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重九近午时分。鲁西七子山母-,一棵苍松浓荫下,静静地半着一个蓝衣少年和一个身穿夹布僧袍的小和尚。蓝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剑眉星目,鼻端唇红,此刻正瞑目而坐,神态轩然,英华内蕴,显然身怀无上神功,且已有着不凡的成就!小和尚年在十六七,面貌清秀,额上戒痕历然,此刻也在垂目打坐,年纪虽轻,但风度庄严肃穆,老成持重,令人觉得可爱而又肃然生敬。他们静静地闭目端坐,有如老僧之入定……快到中午的时候,首先睁开眼的是蓝衣少年,他俊睑突露一丝喜色,两道明澈的目光慢慢向小和尚瞧过去。好象起了感染似的,小和尚也在这时睁开眼来,他移目朝蓝衣少年望过,开口道:「来了么?」蓝衣少年点头含笑道:「是的,来了两位!」小和尚眉头微皱,轻语道:「奇怪,另一位是谁?」蓝衣少年微徵一笑道:「我想两位都应该奇怪!」小和尚讶道:「怎么,两位都不是?」蓝衣少年笑道:「他们正施展轻功向这峰上扑来,如果其中之一是『缺一神翁』,他的轻功应不致如此蹩脚!」小和尚静听片刻,点头道:「不错,他们快到了你说他们轻功蹩脚,其实远比小僧高明啊!」蓝衣少年含笑不答,慢慢转头向北面-沿一片杂树林望去。「嗖嗖」两响,杂树林中射出一白一红两个绝色少女来!一个年在十六七之间,身穿雪白衣裳,体态婀娜,长发披肩,弯弯的细眉,俏俏的凤目,外表娴雅娇慵,有些儿病美人的气质!一个年约十五,身着深红薄袄,背插长剑,体态纤细,秀发挽成一条马尾,匕首般的长眉,活溜溜的大眼,外表天真娇憨,令人觉得她一刻不闹事就混身不舒服的样子。她们飞出树林,一眼瞥见峰顶中央的一棵苍松下坐着一僧一俗两个少年,两人皆是一怔,穿红薄袄的少女诧异地「咦」了一声,别睑向白衣少女道:「芸姐,我们没有弄错吧?」穿白衣裳的少女蹙蹙细眉,不胜慵弱的掩口轻咳两声,轻轻道:「不会,大概是不相干的,咱们过去吧!」他们说着手牵手姗姗朝苍松下走过来。苍松下的小和尚一见出现了两个少女,连忙正襟危坐,挽首垂目,不敢稍抬。蓝衣少年看看穿白的,又看看穿红的,俊睑微露不安,上身一倾,好像惊弓之鸟,准备随时破空飞遁。两个少女走到苍松下,穿白的自顾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穿红的两颗水汪汪的大眼不住在蓝衣少年和小和尚的脸上溜来溜去,忽然掀掀薄唇,举手一指蓝衣少年道:「喂!你们两个小孩子,今天这座-上有事,你们快到别个地方去玩!」语音清脆,有如珠走玉盘,听来使人感到异常舒贴。蓝衣少年一听心下稍宽,移目望望小和尚,见他已「迎神入虚」,只得站起来朝她抱拳一拱道:「两位小姑娘,今天这座-上的确有事,你们如是游山来的,还是赶快离此到别个地方去玩吧!」穿红衣的少女闻言,匕首般的双眉一挺,狠狠瞪了蓝衣少年一眼,转脸向穿白的少女尖叫道:「嗨!芸姐,你看居然有人敢顶撞本掌门人,真是气死我了!」穿白的少女举起玉腕轻掠鬓发,淡淡回道:「凤妹,别管人家,咱们等咱们的人好了。」蓝衣少年听穿红衣的少女自称「掌门人」,心中一乐,暗忖道:你这个小丫头乳臭未干,竟敢大言不惭冒起「掌门人」来,待我刮刮你的脸皮!童心一起,摆头向小和尚笑道:「悟果掌门人,你不是说要添制一件袈裟么?如今这里来了一位开布庄的『掌门人』,你何不乘便向她订制一件?」小和尚悟果,闭目低宣佛号,力持镇静地开口道:「善哉,宗掌门人不可说笑,小僧一件已足,不必再添制了。」