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岳惶恐之下,顿足说道:「准是那妖妇,准是那妖妇……」孔素棠愕然问道:「岳哥哥,你说谁?」宗岳恨恨说道:「那妖女,那妖女,准是崔蝶仙那妖女。」孔素棠眉头一皱,道:「岳哥哥,莫非你没弄到解药?」宗岳黯然地摇了摇头,道:「被那妖女逃了。」他不好意思提起中了大公主崔蝶仙的「脂粉陷阱」,几乎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他猛然之间,却想起了当时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当头棒喝「奸夫淫妇」使他脑际灵光一闪,悬崖勒马。那人是谁?必是天羽秀士。既有这位旷世奇人在侧,何以对散花女公孙小凤和斑衣神童顾大可不加援手?这未免不近情理了。方自游目四扫,只见乱石丛中咳了一声,踱出了一位儒衫老者。那老者貌如苍松古月,五绺长须如银,飘拂胸前,正是十全老人。宗岳一下看清是十全老人,不禁目射奇光,连忙拱手施礼道:「老前辈!」孔素棠想起自己的婚姻正是这位老人作成,登时素脸一红,也自裣-说道:「您老人家好!」十全老人手拂银髯,哈哈一笑道:「公孙小丫头和老夫那个劣徒已经走了。」宗岳愕了一愕,道:「走了?」十全老人道:「老夫已代你们订下了一个时间,四月十五日,十派掌门人,齐在岳阳集会,你们两个,必须在四月十五日以前,赶到岳阳。」记得那一批小掌门人,在十绝谷「韬光洞」功行圆满之後,原是分批前往终南凌霄观去找寻宗岳,此时十全老人却说十派掌门人,要在四月十五日,集会岳阳。这是谁安排的?定是这位在武林中宛如天际神龙的十全老人,宗岳忽然想起一事,道:「老前辈,还有两位南海毒龙尊者的门下,不知……」十全老人点头说道:「老夫已经放了。」宗岳探手腰中,取出一条金色软鞭,道:「他们还有一根鞭儿,在在下这里。」十全老人笑了笑道:「你不是要去南海么?将来也好借此为由,送还他们就是。」宗岳怔了一怔,暗忖:「我想前往南海的事;只在峨嵋独秀-,对太阳神针瞿稼轩和铜冠子两位前辈提过,这位老人家,从那里得知?」一时满头玄雾,不禁显出了一丝诧然之色。只听十全老人继续说道:「岳阳集会,除了你们十派掌门之外,也许还有几位不为世知的高人到场,孺子便是这次集会的主人。」宗岳愕然道:「在下是主人?」十全老人点了点头,道:「不错,孺子就是主人,是老夫代你发柬,所以你必须在四月十五日以前,赶到岳阳,至於集会之处,老夫也代为选定。」宗岳原是聪明绝顶之人,听十全老人如此一说,心知他早有安排,因自己从未到过岳阳,当下躬身问道:「老前辈选在何处?」十全老人道:「因为此番集会,甚为机密,老夫代你们选在洞庭湖中。」宗岳瞠目道:「洞庭湖中?」十全老人道:「你们到了岳阳之时,立刻租下了一只画肪,只说赏月游湖,大概初更过後,客人便会纷纷到齐。」宗岳双目一睁,道:「老前辈也去么?」十全老人道:「老夫尚有他事,怕是不克与会。」宗岳苦笑了一下,道:「这样说来,老前辈之意,就是要在下作一次主人,不知那天到场的,除了各派掌门之外,还有那些高人,老前辈何妨先说一说,免得在下失礼。」十全老人哈哈一笑道:「这个主人,人家想作还作不上呢,老夫特意要你作这次主人,自有道理,至於那些到会的高人奇士,他们自会通名报姓,老夫不说也罢。」宗岳沉吟了一下,忽然抬头说道:「要是事机不密,被那十绝魔头知道了,派人鱼目混珠,老刚辈……」十全老人拊掌大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倒是心细如发,不过,除了各派掌门之外,老夫代你柬邀之人,都分别给了他们一颗墨珠,届时以墨珠为凭,没有墨珠的,便是假冒了。」宗岳心中一动,忖道:「听说棠妹妹的师祖,当年是得了天羽秀士前辈的一颗墨珠,难道这位老前辈也有墨珠。」思忖之间,只听孔素棠接声问道:「你老人家也有墨珠?」十全老人大笑道:「怎么,难道我老人家就不能有?」