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朱、阴两人来到长安,到达之后,立即着手于实现来时路上所作之决定。朱元峰这趟九子谷之行,原定半个月往返,结果竟多花去十三天。他打听得南宫华仍住在四海通,当下立即向四海通走来。因为当日那封告别信已为铁青君等几名小毒龙截留,这时见了面,南宫华自然不会有甚好脸色。她冲着朱元峰嘿了一声道:“朱兄居然还认得这条路,真不简单!”朱元峰知道对方发生误会,乃耐着性子,把自己离开长安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并趁机说明“朱元峰”就是“朱摩云”,“朱摩云”就是“朱元峰”!一切开诚布公,同时求取既往不咎。南宫华听完了,先是很生气,跟着忽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朱元峰甚感迷惑道:“华妹何事好笑?”既然朱摩云就是朱元峰,他自然不便再对对方之女人身份装聋作哑。南宫华双颊微绯,掩口吃吃道:“笑什么?笑那位‘摩云老弟’,比你这位金星武士,细想想实在可爱得多!”朱元峰脱口笑道:“那你就去爱他好了!”南宫华眼一瞪道:“你说什么?”朱元峰自知失言,忙赔笑道:“我是说,没有什么,咳咳,噢,对了,请问华妹,在我离开的这十几天中,这儿城中还太平吧?”南宫华哼哼道:“只知道这家四海通,大概还没有谁来打过歪主意!”朱元峰微微一笑接口道:“这句话说得好,该赏!”微笑着,掌心一展,将一面盾形金牌平平托送过去。南宫华眨着眼皮道:“什么东西?”朱元峰微笑道:“拿起来看看,不就得了!”南宫华接过去,反复细视之下,愕然抬头道:“金星武士,第一号奇怪,自己的武士符令,难道也可以随便拿来送人不成?”朱元峰微笑道:“一点不奇怪,它该换个主人了!”南宫华颇感意外道:“朱兄意思……是……想聘任小妹为第一号金星武士?”朱元峰点头道:“是的,不过,应说它是当今武林总盟主的意思,因为,这等武林名器,谁也无权私相授受!”南宫华注目道:“那么,你自己呢?”朱元峰另外托出一块金牌,笑笑道:“这里,金星第二号!”南宫华明眸闪动,忽然哧的一声,笑了起来。朱元峰张目惑然道:“华妹何事好笑?”南宫华掩口吃吃道:“像你那样,来一个,让一个,你的号数将迟到哪一号为止?”朱元峰平静地接着道:“到此为止!”南宫华微怔道:“怎么说?”朱元峰淡淡一笑道:“过去武林中,只有一位‘一品红’,也只有一位‘十绝颠僧’;将来就是小弟肯再让,别人敢不敢接,恐怕是个问题!”南宫华大大一震,失声道:“你己蒙颠僧收录?”朱元峰含笑更正道:“十绝门下,惟一的,正宗衣钵传人!”南宫华木然怔立,喃喃道:“果然被家师料着……”朱元峰一哦,好奇地问道:“令师怎么说?”南宫华肃然说道:“家师认为外传颠僧已遭变故一节,并非毫无可能。不过,她老人家一口断定:颠僧一生,善于安排,不论其本人是否仍在人世,十绝武学绝不致因此湮失,必有重光武林的一天。”朱元峰轻轻一哦,没有说什么,良久方始抬头道:“关于他老人家之遭遇非一言可尽,日后有暇,容再详谈;至于就任武士事,华妹意下如何?”南宫华目光一转,忽将那面金星一号武士牌送回朱元峰展开的掌心中。朱元峰一呆道:“华妹……”一声华妹方刚出口,南宫华已将那面第二号金星武士牌迅速换取人手,低声娇笑道:“慌什么!”朱元峰俊脸微赤,呐呐道:“这样不嫌太委屈了华妹么?”南宫华瞟了他一眼道:“恶例不可轻开,还是由小妹把守第二关比较妥当,后来者也许会援例向你提出要求,现在换了我南宫华,你叫他们哪个来试试看!”朱元峰深打一躬道:“谢华妹成全。”南宫华侧目一哼道:“一号与二号,只是序位之排列问题,谁也不是谁的帮佣或助手,同为武士之一,谢从何来?”