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姥姥嗤道:“世上那有这种玄功?竟能续经接脉?竟能水淹不死?”谷元亮截然道:“续经接脉并非难事,一个内功修为深厚的人,不但能运转穴道,更能冲穴疗伤。至于水淹不死,据谷某观察,高少侠身赋异秉;不知是否已经习得一种域外魔功,叫做“瑜伽神术”的功夫,假如是的,就算在水中再淹十天半月,也一样毫无损碍。”莫姥姥和黄冉二人齐都一震,道:“什么?瑜伽神术?”谷元亮道:“不错,瑜伽二字,出自梵文,意即苦修,一个得传心法的瑜伽门徒,可以在泥上中埋上数月之久,不饮不食,浑身如冰,却仍然能够复活过来。”金沙双残一直瞠目咋舌倾听着,这时实在忍不住,欧阳天佑轻轻移步上前,一搭高翔手肘,迷惑地问:“老爷子是说他因练有瑜枷神术,并未死去?那么,他为什么许久不见清醒过来呢?”谷元亮凝重地道:“这要看他昨日受伤的轻重了,假如伤势轻,一二日内自会清醒,假如伤势重,也许要昏睡十天八天。”欧阳天佑长嘘一声,道:“才昏迷一天,已经引得满城风雨,真要昏上十天八天,唉”欧阳天佐却低声说道:“老爷子,天魔教会期就在明天,这件事,须得尽快才好。”谷元亮闻言心头微微一动,沉思有顷,毅然道:“穷此一日之力,且试试能否使他早些清醒过来,不知此地另外可有隐密的静室没有?”黄承师接口道:“此地庭园荒芜已久,房舍极多,都很幽静,谷兄要怎样的静室?”谷元亮道:“最好厚墙无窗,便于扼守,室中阴潮,便于行功,此外尚须功力深厚之人,轮流护关,三个时辰之内,不能让任何人入室惊扰。”黄承师想了想,笑道:“这个容易,后园中有座假山洞,十分幽密阴潮,正合使用,至于护关扼守,黄某等人自当勉力而为。”莫姥姥听了,岔口道:“这儿不是很好吗?干吗又须另觅静室?”谷元亮笑道:“姥姥尽管放心,谷某虽然带高少侠暂时离开这座小楼,实则并未离开园子,何况,劣孙阿媛,仍留在楼上,决不致拐人潜逃的。”莫姥姥哼了一声,道:“谁希罕姓高的,只怕我菁儿醒来时见不到他,又跟老婆子吵闹了。”黄承师道:“不妨,李姑娘和阿媛姑娘都负伤未醒,且让她们同在楼上调息,三个时辰转眼就过了,冉兄留在这儿协助伤者,黄某和欧阳昆仲,同为谷兄护关去。”谷元亮颔首道:“如此分派,最是恰当,不过,欧阳兄弟只须一人随我同往假山洞,留下一位,以免阿媛醒来,又生事故。”他扬眉向莫姥姥一笑,又道:“谷某这孙女儿,也是自幼娇养,任性胡为,半点亏也不肯吃的。”莫姥姥哼道:“她要敢不听话,老婆子的拐杖可不会宠她。”谷元亮哈哈大笑,举步下楼。黄承师在前引路,欧阳天佐抱紧着高翔随在后,三人穿越荒草乱石,不多久,来到一座假山下,果然凿有一洞,洞约七尺,洞口低矮,加以野草掩遮,十分隐秘。欧阳天佐将高翔安置在洞里,正要返身退出,谷元亮忽然低声唤住,附耳说道:“好好守住那擎天神剑黄承师,三个时辰之内,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踏进山洞。”欧阳天佐骇然一震,脱口道:“这”谷元亮沉声道:“不要多问原因,高少侠已遭毒手,命在顷刻,我必须全力施救,其他无暇兼顾,三个时辰以后,倘有变故,不必顾我,赶快到小楼协助阿媛脱身,明日午刻务必早到君山,接应阿媛爹娘……”欧阳天佐机伶伶打个寒战,尚在迟疑,黄承师已在洞外叫道:“这地方合用吗?天色已亮,最好能早些开始,午牌以后,丐帮要是来索人,恐怕就不得安静了。”谷元亮轻轻一推欧阳天佐,低声道:“快去,千万注意,不可露出神色,引起他疑心。”欧阳天佐无暇细问,匆匆应了一声,柱拐低头退出了山洞。谷元亮待他离开后,长嘘一声,盘膝坐下,摸索着解开高翔衣襟,在他胁下侧面,适才被黄承师扶抱过的地方,赫然有一个紫红色浮肿掌印。洞中阴暗如同黑夜,谷元亮又双目全瞎,但他手抚那红肿掌印,脸上神情一片黯然,竟如亲目所睹一般,半晌,才喃喃叹息道:“鬼蜮横行,人心难测,黄承师呀黄承师,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这一来,却露出狐狸尾巴了。”他颤抖着取出药瓶,将瓶中仅余的三粒“金露丸”,一齐倒进高翔口中,双手一阵捏搓,缓缓提起一口气,两掌一分,一按“百汇”,一压“丹田”,竟将自己数十年苦修一点无精,化为一缕清气,分由两处穴道,渡进高翔体内……半个时辰过去,谷元亮和高翔头上,都冒出一层浓密的蒸蒸汗气。一个时辰过去,谷元亮面色苍白,汗流而下,骤然间苍老了十年,而高翔却渐渐露出盎然生机,胁后掌印红肿消退,身子也开始极轻微的蠕动……又过了半个时辰,谷元亮似乎力绝气尽,两只手掌,都在不停地颤抖。但是他毫无中途顿止的意思,兀自咬牙苦撑,拼力将体内仅余的一点真气,源源循双掌逼出……随着时间的消逝,满天骄阳,照耀着荒园每一个角落,乱石林梢,一片灿烂。欧阳天佐拄丁字拐,宛如木雕泥塑般挺立在洞口,一双眼神,却眨也不眨凝住在黄承师身上。时刻在等待中过得特别慢,荒园里除了嗽瞅虫鸣,几乎不闻人声,自从天亮以后,小楼上灯火熄灭,楼中莫姥姥等人,也没有丝毫动静,可想而知,李菁和阿媛还没有醒转。擎天神剑黄承师一直不安地在洞前踱步,去而复回,往来不停,时而仰望天色,时而又抚摸剑柄,显得心绪极度不安。当他低头徘徊的时候,欧阳天佐仅是炯炯注视着他,但当他每一驻足或探手抚摸剑柄,欧阳大佐总是心弦震动,提气蓄势,拐尖也微离地面,慎防他会突然以难。看看时已近午,黄承师突然笑道:“谷老爷子开始行功,已有两个时辰,怎么竟不闻一点气息?“欧阳天佐冷冷道:“不知道。”黄承师微微一怔,又道:“他不是说高少侠内伤早已痊愈了吗?使他清醒,怎会须要许多时间?”欧阳天佐冷漠如故,又答了三个字:“不知道。”黄承师目中一亮,沉吟片刻,哑然失笑,道:“昨宵一夜未眠,总是担心高少侠伤势。如今天幸他们已经无恙了,咱们何不轮流守护,彼此都可以略作调息?”欧阳天佐摇摇头道:“在下不累,你要休息,尽管请便。”黄承师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黄某先行告便,守护之事,欧阳兄多费些神,等一会我再来换你。”说着,独自举步离开洞口,向园中扬长而去。欧阳天佐见他远去,暗暗松了一口气,侧耳倾听,洞中似有急促而低沉的呼吸声,他回想谷元亮刚才交待的言语,心中既喜又惊,暗忖道:“转眼就是三个时辰了,但愿谷老爷子早些行功圆满,别生事故,那姓黄的貌似忠厚,不像坏人,老爷子嘱我特别留意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怕他扰乱行功,两个多时辰他并无异状,若说怕他伤了高翔,昨日高翔落在他们手中整整过了一天,要下手早该下了,为什么非等到现在呢?”欧阳天佐正在沉思不解,蓦听得身后草丛“沙”地一声响。他闻声大惊,丁字拐就地一旋,霍然转身喝道:“什么人?”谁知喝声方自出口,脑后忽感冷风迫体,两柄长剑,已闪电般到了肩头。欧阳天佐成名多年,在黑道中也算得一流高手,但此时变生时腋,连想也来不及想,独腿一迈,抛肩、转身、手中丁字拐“泼风盘打”,向后疾扫了出去。“叮”一声脆响,其中一柄长剑,被他拐头震开,另一柄却略低了些许,剑尖直刺入左肩足有四寸深浅。