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平起身作了一揖道:“姑娘恕罪。”如意瞅了他一眼,冷笑道:“瞧你多丰富的经验!”语毕,娇躯一拧,闪身出室而去。令狐平眼送她背影消失,微微一笑,上床和衣躺下。那道石门,已经自动拢合。他望着跳动的灯火,本想好好思索一下来日的应付之策,可是,如意那丫头一张似嗔还喜的脸庞,在脑中总是挥之不去。他真没有想到魔窟中竟会有着这样的女孩子……这一夜,他睡得很晚,但第二天却很早就醒了过来。他查看了一下灯盏里的灯油,知道外面最多才是黎明时分,于是,又躺回床上,闭目养神。不能获得整七个时辰的安静,对运功冲穴一事,他绝不加以考虑。第一次半途而废,元神受了损耗,第二次从头开始,就不是七个时辰所能奏效的了。这时,首先浮上心头的,便是昨夜兽心翁最后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听说贤昆仲……”兽心老魔底下要说的是什么?花脸老贼为何不让他说下去?还有房门突于这时无声悄悄打开。走进来的,正是如意。令狐平连忙起身说道:“姑娘早!”如意眨着眼皮道:“昨夜到现在,你到底睡过没有?”令狐平笑道:“怎么没有?你不是看到我从床上爬起来的么?”如意似仍不信道:“那你怎么醒得这样早?”令狐平看着她手上的那叠食盒笑道:“你若不是以为我会这样早醒来,干嘛要在这时候送来这个?”如意皱皱眉头,掉过脸去,朝身后望了一眼,看见房门已经关上,忽然向前跨出一步,神情紧张地低声说道:“今天你可要注意一点才好。”“什么事?”“昨夜,我从这里出去,几个老家伙仍在那里喝酒,我走进屋中时,只见天杀翁和绝情翁正在不住点头,兽心翁冷老儿则在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连声喊着‘妙,妙,此计大妙——’”“后来呢?”“后来他们问你有没有说什么?我回称没有。然后过了一会,三个老家伙便显得很是高兴的走了。”“那么,今天早上,宰父老贼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话?”“没有,昨夜三个老家伙走后,他要我今天一早就来伺候你,同时还说”“还说什么?”“你猜猜看!”“猜不着,还是由你说出来吧!”“你还没有猜,怎知道清不着?”“要你留意我的言行?”“只须改动两个字。”“哪两个字?”“‘留意’。”“‘留意’?”如意“卟嗤”一声,掩口吃吃道:“是的,‘留意’改为‘忍耐’!”“‘忍耐我的言行?’怪了!这话什么意思?”“这意思就是说:你这位浪荡公子,风流成性,尽人皆知。他要我尽量忍耐,因为你的手脚可能不老实!”令狐平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如意微呈温色道:“这有什么好笑?”令狐平侧脸道:“那么你看本公子老实不老实?”“何不问问你自己?”“天字第一号好人。”“哼,油嘴滑舌加脸厚!”“那么?你倒说说看,本公子哪点不老实?”“哼!老实。老实人会一眼看出……”“慢来!”“怎样?”“这一点,既然说开了,本公子就必须解释一下。昨夜,在酒席上,你也听到了,敝堡四奇士之中,有一位的特长,便是精于相人之术。姑娘如果不言,尽可再加考验,本公子相人并不局限于这一方面!”“算了吧!”“只要姑娘相信,当然算了。”“谁说过相信你来?”“那得继续说清楚。”“本姑娘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令狐平笑了一笑,正待开口之际,那道石门突然再度缓缓开启。于门口出现的,正是另外那名叫牡丹的少女。如意转过身去问道:“有事么?”牡丹含笑走来房中道:“老爷子吩咐,等用完早餐,请这位令狐公子到外面去一下。”说着,朝令狐平溜了一眼,又朝如意溜了一眼,然后有所意会地微微一笑,转身出房而去。