门人物所不可少的木棍外,亦无其他装备。各人收拾停当,白男突然向玄龙问道:“在巫山神女庙壁上,你说关外神驼送了你一把盘龙剑,之后就没听见你再提过。盘龙剑本是你赵家故物,这把剑很早我就听到我爷提过,到底生做什么样子,你不能拿出来看看?”玄龙一拍脑袋,笑道:“该打,该打。”说着,揪起衫角,探手腰间,格答一声,抽出一柄长有三尺,宽约三指,剑身略呈澄黄的宝剑,其薄如纸,亮如灿银,微一抖动,锋颤如波。白男接过,右手两指捏住剑尖,一弯一放,剑锋如银鱼戏水,白光连闪,振风有声。叠指轻弹,声啸如吟。白男大声赞道:“果然好剑。”玄龙笑道:“但愿永远不沾血腥。”白男瞪了他一眼道:“这个由得你?”玄龙笑道:“但愿而已。”玄龙仍将宝剑盘回腰间。白男道:“剑鞘呢?”玄龙道:“在行李里。”说着,一行由丐门宁远分舵舵主钱开领路,鱼贯走出关帝庙,出得城来,一径扑奔九疑山。这时尚不过是四鼓左右,天色昏黯,众人仗着目明身轻,虽然走的是崎岖山路,但与普通人白天走康庄大道并无异样。一路上,人影幢幢,尽是赴会之人。走了约有一个更次,天亮了,萧韶峰也已在望。抬头远远望去,峰挺如立萧。峰腰间,人影纵登如飞蝗起落,又似乱鸟日暮投林,蔚为奇观。玄龙见此情景,登峰之心愈切。当下突发一声清啸,双臂一抖一分,领先以柳絮轻身法越众而前,飘飘忽忽地,向峰麓猛窜而去。白男不甘示弱,跟着也以同形同式的身法紧随于后。侯四虽不长于轻功,但因火候老到,跟了三白老人好多年,三白老人虽没有明着传授,间接指点总是在所难免,又因临离巴岭时服了那颗九转流青丹的关系,所以他走在玄龙白男二小身后,相形并不见细。大头、长腿小乞儿可不同了,丐门虽说以轻功夸为一绝,但大头、长腿的天赋终逊玄龙、白男一筹,两乞习艺时间团较玄龙为长,玄龙之资质且不去说,单就那颗九转流青丹所增进的功力,也就不是两乞望尘可及的了。走至腰峰,玄龙突闻坡侧有人发声喊道:“少侠请暂留步!”玄龙闻声止步回头一看,不禁愕然怔住了。朋友,您猜猜看,此人是谁?嘿!一点不错,黄渗渗的一张脸皮,一目已破……正是三四天前为玄龙测字的那位“独眼山人一!玄龙见了,眉头不由往上一皱。他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候和人打岔,误了先登为快的兴头。虽然他觉得此人颇有可疑之处,但他此刻对此人的好奇心还不及找寻神驼、清净上人、摄魂叟等人打听他爹下落的心情来得热切。不过,玄龙自幼知礼,内心虽有一万个不愿,但觉人家既然开口招呼,说什么也得应付两句才好另做打算。他先回头朝同时止步的白男和侯四分别望了一眼。侯四没有表示什么。白男却笑道:“时间还早着呢,过去看他有些什么话要说。”玄龙点点头,率先向那相士走去,白男、侯四走在两侧。那位相士空着一双手,抱膝坐在一株老树下,黄脸上泛着一种奇特的表情,但没人能断定它究竟代表的是喜?怒?哀?乐?他坐的那块地方异常掩蔽,这时,玄龙等人才看到他的半个身躯,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张脸,假如不是他先出声招呼,走过他身边的人,除非特别留意,谁也不会先发觉到他的存在。玄龙走上前去,抱拳揖道:“原来山人竟是武林健者,在下日前算是冒昧了。”那位相士招呼玄龙时的声调倒是相当亲切,此刻玄龙拱拳致意,他却反而变得漠然起来,他既未起身迎叙,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上一下。玄龙见了他那半死不活的神情,甚为不乐。