欧阳天佐只痛得闷哼了一声,真力一泄,丁字拐险些脱手坠地。他左足残废,全靠左手柱拐稳定身子,现在肩背又受了剑伤,功力顿时减弱了大半。但他想到洞中的谷元亮和高翔,这时恐怕正当疗伤紧要关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敌人冲进山洞,此念一生,猛然一声怒吼,左拐右掌,一齐奋力挥出。拐掌之力交替而过,两柄长剑微微一顿。就在这一瞬间,欧阳天佐已转过身来,扫目一瞥,却见是两个面目陌生的青袍老人。那两个青袍老人身材一般高大,相貌威猛,其中一个紫色面孔,另一个面色淡金,神情一派木然。欧阳天佐强忍痛楚,沉声喝道:“二位是谁?为什么一言不发,便下毒手?”那紫色面孔的冷冷一笑,道:“死在眼前,还问什么姓名来历,看剑!”另一个面泛淡金的仿佛心意相通,喝声出口,长剑一摆,已贴地扫将过来。欧阳天佐拐头一沉,一式“金针定海”,身形刚飘起,才闪开下三路,紫色面孔的嘿然冷哼,长剑又搂头劈到。两个青袍老人无论功力火候,显然都在欧阳天佐之上,双剑合壁,上下交飞,攻势凌历难挡,未及数招,欧阳天佐持拐的左手,又被砍中了一剑。一阵彻骨剧痛,“当”丁字拐已经脱手落地。两名青袍老人同时欺身上步,紫色面孔的探手拾起丁字拐,面泛淡金的长剑一挥。竟斩断了欧阳天佐唯一的一只脚。欧阳天佐惨呼一声,双掌猛按面,就像一只断尾壁虎,贴地滚到山洞洞口,一只手迅捷无比地点闭了腿部血脉,另一只手却探囊扣了一把“淬毒鹤翎”。他这种“淬毒鹤翎”乃是以剧毒鹤顶红浸淫在细如米粒的碎翎之上制成,份量极轻,必须藉内力发出,正因为份量轻,一手可发百余枚,故而十分霸道。欧阳天佐独腿被斩,自忖必死,但他却放心不下洞里的谷元亮和高翔,那两名青袍老人功力深厚,暗器未必能够伤得了人家,可是事至如今,除了拼住最后一口气,尽量延缓他们人洞的时间,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他咬牙闭气,强自支撑着一点残余的生机,淬毒鹤翎虽在手中,却隐而未发。那两名青袍老人一步一步向洞口逼近来,欧阳天佐以手代腿,缓缓向洞中爬退,怨毒的目光,直如利刃般要戳透两人的心胸。残腿上鲜血淅沥,在假山入口拖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创口剑伤外翻,露出一截白森森的断骨,血,肉,断骨,沾满了泥沙……青袍老人逼近洞口,双双驻足,紫色面孔的一个高高举起那支丁字拐,阴声道:“天意如此,你也怨不得咱们心狠手辣了。”话声落时,丁字拐倏忽下沉,疾然向欧阳天佐胸前插去。欧阳天佐怒目暴睁,一声虎吼,满掌“淬毒鹤翎”也已出手……寂静的荒园中,响起两声凄厉的惨呼拐尖疾若殒星,笔直插进了欧阳天佐的心窝。同时,那百余粒“淬毒鹤翎”,也有一半射中了青袍老人紫色面庞。欧阳天佐呼吸一滞,浑身猛烈颤抖了一下,扬起无力的眼神,望望黝黑山洞,嘴唇牵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仿佛在说:“谷老爷子……我……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只好先走一步了……”可怜他满腔忠义,这最后一点心声,竟无法吐露出来,手握拐柄,终于无力地合上眼皮,一缕义魂随风而散。那紫面青袍老人一时大意,中伤之后,掩面踉跄倒退了四五步,只觉面上似有千百只虫蚁在啃咬,忍不住哼出声来。另一个面泛淡金的老人,急忙挽剑舞起一蓬剑花护身,沉声问道:“师兄,怎么样了?”那紫面老人移开双手,面泛淡金的老人“嗄”地一声骇呼,惊得连退几步,原来那一张紫酱色脸上,此时布满了蜂巢般肉孔,一丝丝乌血,顺腮而下,只这顷刻之间,脸肉已烂去大半,面目狰狞,惨不忍睹。紫面老人兀自不知自己变成什么模样,颤声问道:“师弟,你看我脸上伤得可重?我只觉痒麻难耐,莫非那厮暗器中渗了毒药?”面泛淡金的老人定了定神,一低头,热泪纷落,突然挥剑扑到欧阳天佐尸体边,一顿狂劈乱砍,将欧阳天佐剁了个稀烂。紫面老人颤声叫道:“师弟,搜……搜他,有没有……解药………那淡金面色老人急忙低头在残尸中翻寻,半晌之后,才找到一小瓶药九,另一只满蓄药液的瓷瓶,却已被他长剑砸烂。他也顾不得查看药丸是否解药,匆匆打开瓶塞,一半喂给紫面老人吞服,另一半捏成粉末,替他涂在脸上伤处。那紫面老人哼了片刻,痒麻渐止,不禁长叹一道:“师弟,咱们阴阳双剑,也算武林中颇有名声的人物,似此终日受人指使,生不如死,何时才能了结……”面泛淡金的老人望望师兄那张血肉模糊的鬼脸,强忍住泪水,摇摇头,呢喃道:“事已至此,师兄还提这些话何用。”洞侧草丛中忽然一声冷笑,缓步踱出一个面罩黑纱的蒙面人来,接口道:“西门兄说得不错,事已至此,难道二位敢怀着反叛之意吗?”两名青袍老人闻声一震,慌忙垂下头去。那人移步走到洞口,俯视欧阳天佐尸体,耸肩而笑,说道:“很好,很好,金沙双残是同胞兄弟,黑道中人眶毗必报,二位阴阳双剑的名声虽然响亮,结此死仇,今后也将不胜其扰了。”话声微顿,冷冷又道:“二位如果有心放弃教中职位,自愿与天下黑白两道为敌,本座倒可以帮禀教主,提前成全二位的心愿。”阴阳双剑心弦同感一震,阴剑东方子瑜鬼脸牵动,抢着道:“在下师兄弟不敢有此异心。”那人连头也没抬,冷冷问:“这话出自内心?”东方子瑜脱口道:“绝无虚假。”那人嘿嘿一笑,缓缓扬起脸来,面纱拂动,一双精目冷冷向东方子瑜脸上伤痕扫了一瞥,从怀中取出两面银制小牌,托在掌心,道:“既然如此,本座以天字堂主身份,先颁号牌,等到君山会后,再行论功行赏,午刻已过,丐帮中人转眼将到,你们先走吧!”东方子瑜双手接过银牌,低头一看,只见牌上楼着两行小字,却是“天字第九号”和“天字第十号”。(OCR按:此处原书有漏。)黄承师心头一阵狂跳,握剑的手心,情不由己溢出丝丝冷汗,沉声又叫道:“谷兄!”连叫两声,谷元亮默然不答,恍如未闻。黄承师足尖轻点,飘身上前,人到近处,才陡然发觉冷面阎罗谷元亮面色苍白如死,肌肤枯瘪,形同一具干尸,赫然已经气绝了。谅他黄承师心胆再壮,也不禁寒意顿生,脑中意念飞驰,怔了一怔,一横心、猛然探手撤剑长剑出鞘,呛地一声龙吟,哪知就在这时候,地上的高翔忽然身躯蠕动,似要醒转了……黄承师目射凶光,力贯剑身刚把剑举起来,洞外突然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呼叫:“爷爷,爷爷”闻声知人,不用问,定是阿媛了。只听欧阳天佑的声音正在劝阻她道:“谷老爷子这时正替高少侠疗伤,你这样大呼小叫,会扰乱了他老人家心神……”阿媛横蛮地嗔道:“我不管,我要去看看,到底翔哥哥好了没有,爷爷!爷爷!”那声音竟直奔向假山而来。黄承师心头骇然一震,匆忙还剑人鞘,身子一转,抢先冲出了洞口,果见阿媛在前,欧阳天佑在后,正向山洞奔来。他心一动,一耸身反迎了上去,气极败坏叫道:“欧阳兄、杨姑娘来得正好,快帮忙追赶凶手,这儿出事了。”欧阳天佑和阿媛同感一震,双双仁足,问道:“出了什么事?”黄承师遥向后园围墙一指,急促地道:“刚才有两名天火教徒,偷袭假山石洞,欧阳大侠已遭毒手,刚才两个贼党听得杨姑娘的声音,才越墙逃走,黄某因要护守洞口,无法分身,二位请炔些追下去。”