朱元峰又是一躬,笑道:“为了‘安全’起见,小弟似以就此告辞为妙!”南宫华挥手笑叱道:“有事快滚!”朱元峰静处一室,灯下挥毫,忙了将近一个通宵,第二天,天一亮,又向东城大水王记老槽坊走来。长短叟蔡姗姗一对义父女,见到朱元峰安然返转,自是欣慰万分,但当朱元峰递出那面特制的武士银牌时,蔡姗姗呆住了。她又惊又喜,红脸期期道:“‘银星令主’?我……我……怎担当得起?”朱元峰接着递出那卷,花了他一夜精力的小册子,笑笑道:“以你己有的一套‘伏魔掌法’,再加上这套‘风云剑法’,相信你是担当得起的了!”十数天后,东西两京,同时出现这样一幅告示:“世风晓薄,人心乖张,争闹起落不断,杀戮时有所闻,为维我武林正义,冀期盛世重光计,武盟会址,今后将长期固设于华山光明寺,凡我同道,应遵公意,遇有不平或冤曲事,希即赴盟所投诉,不可私相报复,致小不忍而成大怨。又:盟会为增加排纷力量,特征选“金”、“银”两星武士各若干名应金星武士选者,除各项基本武功外,必须兼具一技之长,试期定为本年五月初五,地点在华山北角仙棋坪。应选者不限性别、年龄、及门派,自问品行端正,无恶迹者,均得参与报名,愿我两道共勉之!第一届武林总盟主,追魂叟阴符威副盟主,赌王胡必中率同座下第一号金星武士:“十绝平魔”朱元峰第二号金星武士:“一品流芳”南宫华银星武士令主:“太平玉女”平姗姗共启”这两幅告示一经贴出,武林中奔向走告,人人耳目一新。而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第一号金星武士之封号:“十绝平魔”!南宫华,名动两京,早就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如今由“任性公子”,易号为“一品流芳”,并受聘为第二号“金星武士”,这,无非说明两点:她是君山门下,原先只是饰冠自雄!至于受封为“银星令主”的“平姗姗”(即蔡栅栅,她已改为义父长短叟姓),在唯名是重的今天武林中,除了三残、九龙诸人,根本不会引起太多的关切。但是,朱元峰,这个一直为各派瞩目的第一号金星武士,突然加上:“十绝平魔”四字封号,情形就大大的不同了!武人浪号,容有雅俗之别,然取字用意,必有所本;尤重“冲”、“影”、“沿”、“凌”四大忌讳。所谓冲、影、沿、凌四忌,即取号不得有“冲犯”、“影射”、“沿袭”、‘凌驾”他人名号之意也。例如:武林中如己有“云鹤子”、“千面人”、“伏虎拳”、“华山八剑”等名号在先,设非别有居心取号时就最好避免再用“擒鹤客”、“幻形生”、“伏虎手”、“万剑之王”等含有“冲影沿凌”意味之字眼。“十绝”与“一品”因有十绝颠僧和一品红两大武林奇人在前,故此四字在今后百年内,除经证实两奇门脉已断,将非任何人所能轻用,同时亦非任何人所敢轻用。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一项例外:即原名号占有者之嫡系传人不在此限。那么,如今这位第一号金星武士,既公然取号为“十绝平魔”,他会不会就是前此那位一代奇僧的传人呢?这正是目前武林中,人人关心的一个问题。对此一问题,不但关心,而且相当忧心和惊心者,亦复大有人在;那便是剔去混、酒两龙,剩下来的毒、恶、秃、刁、暴、玉、枭等七龙。“七龙”鉴于酒龙莫之野之悄然引退,混龙葛天民之神志报废,以及玉龙古振华之失手中招,对朱元峰之尽获师门全部武学,业己不存任何怀疑。同时,“七龙”在经过一次紧急聚议之后,一致断定业师十绝颠僧定已离开人世,纵然一息尚存,必也形同废人一个。朱姓小子既获衣钵之传,清理门户,将为早晚之事,为先发制人计,“七龙”最后决定:三个老残废,不妨暂搁一边,朱姓小子则非立予除灭不可!