如意恨恨地骂了一声道:“可恶的丫头!”令狐平摇摇头道:“你说她可恶我却想说她一声可怜。”如意微愕道:“为什么?”令狐平轻轻一叹道:“如果本公子的观察没有错误,她显然不及你幸运。”如意瞠目道:“你……?”令狐平道:“我这话意何所指,用不着明白道出,你也应该清楚才对。我真不知道你们两人,既然处境相同,为何会有幸与不幸之区别?”如意忽然眼圈一红,低下头去道:“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迟早而已!要不是为了这层原因,我也不会与一个生人,才第一次见面,就要他带我出去?”令狐平道:“姑娘放心,在今后这几天中,只要在下有脱身机会,绝不会将!”娘一人留下就是!”如意摇头道:“不!昨天夜里,是惟一的一次机会,如今婢子的主意已经改变了。”令狐平大感意外道:“你改变了主意?”如意拭着眼角,点头道:“是的,我不能连累了你。你一个人走,比较方便,如果带着我,纵能逃出谷外,也有被追及之虞,我在这里,是命中注定,我没有理由害你为我冒险。”令狐平道:“姑娘以为我这位浪荡公子会将一条性命看得如此重要么?”“话不是这样说。”“那么该怎样说?”“你吃东西吧!他们在外面等你,还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些暂时不谈。”令狐平正容道:“良机稍纵即逝,请姑娘务必先行拿定主意。在下能不能获得脱身机会,虽尚在未知之数,但时机一旦来临,就不容再有迟疑。在下已经说过,有很多地方,须借重姑娘,我们走在一起,是共患难,而不是谁携带谁,所以谁也不能算作谁的累赘。姑娘是聪明人,今后我们交谈机会不多,在下言尽于此。”如意低着头,一声不响。令狐平吃完早点起身道:“咱们走吧!”等在外边那间石室中的,只有花脸阎罗一个人。他看到令狐平和如意双双从秘道中走出来,那张卫怪得令人恶心的面孔上,登时泛起一片兴奋的紫光。令狐平抬头冷冷问道:“大护法何事见召?”老贼曲指一勾,笑眯眯地道:“来,来,你出来就知道了!”说完,身躯一转,领先向室外那条甬道中大步走去。这老贼因为平日颐指气使惯了,任何时候,只要一开口,哪怕是充满善意的一声邀请,叫人听起来都有几分命令意味,而令狐平最不习惯的,便是这种专横独断,不理别人感受如何的语气!这要在平时,自然少不了又是一场别扭。好在令狐平经如意提出警告之后,一心想弄清四个老魔头昨夜所定下的究竟是什么诡计,对这些小过节,业已无暇计较,这时朝如意眼色一使,便跟着向甬道中走来。走出两道,来到外面谷中。令狐平头一抬,游目所及,不由得当场一愣!只见刻下那片谷地上,一反往日那种冷清清的情景,到处围集着成堆的人群,一行行,一列列,估计其总数,几乎不下千人之众。从衣色上,不难一眼分出,站在东面的,是黑衣护法,站在西面的,是青衣护法;这两个等级的帮徒,人数相近,均有三百余名。站在南面,面向着这一边的,则是人数较少的蓝衣护法;虽说人少,亦在百人以上。三面合拢来,正好排成一个马蹄形状。在这个马蹄形状的阵式之内,另外放着三排桌椅。三排桌椅,一字并列,只在每排之间,空出短短的一段。这时三排桌椅上,也已坐满了人。左右两排,都是五个座位;只有居中那一排,是六个座位,不过六个座位上只坐了四个人。这四个人正是“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前”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以及那位在武林中曾一度受景仰的风云剑舒啸天!左边五人,身着黄袍,身分不问可知;右边五人,衣色不一,大概是五名堂主。令狐平未能在三排席位上发现金龙剑客盛文修口中所描述的那两位“护帮长老”“庄老”和“艾老”不由得有点失望。护帮长老不见现身,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当然更不会露面了!