欧阳天佑听了这话,面色大变,沉声喝道:“我大哥怎样了?”黄承师故作肃容,顿足道:“唉!只怪黄某维护不周,他,他已经……”欧阳大佑未待他说完,把头一顿,抢到洞口,一见之下,猛然一声厉叫。阿媛也紧跟着奔到洞前,失声惊呼道:“这是谁干的?”欧阳天佑目中落泪,一探手,将欧阳天佐尸体上那支丁字拐拔了出来,厉声喝道:“是谁?谁干的?谁杀了我大哥”黄承师垂头道:“那两人用黑纱覆面,认不准确,但武功俱都不弱”欧阳天佑虎吼一声,双拐猛提,早已旋风般向墙头掠去。阿媛惶然道:“我爷爷呢?翔哥哥呢?他们怎么样了?”黄承师道:“谷老爷子和高少侠还在里面,老夫拼命挡住洞口,未让贼匪冲进洞去。”阿媛急道:“我要进去看看。”黄承师连忙拦住,道:“谷老爷子吩咐,三个时辰未满,任何人都不能人洞惊扰,姑娘最好等候一会儿。”阿媛道:“不行,我只进去看看,决不惊扰他们就是……”正说着,欧阳天佑又如疯狂般越墙奔了回来,一把抓住黄承师的手臂,泪水滚滚,凄厉地叫道:“黄老当家,快告诉我,那两人长什么模样?”黄承师叹道:“仓促之间,他们又面罩黑纱,不能看得很真确,但是……”阿媛接口道:“面目看不见,总可以分辨他们身上衣着,所用兵刃?或者武功路数?”黄承师点点头道:“那两人年纪都在五旬以上,身材一般高大,都穿着青色衣袍,若论武功,不在黄某之下……”阿媛脱口道:“他们是不是都用长剑?一个剑挂在左肩,另一个却背在右肩上?”黄承师道:“正是。”阿媛目光一亮,回头对欧阳天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阴阳双剑。”欧阳天佑切齿作声:“好!阴阳双剑,我不把你们碎尸万段,誓不为人。”手足情深,他双拐向地上一插,扑跪在欧阳大佐尸体边,泪水滚滚直落,喃喃道:“大哥,大哥,你慢慢地走,等兄弟替你报了仇,从此江湖中再没有金沙双残这份名号了,大哥”阿媛听得鼻酸,不期然也陪着流了许多泪。黄承师却劝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还须节哀应变才好,觅凶复仇之事,黄某人责无旁贷,总要相助一臂之力。”三人唏嘘半晌,莫姥姥和乾坤手冉亦斌领着李菁,也匆匆循声而至。李菁负伤甚重,虽经敷药调息,脸色仍然苍白得可怕,闪着一双大眼睛,惊愕地望着欧阳天佐的尸体,显得不胜虚怯。莫姥姥问了经过,却不禁勃然大怒,切齿骂道:“阴阳双剑人面兽心,竟敢在李家荒园出手伤人,我老婆子倒要估量估量他们有多大能力!”黄承师喟叹道:“这正是知面不知心,济南阴阳双剑,平时仗义疏财,侠名远播,居然做出这般狂悖狠毒之事,黄某人实在料想不到。”李菁依在师父身边,忽然怯生生问道:“他们乘隙下手,偏偏又选中假山石洞,难道仅为了伤害欧阳伯怕么?”莫姥姥猛然一震,吼道:“对呀!快进去看看,高少侠和谷老头子怎么样了?”阿媛不待她说完,娇躯一闪,当先钻进了石洞……”莫姥姥等人正待跟人,却听得远处传来轰然一声巨响。黄承师神色一动,沉声道:“姥姥,午时已过,一定是丐帮穷化了来要人了,咱们这儿正乱,该怎么办呢?”莫姥姥怒目道:“怎么办?水来土淹,兵来将挡,怕什么?”一句未了,石洞中猛然响起阿媛的尖叫惊呼之声。“爷爷……爷爷……”欧阳天佑心弦颤动,一挺身跃起,鬼魅般冲进洞去。片刻之后,洞中又传来欧阳天佑惨厉地笑声,接着,阿媛披头散发,满面泪水从洞中冲了出来,戟指着莫姥姥,嘶声骂道:“诡计!卑鄙的诡计!什么化敌为友?什么觅处疗伤?这全是骗人的鬼话,你害死了欧阳大伯,又害死了我爷爷,老贼婆,你好毒辣的手段……”莫姥姥直被她骂得如坠五里雾中,茫然不知何故?黄承师脸色一沉,叱道:“姥姥一片真诚,你怎敢如此胡说?”阿媛凄声大哭,回手一指,道:“好一个一片真诚,你看!”洞口幽幽走出一人,满面迷茫,竟是高翔。只见他手上横抱着一具尸体,一头白发披散下垂,肌肤枯干苍白,却是谷元亮。莫姥姥骇然一震,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一大步。那李菁却风目一亮,闪现出一抹既惊又喜的异样光辉。欧阳天佑柱拐走在最后,一脸怨毒愤愤之色,俯身扶起欧阳天佐的尸体,冷冷道:“血仇血了,常闻人夸誉白道人物如何坦荡胸怀,如何义薄云天,今日一见,嘿嘿!也不过是如此。”头一扬,又道:“阿媛姑娘,不必难过,一命抵一命,等见到令尊令堂之后,少不得三刀六眼,替老爷子报仇雪恨,咱们走吧!”说罢,柱拐如飞,腾身上了后园围墙。高翔目如冷电,缓缓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凝注李菁怅然叹道:“前次懋功之事,在下出于无心,姑娘和令师既然已至青城寻仇,掌下泄喷,应该已经满足,再说,纵然对在下不谅,敢不该遣怒于谷老前辈和欧阳大侠,唉!姑娘如此做法,委实也太过份了。”李菁粉脸登时泛起一阵娇红,讶道:“我……我……”莫姥姥喝道:“姓高的,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咱们要杀你,也不屑使用那些手段。”阿媛柳眉倒竖,接道:“好!话出如风,咱们走着瞧。”伸手一拉高.翔,双双纵身而起,一转眼,便和欧阳天佑一齐消失在围墙外边。三人去了一会,李菁才哇地哭出声来,抱住莫姥姥哭问道:“师父,真的是您老人家杀了他们吗?”莫姥姥叱道:“胡说!别人冤枉师父,连你也冤枉师父了?”李菁嘤嘤位道:“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为什么……”莫姥姥天性不善辩解,听了这话,顿时火高数丈,怒目道:“我怎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胡说?你问我,我去问谁?”正说着,忽听一声朗笑,一个苍劲的口音接道:“我说姥姥怎会失约?原来竟在这儿,刘铁辉这厢有礼了。”莫姥姥住口扬目,见一行六七人,并肩挺立在十丈以外。为首一人百绽破衣,手持竹杖,胸前七个法结,正是丐帮帮主独臂穷神刘铁辉。在他身侧,紧随着穷家二圣和几个帮中高手,此外,还一个锦衣华眼,腰佩长剑的英俊少年,莫姥姥师徒虽然不识,黄承师和冉亦斌都认得是金家庄少庄主史雄飞。史雄飞望见黄冉二人,面含微笑,摇摇一拱手,道:“幸会!想不到会在这荒园中又见到二位老前辈。”黄承师和冉亦斌尴尬地笑着还了一礼,尚未开口,莫姥姥已经寒着脸问道:“姓刘的,你率众闯园,震毁李家园门,是什么意思?”刘铁辉不禁一怔,道:“姥姥难道忘了?敝帮二位护法,曾与姥姥有十日之约,刘某是为了高少侠来的呀?”奠姥姥正值火气旺盛,脸上毫无一丝笑容;一顿钢拐,冷冷道:“什么十日之约,姓高的刚走,老婆子没有工夫跟你们噜嗦,你们请吧!”穷家二圣遽闻此言,顿时大怒……穷家二圣见莫姥姥面色不善,居然一口否认三日前亲口约定,顿时怒从心起。苦行丐吕无垢提杖而出,厉声道:“姥姥怎么说?”莫姥姥仍然冷冷地道:“我说高翔死不了,刚才已经离开此地,你们要找他只管去找,别跟老婆子噜嗦。”吕无垢怒眉连扬,嘿嘿笑道:“姥姥说得好轻松,江湖中人一诺千金,姥姥这般身份,说的话难道是放屁不成?”