二月杏花天,春雪尽融,大地转绿……华山峰腰,光明寺大殿上,朱元峰轻裘缓带,正在负手徘徊,英俊的脸庞上,剑眉深锁,神情郁郁不欢。仍然一身书生装束的南宫华,这时从棋抨上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几枚棋子,明眸溜转之下微微一笑道:“大武士神算落空了吧?”朱元峰未即接口,缓缓转过身去,注目反问道:“姗姗近日进境如何?”南宫华笑道:“你想错得了么?剑法好,人聪明,最主要的,还有我这个铁面无私,不卖交情,不生怜惜之心的恶监督。”朱元峰点点头道:“如此最好……”南宫华忽然咦了一声道:“怪了,我是问你,你曾预言某些人为打击盟会权威,和考验盟方实力,近期中必有种种事端发生,但结果半个多月过去,却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你——怎么一下扯到平丫头的剑法上去了?”朱元峰苦笑道:“这个,你放心,能闲着,总是好事,我倒宁愿预言落空。现在,我所担忧的是我们就只几个人,万一问题多方而来,届时顾此失彼,分身无术,其将如何是好!”南宫华哼哼道:“自作自受,无人同情!”朱元峰一怔道:“此话怎讲?”南宫华瞪眼道:“既然如此,那么当初平老儿,以及‘毒心圣’、‘血痕萧’、‘臭棋王’他们自愿助一臂之力,你又为什么不肯接受?”朱元峰唉了口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南宫华冷冷道:“愿闻其二!”朱元峰皱眉道:“你该知道,今天,我们的立场,应保持超然与独立,才能受两道各派所信任、尊重和支持。‘三残’与‘六逸’,各有各的仇家,如果接受他们效命之请,便会引起外界之误解,以为盟会在与少数人相勾结,彼此利用。试问:那时名不正,言不顺,还能再去约束谁?”南宫华反驳道:“那么,为了避讳起见,‘三残’、‘六逸’等人,若与他人发生争执,不论理在何方,我们也只好不闻不问了?”朱元峰诧异道:“为什么?”南宫华哂道:“那样岂不照样犯有‘勾结’、‘利用’之嫌?”朱元峰缓缓道:“天下人之耳目,非一手所能尽掩。假如我们心存偏袒,自无怪他人物议;否则公道自在,真理长存,毁无损,谤无伤也!”南宫华又道:“设若盟方处理某一件事端时遭遇阻力,‘三残’、‘六逸’中人,能否征召?”朱元峰简答道:“能!”南宫华道:“事后征召,与事先协约,有何不同?”朱元峰道:“事先协约,难脱聘请或任用之嫌,事后征召,则为盟主应有的权力,应征应召者,并不仅限于三残或六逸中人!”南宫华赌气起身道:“算我说你不过就是了!”朱元峰笑笑,正待开口再说什么时,眼角偶扫寺门方面,忽然低声道:“华妹慢走,小弟预言并非落空,事情开始了!”自寺外匆匆跨槛而入者,是一名六旬上下之老者。同字脸,绕腮胡,双目眼神涣散,一身满是泥尘,似因遭遇重大事故,已连续奔驰数日夜,未曾合眼,亦未有滴水沾唇一般。那老者人至庭院中,不等登上大殿,即已喘促地哑声问道:“这位可是朱少侠?”朱元峰屹立凝目,应声颔首道:“不敢当,请问……”南官华突然插口向老者反问道:“这位可是‘巴山双侠’中的老二‘琵琶掌’曹公瑾曹老前辈?”琵琶掌曹公瑾当场一下站住,呆了好半晌,方始张目期期道:“这位想必是金星二席南宫女侠……敢问:南宫姑娘……何以一眼便……便……便能……认出老朽来?”南宫华微微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前辈还不是照样一眼便认出了南宫华?”南官华何以能够一眼便认出这位琵琶掌,此一秘密,除了南宫华本人,也许只有一个朱元峰清楚。如按常理讲,南官华此刻对琵琶掌这种答复语气,可说相当不合礼节。好在此妹现居盟主座下第二号金星武士,出身又是当今第一奇人君山一品红之后,纵有任性之处,亦不至有人与之计较也。