穿红衣的少女气得粉睑一阵青一阵白,右腕抬处,「呛」的抽出亮闪闪的长剑,退步一指蓝衣少年娇叱道:「野孩子!你才是开布庄的掌门人,你过来,本掌门人要教训教训你!」蓝衣少年宗岳,见她冒了火,慌忙朝她长长一揖,陪笑道:「对不起,在下因不知姑娘是甚么样的『掌门人』,故尔胡猜一通,恕罪恕罪!」穿红衣的少女粉脸一绷,待要开口,那个穿白衣裳坐在石上的少女忽然轻启樱唇道:「凤妹,别怪人家,人家实在不知道你是甚么样的『掌门人』呀!」穿红衣的少女怒容稍霁,满不高兴白了宗岳一眼,掀掀唇道:「连我『青城第十八代掌门散花女公孙小凤』都不认识,还背甚么臭剑!」宗岳错愕一下,随又转对悟果失笑道:「掌门小师父,你听过这个『大名』没有?」悟果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只听过『青城派公孙大娘』之後有『铁观音公孙兰』,至於这位女施主的大名,尚是初次拜闻」散花女公孙小凤听悟果提到「铁观音公孙兰」,霎时眼眶一红,跺脚喊道:「你说的『铁观音公孙兰』就是我娘,她被『十绝魔君』的七弟子『七海毒蛟蓝海臣』害死了!」说着,忍不住泪珠潸潸直流,嘤嘤哭泣起来。宗岳见她忽然哭起来,而且愈哭愈伤心,心里有几分相信,但碍於初见面,男女授受不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劝解,不觉呆呆站着发楞。公孙小凤哭泣中见宗岳不言不动,误道他还不相信,恨牙牙地探手入怀掏出一颗七彩耀眼芒辉四射的夜明珠,恨声道:「你还不信么?你看这是甚么东西?』宗岳虽没见过她掌心托的那颗夜明珠,但青城派掌门信物「七彩夜明珠」却早已听师父形容过,这下哪敢不信,连忙正容抱拳行礼道:「原来是青城掌门公孙女侠驾到,在下宗岳这厢有礼了!」悟果也忙起身趋前合掌行礼道:「阿弥陀佛,小僧悟果,这厢拜见青城掌门公孙女施主!」公孙小凤这才转嗔为喜,举袖擦泪破涕一笑道:「你们知道就好了,我也不怪你们!」话完,似乎忽然想起一事,两颗水汪汪的眼睛慢慢睁大,手指宗岳和悟果喊道:「喂,你们两个刚才好像也『掌门人、掌门人』的乱喊,须知这不是开玩笑的,你们到底是甚么样的『掌门人』?」宗岳和悟果相视一笑,各由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托在掌上玩摩。「呀!少林派掌门信物『绿玉佛像』!」「呀!终南派的『金牌令符』!」公孙小凤惊得两眼发直,张开小嘴呆了半天,失声喊道:「怎么搞的,怎么掌门人都是小孩子呀!」宗岳将「金牌令符」端放人怀,接口笑道:「是啊,真是无独有偶!」公孙小凤登时玉容一板,胸脯向前一挺,叱道:「你说甚么?」宗岳大惊,一揖到地,惶然道:「对不起,在下形容错了,应该是……应该是……」仓猝间想不起妥当的措词,不禁俊脸涨得通红。公孙小凤「噗哧』一声,开心地笑道:「算了吧!看你这副可怜相!」说着回头向那个穿白衣裳的少女笑道:「芸姐,他们既然都是一派掌门,你也应该自己介绍一番呀!」穿白衣裳的少女轻咳着点点头,慢慢由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环,未语泪先流,晶莹的泪珠已一颗一颗滚了下来。「啊!长白『天池寒玉环』!」宗岳张目惊呼,悟果垂目念佛,穿白衣裳的少女整衣徐起,朝他们敛-一福,哽咽着道:「长白第十五代掌门病仙女古秋芸,请两位掌门人多多指教!」