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下有深湖,上有烈火,前有强敌,後无退路,怎么办?公孙小凤第一个急得哭起来,咽哽道:「天啊!大仇未报,咱们都要淹死在洞庭湖喂鳖啦!」牛千里也含泪道:「公孙掌门人,你是盟主,不能随便哭的,你一哭,我老牛也忍不住了。」萧士麟却愁着脸道:「都是十全老人不好,无端开什么鬼会,现在叫人家一网打尽,十大门派从此完蛋啦!」北星道士长叹一声,垂目道:「萧掌门人休得怨天尤人,天意如此,魔道当兴,咱们认命了吧!」悟果和尚突然跳了起来,擎出戒刀道:「不!临死之前,小僧得杀了鲁东奇替先师报仇。」萧士麟心中一动道:「对啦!舱里面还有一个文士仪,咱们不能放过他,临死以前,也要拿他垫垫背,我去捉他出来。」徐琚皱眉道:「先前毕少凡进舱搜寻,却说舱里没有人,不知他是不是还在舱里?」萧士麟道:「不在舱里,难道他长翅膀飞了不成。」说罢,冒着浓烟,钻进舱中。这时舱篷上已全是熊熊大火,萧士麟钻进舱里,两眼被烟雾所迷,难辨方向,他记得自己是把文士仪放在榻前地板上的,摸索走到榻边,忽然脚下一虚,踏在一个大洞中,整个人登时落进水里。他大叫一声「救命」,双手舞动,想要攀附洞口边缘,没想到水底忽然有人抱着他的双脚,用力一扯,萧士麟「咕噜噜」呛了一大口水,便沉人湖里。悟果提着戒刀,等了片刻,不见萧士麟出来,而烈火蔓延,将到船头,脚下水也浸到大腿了,焦急地道:「萧掌门人再不出来,小僧等不及,只好先开始行刑了。」牛千里道:「等一等,让我进去看看。」宗岳沉声劝止他道:「火势已延烧到舱门,牛兄不可冒险进去了。」牛千里怒目一瞪,道:「萧掌门人陷在火窟里,咱们难道不救他出来么?」不理宗岳劝阻,翻掌劈开舱门,大步涉水而入。舱里一半是水,一半是烟,牛千里大声叫道:「老萧!老萧,你在那儿?」一连几声,无人回应,牛千里闭住气,淌水前行,缓缓摸到榻前,手指忽然触到一个人的头顶。他心里一喜,出声问:「是萧兄吗?」谁知甫一出声,那人头忽地向下一沉,紧接着,腕间一麻,双手已被人牢牢抓住,身不由已,一头栽进水里……火势渐盛,画舫中段已被火隔断,蓦地一声巨响,舱篷一齐塌落下来,水和火,接连在一起。宗岳骇然一跳,跌足道:「牛掌门人和萧掌门人失陷舱中,恐怕凶多吉少。」公孙小凤扬目四顾,惊叫道:「你们看,毒龙老前辈也不见了!」大家这才发现不但毒龙尊者失去踪影,十绝魔君那三艘大船也退到十丈以外,三艘船分别停在三个方向,遥遥将火焰中的画舫包围在核心,崔蝶仙领着挠-手,带着绳索立在船边,只等着擒人。孔素棠恨恨说道:「他们害怕引火烧身,远远困住咱们,只等画舫燃尽,逼咱们落水之後,好一个个活捉我们呢!」宗岳叹道:「他们这样做,连舍命一拚的机会也没有了,难道咱们就这样束手受擒不成?」北星道士道:「万不得已时,贫道宁可横剑自刎,也不愿被他们捉去凌辱。」公孙小凤道:「我也是,宁可自杀,也别落在他们手中。」顾大可却咒骂道:「毒龙尊者真是人毒心狠,危急的时候,竟撇下咱们自顾逃了,这种行径,还算什么人物……」悟果和尚咬牙切齿,高举戒刀,仰天叫道:「恩师,恩师,你老人家佛驾不远,仙云略驻,徒儿替你老人家报仇了!」祝祷完毕,两眼一闭,戏刀疾落,对准一统大师头颈砍去。恰在这时,画舫突然「轰」地一声,炸裂开来。悟果戒刀尚未砍中一统大师,立脚不稳,一翻身,连人带刀跌进水中。其余宗岳、孔素棠、公孙小凤、古秋芸、徐琚、顾大可、北星道士……个个身子幌动,好像脚下船板尽被震裂,扑通、扑通……先後都跌落洞庭湖里。崔蝶仙望见,大喜叫道:「好啊!这一次管教一个也逃不了,全要捉活的。」从怀里擎出一柄蓝色小旗,挥动三次,旗尖一指,三艘大船橹桨齐动,缓缓向当中围驶近来……口口口宗岳在落水之际,闭住呼吸,左手紧紧握住孔素棠的柔荑,两人在水中载浮载沉,谁也不愿在此生死顷臾的时候,轻易放开。两只手紧紧相携,两颗心紧紧相连,水中虽然令人窒息沉闷,但他们的心里却很平静,宗岳不知道孔素棠此时在想什么,自己却在这刹那间泛起一种既慰又憾的奇妙感觉。知心相伴,不能同生,却能同死,这份心情是宽慰而满足的,可是,想到恩师遗命,武林沉沦,肩上重责未了,平生壮志未酬,如今就这样默默无闻淹死在洞庭湖中,却又觉得不能甘心,死得不瞑目。