然而,朱元峰的想法与做人的态度便不同了。首先,他知道,一名武林人物,能留存一品红记忆中,且嘱爱徒绘形存册备考,将绝不是一名泛俗者流。其次,登门是客,身为主人者,有其一定接待之礼。南宫华不妨任性,他朱元峰绝不能随便失仪。因此,他这时一面肃容登殿,一面转向南宫华吩咐道:“曹大侠远到辛苦,华妹快去准备茶水!”琵琶掌连忙拦阻道:“不要折煞老朽……”朱元峰笑着让座道:“我们这里人手简单,都是主人也都是仆人,本有两名华山弟子帮忙,恰巧又都去了长安。”不一会儿,南宫华亲自端出一盆热水,以及一盏热茶,笑笑道:“姗姗在煮点心,马上好。”琵琶掌万分感动,深深慨叹道:“真像到了自己家里……”南宫华含笑接着道:“本来就是嘛。”琵琶掌洗净完手脸,喝了一口热茶道:“阴总盟主在不在?”朱元峰正拟回答,南官华忽然含笑抢着道:“曹老如有紧急事,先对我们这位朱大哥说了也一样。老总昨晚去了潼关,至今尚未返转;等我们姗妹弄完点心,去后山寺僧那里,请个脚力快的火工,马上跑一趟就是了。”朱元峰暗暗纳罕。这恐怕还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听到南宫华说假话!老总不明明在后院整理花圃么?当下只好顺着南宫华的语气说道:“是的,曹大侠有什么吩咐……”琵琶掌神色一黯,轻轻叹了口气,哑声说道:“我们老大,这位南宫姑娘也许知道,表字正肃,外号神力金钢,约于三四天前,突遭不明之算……”朱元峰和南宫华听了,神色均是一紧。琵琶掌哑声接下去道:“那时老朽正在村外沽酒,比及老朽归来,舍兄业已全身僵直,虽目能动而口不能言,舍下子侄仆妇,无一知情者,均称于书房发现时,即是此状,老朽疑为误中风邪,正想试按脉穴,以察究竟之际,忽见舍兄频频以目示意,状颇焦灼,似是深不以老朽此举为然,老朽惶惑罢手,再次细搜之下,方获真相,那是一张小纸片,密握于舍兄左掌之中……”南宫华迫不及待地问道:“上面怎样说?曹老将它带来没有?”琵琶掌点点头,同时送过一张破皱不整,已为汗尘所污的小纸片,南宫华伸手接下,匆匆看了一遍随即顺手交给朱元峰。朱元峰接来一看,只见纸上以蝇楷写道:“独门手法,非当今总盟主,或其座下两大金星武士,余人无解。伤者可活旬日,不得其法,擅触立亡!”琵琶掌接着说道:“老朽见字,一刻不敢耽误,三日夜以来,翻山越岭,披星戴月,总算托天之幸一来便见着两位……”手足亲情,溢于言表,朱、南两人无不深为感动。琵琶掌面肌抽搐,颤声又道:“此去巴山,路程不近,而旬日之期无多,老朽兄弟,壮年归隐,对江湖上一无贡献,今日事急,忝颜相求,真不知道如何出口是好……”随义父长短叟而姓的平姗姗,适时出现,一身青布劲装,朴实无华,刚健婀娜,秀丽倍胜往昔,手上捧着一只大漆盘,自侧殿含笑从容走出,盘中热气腾腾,果点俱备,有菜有酒。琵琶掌忙不迭起身相见,南宫华道:“曹老三日夜未进饮食,亦未有片刻合眼,不宜再事操劳,请先用点点心,再去房间好好休息一番,关于令兄曹大侠事,凡我等能力所及理应相助,请曹老不必悬心就是。”琵琶掌一再称谢道:“实不瞒三位说,老朽心挂舍兄,己无所谓饥饿和疲劳,只要两位决定下来,老朽马上可以上路。”朱元峰望向南宫华,欲言又止。他因为不明白后者谎称追魂叟不在寺中之用意何在,惟恐出语不当碍及后者安排。南官华先向平姗姗说道:“阿姗,你去后山请白云大师派个人,立即前往潼关找老总,就说寺中有客到访,要他连夜赶回来!”两女显然已有默契在先,平姗姗听了,非常自然地点头应了一声好,别过琵琶掌,向殿后走去。南官华接着转向琵琶掌,含笑说道:“一个人根底再好,终究是血肉之躯,此去尊府,目的在于救人,如曹老中途累倒,岂非欲速不达,反有贻误大事之虞?”琵琶掌似已自知无法承担连续奔波之劳,闻言默然。南宫华笑了笑,接着道:“南宫华虽然不悉曹大侠系遭何种手法所伤,但敢斗胆保证一句,曹大侠这次绝对坏不了!”