令狐平转过身去,示意如意就站在门口,暂时不必跟来。因为他对眼前何以会出现这样一个场面,心中已约略有数!花脸阎罗头也不回,径向场中无量三前及风云剑坐处走去。令狐平从容不迫地跟在后面,于暗中打量着左边席位上的那五名黄衣护法。他虽然知道刻下的这五名黄衣护法,在他们所分属的青城。北邙、天台、长白和黄山等五派中,均系首脑人物,只因为以前没有见过,一时间之间,亦无法分别五人所隶属之门派。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五人之中,竟有两个是女的!一个是白发苍苍,臂搂铁拐,腰背微驼,看上去已逾古稀之年的老婆子;另一个则是面目姣好,肩斜长剑,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的少妇。从席位顺序上看来,这少妇在帮中之地位,似乎还在那白发婆子之上。另外那三人,一个是脸如熟蟹的老者,一个是眉如扫帚的中年壮汉,以及一个面色苍白,年约三十上下,以一对紫金钩为兵刃的青年汉子。令狐平搜思再三,对其余几人都没有什么印象,只蓦然从排末这名青年汉子的一对紫金钩上,想起这厮可能便是年前盛传于江湖的那个长白败类:“毒蜂钩”守一鸣!他自听得传言之后,曾追踪了很久,可惜都没有遇上,没想到这淫贼已投来龙虎帮,居然还当上了黄衣护法!因为这时全场之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不便表示得太露骨,所以仅朝那个毒蜂钩淡淡扫了一眼,便又掉脸望去别的地方。花脸阎罗于席前转过身来,招手道:“老弟过来这边!”令狐平不慌不忙地走过去问道:“贵帮今天摆下这等排场,是为了想向本公子示威?还是为了欢迎本公子所特地举行的阅操大典?”花脸阎罗微微一笑道:“两者都不是。”令狐平扬脸一哦道:“那么就是因为人冬以来,难得有这样一个好天气,所以让大伙儿一起到外面来晒太阳?”花脸阎罗轻轻一哦道:“老弟真会说笑话。”令狐平又望向风云剑道:“令媛呢?她日前对丐帮讲武堂主来的那一手,使本公子愈想愈佩服,谁人要能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准保终身受用无穷,所以本公子熟思再三,决定高攀这一门亲事,只要前辈不嫌……”风云剑脸色一变,便要发作。花脸阎罗连忙岔进来笑着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来,来,老弟,让老夫先为你活开穴道,你老弟好好调息一下,然后老夫再为你说明今天要你老弟出来之用意。总而言之,你老弟放心,决不会叫你老弟吃亏上当就是了!”说着,举手一拍,果然为令狐平活开双肩之穴道!令狐平丝毫不感意外。老贼此举早在他预料之中。不过他为了不使老贼生出防范之心,故意瞪大眼睛,装出吃惊之态,就好像他已准备当众受辱,而绝没有想到对方言行如一,真会为他解开穴道一般。老贼脸露得意之色道:“怎么样?老夫说话算数不算数?”令狐平佯作茫然道:“这”老贼手一摆道:“有话等会儿再说,先调息一阵,活动血脉要紧。”令狐平不再客气,就地盘膝坐下,瞑目运功,调元养息,约盏茶工夫,一身真力,立告恢复。接着,他从地上站起,装出甚受感动的样子,向花脸老贼双拳一抱道:“老护法有何安排,敢乞明示!”老贼装出一副恳切神态,整了整脸色道:“老实告诉你老弟,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帮主为怜才起见,已决定请你老弟加入本帮。只是职位之高低,一时甚难取决,最后经老夫建议,特开本帮前所未有之先例,给你老弟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现在总舵中由黑衣护法到锦衣护法,已全部召集在此,老弟可任择一个与之印证;胜了黑衣护法,便是青衣护法;胜了青衣护法,便是蓝衣护法;以此类推。