宗岳、悟果还礼如仪,相谈之下,方知长白派也在十三代掌门人「三白先生」死後,即沦入「十绝魔君」五弟子「五爪黑龙刘三江」手里,其後「白发客古宾」接掌长白派,成为长白派十四代流亡掌门,不幸去年在孤山与「五爪黑龙刘三江」遭遇,激战之下被「十绝阴掌」所伤,逃回家未几即告气绝,临终前立孤女古秋芸为十五代掌门,遗命为长白派复仇。四个少男少女掌门人各述遭逢,相对欷嘘一会,公孙小凤收泪道:「那么,你们今天也是来赴『缺一神翁』的邀请么?」宗岳微惊道:「是的,这么说两位掌门人也收到了他的请帖?」公孙小凤哭得快,笑得也快,这会泪痕未乾,便已兴冲冲地笑道:「是呀,你们知不知道『缺一神翁』是甚么样的人?」悟果随将「缺一神翁」的外貌描述一遍,病仙女古秋芸心思灵敏,立刻提出怀疑道:「这位『缺一神翁』会不会就是『十全老人』?」其余三人听得神色一震,宗岳因负有师命必须找到「十全老人」将当年「十绝魔君」隔空掌切石翁仲的秘密告诉他,此刻听病仙女古秋芸怀疑「缺一神翁」即是「十全老人」,再想想「缺一神翁」将请帖偷偷送入自己怀中的神乎其技,以及传授悟果一套奇奥莫测的「迷形幻影」步法,心里也有些感触,但转而一想,单从武功方面也不能完全断定他就是「十全老人」,当下忙问道:「古掌门人如此猜测,敢问有无根据?」病仙女古秋芸咳嗽两声,玉脸露出淡淡的哀愁,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胡乱想的,我不知道『十全老人』的『十全』两个字作何解释,如果是指一个人的十全十美的话,我,我不敢相信这个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宗岳同意的点头笑道:「古掌门人说得极是,如果『十全』是指十全十美的话,在下以为,他老人家改号为『缺一神翁』确是很恰当!」病仙女秋波凝注宗岳,浅浅一笑道:「宗掌门人这么说,可是发现当年的『十全老人』有着甚么缺点?」宗岳觉得不该批评一位武林人人敬仰的长者,忙摇头道:「不,在下也是胡乱猜想的,因为,因为『缺一神翁』这个绰号实在太怪……」病仙女轻颦细眉,现出一副多愁善感之态,幽幽一叹道:「说真的,我接到『缺一神翁』的请帖时,不知为甚么立刻就联想到『十全老人』,这当然很幼稚而可笑,但我常常在想,如果传说不误的话,当年『十全老人』败给『十绝魔君』只不过细微之差,也即是说他们两人仍是势均力敌的一对,要是『十全老人』嗣後肯於牺牲他本身的某『一』方面,相信武林也不致遭此浩劫……」宗岳听得心中暗惊,心想这位长白派女掌门看来年纪顶多不过十七岁,外表温文娴静,那知思想竟如此锐利,但这问题触到一个人的思想,深究下去对「十全老人」未免太残酷,也太苛可求啊……四人相对沉默一阵,青城散花女公孙小凤打破寂静娇喊道:「现在别管他是『缺一神翁』或是『十全老人』,他既然发帖请我们吃饭,现在时间巳列,客人都来了,怎的主人反不见个影子,莫不成骗我们来这里饿肚子的?」经她这一说,大家都不由仰头望太阳,果然午时已至缺一神翁怎的还不来?思疑间,宗岳蓦然有所警觉,便开口笑道:「来啦!」其余三人忙摆头四瞩,却不见一个人迹,公孙小凤随即回头手指宗岳尖叫道:「好!刚见面你就玩这一套,下次我也叫你上个当!」宗岳连忙陪笑道:「公孙掌门人请不要误会,此刻的确有一人正在飞上-来,只是这人恐怕不是『缺一神翁』罢了……」公孙小凤咬了小指头想了想,侧睑向病仙女古秋芸道:「芸姐,你看他年纪轻轻的,究竟是在吹牛皮呢,还是他内功真有这么好?」