他见相士在他说完话后毫无表示,便即沉下脸来又道:“敢问阁下见召,有何吩咐?”白男已是一肚子的火气,若不是玄龙反应得快,他可能会破口骂出来了。他知道玄龙的涵养奇佳,相处数年,从没见他发过脾气不说,平常接人待物,连重话儿也很少说上一句,他现以这种语气说出这种的话来,已足证他此刻正感到如何般地不快了。玄龙既有了表示,白男自不便再予插口。那相士见玄龙抗声责问,无动于衷地朝玄龙等三人分别瞥了一眼,淡然笑道:“我连一口气爬上峰顶的气力也不够,少侠以为我是武林中人?”玄龙奇道:“那么,您来此作甚?”相士又是淡然一笑道:“吃江湖饭的人讲究的是个见多识广,像这种罕见盛会,既然在无意中给我知道了,能亲眼看上一次,将来作为天宝遗事说给儿孙听听也是值得的呀!”玄龙又道:“阁下呼唤在下又是何事?”相士忽然一敛笑容,叹了口气道:“本人自以为相人之术天下无敌,适才见少快上坡身法快似飞鸟,轻若柳絮,不禁大起感慨!”玄龙越听越奇,不禁失声笑道:“我走我的路,怎会引起了你的感慨?”相士道:“我既存了观摩盛况之心,深知脚力大不如人,昨晚刚刚起更我便从宁远起了身,直到三更左右,我才来到此地。来了此地,虽然已离峰顶不远,但我已精疲力竭,寸步难移。我怕别人疑心或者笑话,便选择了这块阴暗处歇下脚来。我从树缝间注意着每一个上山的人……”玄龙见他愈说愈远,天已逐渐大亮,身外坡道上人影起落,均是马不停蹄地直扑峰顶,虽明知距大会开始尚有一个时辰,心中仍不免焦躁之至,于是催道:“请山人简捷地赐告见招之意如何?”相士点点头说下去道:“我注意着每一个上山的人,除了少数三二个人外,少侠你,还有你身边这位这位,请恕本人冒昧,本人既然自诩相术高明,当然不便也称这位女侠为少侠你们两位,实在是比他们哪一个都跑得更快,更洒脱!”白男因为已无严守身分秘密之必要,且因对方是个无拳无勇专以相人为生的相士,说破了他的身分,倒并不怎样作恼,她见相士说她和她的龙弟是上山数百人中除了少数二三人外,算是跑得最快最洒脱的两个,虽然相士的形容词句用得相当粗俗,但那份高兴却是难以形容。他,不,她,微笑了。玄龙向无自高自大之心,听了并未十分在意。相士继续说道:“几天前,我为少侠测字时,虽然已经看出少侠为武林中人,但当时并未将少快的成就作过高之估计,只见少侠双目神采焕发,一如稗史上所称的内家功夫可能已有根底,想不到刚才目睹之下,少侠的武功竟已高到罕有其匹的程度。一方面,我为少侠感到高兴;一方面,我感到了难过了,我的相人不够彻底,算来这还是第一次哩。”白男笑道:“希望它是最后一次。”相士朝白男很注意地望了一眼,点点头道:“谢谢女侠好意,希望能够如此。”玄龙仰头望望天色,又望望峰头,然后低下头来朝相士道:“山人见招,究竟何事?”相士突然仰脸向玄龙迫切地恳商道:“本人精力已疲,上峰尚有半里之遥,可否请少侠提携一下?”玄龙不禁哑然失笑。他想,这个相士转弯抹角地说了这许多废话,原来都是为了这个要求的张本?于是,玄龙半带抱怨口吻道:“你先生假如开门见山地提出这一点岂不两便?”相士闻言,霍然自地下立起身来,高兴地道:“少快答应了?”这时一直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金刚掌侯四,突然低喝一声:“你好大胆!”喝声中,右手并食中两指,疾点相士乳下幽门重穴。玄龙、白男,均是大吃一惊。因为出手者是侯四,虽然来得及相救,却不便相救。侯四一生做事谨慎,如非有甚发现,决不会猝然发难,拦阻反觉冒失。