只要老弟体力能够胜任,尽可先从黑衣护法试起,场数没有任何限制!”令狐平心想:“胜了锦衣护法,又当如何?”他很清楚,这正是几个老贼正面问不出所以然来,临时玩的一个新花样。几个老贼显然都知道他曾分别受业于四奇士,只要逼得他动了手,便不难从他的各种招式中,窥悉四奇士之武学源流。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只可惜找错了对象,他们就没有想想,这位浪荡公子会不会如此容易上当?令狐平一面转着念头,一面缓缓游目扫视。看上去就像他一时不知道该先向哪一级护法挑战,而显得踌躇难决……实情也是如此。他应该先向哪一级护法挑战呢?黄衣护法以下之蓝、青、黑等三级护法,别说一对一,就是三对一,甚至五对一,他相信他都不难加以打发。可是,这种二三流货色,去掉三五个,又有什么用?如问他的本心,刻下场中,他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那名长白败类“毒蜂钩”宗一鸣;一个便是他现在身边的这位“花脸阎罗”!这两个老少魔头,他自信都可以对付得过,他也有方法在除掉一个之后,再使另一个自动送到他的剑下来。只是,如此一来,他活着走出这座魔窟的机会,就恐怕要变得微乎其微了!这在以前,他从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如今情形不同的是,他有一项承诺,必须兑现!他能连续两次走进这座魔窟,就不难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以至于无数次。但是,如意那丫头的一身清白,能保持这样久吗?所以,他必须忍耐。甚至对那个毒蜂钩宗一鸣,他都不能露出过分厌恶的神气,最好他能使得几个魔头相信,他为了活命及获得高位已尽情施展出得自四奇士的一身能耐!花脸阎罗见他目光游移,久久不语,乃凑近一步低声说道:“在本帮中,蓝衣以下之护法,并不如何重视,就是去掉几个,亦无伤大雅。老弟功力初复,何不先在青、黑两级之中,挑个把出来,活活筋骨?”令狐平故作迟疑之状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既然大家已经成了一家人,如果下手过重,将来如何相处。”花脸阎罗道:“这有什么关系?你老弟过了今天,在帮中最少也是一位黄衣护法,那时他们谁敢对你不尊敬?”令狐平沉吟着道:“这话也是。”花脸阎罗怂恿道:“快去,快去!”于是,令狐平开始向那几排青衣护法走去。三百余名青衣护法,共分五行排立,其中虽不乏满脸横向之辈,但是,在令狐平看来,可说都是一些可怜虫,这种人到了他的手底下,他真可以一剑一个,比捻死一只蚂蚁都要来得容易。所以,他从头走到排尾,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又朝那两排蓝衣护法走去。蓝衣护法中,果然杂着“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两个家伙。两怪看见他走过来,全将脸孔别去一边。在目前这百名蓝衣护法中,大概再没有人比他们这对宝贝,更清楚浪荡分子难惹到什么程度了!令狐平微微一笑,亦将两人放开。他放开这两个怪物,是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两个虽然一个好财货,一个贪口欲,但严格说来,平日尚无昭彰之劣迹。第二个原因:两怪一向胸无大志。亦无善恶是非之分;正如俗语所说的“有奶便是娘”。只要受到外来之诱惑,随时均不难使之倒戈,留下这两个家伙,将来有机会时,说不定,还可以大大利用一番。