病仙女温婉一笑道:「凤妹,摆头向北面看看,那不是有人来了么?」众人一齐朝北面望去,果然此时杂树林外静静地站立着一个手执拂尘的年青道士!十八九岁的年纪,潘安般的俊睑,身穿青布道袍,足登白袜云鞋,文质彬彬,风度飘逸,居然有些儿出尘之相。他面现惊疑之色,直望着苍松下的四个少男少女,迟疑一阵後,右手拂尘轻轻一挥,-步缓缓走到苍松下,向众人举掌打讯,发出清悦的声昔道:「贫道冒昧请问,诸位可是游山来的?」公孙小凤一马当先,排众而出,双手往腰一插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小道士面上一愕,跟着朝她深深一躬道:「无量寿佛,女施主答话何必如此带火气?」公孙小凤一想也是,於是挤眼笑了笑,仰睑望天吊儿郎当的漫声道:「我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曾带火气?你自己疑心疑鬼活该!」小道土道行不高,孩子气仍在,闻言-情,忍俊不住张口哈哈笑道:「就算是贫道的错觉吧,但先发问的是贫道啊!」公孙小凤双眸一转,微笑道:「出家人随和一点,你虽然先问,就先回答也吃不了甚么亏」说到这里,回头脖子一伸向三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对不对?」宗岳已摸清了她的个性,这时含笑接上道:「对,言之有理!」公孙小凤大喜,兴奋地朝他抛去一眼,奸像在说:你这人倒还不错,我就跟你交个朋友吧!她一笑之後,随又回对小道士道:「怎么样?大家都这么说了,你就随和一点吧?」小道士一点也不肯随和,只朝她深深一躬,默默走到一旁,拣了一块净地坐下,阖目打起坐来。公孙小凤气为之结,不由欺上一步戟指叱道:「喂!小牛鼻子,这地方是我们先来的,你快滚蛋!」小道士听如不闻,闭目端坐如故。公孙小凤气极,反手拔出长剑,跳到他跟前尖叫道:「小牛鼻子,你起来,本掌门人叫你尝尝『青城万花剑』的厉害!」小道士两眼突睁,惊异而又调侃地失笑道:「『本掌门人』!开甚么店的『掌门人』?」此语一出,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宗岳笑得打跌,悟果合掌而念不成佛,病仙女两手抱心,连笑带喘,不胜慵弱之态。公孙小凤眼眶一红,跺脚嚷道:「好!你们笑吧,笑死了才叫高兴!」宗岳觉得不好再缠下去,忙忍住笑朝她一揖道:「公孙掌门人不可卤莽,这位道长说不定也是『缺一神翁』邀请来的呢!」小道士闻言跳起,面对宗岳稽首行礼道:「无量寿佛,这位小施主如此说,莫非诸位也是应『缺一神翁』之邀而来的?」宗岳抱拳还礼道:「是的,在下终南宗岳,敢问道长如何称呼?」小道士又行一礼道:「贫道武当一脉,贱号北星」话至此,少林悟果立即跨步上前,合十宣佛道:「阿弥陀佛,道兄与武当二十五代掌门『南阳道长』如何称呼?」北星小道士面容一惨,咬咬嘴唇,忍泪答道:「正是先师,三年前已」公孙小凤纳剑入鞘,抢着道:「死在『两仪真人』的『十绝阴掌』之下,是不?」北星小道士眼中泪光闪动,颔颔头,忽然露出央求的目光向她道:「这位女施主,贫道每次想起先师的惨死,暴躁的毛病就难以压制,请你不要再惹我好么?」公孙小凤「咭」的一笑,掩口吃吃道:「我才懒得理你呢,咭咭,大男人了还哭……」北星小道土顿时「毛病」发作,倏地退出两步,手中拂尘一挥,瞪目怒喝道:「小丫头,你过来!」公孙小凤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了片刻,待得回过神来,玉腕疾抬,再度拔出长剑,挺身便欲扑过去。