那位相士,因为事出意外,被喝猛然一愕,怔怔地立在当场,睁着一只独眼,茫然地瞪着侯四,不知所措。侯四双指堪堪已至他的胸前,他似惊骇过度,木立着,并不知道侧身趋避。就在这一刹那,侯四猛然收式。侯四收式后,立即拱拳向相士赔笑道:“侯四无意相戏,尚祈山人见谅。”相土喃喃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打我?”玄龙、白男恍然大悟。姜是老的辣,侯四在这种地方,确实令人佩服。原来他怕相士是伪装的,担心玄龙上当,是以猝然出手相试。假如对方是个行家,因为事出突然,凭着武人的本能反应,绝不肯让别人点上“幽门”重穴,而会自然而然地出手迎格。既然对方连幽门穴之重要也不知道,门外汉之身分业已表白无遗,只有倒过来赔罪了。玄龙哈哈一笑,也不管相士的迷惑,一把将相士拦腰抄起,长啸一声,重向峰顶纵去。大头长腿本来落后并没几步,早已在玄龙和相士问答之际赶及,经过这一阵子的调息,气神均已复原,见玄龙起步,便也跟着清啸一声,跟踪而上。天已大亮。众人眨眼来至峰顶。峰顶,又是一番气象。原来峰顶竟有四五亩大小的一块平地,平地上杂草纠结如茵,除正南面是一道斜坡外,空地三面疏林,疏林外均是千丈深渊。这时,空地上鸦雀无声,已经三五成簇地布满了很多人。正北是一块五尺高下、两丈方圆的大青石。青石前端置有一张小型檀木供桌,供桌上,香烟缭绕,香炉两旁放置了很多小件物事,因为南北相距颇远,且场中人影往来,一时间也无法看得清楚。供桌后面是一位老僧,老僧合掌垂眉盘膝而坐。老僧脸色红润,眉长覆目,法相样蔼端庄之极。东西两侧相距约二十丈远近,背林各有百十石墩罗列,那些石墩虽然有大有小,却是同一石质,显是人以内家真力将大块石头震裂制成。这时因距辰牌尚有炊许光景,场中之人,有坐有立有走,有闭目养神者,有引颈低声窃议者,形形式式,不一而足。玄龙在坡口将相士放下,向侯四低声问道:“对面青石上坐的可就是老衲禅师?”侯四略加注目,然后肃然地点点头。白男道:“龙弟,你不是想找人吗?趁大会尚未开始,先找一遍如何?”侯四摇摇头道:“在这种地方到处乱攒,多少有些不便。我们且选个相宜地点坐下,等会儿众人就位,大会开始,自不难一目了然,既已来了,急他作甚?”玄龙招呼两乞,沿林还向东侧绕去,走到东侧一株古松下,玄龙偶然回头,忽见那位黄脸独眼的相士尚然跟在身后,不禁大诧道:“山人何仍紧紧相随?”那个相士赧然一笑道:“受思不报非君子也。”玄龙讶道:“山人意何所指?”相士微笑道:“观气望色,相人吉凶,为山人看家本领,山人和少快坐在一起,少侠等会儿如欲对场中任何人之吉凶加以了解,山人愿效微劳,以报适才提引之惠。”四小听了,均感此人甚为风趣,三句不离本行。相士又道:“再说,这里坐满了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虽然他们是为争经或观摩而来,与我算命的无关,但是,跟少侠你坐在一起,多少总会安全些是不是?”长腿乞儿失笑道:“你先生真会说话,每次都是你有求于人,但令人听起来,往往有适得其反之感,妙透了。”玄龙等一行在正北青石不远的东侧,找到一株如盖大树,在树脚下合围坐下。他们的身后,是一片密林,密林外就是悬崖。侯四为了安全起见,先亲自往林中巡察了一番,然后吩咐大头乞儿约略退后,升上一株高树,以防不测。众人刚刚就坐,场中突然肃静。一个极其洪亮清越的声音开始响起来了。“阿……弥……陀……佛……大会开始。”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