莫姥姥喝道:“你敢辱骂老婆子?”吕无垢叱道:“骂你又怎样?你若伤了高少侠一根毫发,穷化子今天要剥你的皮。”两人俱都性如烈火,一言不合,便要翻脸动手,却分别被刘铁辉和李菁劝住。莫姥姥气得浑身颤抖,反骂李菁道:“都是你这丫头多事,早依师父脾气,一顿拐杖在青城后山就劈死了那小子,谁敢找老婆子要人,你喜欢他什么?傻丫头,天下男人有的是,姓高的算什么东西……”她一气之下,唠唠叨叨竟将徒儿的心事都抖露出来,只羞得李菁玉面娇红,连耳根都变了颜色,莲足一跺,嗔道:“师父,您疯啦?”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莫姥姥叫道:“不错,我疯了,疯就疯,你们通统给我滚出院子去,谁要再提高翔,请他先吃老婆子一顿拐杖,滚!滚!快滚……”她抡起钢拐,跨步上前,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首先一拐扫向刘铁辉,刘铁辉急忙闪身避开,仍然紧紧挡住吕无垢,不使他乘怒出手。莫姥姥钢拐扫空,暴喝一声,又向吏雄飞头顶砸落。史雄飞一探腰际,呛地龙吟,寒光陡起,昂然架住了钢拐,含笑道:“兵刃无情,有话何不好好说?”莫姥姥不认得史雄飞,沉声叱道:“小杂种,你是谁?”史雄飞傲然一笑,尚未开口,擎天神剑黄承师接口叫道:“姥姥,这位就是开封金家庄史少庄主。”“开封金家庄?”莫姥姥被这五个字一激,眼中顿进闪射出一种满布杀机的光芒,在史雄飞脸上身上滚来滚去,好一会儿才切齿出声,桀桀怪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也有送上门来的时候?”回头叫道:“青儿!青儿!”却不闻回应。乾坤手冉亦斌轻声道:“李姑娘哭着走了。”莫姥姥扬眉四顾果然不见了李菁的人影,骇然问道:“她往哪里去了?”冉亦斌遥遥一指,道:“刚才越墙而去,也许是去追高少侠了吧?”莫姥姥顿足道:“这丫头,仇人见面,偏偏又走了,唉”一声叹息,收拐欲追,忽又停步,回头道:“金阳钟那老匹夫是你什么人?”史雄飞连番被辱,已有些发怒,冷冷道:“请你不要言语粗脏,辱及家师……”莫姥姥仰天厉笑道:“小杂种,留你活口给他捎个信,老婆子与他势不两立,总有一天,亲往开封掀了他的贼窝,叫他仔细留神些!”话一说完,返身欲走。史雄飞剑眉一轩,突然闪身挡住去路,沉声喝道:“姓莫的,你把高少侠怎么样了?人未交出,就想走么?”莫姥姥叱道:“就算老婆子已经把他杀了,你又待如何!”史雄飞做然道:“杀人偿命,何须多说。”莫姥姥脸色一寒,道:“杀人偿命!说得对,懋功城中两条性命,就该你这小杂种一命相抵,接招!”招字才落,钢拐一式“笔抹寒天”,疾飞而出。史雄飞昂然不惧,一声大喝,竟然挥剑硬架,拐剑相交,平空爆起一溜火花,两人各自倒跨一步,史雄飞以剑迎拐,以弱敌强,居然势均力敌,并未落甚下风。在场众人目睹这情形,都不禁对史雄飞刮目相视,以他的年纪修为、身份,能在出手一招上,跟威名远播的莫姥姥平分秋色,足见身手不弱。莫姥姥虽也暗惊,一则势成骑虎,无法罢休,二则正在气头上,明知面前这年轻人武功造化不在自己之下,也只好力拼一阵再说了。一声虎吼,运拐如风,一连又攻出三拐。史雄飞试出对方内力,不愿再行硬拼,倏忽剑招一变,尽量避免兵刃接架,剑走轻灵,虚实交幻,化开三拐,立即振剑还手,霍霍剑气,弥漫四周。两人一交上手,各展快招,眨眼已对拆将近二十招,谁也没有占到便宜。但是,这情形却使莫姥姥颜面难堪,怒火更炽。她钢拐本是重兵刃,论身份地位,样样都在史雄飞之上,别说失手落败,即使跟史雄飞打个平手,当着丐帮高人,也算她输了。急怒之下,内力突地又加注三成,一支钢拐,急如狂风暴雨,攻势凌厉,着着抢制了先机。一连十余拐,竟将史雄悄逼退了一丈多。莫姥姥豪气如虹,呼喝连声,拐上内力,顿时又加了三成,那支钢拐;直被她舞得漫天盖地,密如罗网,周围五丈之内,全被一片劲风所罩,使得丐帮诸人和黄承师、冉亦斌等,都不禁连连向后倒退。独臂穷神刘铁辉眉峰微皱,低声道:“人言大巴山莫家神拐威猛无;双,今日看来,果然并非虚誉。”冷丐梅真却淡淡笑道:“匹夫之勇,何能久持,依老夫看,再而衰,三而竭,不出百招,老婆于就要力不从心了。”刘铁辉点点头道:“师叔卓见,自是不差,但这也要看对手是什么人,如果今天不是史少庄主,换一个沉稳不足的人,只怕难熬过百招……”话未说完,忽听场中响起一声长啸原来莫姥姥一鼓作气,招招抢攻,果然犯了兵家大忌,拐势虽猛,二十招一过,仍未得手,力道便渐渐有了枯竭之感。史雄飞目光何等犀利,冷眼瞥见一个破绽,长啸声起,疾然一剑刺出,竟被他挑开层层拐幕,直透核心。莫姥姥骇然一震,猛然拐式一撤,双睛暴突,两臂奋力一拗,那纯钢打造的拐杖,直被她弯成弓状,嘿地吐气开声,绷弹而起,砸在剑身之上。史雄飞虎口一热,手中长剑脱手坠地,脚下倒跨了一大脚。莫姥姥举起手来,左袖袖口上,竟也被剑锋破了三寸长一道裂口。她一把扯下破袖,神色连变,突然仰天笑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有趣!有趣!哈哈哈哈”那笑声凄厉刺耳,恍如鬼啸狼曝,史雄飞被她笑得呆在当场,既不便探手拾剑,也不便抽身退去,头皮一阵麻,只得也跟着嘿嘿干笑了两声。苦行丐吕无垢冷嗤道:“以长凌幼,中剑失手,羞也羞死了,还有什么值得好笑的?”莫姥姥笑声一敛,目中凶光激射,道:“不错,若论常情,老婆子何颜再留,但对开封金家,却是例外,金阳钟伪善心恶,满手血腥,他对天下英雄,阳示褒奖,阴施诡诈,何时又想过道义良心?”史雄飞抗声道:“金家庄侠誉卓著,仗义疏财,受天下同道敬仰,你说这话,有何证据?”莫姥姥哼道:“花几个臭钱,沽名钓誉,你以为便能掩尽天下耳目么?若要证据,俯拾万千,撇开私仇不论,单只金阳钟暗创天火教,茶毒武林,便罪不容生!”“什么?暗创天火教?茶毒武林,竟是金家庄主金阳钟?”这句话有如平静的池水中,投下一块巨石,丐帮众人个个震骇不已,情不自禁都张目注视着史雄飞,看他如何作答?史雄飞浑身颤抖,脸色铁青,才怒声喝道:“姓莫的,你……你凭什么血口喷人……”他显然已经气极了,话声断断续续,停了一会,又道:“你简直在胡说八道!”莫姥姥桀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哪知秘密早落在别人眼中,难道真要老婆子拿出证据来?”史雄飞颤声吼道:“什么证据?你说出来!说出来!”莫姥姥嗤笑道:“老婆子本想把这些话留待将来,当着天下群雄之面,揭露金阳钟伪善面目,你现在一定要听,不会后悔?”史雄飞毫未迟疑,接口道:“你说!你说!”莫姥姥怒眉连轩,道:“好!小杂种既然嘴硬,咱们就当面揭穿,公诸于世,好在穷家帮消息快,耳目多,倒不愁传不出去。”接着,脸色一沉,回头道:“黄老当家的,你就把话抖露给他听听吧!”丐帮家人尽都一惊,十余道目光,齐又移向擎天神剑黄承师,独臂穷神刘铁辉暗暗向二圣递个眼色,悄然退开了一步。穷家帮人最重信义,二圣和刘铁辉曾经面允协助高翔查询天火教虚实,假如嫌疑真落在金家庄头上,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史雄飞。