令狐平在其余那些蓝衣护法身上,一一搜视过去,一时仍然无法决定。这边,兽心翁冷北斗、天杀前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等无量三魔眼见令狐平,舍青衣护法而就蓝衣护法,脸上全露出欣慰的笑容。兽心翁冷北斗朝花脸阎罗点点头,传音说道:“小子若是想当黄衣护法,不凭真本领,便休想过关;桧老刚才这一手激将功夫,果然用对了。”花脸阎罗传音笑答道:“这小子就像他老子一样,天生一副傲骨,宁折挠,不怕钢刀,只怕笑脸,只要摸清了他小子的脾气……”风云剑舒啸天忽然显出兴奋的样子,低低说道:“看!小子选中了摄魂手阴护法。”三魔和花脸阎罗循声望去,四双目光中,全问漾出一片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异样光彩。花脸阎罗喃喃道:“真是怪事,一百多人中,小子谁也不挑,偏偏选中我们这位阴护法,真像他小子有心跟自己过意不去似的……”原来令狐平站在那两排蓝衣护法面前,除了饕、餮两怪,每一张面孔在他说来差不多都是同样的陌生。他选来选来,始终无法决定。最后,他灵机一动,忽然被他在没有办法之中想出一个办法来。他决定来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于是他扬起脸,轻轻咳了一声道:“在下便是这两年来江湖上无人不知的浪荡公子令狐平,诸位之中,有没有哪位有兴趣陪本公子下场玩两手?”结果,后排中央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应声大步走了出来。令狐平当然不知道现在走出行列的这名汉子,便是在蓝衣护法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两人来到场地中央之后,令狐平抱拳问道:“这位护法如何称呼?”摄魂手冷冷回道:“摄魂手阴在平。”令狐平轻轻哦道:“好啊!你叫阴在平,我叫令狐平,大家名字都有一个平字,真是机缘巧合,难得,难得,从阁下这道外号听起来,你伙计大概不用兵刃吧?”摄魂手寒着脸孔道:“阴某人不用兵刃,是阴某人的事,尊驾尽管请使!”令狐平心想:“看样子我还真是选对了人。用这种口气跟浪荡公子说话,你朋友想来是气数尽矣!”当下微微一笑,遂亦不再客套,抱拳一拱道:“护法请!”摄魂手冷冰冰地回了一声:“请!”仍然身立原处,显无先行出手之意。令狐平见对方如此托大,不由得暗暗恼火。他这时如果狠狠心肠,将四奇士中,甲子、乙丑、丙寅等三位奇士的绝学一齐施展出来,运足“如意玄功”,配上“九宫移形”,以雄浑的内力,和快捷的身法,攻出一招变化无常的“无相神掌”,原不难在起手一回之内,便叫对方好看。不过,他一时还不想这样做。他倒要看看今天假使他始终不显露四奇士之武功,几个老魔头在失望之余,还能耍出一些什么别的花样?”因此,他在礼让了一声之后,立即进步欺身,平胸挥出一掌。这边席上,绝情翁辛占相止不住轻轻一咦道:“这是哪一派的起手式?”天杀翁哈冥年皱眉摇头道:“老夫也看不懂。”兽心翁冷北斗手一摆道:“先看下去,等会儿再说!”令狐平要能听到三魔此刻这番对答,准会失笑出声。原来他天生记忆力过人,平日浏览典籍,辄能过目不忘,上次从塞北人猿取得那部太祖拳经,虽只是信手翻了几页,却已将翻过的部分,熟记在心。如今,他发出的这一掌,正是仿自该经第三页中的一招“挥戈传令”。这一招如按原经之要求,出招之际,应该以拳向敌,而非一掌向敌。太祖拳经失传已久,经中之招式,本就鲜为人知,他如今又化拳为掌,与原经所载大异其趣,自然要使三魔摸不着头脑了!令狐平这种半开玩笑的打法,不但把无量三魔看得糊里糊涂,就是对面那位摄魂手,也为这一招过于平淡无奇,而显得手足无措起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因为他总以为这位浪荡公子来自奇士堡,又曾经该堡四奇士之熏陶,一身武学,必自不凡,又那想对方竟会使出这样一招俗手来?