宗岳慌忙横步拦住,长揖道:「住手!住手!都是自己人」公孙小凤左冲右突,竖眉尖叫道:「谁跟他自己人,他对本掌门人太无礼貌,本掌门人非教训他一顿不可!」宗岳张臂挡住,陪笑道:「你是掌门人,这位北星道长不见得就不是啊!」公孙小凤一怔,停止进扑,轻蔑地白了北星小道士一眼,掀唇道:「我就不相信有这么多小掌门!」北星小道士「毛病」一发即止,这时业已恢复文质彬彬之态,闻言举掌稽首道:「贫道无德无能,临危衔命,忝承武当二十六代掌门之职,贻笑武林在所难免,尚请女施主不吝指教!」不亢不卑,徐徐道来,俨然有几分老掌门人的风度!公孙小凤嘟嘟嘴,突然伸手道:「拿出来看!」武当掌门北星小道士神色一愕,讶道:「女施主要贫道拿出甚么?」公孙小凤哼了一声道:「拿出武当派的『惊鲵金剑』来,待本掌门人验明信物,本掌门人才肯承认你的身份!」北星小道士恍然一哦,含笑点点头,慢慢探手入怀取出一柄古色斑斓小巧玲珑的八寸短剑,按卡轻轻一抽,一片刺眼金光闪处,现出一支纹鳞金剑!他,武当小掌门,手执「惊鲵金剑」,目视公孙小凤微微而笑女施主,你还有何话说?公孙小凤两朵红云飞上粉颊,发窘之状,令人又怜又好笑。宗岳乘机打个哈哈,笑道:「好啦,掌门人开掌门人的玩笑,掌门人发掌门人的脾气,彼此扯平!」五派小掌门於是重新一一介绍见礼已毕,公孙小凤又嚷道:「怎么搞的呀,那位『缺一神翁』敢情『缺』少银子,请不起客溜掉了?」话未了,宗岳神色微震,目光一亮,微笑道:「又有人来啦!」公孙小凤娇嗔地瞪他一眼,道:「你这么厉害,哪天有空,我一定要领教领教你们终南派的『降魔绝剑』!」少林小掌门悟果和尚微微一笑道:「来人似有两位之多。」武当小掌门北星道士含笑接口道:「两位都不是『缺一神翁』!」长白小掌门病仙女古秋芸别脸向杂树林瞧去,浅浅一笑道:「现在距离此地只有十丈了。」青城小掌门散花女公孙小凤见众人都出了风头,情急之下,冲口道:「两位都是女的!」话声甫落,杂树林「嗖嗖』两响,飞出两个怪模怪样的少年人来。年龄都在十五六岁上下,眉目清秀,但蓬头垢面,一个穿黄衣,一个着黑袍,穿的都是老年人衣服,以致看起来臃肿不堪,滑稽突梯!穿黄衣的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态度冷漠懒散,老气横秋;穿黑袍的手握一支竹棍子,顶端扎着一串金铃,脸上笑靥洋溢,十足是个顽童的典型。他们像北星小道士出现时一样,站在林外惊异地望着苍松下的五个少男少女打量一阵,穿黑的忽然别脸向穿黄的嘻嘻笑道:「牛老兄,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咱们兄弟是女的?」穿黄衣的缓缓仰起脸,学着大人模样举手-下巴,冷傲地回道:「但愿来世生做女人身,可是今世既然不幸生为五尺须眉,我『葫芦童牛千里』就得做男人做到底!」穿黑袍的点点小脑袋,嘻嘻笑道:「对!因此如有人把我『玩铃童萧士麟』当做女人,无疑是天大的侮辱!」说着,两颗充满鬼主意的眼睛滚动几下,伸手推着「葫芦童牛千里」上前道:「牛老兄,小弟素知你遇事不落人後,小弟让你先!」葫芦童牛千里身子分毫不动,满面严肃地摇摇头道:「不,小弟有自知之明,跟小女人打交道的玩意,你萧老兄最拿手,该你先上!」玩铃董萧士麟退後不迭,咧嘴笑道:「嘻嘻,牛老兄说笑话,我姓萧的活了这一把年纪,根本未曾与小妞儿谈过一句话,还是你牛老兄上去吧!」