擎天神剑黄承师初时颇显得为难,片刻之后,毅然举步而出,向史雄飞拱手笑道:“少庄主,事无不可对人言,终有一天,纸包不住火,我看,少庄主心里雪亮,根本不须黄某多嘴饶舌了?”史雄飞面色由青变白,又由白转青,沉声道:“晚辈与家师一向敬重黄老前辈,想不到老前辈来金家庄作客,竟是包藏了祸心……”黄承师哂然笑道:“黄某秉公执言,彼此无仇无隙,当不致无中生有嫁祸金家庄。一切事故,黄某均系亲目所睹,这不是巧言诡辩所能掩饰的。”史雄飞哼道:“那么,你就但直说出来,让大家公断是非,金家庄自信并无不可告人之事,不怕挟嫌诬陷。”黄承师吃吃笑道:“少庄主不愧口齿伶俐,黄某不揣冒昧,想请教少庄主几桩疑团,不知道少庄主肯为天下同道解答一番吗?”史雄飞点点头道:“好,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当然可以解答。”黄承师头一扬,冷冷道:“黄某意欲请教三点:第一、大湖三十主寨总舵主,旋风掌盛世充盛当家,因何惨死金家庄?凶手是谁?第二、那日金阳钟分明业已返庄,为什么不肯露面,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跟我等相见?第三、金阳钟趁夜返庄,不经正门,却从庄后小经行走,甫抵后庄,便与少庄主在一间密室商议了半个多时辰,请问令师徒商议的究竟是些什么呢?”一连三点质问,只间得史雄飞神色大变。莫姥姥嘿嘿笑道:“小杂种,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师徒满口仁义,时时以侠义自居,谁知骨子里却有许多秘密,这真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史雄飞半晌无语,额上冷汗直冒,缓缓回过头来,求助地望望丐帮众人。苦行丐吕无垢冷哼一声,道:“金家庄名满江湖,我等久所仰慕,这些中伤之言,少庄主尽管据理驳斥,天下自有公论。”他这话表面似仍维护着史雄飞,实则话中之意,不问自明,等于是催促史雄飞快一些答复。荒园之中,情势变得出人意外的复杂,丐帮众人本是为了高翔而来,而今却被天火教三个字所吸引,敌友之势顿变,人人都对史雄飞生出无限狐疑,竟将高翔的事暂时放在次要地位。史雄飞默然良久,长叹一声,苦笑道:“黄老前辈所问,件件都是事实,但是,世间之事,常因一时误会谬误千里,其中内情,却并非如诸位想像那么简单……”莫姥姥脸色一沉,叱道:“正因不简单,才予你答辩的机会,你若说不出道理来,便足证明你们师徒正是天下公敌,人人皆可痛惩。”独臂穷神刘铁辉正色道:“少庄主,方今天下乱源已起,天火教野心日明,这事非同小可,少庄主最好不必再隐瞒什么,以免误会更深,难以化解。”史雄飞点点头,道:“关于太湖旋风掌盛老前辈在金家庄遇害,在场之人,尚有高少侠、杨姑娘和阴阳双剑。惨案发生,又值深夜,金家庄为了这件事,业已广派得力弟子分头追查疑凶,相信真相不久当可大白,在下不必徒费唇舌,强予辩解。”刘铁辉颔首道:“这也有理,但黄兄所提另两点疑团,你……”史雄飞精目一闪,接口道:“关于家师夜间返庄,曾与在下密议这两点,在下并不否认,的确有这件事,不过,这只是金家庄私务,根本扯不上天火教的关系……”黄承师阴笑道:“若无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何暗夜往来,行止诡异?偏巧金阳钟秘密返庄,盛世充便遭了毒手,而且,又是被天火教神秘的断魂灯闪光所害,天下巧事,倒都集中在金家庄中了?”史雄飞怒目道:“咱们自问无愧于心,何须多作解释,人人俱有不愿公之于世的私事,你怎能强人所难?”黄承师耸耸肩头,道:“黄某早知少庄主不会但直见告的,言尽于此,是非已明,黄某已经不必多嘴了。”说罢,抱拳向丐帮众人和莫姥姥一拱手,转身退了下去。史雄飞双拳紧握,狠狠道:“黄承师,我们跟你无仇无恨,你为什么定要陷金家庄于不复之境,你有什么目的,你……你说……”黄承师淡淡笑道:“黄某不过是就目击之事,照实而言,不惜招致金家庄怨恨,甚至有一天,我和盛世充一样,落个不明不白而死,为了武林正道,亦在所不惜,这就是唯一目的。”史雄飞双目尽赤,浑身颤抖,忍无可忍,突然一声厉叱,张臂疾扑而上,十指如钩,径向黄承师迎胸抓去。他身形一动,黄承师和冉亦斌双剑连闪,立时逼迫而上。寒光交织中,史雄飞形微挫,就地一个旋身,探手便欲抢夺自己那柄长剑。指尖堪堪将要触及剑柄,莫姥姥嘿地一声冷哼,飞起脚尖,竟将长剑踢飞,手中钢拐一式“沉鱼落雁”,蓬然正中史雄飞背心。招沉力猛,史雄飞身形微挫,就地一个旋身,探手便欲抢夺自己那柄长剑。一名丐帮弟子竹杖一举,也准备出手,刘铁辉连忙喝道:“本帮弟子,不许妄动!“大步走上前去,独臂一探,搭在史雄飞腕脉穴上,低声道:“天火教荼毒武林,关系非小,少庄主如果不能为众人解破疑团,金家庄势将蒙受极大不利,利害得失,务请三思。”史雄飞感激地点点头,挣扎道:“前辈规训固是正理,但此事同样关系着金家庄声誉,在下未禀明家师之前,怎能淬然公诸天下。”刘铁辉沉吟了一下,道:“这话也有道理,不知庄主现在何处?”史雄飞道:“家师为了阻遏天魔教,业已赶到洞庭,最迟明日就可到了。”刘铁辉扬目厉声道:“一切疑虑,留待明日面询金庄主,事未得证实之前,丐帮弟子严禁对外宣扬。”同时,肃容一躬身,又道:“我等此来,本为高少侠安危,姥姥既言高少侠已去,但不知他伤势是否痊愈?去了什么地方?也使我等有所遵循。”莫姥姥寒脸道:“你问我,我去问谁?他既能离去,自然不会是死了抬出去的,谁知道他跟谷瞎子那不要脸的丫头藏在什么地方?哼!”刘铁辉恍然颔首,回头叫两名弟子扶住史雄飞,挥挥手,退出了李家花园。莫姥姥心念爱徒,并未拦阻,黄承师却有些悻悻然,冷嗤道:“人往高处攀,水往低处流,穷光蛋巴结有钱人。嘿嘿!人说穷家帮穷得傲,看来也只是虚谬之辞而已……”这番话刘铁辉分明能听见,但他并未出声,而且更约束了帮中的弟子,匆匆而去。天色渐暗,李家荒园又沉沦在一片寥寂之中,一个浪潮过去了,另一个更巨大的浪潮,却正默默涌向君山……天魔教聚会洞庭君山,本来是一件极端秘密的行动。但自从朱凤娟泄露会期,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中传话迅速,半月以来,早已沸沸扬扬,武林中人几乎都把这一天看成天魔教故示威力,大有君临天下之意。于是,会期之前,岳阳城中人潮汹涌,正邪各门各派,纷纷兼程赶到,一向平静安祥的洞庭湖滨,顿成藏龙卧虎,龙蛇杂混之所。正道武林,以天魔教为邪派妖孽,自然不惜全力阻止其扩张,邪道各派,视其为有力对手,也不愿天魔教声势过大,加上另一些非正非邪,纯被魔教四个娇滴滴美人儿艳名所迷,从中推波助澜,一场盛会,早已酝酿成熟了。这一天,午时未到,洞庭湖上业已万艇攒集,大大小小的船只,早被人租购一空,或单人独舟,或三五成群,有意无意,船头都遥遥指向一个地方君山。湖面上艇帆如云,千百道目光瞪得发直,千百只头颈伸得发酸,直勾勾都凝注在一个地方君山。从湖面上望过去,君山之巅,除了一座宽敞的彩棚,一直死沉沉不见丝毫动静,眼力强的,也只看见彩棚下有几行座位,并无人影。