孔素棠笑了笑,道:「因为在下授业恩师朱老夫子,也有墨珠。」十全老人朗朗大笑道:「那很巧,那很巧。」焖-双瞳中精芒一闪,忽又朝向宗岳道:「今天是三月十八,距离岳阳之会,还有二十六天,你们顺流而下,倒可一览大江之胜。」宗岳忽然问道:「老前辈识得天羽秀士朱前辈么?」十全老人哈哈笑道:「识得,识得,只是甚少谋面。」宗岳道:「他老人家刚才还在瞿塘峡口现身。」十全老人哦了一声,道:「那真是失之交臂了。」忽然仰脸一望天色,接道:「老夫就要走了,你两个到了岳阳,就照老夫的话去办。」话完便待起身。宗岳急声说道:「老前辈,慢点,在下请客作东,倒是一件小事,只是客人到齐之後,在下怎样致词,对於各派掌门,在下大都熟识,据老前辈说,还有许多不为世知的高人奇士,在下至少要说明集会之由。」十全老人道:「你就说是老夫的意思。」宗岳轩眉问道:「老前辈又是什么意思?」十全老人笑道:「由你主盟,向『十绝谷』进军。」宗岳愕然道:「在下年轻识浅,怎能主盟大事,还望老前辈慎重考虑,另选贤能之人,在下愿在帐前效用。」十全老人哈哈一笑,道:「老夫已经考虑好了,孺子勿辞。」笑声中人影一花,微风飒然,宗岳和孔素棠睁目看去,十全老人已失所在。来也突然,去也突然,宗岳怔了一怔,拉住孔素棠低声道:「棠妹,很怪!」孔素棠眼角一斜,道:「我也觉得很怪。」宗岳蓦然抬头,道:「棠妹,你先说,怪在那里?」孔素棠道:「他老人家也有墨珠。」宗岳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你那授业恩师有墨珠,他老人家也有墨珠,这果然很怪,两位奇人都有墨珠。」孔素棠道:「岳哥哥,你觉得什么可怪?」宗岳笑了笑道:「我只是刚才灵机一动,忽发奇想,觉得很怪罢了。」孔素棠催道:「那你快说呀!究竟是什么奇想?」宗岳微微一笑,道:「以後再说吧!」孔素棠明眸一闪,道:「什么?那不行,那不行,你骗我说了,你却不说!」伸手捉住宗岳的臂膀,不依道:「你非说不可,你非说不可。」宗岳笑道:「棠妹,我说了要叫你大吃一惊。」孔素棠连声道:「你说,你说。」宗岳一整脸色,轻声说道:「棠妹,假如愚兄猜想不错,十全老人就是你那授业恩师天羽秀士,天羽秀士就是十全老人。」孔素棠愕然一呆,张目说道:「有这等事?那真是奇闻了,岳哥哥,你这种猜想有什么根据?难道就因他老人家有墨珠,我恩师也有墨珠?」宗岳笑道:「墨珠之事,无独有偶,那且别提,愚兄觉得奇怪的却是那次在山神庙,你恩师天羽秀士布置的『韬光洞』一个秘密出口之处,十全老人忽然现身,这次你恩师天羽秀士刚好在峡外和我们碰头,十全老人又在峡中露面,这就不像偶然了。再则,你恩师天羽秀士前辈,自称他当年曾蒙业已成道仙去的『十全仙翁』指点武事,并赐以仙禽『钢羽』,而谈到十全老人,他却推说不知,请想,当年有位『十全仙翁』,今世有位『十全老人』,其中岂无渊源?天羽秀士前辈推说不知,蛛丝马迹之间,委实耐人寻味,因此愚兄以为……」孔素棠双目一亮,道:「你以为我恩师就是十全老人?」「我觉得八九不离十,棠妹的恩师天羽秀士就是十全老人,十全老人就是棠妹的恩师天羽秀士。」孔素棠道:「我恩师是位中年文士,这位十全老人前辈,却已须发皤然,这又怎么解释?」宗岳笑道:「你恩师在『十绝谷』中,也是位中年文士麽?」孔素棠杏眼一睁,恍然说道:「对!对!对!我恩师在『十绝谷』中,变成了一位老夫子。」宗岳大笑道:「是了,他既能变成老夫子,岂不能变成一位须发皤然的十全老人?愚兄早就听人说过,十全老人精擅易容之术,化装换容,天衣无缝。」孔素棠忽然眉梢一动,道:「那么,究竟哪一个才是他老人家的本来面目?」宗岳想了一想,道:「这很难说,不过我觉得照情理推论,天羽秀士应该是他老人家的本来面目,『十绝谷』中的老夫子,和享誉武林数十年的『十全老人』,都是化装。」孔素棠妙目凝光,道:「岳哥哥,你这种推论,太已大胆,竟然把一位在武林中誉为泰山北斗的『十全老人』推翻了。」宗岳笑道:「这有什么?