所以,他认定令狐平在这看来平淡无奇的一招中,必然另合神妙之变化,他若是硬接这一招,准得上当!摄魂手一念及此,立即纵身后退!令狐平亦不追赶,身形一刹,就势住手。现在,每个人都看出来了,令狐平适才这一招,的确如它所表现的那样,根本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由地面不见有雪花飞溅,看这一招甚至连三分真力都未用上。而在帮中坐蓝衣护法第一把交椅的摄魂手,居然为这样平淡的一招,一口气退出三丈之遥。全场护法看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摄魂手的一张面孔,登时胀得通红,老羞成怒之余,双目中随即涌出一片隐隐杀机!只见他双臂一抖,突然腾身离地,半空中一声长啸,人化长虹泻势如电,宛若苍鹰攫食一般,疾掠而下,右手食中二指,并挺如戟,直指令狐平双目,左臂如抱巨瓮,蓄劲待发,以备一戳不中,随时挥向令狐平心胸要害,一招两式,互相辅佐,居心之狠毒,攻扑之凌厉,端的罕见!令狐平大感意外,他还真没有想到蓝衣护法之中,竟然亦有这等出色人才。当下不敢过分大意,连忙提足一口真气,容得对方差堪近身,双肩一矮,人向后仰,以单足支地,像陀螺般,轻轻一旋,反向摄魂手身后绕去!摄魂手见他人往后仰,以为他要以金鲤倒穿波的小巧功夫,向后倒纵,为先发制人,右手食中二指一收,左臂猝然向前挥出!令狐平自然不再客气,上身一拗跟着拍出一掌。摄魂手左臂挥出,方始发觉眼前人影已杳,正待乘机抽身斜纵,一阵凉风已临后脑!急切间无计自全,只得紧咬牙关,脑袋一偏,避开要害,硬以左肩承受下令狐平一掌。令狐平原可以平掌改拍为削,顺势向对方颈骨砍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大可不必如此。这位摄魂手,顾名思意,一身功夫,无疑都在两条臂膀上,如今这一掌拍下去,卸掉这厮一条胳膊,也就差不多可以了!摄魂手一声闷哼,向前绊出好几步,才勉强拿桩稳住身形。令狐平双拳一抱,含笑道:“承让!”东边行列中,飞步奔出两名黑衣护法,将摄魂手扶去一旁。场中蓝衣以下各级护法见令狐平轻而易举地便将摄魂手打成重伤,无不暗道一声侥幸。只有无量三魔,深感扫兴:平白损去一名得力的蓝衣护法,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花脸阎罗唯恐令狐平见好就收,这时抢来场中,堆起一脸奸笑,说道:“老弟身手,果然不凡,本帮从此又多一位黄衣护法了。怎么样老弟是不是还感觉有点余兴未尽?”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是啊!不过,底下要求,就得向黄衣护法挑战,在下可实在没有这份把握。”花脸阎罗仍不死心,又笑了一下道:“可惜尚元阳尚护法今天不在舵中,不然你老弟倒稳可再升一级。刻下在座的这几位,诚然不好相与,老弟老成持重,甚令老朽佩服。错开今天,仍有机会,那就等尚护法回来再说吧!”这番话,意涉双关,一方面激将,一方面暗示:黄衣护法也不见得个个沾惹不起,你老弟过去在襄阳,不是曾胜过本帮一位黄衣护法吗?令狐平暗暗好笑。心想:“你老贼真沉不住气,你以为本公子只才废了一名蓝衣护法就肯收手么?”花脸阎罗见他尽管口称不敢挑战,却一直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下,已看出仍有游说之余地。于是,打铁趁热,头一摆又说道:“走,咱们先行归座,好好考虑一番再作决定也还不迟。底下这一场,在你老弟来说,关系非同小可,赢了,团属一大喜事;但如果……万-……万一……不幸失败,无论败在他们哪一位手里,日后大家相处起来,虽然彼此身份相同,都是帮中之黄衣护法,那时候,你老弟在感觉上,也许……就……就……有点不是滋味了。”