公孙小凤原想跟着众人「露一手」出出风头,谁知刚说完一句「两位都是女的」,树林中窜出来的竟是两个怪模怪样蓬头垢面的臭小子,心中难过简直到了极点,此刻又见他们站在林边对白,口气尽管谦虚,但那种不耻与女人打交道的表情,却叫人难以忍受,一时恼羞成怒,玉腕再抬,「呛」一声三度拔出长剑,跳出去运剑戟指尖声叱道:「喂!你们两个野孩子都给我滚过来,本掌门人要教训你们一顿!」玩铃童萧士麟听了着急,又推同伴的身子道:「你听,牛老兄,人家都在叫阵了,我称呼你一声『老兄』,你不出去总不好意思了吧?」葫芦童牛千里哪敢上前一步,举手架住同伴的手道:「且慢,萧老兄,你听人家自称甚么『门人』?」玩铃童一怔,举手搔搔蓬乱的头发,忽地惊噫一声,抬眼望着公孙小凤问道:「小女人,你说你是『掌门人』?」公孙小凤长剑一抡,怒叱道:「不错,本姑娘乃是青城派第十八代掌门人,武林人称『散花女公孙小凤』的便是,你们两个野孩子快来受死!」玩铃童小嘴一歪,吃惊地别脸望同伴道:「牛老兄,你听清楚了没有?」葫芦童冷哼一声,抬头看天淡淡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儿甚么样的人都有,你萧老兄何必大惊小怪?」玩铃童同意的点点头,摇动手中那支挂着一串金铃的竹棍子,响起一片悦耳的「叮铃铃」声音,然後举起竹棍子一指公孙小凤,嘻嘻笑道:「小女人,你若是『十绝谷』中的妖女,乘早说出,我『玩铃大侠』好赶紧超度你上西天极乐世界!」公孙小凤气得发抖,腾身便待扑过去,蓦觉眼前人影一闪,身前已矗立着武当掌门人北星小道士,他朝她举掌稽首道:「公孙掌门人,请听贫道一言」公孙小凤眉毛一竖,突然一剑向他刺去,尖叫道:「滚开!谁要你来多管闲事?」北星小道士不料她如此不可理喻,疾忙侧身闪避,暴躁的毛病刚要冒起,眼前人影再闪,终南掌门人宗岳已然挡在自己面前。宗岳回头含笑向他道:「北星道长请回,让在下来吧!」北星小道士若有所悟的笑哦一声,深深一礼,疾疾退下。宗岳倏觉不对,登时俊睑通红,心里暗喊道:快!赶快一剑刺过来,表示你一视同仁,表示你毫无偏私,快呀,公孙掌门人!哪知公孙小凤一点也不想一剑刺过去,只跺跺脚道:「你,你又来拦着我了是不是?」宗岳偷眼一瞥众人,见他们都望着自己微微而笑,尤其是病仙女古秋芸,她一对明澈的秋水更露出一种使人不敢形容的波光,不禁心头大震,当即面容一整,正色说道:「不,在下是来和公孙掌门人打个赌!」公孙小凤眸光一亮,欢声道:「好呀,你要和我赌甚么?」宗岳掉头一指林边那两个少年,含笑道:「咱们来猜猜这两位大侠的身份!」公孙小凤睨瞥他们一眼,掀唇讽刺道:「哼,野孩子罢了,有甚么好猜的?」宗岳含笑不答,慢慢探手掏出「金牌符令」,转望其余三位掌门人笑道:「三位掌门人可否劳驾再取出来亮亮相?」三位掌门人领悟地一齐点头,於是乎少林掌门悟果小和尚由怀里取出了绿玉佛像!武当掌门北星小道士由怀里取出了惊鲵金剑!长白掌门病仙女古秋芸也摸出了天池寒王环!公孙小凤迟疑一下,嘟着小嘴掏出了七彩夜明珠!宗岳转身面对林边那两个少年,掌心托着金牌令符!树林边的葫芦童牛千里和玩铃童萧土鳞两人,满脸流露不胜惊奇之色,愕然相觑一眼後,玩铃童迅速恢复常态,朝同伴挤挤眼,嘻嘻笑道:「牛老兄,人家都翻出底牌来了,咱们再不亮相,可要对不起五位掌门人啦!」穿黄衣的葫芦童牛千里面色郑重地点点小脑袋,伸手入怀取出一支长约八寸的黄色东西,随手一抖,现出一面三角型中间-着一条黄龙的锦旗,正是黄山派掌门令旗黄山飞龙旗!