朦胧中,他好像身子正缓缓向上浮升,突然右手又被一个人一把抓住,那人一拉住他的手,再也不肯放开,竟使他和孔素棠也一齐向下沉落。宗岳大吃一惊,慌忙中张口欲叫,立刻被灌进一大口湖水,脑中轰然雷鸣,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他彷佛感觉到那人仍是紧拉着他不放,又彷佛感觉到有一件东西从水底疾迎上来,托着他的背心,使他在冰冷的水中飞快地向前滑去。那抓住他的是谁?那托住他的又是谁?这刹那他已经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了。昏迷中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忽然一阵凉,他猛可惊醒过来,迎面是黑沉沉的天宇,身下是软绵绵的细砂,微风阵阵,传来一声声波涛轻响。咦!这儿是湖边沙滩,难道并没有死在水中?宗岳急挺腰肢,想要坐起身来,这才发觉两只手都被人紧紧握住,同时两个湿湿漉冰冷的身体,正依偎在自己旁边。他睁眼左右一瞧,原来左边一个是孔素棠,右边一个却是公孙小凤。这两个人都紧紧拉着他的手,两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颈项边,宗岳轻轻想从她们玉指中抽出自己的手来,方才一动,孔素棠和公孙小凤不约而同都惊醒了。当她们发现竟依偎躺在宗岳身边,而且还手拉着手儿,粉睑俱都一臊,赶紧松手跳了起来。公孙小凤掠了掠湿发,惊讶的问:「呀!我们怎么会在这儿?这是不是鬼门关呀?」宗岳道:「据我看,咱们落水之後,竟没有死,被浪冲到岸边来了。」孔素棠游目一望,欣喜的叫道:「你们决看,那边还有人呢!」三人急急沿着岸边奔去,却见沙滩上一列并躺着四个人,长白病仙女和徐琚互相拥抱着,尚在昏迷之中,此外,悟果和尚一只手还-着成刀,一只手却拉住北星小道士,鼻息隐隐,竟似睡得正熟。北星小道士手上,抓着一张白纸,好像还包着一些东西。公孙小凤连忙点数,各派掌门人中,只不见了玩铃童萧士麟和葫芦童牛千里,还有一个失踪的人,就是斑衣神童顾大可。她身为盟主,一场大战下来,三侗「童」都不见了,心里不禁又愧又急,呆呆站在那里,眼中滚动两眶晶莹泪水。孔素棠忙将四人唤醒,彼此略道落水後的感觉,彷佛中都觉得有人托住自己,破浪疾行,後来就糊里糊涂失去知觉了。宗岳取下北星道土手中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些乾燥的引火之物,此外,那白纸上更歪歪倒倒写着两行字:「萧士麟、牛千里,不幸失陷贼手里。斑衣神童顾大可,辱骂尊长太可恶,罚他禁闭十日,大约不算多。」孔素棠道:「我们明白了,一定是毒龙尊者老前辈救了咱们,记得船要沉的时候,顾大可曾经骂他老人家临危逃命,所以被他罚关禁闭了。」公孙小凤-心道:「他怎么没有写明把他关在那里,咱们朋友一场,也该去牢里望望他,做几样菜给他送去。」宗岳道:「好在这上面写明只有十天,时间到了,顾兄自会脱难,倒是萧、牛二位掌门人失陷在十绝魔君手中,如果不赶快救出他们,必然要受许多侮辱欺凌。」公孙小凤自怨道:「都怪我不好,十派初次出师,便落得一场大败,唉!我拿什么脸再做什么盟主啊……」宗岳宽慰的拍拍她香肩,道:「公孙姑娘先别难过,遭一次挫折,增一次经验,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咱们以寡敌众,并不是打不过他们,而是船只沉了,只能怪运道不好,现在最重要的,应试赶快想法救回萧、牛二位,将来再雪今日之耻。」长白病仙女幽幽道:「咱们能不能先离开这儿,寻个地方把湿衣弄干,然後再商量救人的方法?」孔素棠点头道:「对!毒龙尊者老前辈留下火石火种,大约正是要我们烤干衣服的意思。」大伙儿收拾起身,七个人垂头丧气离开了沙滩,行不甚久,在荒野中寻到一座破败的茅屋,想必是湖边渔民休憩补网的所在,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匆匆钻了进去。