反正化身千亿,还是他老人家一人,但我总觉得他老人家必是先号『天羽秀士』,以後蒙『十全仙翁』垂青,指点武学,饮水思源,遂又以『十全老人』之名,啸傲江湖。」他这猜想,果然有几分近理。孔素棠闻言之下,不禁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想不到我那恩师,竟是『十全老人』。」嫩脸匀红的娇靥之上,顿时露出了一种无比欣喜之色。宗岳眉头一扬,道:「我当初还有几分奇怪,何以十全老人,这一代武林耆宿,对十绝魔头的嚣张,竟然不闻不问,匿迹遁世,原来他老人家竟在『十绝谷』中,要是十绝魔头知道了,不吓他一跳才怪!」孔素棠忽又想起一事,道:「岳哥哥,你刚才推论之事,虽然颇近情理,但却百密一疏,那斑衣神童顾大可呢?要是我恩师天羽秀士就是十全老人,他哪有工夫去教这个徒儿呢?」宗岳笑问道:「难道你那恩师天羽秀士,这十年之中,在『十绝谷』就足不出户么?」孔素棠道:「出是出去,但每年只有-两个月,那是出去采药。」宗岳拍掌大笑道:「那就对了,记得斑衣神童顾大可说,他师傅十全老人,每年只在吕梁山住一两个月,其余时间,总是在外飘荡,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去了那里,因此,斑衣神童顾兄虽是十全老人的弟子,就艺业而论,尚未窥堂入室。」孔素棠茫然道:「如此说来,岳哥哥,你是确定我恩师天羽秀士,就是十全老人了?」宗岳目光四扫,忽然低声说道:「棠妹,我有一句话,说了你别害羞。」孔素棠眼角一瞟,道:「什么事呀?」宗岳笑道:「棠妹当初在『十绝谷』中,关於你的婚姻之事,何人最为关心?」孔素棠粉脸一红,道:「你问这个作什么呀!」宗岳笑了笑,紧握住孔素棠的柔荑素手,道:「说说有什打紧。」孔素棠叹了一声,低垂粉颈,带着无限伤感的语气,道:「自然是我恩师。」宗岳朗朗一笑,道:「棠妹,你该明白了吧,你恩师天羽秀士虽然最关心你的婚姻大事,但表面上他并未尽力,而我们的事,却分明是十全老人促成的。」孔素棠哦了一声,忽然扬起一根纤纤玉指,在宗岳额头上戳了一下,春水凝眸,娇声带笑说道:「岳哥哥,你真是个鬼灵精!」宗岳蓦然抬腕,顺势又握住孔素棠的一只素手,涎睑笑道:「现在你总该信了吧!」孔素棠明眸翦水,闪起了一种幸福的光辉,轻声道:「怕是已被他老人家听去了。」宗岳微微一笑,道:「听去了也不要紧,他老人家是故意要我们知道的。」孔素棠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信了。」宗岳笑道:「你不信么,他老人家原是试试我们的,分明在峡外用『天羽秀士』的面目现身,转眼间变成了『十全老人』,棠妹,你想想看,他老人家岂不是故意要试试我们?」孔素棠道:「试我们什么呀?」宗岳仰脸一笑,道:「试我的聪明呀!」孔素棠小嘴一撅,道:「但我却是个笨丫头。」就在此时,忽听远远传来一声大笑,像隔着几重山岳,道:「两个娃儿,尽管谈论长辈,天都快亮了,还不快走,哈哈……哈哈……上了船,再谈不迟呀!」这笑声和语气,并无责怪之意,反而充满了慈爱之情,也同时证明了宗岳的猜想不错,「十全老人」就是「天羽秀士」,「天羽秀士」就是「十全老人」。孔素棠听在耳里,喜在心头,她刚才虽自称是「笨丫头」,微微有点不悦,但这只是假装的,其实,她私心之下,宁愿自己是个「笨丫头」,只要夫婿聪明。何况,她并不是个「笨丫头」。此时素脸一扬,道:「我说吧,都让他老人家听去了。」宗岳笑了一笑,仰脸夜空,但见星换斗移,道:「果然天都快亮了,我们走吧!」两人心头,都有着无比的喜悦,当下手搀着手,直向江岸走去。他们雇的那只船,还停在峡口,两人重又沿江而上。待得两人赶到停船之处,只见东方隐隐透出鱼白,晓色已起。孔素棠纵身登上船头,道:「开船!开船……」梢後的舟子,爬起来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道:「小姐,开到那里去?」孔素棠道:「到岳阳,到岳阳,快点呀!」