时间尚在辰未已初,距离午刻,还有一个时辰,主角既然还没有登场,大家乐得泛舟游湖,养精蓄锐。一艘薄底单桅快艇,悄然穿过蚁群般船阵,向君山脚下飘去。船舷窗帘低垂,看不见里面坐的什么人,操舟的却是右腿折断的独脚大汉,头戴一顶阔沿笠帽,帽沿拉得极低,掩去了半个面庞。轻舟滑到山脚,在距离岸边数十丈处抛落锚旋,那个独腿大汉斜依船尾,状似悠闲,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却在山脚下扫视不已。此时湖中船艇纵横,不下数百艘,对这只快艇谁也没有注意。过了片刻,船舱中一个少女娇脆的声音问道:“欧阳怕伯,看见我爹爹和娘了吗?”独腿大汉摇摇头,道:“山上并无一人,湖面船只又多,一时哪能找得到。”船舱窗帘掀起一角,露出一男一女两张俏俊秀丽的面庞,正是高翔和阿媛。高翔凝目四顾,赞道:“这儿位置很好,湖面船只欲近君山,必须在附近靠岸,除非伯父和伯母已经先上山去了,否则,绝脱不出我们视线的。”阿缓秀眉紧攒,愁容无限,用一种略带愤恨的语音道:“爹和娘身上,有从幕阜山梁家借来的霹雳震天球,一枚震天球,可以毁灭十丈方圆生物,今天莫老婆子和阴阳双剑不来便罢,否则,我真希望……”高翔探手拦住她肩头,柔声道:“阿媛,别说这种话,冤有买,债有主,咱们自然要替老爷子和欧阳大怕报仇,可是,也不肯滥杀无辜”话方及此,船尾撑舵的欧阳天佑突然沉声道:“咳!噤声!”窗帘疾落,两人缩头退进舱里,各据一丝缝隙,屏息向外偷窥。只见一艘梭形快艇,轻快地从船舷滑过,快艇头上,挺立着一个潇洒英俊的青衣少年,腰悬长剑,顾盼神飞。高翔浑身猛然一震,暗叫道:“啊!是他?”阿媛轻声问道:“他是谁?”高翔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那快艇一转,贴着岸边掠驶而过,青衣少年微微一晃肩头,人已跃登岸上,傲然仰面看看天色,竟然意态悠闲地露出一丝阴笑,喃喃自语道:“还好,午刻未至,恰是时候。”说着,缓步向登山小径行了几步,转过身来,手抚剑柄,遥望满湖船只,面上笑意更浓,寻一块山石,大马金刀坐了下来。高翔待他坐定,才轻轻嘘一口气,低声道:“他就是双煞中的血手吴均,看样子,哥哥和他已坠人天魔教脂粉计中,等一会君山之下,难免一场血战了。”阿媛微微一惊,道:“你那位哥哥一定是守候在陆路那一面了?”高翔点点头道:“君山陆路,有丐帮诸老负责,强欲闯山的人不会多,杀孽也不会太重,但这一边群雄毕集,血手吴均又是心狠手辣之徒,只怕……”话声未完,倏忽而止,轻轻推了推阿媛,两人目光透过窗帘空隙,却见数条平底大船,正冉冉向岸边驶来。第一条船上,舱篷尽撤,摆了一桌丰盛的酒筵,席上坐着一僧一道,和一个满面虬髯的彪形大汉。那憎、道、俗三人,个个都在中年,虽然面前摆着酒席,谁也没有举著拈杯,六道精光四射的眼神,却炯炯向高翔这条小船上扫视。大般之后,紧跟着三艘长形方舟,品字形缓缓行驶,一艘舟上坐着六位披红色袈裟的和尚,一艘舟上坐着六名星冠道人,另一艘却整整齐齐排坐着六名俗装大汉。大船在前,方舟随后,很显然地,这是三批不同门派的武林,坐在方舟上的是精选弟子,坐在大船上的却是三名首脑。那十八名弟子人人正襟危坐,不言不动,竟似曾受过极严可靠的训练,微风拂过,六名僧汉却一色暗椿色劲装,腰际横跨厚背鬼头刀。前面大船之上三人,面色一片凝重,眼中隐隐射出一股凶杀之色。四艘船从小艇侧面驶过,那僧道俗三人,连眼也没有转动,一直注视着高翔乘坐的这条小艇,好象他们之所以催舟游湖,目的不在君山,却是专为了看看其他船上有些什么人物似的。欧阳天佑垂头而坐,假作打吨,笠沿掩住了整个面孔,断腿收藏在股下,乍看起来,纯然是个平凡的驶舟老汉而已。大船上三人注视良久,那红衣僧人眉头紧皱,忽然低声道:“道兄看出有何可疑之处吗?”星冠道人摇了摇头,道:“不太像。”俗装大汉发出一阵粗哑的声音,接口道:“金沙双残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怎会一个人落了单子不对!咱们走吧!”击手一招,四艘大船橹篙齐动,破浪而去。阿媛睹此情景,芳心骇然一震,等到四艘船去远,才隔舱沉声叫道:。“看样子,他们是特地来找你的?”欧阳天佑装睡如故,却漫声应道:“他们与我无怨无仇,找我何干?不过是看我这支拐杖,引起疑心罢了。”高翔惊问道:”伯伯认识他们是谁吗?”欧阳天佑缓缓答道:“那虬髯大汉,是山左廖家神刀当今掌门,人称天刀廖成思,一手破云十三刀法,已有十二成火候。”高翔轻啊一声,似甚惊愕。欧阳天佑又道:“那红衣僧人,便是滇境降龙寺住持,大名鼎鼎质疆第一内家高手,人称飞龙活佛……”高翔又是一震。欧阳天佑接着又道:“那道人乃是仙霞岭青云观观主赤精子,以百零捌招青云剑法享誉武林,当年号称浙西三仙,如今仅存”高翔未等他说完,已忍不住脱口道:“这几人都是正道武林知名之辈,怎会联袂出现洞庭,目的似乎又不像为了天魔教,这是什么道理?”正说着,忽闻一阵沙哑歌声随风入耳,唱道:“黑龙江上一条龙,掀波催浪雄风,生平却无凌云志,只愿终老脂粉业。”随着歌声,一阵恣意荡笑,只见一条宽敞的巨肪破浪而至。船上盛筵正当热闹,四五名侍者围拥服侍,一条额生双瘤的狰獠壮汉,赤裸双臂,据案狂饮,左右陪着七八个粉头歌妓,罗衫尽卸,仅穿着贴峰肚兜亵衣,强颜欢笑,坐着陪酒。那狰獠壮汉时而举坛牛饮,时而左拥右抱,一双手随意摸索捏弄,直把巨肪当作娼妓床铺,猖狂轻薄,旁若无人。那双瘤怪汉,不用说,正是色魔龙君。巨舫才驶过不久,又有几艘薄底快船,匆匆从舷侧掠过,船上人尽都穿着水衣水裤,背插单刀,运桨如飞,显见都是常在水面上讨生活的高手。这些船来来往往,不时驶近岸边,主要原因正是为了血手吴均抢先登岸,大家以为天魔教人已出现,纷纷催舟赶至,及得发觉吴均并未登上君山,于是驶舟逡巡,再也不肯远离了。其中只有飞龙活佛那艘大船,目的似乎与众不同,总是不停地穿梭于船阵之中,好象在寻觅什么绝世仇人,船上僧道俗三人,个个杀机隐现,不言不笑,状至冷漠。四艘船结成菱形,穿来驶去,渐渐靠近了龙君那条巨肪。欧阳天佑倚卧如故,口里却冷冷笑道:“嘿!热闹来啦!等着瞧吧!”高翔和阿媛轻挑窗帘,并肩胀望,果见那四艘船跟龙君的巨舫擦舷而过,天刀廖成思忽然向巨舫上怒目瞪了一眼,沉声道:“这孽障好狂,竟敢当众宣淫,肆无顾忌,武林中怎容得这种败类,二位要不要管这桩事?”飞龙活佛和赤精子对望了一眼,赤精子淡淡答道:“廖施主,咱们志在报仇,其他闲事,能忍则忍,哪管得了许多……”天刀廖成思仰天笑道:“二位都是出家人,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们不管,我廖成思却忍不下这口气。”手抚刀柄,转面叱道:“孩子们,停船!搭缆!”驶舟水手们应了一声,桨橹齐止,数柄铁爪一举,迅疾搭住巨舫船舷,那天刀廖成思按着刀柄,徐徐站起身来。龙君捧着一只酒坛牛饮,闻声目光一落,咧开大口,对天刀龇牙笑道:“妈巴子的,老家伙是瞧着好酒口痒?还是瞧着女人手痒?咱老子没有撩拨你,你倒撩拨起咱老子来啦?”