琵琶掌抬头张目,似乎有点将信将疑,南宫华自朱元峰手上取回那张纸片,接下去说道:“此事至为显明,暗算者如为贤兄弟之仇家,应不致仅及曹大侠一身而止,同时也没有在下手之后,再指以明路之理。现在,再请曹老看看这张纸片。瞧这一手字迹,多工整!它说明了什么呢?有计划,有目的之行动也!目的何在,考一考我们老总,以及他座下两名金星武士,对武林公益之热心程度,以及我们这几个忝占名位者之能力如何而已!”琵琶掌恍然似有所悟,连连点头不已,眉峰微结,忽然问道:“那么,对方何以不选他人下手偏偏会找上早已不问江湖是非的愚下兄弟?”南宫华微微一笑道:“谁叫贤兄弟重视手足之情,而为武林中人人皆知?如换了另一对兄弟,会有这种神速效果么?”琵琶掌脸色一缓,点头之间,不自禁伸手拿起食盘中一双竹筷。朱元峰口虽不言,心底却在告诉自己:这妮子说来头头是道,但所称绝非实情!不是么,不然她为什么要编造阴老总不在的一套?可是,朱元峰尽管心有所疑,却始终猜不透妮子真正用心为何。就在这时候,前殿人影一闪,忽然奔入一名丐帮弟子。朱元峰认得来人是长安分舵上的一名二结坊司姓方名村燕,当下连忙迎出一步招呼道:“方兄有事么?”方村燕见有生人在座,不禁结巴着道:“没,没有什么……”朱元峰怕琵琶掌受窘,忙说道:“方兄有事尽说无妨,这位是巴山双侠中的琵琶掌曹老前辈,不算外人,方兄是不是刚打长安来?”方村燕脸孔微微一红,上殿道:“是的,小的奉敝舵主之命,来向朱少侠报告,据说敝帮太原总舵日前接获消息,有人在邛崃山脉,黄胜关附近发现一堆尸骨,总数竟达十六具之多。”南宫华忍不住皱眉道:“贵帮总舵的那些太爷们也真会多管闲事,荒山豺狼成群,商旅偶一不慎,常有暴骨露尸之灾,难道我们还得一一派人去为之收殓不成?”方村燕搓手期期道:“小的话尚未完……”南宫华一怔,跟着恼斥道:“那你为什么不一口说下去?吞吞吐吐的,毫无丐帮一名二结弟子,应有之豪爽气概!”这位姑奶奶,可真难侍候。人家话至中途,她抢着接口,现在竟反怪别人没有一口气说下去。不过,限于身份之悬殊,别说只挨一顿冤枉骂,就是再过火些,也没有他一名丐帮二结弟子分辨的余地。方村燕头一低,不住回说:“是的,小的该死。”朱元峰连忙笑着转圜道:“方兄,你说你的,她今天不知道什么事不如意,火气大得很,刚才连小弟都被她训了一顿,咳咳,是的那十六具尸骨怎么样?”方村燕抬头道:“朱少侠知不知道一副天九牌有多少张?”朱元峰双目陡地一直,几疑耳听有误。天、地、人、和、三长、四短、杂九、杂八、杂七、小五加至尊,每色有两张,一共三十二张,这一套,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何况他这位赌王之徒?向一位赌王之徒,请教一副天九牌有多少张数,这不是太可笑了么?就因为太可笑了与闻者全为之忘其所以。朱元峰瞪大双眼,南宫华瞪大双眼,甚至正在进食中的琵琶掌曹公瑾,也感觉到事不寻常,一下自椅中直起腰来,等候方村燕继续说出下文。方村燕显然异常后悔于自己不该卖上这个关子,以致引得大家全都如此注意,这时十分不安地咳了咳道:“其实,那也没有什么……”仍然无人接腔,方村燕无可奈何,只好接下去说道:“十六具尸骨,全为骷髅,一副天九牌三十二张,每两张一对,据说正好分别安插在那十六具尸骨的两道眼洞中!”十六具骷髅,每具骷髅的两道眼洞中,分别插着一对天九牌,试想那该是何等恐怖的一副景象。一缕阴深寒意,不期然流遍殿中老少三人全身……邛崃山脉中的黄胜关附近,有人发现十六具尸骨,每具尸骨的眼洞中插有两张天九牌,而今丐帮将此一消息,火急万分的差人告知久不闻音讯的赌王之徒这,意味着什么呢?朱元峰脸色苍白,半晌无言。南宫华忽然挥手大声道:“知道啦,请回吧!”方村燕不敢多话,扶杖一躬,悄然退去。