每一个字,都像毒药里浸过一样,但听起来,却又那样恳切动人;仿佛他这样说,纯然是为了令狐平来日之处境着想似的。令狐平笑笑接口道:“用不着等到日后,经桧老现在这样一说,本公子心里就已经不是滋味了!”花脸阎罗佯惊道:“怎么呢?”令狐平笑道:“今天,当着全帮这么多弟兄之前,本公子若是就此悄然离场,即无异默认刻下在座的这几位,他们每一位的武功,都在本公子之上。你想,我这个黄衣护法,还有什么颜面可言?”花脸阎罗沉吟着点头道:“这话也是。”跟着,头一抬,又故意露出一脸为难之色道:“不过”令狐平手朝毒蜂钩宗一鸣一指道:“这一位黄衣护法怎么称呼?”花脸阎罗忙说道:“噢!这一位么?他是本帮的宗一鸣护法!”令狐平点点头道:“就是这位宗护法好了!”花脸阎罗像是深怕他话说出口,如不赶紧撮合起来,又会发生变化似的,忙向毒蜂钩招手喊道:“宗护法,你出来一下!”毒蜂钧昂然离座,大踏步向场中走来。全场各级护法见令狐平不以黄衣护法为满足,居然又向黄衣护法中的毒蜂钩挑战,登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显然都感觉这位浪荡公子未免太自负了。一名黄衣护法,在帮中地位相当不低,平日各种享受,亦足令人羡慕。正如花脸阎罗适才所说,这一场如能取胜,固属一大喜事,万一不幸失手,岂非自讨其辱?毒蜂钩的一对紫金钧,火候老到,招术精奇,要想战胜这位毒蜂钩,又是谈何容易?他们真不明白,这位浪荡公子,究竟转的什么念头?”花脸阎罗转过身来问道:“老弟可需要兵刃?”令狐平朝毒蜂钩溜了一眼,答道:“不劳桧老操心,兵刃是现成的!”说着,撩起衣角,自腰间撤出那口降龙剑,无量三魔看到令狐平从身上取出一口宝剑,均为之精神一振。是的,尽管小子刚才在拳脚方面未能有所表现,但如果小子能将四奇士中那位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绝剑法施展出来,也就不虚今天这番苦心的安排了!花脸阎罗任务达成,怀着满腔喜悦,欣然抽身退去一边。毒蜂钩亦自启后撤下那对紫金钩。令狐平平剑当胸,微微一举道:“宗护法请!”毒蜂钩不似摄魂手那般盛气凌人,双钩一合,非常有礼貌地躬身说了一声:“令狐护法多多指教!”说毕,滑足斜退半步,首先活开身形。令狐平看清对方用以活开身形的步法,竟是当年昆仑派的七星步法,不由得暗暗称奇。因为这种七星步法,练来极为不易,但如一旦练成,便能在与敌周旋之际,以其灵巧之变化,进攻退守,无不如意。在昆仑一派式微之前,这种七星步法,曾一度被誉为当时武林中之武学三绝,昆仑一派后来之所以日渐式微,便与这套步法中某些变化逐渐离真失格有关。他实在没有想到一名长白门下的不肖弟子,居然能将这套数十年前的不传之学,运用得如此自然;无怪这厮以三十不足年纪,便敢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且被魔帮另眼相待,封以黄衣护法之高位了!令狐平这时心中虽说不上后悔,但却面临一道难题,必须迅速有所决定。这种七星步法,其变化之妙,可说仅次于他习自丙寅奇士之九宫移形步法。换句话说,假如他现在不使用九宫移形步法,无疑一上手便要居于下风!倘若为了克制对方这种七星步法,也被迫使出九宫移形步法,又如何才能避免它不落入无量三魔眼中?他这厢念转未已,只觉眼前紫影一花,毒蜂钩的紫金双钩已然挟着一股劲气闪电般劈扫而至!令狐平无暇多想,足尖一点,飘身斜斜退开七尺许。毒蜂钧一着占先,得势不饶,双钧一紧,疾欺而上,又如狂风骤雨般攻出第二招!令狐平不假思索,依样画葫芦,真气一提,纵身而起,又向一旁斜斜退开丈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