天刀廖成思怒目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孽障当众肆淫,眼中还有咱们中原人物没有?”舫上众女见他言语不善,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掩胸抽腿,奔人舱中躲避去了,侍者们也都抛盘弃盏,一涌而逃。龙君抿抿嘴唇,道:“好小子,你是特为找碴而来的?”天刀廖成思冷哼道:“正要惩治你,为武林除害。”龙君神色一变,蓬地摔了酒坛,喝道:“他妈的,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管闲事管到咱老子头上来了?咱老子有银子,爱怎样玩就怎样玩,还没有听说谁敢扫老子兴致,来来来!量量你有多大斤两!”说着,双臂一张,推席而起。天刀廖成思举手一挥,喝道:“除此恶獠,死活不论。”方舟上六名跨刀大汉哄应二声,一齐撤刀,呛呛连声,刀甫出鞘,人已涌身跃上了巨舫,动作整齐划一,十分美妙。龙君一见,厉吼道:“好呀!打群架?小子们是活腻了!”这一声厉吼,宛如晴天霹雳,那六名跨刀大汉微微一怔,竟被龙君飞身抢人,拳打脚踢,险些被逼落水中。但这六人显然都是久经训练的高手,六柄刀霍地疾分左右,以进作退,迅速将龙君卷入了核心。这时候,湖面上群雄正闲极无聊,望见这边动了手,如蚁船艇,尽都纷纷叫闹着涌集过来。那龙君天赋异秉,刀剑难伤,哪把这六柄鬼头刀放在心上,左臂一格,噗噗连声,两柄刀砍中小臂,竟然分毫无损,反被他翻腕一把,夺去了一柄。廖家神刀弟子骇然一惊,措手不及,又被他右手一抄,抓住另外两柄,向怀里一带,飞起足尖,踢中时间。闷哼声处,人影翻飞,两名大汉竟被踢落湖中。天刀廖成思神色一震之下,大喝一声,亲自拔刀抢上巨舫。龙君铁臂抢动,两柄刀一齐脱手掷人湖心,厉笑道:“你来也不行,咱老子就挨你两刀,谁要在乎,谁就是灰孙子。”他依旧赤手空拳,欺身而上,拳风一扬,当胸直捣了过来。天刀廖成思身形微侧,脚下斜探半步,手中刀随身飞起,一式“莲池断藕”,刀锋疾闪,已抵龙君咽喉。这一招出手火候,可说已达化境,谁知刀柄相交,当地一声响,龙君不过微微一滞,颈项下竟连刀印也没有留下一条。廖成思骇然,猛然一个旋身,抡起刀背,狠狠劈落。他抽刀换式,快得难以形容,龙君才转过半个身子,肩头已结结实实挨了一刀背,只砸得他两眼乱翻,凶性大发,蓦地一低头,竟然张臂向廖成思双脚抱了过来。廖成思心知不能力敌,一声清啸,凌空拔起,空中一折一转,变成头下脚上,刀尖下指,直向龙君脑门戳落。这一来,他却上了大当。龙君天生钢头铁骨,脑门虽是致命之处,却不怕刀砍斧劈,头一仰,沉桩定身,大吼一声,双拳已连环击出。廖成思空有满身绝世刀法,一时竟无从施展,及待刀尖戳中对方,才想起这家伙头跟身子一般硬朗,忙要撤招闪避,终于迟了一步。只见他一刀无功,前胸反被拳风扫中,翻身落在舱面上,立足不稳,一个踉跄,直向舷外跌落下去。突然,两声佛号,飞龙活佛和青云观主双双长身飞上船头,赤精子左掌一探,托住了廖成思后腰,飞龙活佛禅杖疾横,及时挡住了龙君。围观群雄之中,正道中人莫不愤慨填膺,跃跃欲动,邪派人物却鼓掌大笑,湖面上掀起一片沸沸扬扬的声浪。这时候,一叶轻舟,正扬帆从君山脚下绕驶过来,迅速向岸边移去。群雄都被龙君巨舫吸引,竟无人注意到那艘小舟驰岸抵边,舱篷启处,一对中年男女飘身登了陆地。那中年男女踏上陆地,扬目略一张顾,便并肩向登山小径行去。阿媛偶一回顾,不禁一震,脱口道:“咦!那不是爹和娘吗?”高翔急忙掀起舱门,匆匆钻了出来,欧阳天佑挥去竹笠,腾身跃起,仔细一望,果然正是金刀杨淦夫妇。但这时候,杨淦夫妇已经走近血手吴均踞坐的大石边,吴均露齿一笑,按剑而起,手一摆道:“请留步!”金刀杨淦精目一抬,冷冷打量了血手吴均一眼,道:“阁下有何见教?”血手吴均嘻嘻笑道:“见教不敢,只是这条路,今天不便通行,二位最好请回,免招无妄之灾。”金刀杨淦勃然而怒,嘿嘿笑道:“听你口气,敢情是天魔教门下?”血手吴均一派傲漫,冷冷道:“这个么,二位却管不着。”金刀杨淦仰面冷笑道:“咱们上山不上山,阁下也一样管不着,芸妹,咱们走!”一手携了谷芸华,昂首大步向山上走去。血手吴均吃吃笑道:“郝姑娘说的不错,午刻未到,果然就有不怕死的送上门来啦!”容得金刀杨淦夫妇走近,两臂一抖,肌骼一阵毕剥脆响,左手如钩,径向金刀杨淦时间扣了过来。吴均一身血气魔功已具八成火候,只要被他手指搭上,血气随至,极难抵御,前在开封支舵,丐帮五结令丐龙形掌陆昆,便在猝不及防之下,双眼俱被血气鼓破,端的毒辣无比,不可轻视。金刀杨淦哪知厉害,骤见他竟敢向自己出手拦阻,心头一怒,反手一掌,疾然拍出,叱道:“小辈大胆!”血手吴均耸肩一笑,扭腕猛翻,直迎而上。双方肌肤甫将接触,金刀杨淦突然发觉这狂做少年掌心竟发出一股无形吸力,似要将自己腕时吸向掌握之中,心头骇然一震,登时直气一提,抖腕欲丢,竟已迟了一步,血手吴均火热的掌心,业已触及肘间……”正在这时候,忽听一声暴喝:“吴均,放手!”血手吴均五指才收,闻声微微一怔,扭头望去,却见三个人影如飞而至,那出声呼喝的人,赫然竟是高翔。他浑身一震,如见鬼魅,连忙松手退开两步,脱口道:“你……你还没有死?”欧阳天佑和阿媛同时奔到,阿媛凄楚叫了一声:“爹!娘!”张臂扑上前去,泪水已像断线珍珠般滚滚而落。谷芸华一把搂住爱女,诧异地问道:“乖孩子,别哭,你们怎么会守候在这儿?爷爷和欧阳大伯呢?”网嫒香肩耸动,哀声道:“爷爷和欧阳大伯……他们……他们已经……死了……”金刀杨淦夫妇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喝问道:“什么?死了?”阿媛泪如滂沱,点点头道:“是的,他们都在昨天被大巴山莫老婆子害死了”谷芸华听了这话时惊得双眼反插,身躯摇摇欲倒,高翔连忙闪身上前,探手将她扶住,金刀杨淦呆若木鸡,停一会儿,才颤声问道:“怎么回事?阿媛,你再说一遍,老爷子是怎样被害死了的?”阿媛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述说昨日李家荒园经过,谷芸华听完,心如刀割,叫了一声:“爹!”放声大哭起来。金刀杨淦目中喷火,探手取出三粒乌黑色钱制弹丸,托在掌心,切齿道:“好阴险毒辣的手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咱们还管它什么大魔教,索性找那姓莫的贼婆子,叫她尝尝霹雳震天球的滋味。”他杀机一起,转身便欲登舟离去,阿媛忙叫道:“爹!不必四处寻她,那老婆子今天一定会到君山来,咱们守候在这儿,岂不省事些!”那血手吴均自从见阿媛现身,一双色眼始终未离左右,闻言嘿嘿一笑,接口道:“这位姑娘说得对,与其四处去找她,不如守株待兔,在下不才,也愿相助姑娘一臂之力,凡是登山的人,一齐截留此处,任姑娘辨寻仇人,手刃亲仇。”阿媛扭头叱道:“不要脸!天魔教门下贼徒,谁要你多嘴!”血手吴均并不生气,仍然邪笑道:“姑娘骂错了,在下其实并非天魔教门下,只是受人之托,代人办事……”阿媛螓首猛摇,道:“不听!不听!不听!”血手吴均纵声大笑不止,那神情,倒象被阿媛一顿骂,骂得十分舒服。