她无比兴奋之下,生怕宗岳误了四月十五日在岳阳集会的时间。舟子笑道:「小姐,此去岳阳,还远得很呢!」孔素棠道:「就因路远,所以我们要赶急。」那舟子道:「就再快也得十天。」孔素棠愕然道:「十天?只要十天么?」宗岳跟着登上船头,笑道:「棠妹,你忙个什么?还有二十多天,时间充裕得很呢……」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抚着孔素棠的香肩,轻声接道:「折腾一宵,快去睡一会儿。」孔素棠自幼父母双亡,虽然在十绝谷中贵为「十公主」,但却从未享受过这种温馨体贴的话语,闻言之下,不禁心头一甜,回头嫣然笑道:「我睡不着。」宗岳微微一笑,道:「睡不着?其实我也睡不着,我们不如就坐这船头之上,欣赏江景。」当下便吩咐舟子开船。轻舟水急,中午时分,已穿过了三峡。这三峡,便是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乃是巴蜀天府之国的门户。船过三峡,形势忽然一变,江流渐宽。傍晚时分,船过「兵书宝剑峡」,忽见左岸山坡之上,现出一座巍峨的城廓,宗岳站起身来,面向着梢後问道:「梢公,这是什么所在?」那舟子道:「公子,这是『秭归』县城。」宗岳哦了一声,道:「三闾大夫屈原的故乡。」孔素棠跳起来道:「我们该吟诗呀!」宗岳哈哈一笑,道:「三闾大夫是诗的鼻祖,你有什么好诗,敢在鲁班门前弄大斧?」伸手一揽孔素棠的织腰,轻声接道:「看了一天的江景,也该到舱里去歇歇了。」江风渐大,两人携手入舱。孔素棠原先只想早一点赶到岳阳,此时忽然觉得这一叶轻舟,正是自己和宗岳两人的世界,反而嫌船行太速,第二天,便叫舟子缓缓放舟。多一天,是多一天的银子,舟子自然乐意。一路溯江而下,两岸岚光,风帆沙鸟,烟云竹树,尽情领略,竟一直延到四月十四,才到岳阳。两人舍舟登岸,在城里胡乱找了一家客栈,住宿一宵。第二天,宗岳遵照十全老人的指示,两人双双出城,在洞庭湖畔,租了一只巨型画舫,并备置酒菜等物。直到傍晚时分,方吩咐船家开船。八百里洞庭,烟波浩翰,一望无际,宗岳和孔素棠两人,并肩卓立船头,只觉水波粼粼,微风生面,不禁胸怀大畅。遥望君山一点青,偌大的湖面,就这一点孤山。残留天际的一抹晚霞,渐渐黯了下去,一轮圆圆的皓月,已从东面升起。孔素棠轻抬皓腕,理了理鬓边几绺被湖风吹散了的乱发,柔声说道:「岳哥哥,你觉得会有客人来么?」宗岳微微一笑,道:「十全老人前辈,岂有戏言?」孔素棠道:「怎么不说天羽秀士前辈?」宗岳笑道:「反正一而二,二而一……」忽然一整脸色,接道,「棠妹,瞿塘峡中之事,最好暂时不要向其他各派掌门提起。」孔素棠仰起娇靥,柳眉轻颦,道:「我希望他们不来。」宗岳愕了一愕,道:「那为什么?」他话方出唇,立刻明白了孔素棠的意思,不禁俯过身去,凑在孔素棠的耳边,轻声道:「是不是今宵只许谈风月?」孔素棠素脸一热,红云生面,轻轻啐了一声,道:「瞎扯!」螓首一垂,接道:「我是说着玩儿的,你……」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宗岳看了这位娇羞不胜的未婚妻子一眼,不禁勾动豪情,朗朗一声大笑道:「十全老人前辈曾有预言,说十绝魔头应在明年八月十五遭报,棠妹,只要那魔头一除,我便带你畅游五湖,遍览天下名山胜境。」孔素棠芳心一甜,重又抬起头来,俏丽眼色,打从宗岳脸下一闪而过,忽然指着远处湖面道:「那是什么?」素月流辉,湖光耀彩,宗岳依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条人影,两袖兜风,踏波而行,其快如箭,眨眼已到近处。宗岳怔了一怔,不知来人是友是敌,方自翻腕肩头,握住青溟剑柄,那人忽然足点湖心,平拔起三丈五六,直向船头飞来,半途中哈哈一声大笑道:「宗掌门人,还认得老夫么?」宗岳只觉眼前一花,来人已登上船头。剑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