玩铃童萧士鳞也在这时摸出一块雕刻精美的八卦型白玉,高托在掌上,正是昆仑派掌门信物乾坤印!七派小掌门各拿着本派信物静静地把玩片刻,宗岳面现微笑斜眼一瞥身边发呆的公孙小凤,随将「金牌符令」纳入怀中,抱拳向林边两位小掌门人发话道:「原来是昆仑、黄山两位掌门人驾到,在下终南宗岳这厢有礼!」玩铃童突然纵身跳起三丈,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地一挥竹棍子,嘻嘻笑道:「妙!妙!早知道都是小孩子,咱们早该彼此拜访啦……」七位小掌门再度一一叙礼,各述本门遭遇,怒骂流泪,愤火填膺!原来当年黄山「闲云叟」和昆仑「逍遥叟」同时死於「十绝魔君』的十绝阴掌後,两派虽然很快便选出新掌门人物,但未几即分别沦入十绝魔君的九弟子「九指无常冷风」及八弟子「八臂金刚劳力士」手中,五年前两派掌门先後招集派中高手返山报仇,结果全军覆没,只留下了现在两个承继派脉的流亡小掌门……公孙小凤不惯处於悲云惨雾中,首先-袖一拭眼泪,粲然笑道:「好呀,武林十派来了七位掌门人,还有华山、峨嵋、南海三派掌门人怎么不快点来?」昆仑小掌门玩铃童接腔笑道:「要是他们也像咱们没有胡子,那才有意思呢!」黄山小掌门葫芦童冷哼一声道:「我猜这三派掌门人今天不会来了!」六派小掌门十二道眼光一齐向他瞧过去,等他解释理由。葫芦童缓缓仰起脸,一派老气横秋地道:「怎么,你们都想不出所以然来么?」宗岳低头沉思一下,立即抬睑笑道:「在下想到了!」病仙女古秋芸温婉一笑,接着道:「是的,那三派掌门人大概不会来了!」悟果小和尚颔颔头道:「不错,是不会来了!」北星小道士目光一闪,随也跟着颔头道:「一点不错,他们不会来了!」玩铃童两眼一阵滚动之下,也跳脚道:「好家伙,咱们吃了『缺一神翁』的亏啦!」独有公孙小凤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急得粉睑飞红,偷偷朝病仙女使了个眼色,要她传递一下。病仙女神秘一笑,移目向四周山峦流盼,公孙小凤恍然大悟,高兴地跳起来欢呼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葫芦童望她一眼,冷冷道:「你最後一个想到的,还神气甚么?」公孙小凤胸部一挺,驳道:「你还不是人家的儿子,神气甚么?」葫芦童面容一板,翻眼大声道:「好!待会那个甚么『缺一神翁』到来,我姓牛的一定要请教请教,问他凭甚么要占咱们的便宜,须知这对咱们七位掌门人是个大不敬!」玩铃童手舞竹棍子叫道:「对!他『缺一神翁』要请客那个地点不好去,偏要选中这座『七子山』,简直存心占便宜!」小脑袋一摆,两眼滚闪几下,伸出舌头舐唇思索道:「不过,好在这里是七子山的『母-』,因此咱们都不是儿子……」公孙小凤「咭』的笑道:「你不是儿子,难道是「娘』下成?」众人哄然大笑,笑声中,宗岳彷佛听到一丝异响,忙振臂高声道:「快听!那是甚么声音?」整座-顶霎时鸦雀无声,七位小掌门个个凝神屏息侧耳谛听,果然听得远远的有一丝悠美的笛声袅袅传了过来。少林悟果一听之下,肃容合十道:「善哉,他老人家来了。」武当北星皱眉自语道:「听声音似乎还在二里之外。」黄山葫芦童立刻摇头道:「不!只有一里半!」昆仑玩铃童摇着头道:「不下,只有一里远!」长白病仙女惊疑道:「奇怪,我听好像只有半里远呀!」青城散花女忽然惊「咦」一声,手指北面的杂树林喊道:「你们快看,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