茅屋倒甚宽敞,而且分作前後两间,前面一间较大,後面一间较小,屋後有水槽,留着半槽清水。宗岳寻些乾草枯柴,分别在前後两间,各生起一个火堆,四个男的在前间,三位姑娘在後间,大家拧干衣服烤火。长白病仙女柔情万缕,悄悄对徐琚说道:「把衣服脱下来,我替你在水槽中洗一洗,衣服有沙粒,穿起来会不舒服。」徐琚既感又喜,果然脱下外衣,交给古秋芸。孔素棠见了,也对宗岳低声道:「你的也给我吧!」宗岳脸上一红,忙偷眼去望公孙小凤,见她正瞪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瞬也不瞬望着自己,心头一跳,忙道:「不用劳动棠妹了,我自己抖一抖就好……」孔素棠嫣然轻笑道:「怕什么,这儿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人笑话你的。」下由分说,脱下宗岳外衣,也拿到屋後水槽清洗去了。公孙小凤冷眼瞧见,心中好生酸楚,眼珠一转,便对悟果和尚道:「来,把你的破袈裟也脱下来,我替你洗洗。」悟果和尚大吃一惊,连忙合十垂目道:「阿弥陀佛,善哉,善战,这个千万使不得。」公孙小凤赌气又对北星小道士道:「你呢?你那件邋遢八卦衣……」北星小道士骇然一震,急急退了两步,稽首道:「无量寿佛,贫道怎敢生受女施主如此盛情。」公孙小凤樱唇一翘,道:「这有什么关系,这儿都是自己人,又没有谁会笑话你。」北星小道士倒退不迭,说什么也不肯脱下身上道袍。公孙小凤气得一跺脚,骂道:「真是两个大笨牛,平时你求我,我还不耐烦侍候你呢!」赌气衣也不脱,湿淋淋钻到後间烤火去了-悟果和尚赶快掩上草门,自行解下袈裟,坐在火堆边烘着,一面对北星道士悄悄说道:「红尘无边,道兄要静心定性,千万别牵惹上世世料缠的孽障。」北星小道士趺坐答道:「大师父说的是,魔念一入,万劫难返,方才的事,真乃惊险万分。」男女七个人,分在茅屋前後两间,默默烘烤着衣服,约有一两个时辰,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火堆熊熊,不时发出一两次乾柴爆裂的轻响。天色渐明,大家湿衣也都干了。公孙小凤闷坐至今,越想越气,站起身来,拉开後面木门,独自向旷野中便走。孔素棠一眼瞥见,向古秋芸呶呶嘴,闪身将她拦住,笑问道:「公孙掌门人,要往那里去?」公孙小凤气鼓鼓道:「你管我呢,反正不会去自杀就是。」古秋芸轻轻拉起她的纤手,柔声道:「小凤!你在生谁的气?十绝魔君爪牙一定还在附近搜寻我们,你怎能意气用事,单独行动?」公孙小凤嘟着嘴道:「别拦我,你们有你们的心上人,我有我的大仇没报,咱们从现在分手,以後各干各的……」古秋芸正色道:「小凤!不可以说这种话,十派联盟,力图振兴,这不是闹着玩的事,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怎能替惨死的大娘报仇,朋友有亲密些的,但这算不得儿女私情,你怎能因为一时气愤,败坏了报复血仇,拯救武林的大事?」公孙小凤垂着头道:「我看不惯你们那种亲热劲儿,看我只有一个人,故意气我。」古秋芸笑道:「好吧!以後咱们三个人同出同进,不理他们,这样好吗?」公孙小凤扭扭腰肢,道:「哼!你舍得?」古秋芸道:「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还能不清楚你的心事,小凤,是不是因为顾大可被关起来了,你……」公孙小凤急得顿足嚷道:「胡说,胡说,他那个癞痢头,我会喜欢他?哼」一句话没完,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接口道:「怎么样?癞痢头哪一点不好?你倒说给我老人家听听。」那声音来得突然,三女竟全没一些警觉,不约而同扭头望去,一个年约六旬的青袍老人,已立在十丈之外。那青袍老人浑身店小二打扮,肩上斜搭一条抹布,手里捧着一只大木盒,头上牛山濯濯,毛发不生,竟是个天生的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