距岸数十丈画舫之上,飞龙活佛和青云观主已经双双出手,剑杖交挥,紧紧围住龙君,无奈两人武功虽高,龙君天生铜筋铁骨,一时也奈何他不得。天刀廖成思略作调息,挥刀重又加入战团,画舫上人影翻飞,武林三大门派高人,合战龙君,刀光剑影,眩人眼目。那龙君奋战不疲,肩背等处,也不知被砸了多少禅杖,挨了多少刀背,但他昂然不惧,放手抢扑,勇猛如故。三派掌门人深知他不畏刀剑,是以处处留意,飞龙活佛招沉杖重奋然主攻,天刀廖成思和青云观主赤精子却互辅不足,丁字形围住龙君,存心跟他挤耗内力,尽量游走闪避,抽空子攻出一掌,总不落空。湖面群雄重又鼓噪起来,大家都看出三派掌门人,竟然背弃武林戒规,联手对付一人,尤其黑道群雄,看得怒火渐升,磨拳擦掌,蠢然欲动。激战正酣,突然有人大声叫道;“午刻到了,大家快看!”群雄闻声一齐扭头向君山望去,登时人人一呆,哗叫之声顿止。只见君山顶端,不在何时飘起一面巨大的长形彩幡,幡上绣着一个赤身露体的美艳少女,隆乳丰臀,曲线玲珑,浑身一丝不挂,只在两股之间,掩着一只五彩缤纷的彩蝶,振翅伸须,恰好遮住了妙处。微风过处,彩幡随风飘拂,远远望去,似乎那裸女正在扭曲五体,搔言弄姿,风情万种,令人目眩神乱。群雄目睹这奇妙香艳的彩幡出现在山顶,一个个如醉如痴,几乎忘了置身何处。龙君正处危境,一见那彩幡上的妙人儿,眼中一亮突然精神抖擞,铁臂横飞直劈,一口气隔开了刀剑和飞龙杖。不知是谁抢先叫道:“天魔大会开始了!”一声呼叫,百口交应,刹时间,数百艘船艇,突然舍了画舫,宛如蝗群蔽空,争先恐后,飞一般向岸边驶去。龙君一见,早忘了争强斗胜,厉声大吼道:“天魔教妞儿是咱老子的,谁也不准动一动!”此时群情激荡,谁还听得见他的吼叫,飞桨齐奔山脚,性急的等不及船只近岸,纷纷跃身登上陆地,抢先疾行。龙君大感恐急,一抡拳脚,冲出重围,回头道:“三个小子且等一会,咱老子不能落后,先将妞儿抢到手,咱们再打。”一顿足,扑通钻入水中,舞臂划水,破浪疾奔。这时,走得快的,已经奔近登山小径,正兴高采烈,突见一个腰悬长剑的少年当路而立,厉声喝道:“想死的,只管过来。”群雄骇然止步,有人举目打量血手吴均,似乎并无惊人之处,于是冷笑问道:“朋友是什么意思,难道天魔教要你这样招待客人吗?”血手吴均傲然笑道:“不错,在下负责从午刻到子夜,任何人不得由此登山,谁要是不相信,尽管过来试一试,看看这话可是吓唬人的?”一个身着皂色长衫的中年文士,摇着折扇,排众而出,扬眉道:“朋友,今日赶来君山的,谁不是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这话,未免太狂了些吧?”血手吴均冷哼道:“狂不狂全凭艺业,并非空口说白话。”皂衣文士面色一沉,道:“这么说,在下绝情谷无情秀土路曼飞到要讨教。”四下里群雄轰然喝采,齐道:“对!路谷主好好教训这娃儿,叫他知道天高地厚。”无情秀士得意洋洋,轻摇折扇,问道:“朋友也报个名号,如何?”血手吴均冷漠地道:“你能在我掌下走满三招,再问名号不迟。”无情秀士勃然大怒,涮地一收折扇,向袖中一插,招手道:“来来来,路某人三招之内,如不叫你在地上翻三个筋斗,从此江湖中再没有绝情谷这个名称。”血手吴均目光一聚,缓缓地扫了群雄一眼,左手仍然扶着剑柄,右手一圈,当胸一掌拍出。无情秀士路曼飞嘿地吐气开声,一抖袖口,内家真力反卷过来。双掌堪堪相触,血手吴均蓦地五指疾转,竟然飞快地一把扣住了路曼飞手腕,仰天一声大笑,血气陡发。这无情秀士也是武林颇有名气的一方之雄,甫一出手,便被对方诡异手法所制,激怒之下,沉声暴喝振臂一摔。可是,他喝声方才出口,腕脉问忽觉一股热力直透经络,情知不妙,另一只手掌猛可扬起,正待拼力劈出一掌,波波两声,一双眼珠,已被血气鼓破。血手吴均存心显露功力,手上一紧,无情秀士满脸顿时变得一片血红,吴均轻轻一带他身子,使他转面对着群雄,掌心一登,轻叱道:“去吧!”随着这一声轻喝,只听蓬地巨响,无情秀士路曼飞整个肚腹内腑,竟被血气攻破,一蓬血雨,夹着断肠残肚,向群雄当头洒落下来。众人呐喊一声,纷纷向后倒退,刹时退出三丈以外,无情秀土的尸体,这才滚倒在血地上。群雄面面相顾,个个怵目惊心,骇然忖道:“好家伙,这是什么武功?”血手吴均举首望天,冷冷道:“有哪一位不相信的,只管上来。”话音缓缓荡漾在众人耳际,满场一片死寂。突然,一声震天大喝,道:“他妈的,怕什么?你们不去,老子鲍超来斗斗他。”随着喝声,一条铁塔般粗黑大汉,昂然挤出人群。那大汉约有三十六七岁,紫膛脸,扫帚眉,豹眼厚唇,两鬓又浓又黑的耳毛,分竖在鬓角,声若洪钟,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痛,腰缠铁链,链头系着一柄斗大铁锤。人丛中有人轻语道:“这下有得好瞧了,那娃儿功大再怪,还能当得鲍家寨八十六斤的大铁锤,他这铁锤施展开来,周围丈十泼水不进,看这小子如何应付!”鲍超大踏步走上前去,哗啦一声,解开腰问铁链,一手提锤,一手提链,低头看了无情秀士尸体一眼。突然铁链一抖,抡锤一挥,锤身距离尸体少说还有五六寸,劲飞扫过,竟将无情秀士尸体带飞而起,远远射出数十丈,扑通坠人湖中。血手吴均看在眼里,心头微微一震,忖道:“别看这家伙是个粗人,抡锤带尸,竟能远达数十丈外,这份内力,倒不可轻视。”于是,转面笑道:“鲍兄跟河北保定府鲍家寨大力天王鲍常春如何称呼?”鲍超豹眼一翻,道:“他是我爹。”血手吴均微笑道:“如此说,你还非在下对手,还是趁早退下去,不必在送性命。”鲍超怒道:“怎么?你敢看不起我老鲍?亮兵刃,咱们且走几招解解手饶!”血手吴均阴笑道:“你忘了鲍常春是怎么死的了吗?”鲍超猛然一震,目中精光四射,叱道:“好小子,你……”血手吴均傲慢地点点头,道:“不错,那天在下与盟兄路经保定,在酒楼上看中一个卖唱的妞儿,略作调笑。你那不知死活的父亲竟敢出面挑衅,恼得我盟兄怒起,使用追魂十二煞手取了他性命,甚至满酒楼店伙顾客,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你爹空有大力天王称号,实则井底之蛙,令人可笑……”鲍超脸色大变,踏进一步,马叱道:“你就是那杀人后留字在壁上的忤逆双煞?”血手吴均耸耸肩头,道:“难道杀人的事,还有伪冒的不成?”鲍超听到这里,满头发梢根根竖起,双目尽赤,吼道:“好王八羔子,老子前来洞庭,正是要找你,不要走,吃我一锤!”话出,招动,健腕一抖,那柄重达八十六斤的大铁锤,呼地一声,去势如电,径奔吴均额前击到。血手吴均不屑地二声冷嗤,头一歪,举掌横切锤身,脚下却乘机向前欺进一大步,意欲抢人内圈,使他长链无法施展。那鲍超心急父仇,竟然粗中有细,身形微仰,倒退两步,一抖手腕,钱锤倏忽回奔,反砸后背命门,变招既快,手法也灵巧非凡,显见在这柄铁锤上,的确下过一番苦功。群雄望见,爆起一阵如雷彩声。轿手吴均俯腰低头,那柄飞锤贴着后脑掠过,唰地一声响,竟将他头上英雄巾凌空带起,直飞向三丈高空中。血手吴均赫然震怒,足尖疾点地面,不退反进,身形紧随着锤后,如飞抢了过来。人群中有人大叫道:“鲍老大,狠狠打这小兔息子,别教他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