南宫华哼了一声,喃喃骂道:“这些天生穷命的叫化子,整天不干好事,就专会打听这些令人听了恶心的臭消息。”琵琶掌蹙眉不语,默默抓起酒壶,直着脖子灌,酒杯都不用。南官华转向发呆的朱元峰叫道:“喂,收起你那张难看的面孔好不好?保你那个赌鬼师父没有事,死掉一个赌王,我南宫华赔你十个!”朱元峰摇摇头,忧郁地道:“不,华妹,我还是想……”南宫华眼色一使,大声接着道:“等闲下来,慢慢再想吧!现在,对不起,请去西厢收拾房间,曹老等着要休息。”琵琶掌急说道:“不忙。”南宫华正色道:“旬日之期,业已十去三四,前辈不先养足精神,来日如何上路?”转眼天黑,一宿无话。次日,首由平姗姗提出报告:追魂叟找不着!据说已由潼关又去了洛阳,正着两处丐帮分舵密切联系中。接着,三小经过一番磋商,决定推由南宫华前赴巴山二侠庄,为神力金钢曹正肃疗治伤势。不过,南宫华向琵琶掌提出一项要求,她说:“希望曹老最好绘下一幅路线图,以及交出一件信物由南宫华先行上路。不怕曹老见怪,南宫华脚程颇健,曹老也许跟不上。虽说时间尚有余裕,为防万一计,自以早到早好!”这番话,确属实情。一品红嫡裔传人之脚程,自非他琵琶掌所能望其项背,琵琶掌甚为感激,当下依言绘出此去巴山之捷径详图,并交出那张纸片,并以一方古玉为信物。南宫华即时上路!这边,琵琶掌又养息了大半天,方才辞别朱元峰和平姗姗,随后启行。待琵琶掌走后,平姗姗悄声问道:“华姐真的算准了?”朱元峰耸耸肩胛,苦笑道:“谁知道?有时我自信比她行,但有时却又觉得,她想得的确较我细密,等着瞧就是了!”平姗姗侧目道:“你们可真是一时之瑜亮啊!”朱元峰低笑道:“别管别人,你自己只要学会,将来如何做个贤母良妻就够了。”平姗姗脸一红,撇唇哼道:“不要脸!”朱元峰笑道:“真的?”平姗姗哼道:“当然!”朱元峰笑道:“再骂一句试试看。”平姗姗哼道:“一句?哼,十句、百句都照骂。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朱元峰脸色一整,忽向殿后欠身道:“总座刚回来?”平姗姗大吃一惊,急忙改口转身道:“总座还没有用过早饭吧?”抬头之下,何处有总座?大殿上根本空空如也!妮子咬牙顿足,回身想要算账,身后人影已渺,一阵清越朗笑,正自前殿传来。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事,紧接着,朱元峰笑声顿止,平姗姗亦将去势收住,原来一名白发驼背老人正由寺外走入。这名白发驼背老人,是后山光明本寺的一名老香火工,姓吴,寺中僧人,都称之为吴驼老。不过,今天情形稍为不同的是,后山的那位吴驼老,刻下仍在后山本寺中。那么,现在进寺的这位是谁呢?追魂叟是也!在寺门口相遇,朱元峰收住笑声,同时发出询问似地一瞥,追魂叟点点头,似乎表示事情已办妥。昨天,当着琵琶掌,南宫华吩咐平姗姗去后山着人找回追魂叟,结果,有人去找了,这出去找人的人,就是追魂叟本人。现在,追魂叟自己被自己找回来了。至于追魂叟昨夜究竟去了些什么地方,办了些什么事?那就只有这位武林总盟主,和他座下的三位年青武士,他们自己几个人,心里有数了。这时,在前殿上,追魂叟头一点,什么话也不说,便向正殿后面匆匆走了进去。朱元峰转身走回大殿,朝平姗姗扮了个鬼脸,平姗姗装作没有看见,亦向后殿走去。整个下午,就这样平平凡凡地打发过去了。晚餐用完,平姗姗收了碗筷,像平日一样走进厨房;朱元峰则一人走出寺外,各处溜了一圈。由于南宫华不在,入夜以后的光明寺,显得特别冷漠。朱元峰在庭院中做完例行功课,将大殿上灯头剔小,伸腰打了个呵欠,缓缓走向西厢房,接着,厢房中灯光熄去,全寺顿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