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不知不觉的就是一年。在这一段不算短的时日中,宗岳他们始终坚守既定策略,以神速、果敢和秘密的行动,时而江南,忽焉漠北,到处打击敌人。首下「青城」,次收「峨帽」,再及「黄山」、「武当」、「少林」、「长白」、「华山」……不仅实力已经茁壮,而且名震海内外,江湖上誉之为「武林十字军」,群起响应。散布各地的阴古希老魔党徒,反感备多力分,望风而逃,不得不退守十绝谷老巢,同时甚且因此而内哄。在十大弟子中,一统贼秃与两仪贼道为互争领导权双方反目。十大公主,也暗地不和。最显著的是以九尾狐胡媚娘为首,结合崔蝶仙、卞无邪,凡事皆阳奉阴违,对代理谷主阴如花作消极抵制。男女门人之间,为了争风吃醋,也是各逞机谋,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家人,其实彼此都是死对头,只差不曾爆发而已。阴古希老怪自从口称坐关百日离谷,一去未返,谁也不知道是在何处。崔蝶仙、卞无邪,和一统三人,对五阴真经第七篇,似乎并不急图速成,一直都抱着不屑向後来居上的师妹求教。阴如花也彷佛淡忘,不加传授。反是那弑父叛师的恶徒文士仪,城府深,虑的远,暗有鬼胎,日怀恐惧宗岳之心,不敢不求教於人充实自己,苦练五阴真经。一、三两篇本已精纯,第五篇也以甜言蜜语博得崔蝶仙欢心,早经指点习成。於是又朝思暮想,希望得窥七、九二篇堂奥,不惜百般趋奉阴如花。不过这位十公土却性情怪异,从不与同门合流,经常冷若冰霜,除了有事使唤以外,压极儿就不理睬。尤其此女,功力既高,人又机智,喜怒不测,执法如山,全谷上下个个忌惮,稍有不慎,使遭惩处,连巴结都难。亏得文士仪,耐心极强,饶是如此,依旧用水磨功夫,时时留意伊人起居,准备遇机好献殷勤,丝毫不懈。因此之故,被他偶然发现阴如花,每隔半月,必於夜阑人静之时,离谷一次。去的方向,乃为後山一座人迹罕到的高。分明有什么秘密。也恰是一种作为要挟的良机。经过多次的暗蹑,终於摸清途径地点,只苫不敢接近,无法看出究竟。这一日,又届阴如花私出之期。文士仪决心一探真相,特别先行前往,隐匿一旁。约莫三更左右,伊人果在星月徽光之下如飞而来。但觑她黛眉深锁,好像心事重重,一到就手朝停身之处的一块巨石略按,人影一闪,失了踪迹。想不到此间还有机关?文土仪,马上小心翼翼地走近察看。只见巨石依旧峨峨,没有半点可疑之处,倒是无意中伏在石脚下侦查,却突闻有声隐隐入耳。「花儿,我的活罪已经受够,你总该消恨了吧!」文士仪陡吃一惊!这分明是乃师十绝魔君的口音。又听阴如花答道:「我娘死的好惨,你还记得么?」「唉!我不是早就认错了?」「还有我自己的恨……」「那是为传五阴真经,不得不尔……」「呸!如今骗不了我啦!」「不论如何,你总是我的亲骨血……」「哼!亲骨血也可以作你泄欲的工具么?」「唉……」「你不是人,是禽兽……」「花儿,我求你痛痛快快的给为父一刀好吗?」「你想叫我担上个恶名是不是?」「我已经生不如死了!」「这是报应。」「孩子,你要怎样才甘心呢?」「我还没有想到。」至此语音顿寂,倏地巨石转动,文士仪慌不迭闪到暗处,目睹露出一个斗大的洞穴,阴如花一跃而上,匆匆恢复原状,便行纵走。听双方口气,显然十绝老魔乃是被阴如花困在其中,而且他们双方的关系,还是真正不折不扣的父女。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文士仪略作寻思,忽现满脸喜色,迅即按适才阴如花的手法,转动巨石,毫无畏怯地飘身跳下石洞。入目其间竟是一座顶嵌明珠,十分华丽的大石室。只是居中玉床上,却蜷曲着一个憔悴不堪的老人。文士仪不由一愕!暗忖,难道这就是谷主么?只见对方全身都已瘫痪,惟有嘴能出声,呻吟道:「是花儿又回来么?」文士仪默认良久,才确定果是乃师。迈步走到明处,低答道:「是徒儿文士仪前来。」十绝魔君颇出意外,急问道:「你可是来救为师?」文士仪仍然立在丈外,扮作极其恭顺的答道:「是。」「快把案上玉瓶中的『女儿红』拿来,先喂我喝几口。」彷佛这老怪已经多年不嗜酒味,接着又轻叹道,「这恶丫头,每隔半月,才给为师一次的饮食,以苟延残喘!」原来阴如花用的是饿刑。文士仪竟然毫不生怜,反而口角浮起淡淡的奸笑,一面走近石案,一面问道:「恩师可能坐起?」「糊涂虫,我能行动,还用得着你?」这老魔头依旧不改往日的威风,接着又和声道,「好孩子,你能寻到此间,足证忠心,此後我倒要好好的栽培你。」文士仪漫应道:「多谢恩师。」更续问道,「你老人家可是穴道被制?」「过去是……」「徒儿能解么?」「如今不成了!」「这是何故呢?」「唉!为师的是年前在此坐关,练一种无上神功。不料正当吃紧之际,如花那恶丫头,却口称赶来护法骤出不意,用五行逆运手法,点了我的要穴,以致走火入魔,功力全失,四肢僵枯,成了废人。」又叹了一声道,「这真叫做养虎伤身!」「师妹怎的这等无良?」文士仪以同情的口吻作答,又道,「那怎么办呢?」「稍时徒儿把我迁离此间再说。」老魔头好像十分兴奋,只顾说话,连酒都忘了。「恩师五阴真经秘本可还在身边?」「早被那恶丫头搜去了。」文士仪忽然打开所取的玉瓶,立刻酒香满室,高赞道:「果是江南名产。」十绝老魔,连呼道:「快拿来,快拿来!」可是文士仪,竟慢条斯理地答道:「恩师可否先把五阴真经七、九两篇口诀传授於我?」十绝魔君馋涎欲滴,迫不及待地急道:「那容易,你喂我几口酒再说。」文士仪朝前走了几步,立又暗中一动,忖道:「莫不是这酒中有什么解药?」顿时微微一笑道:「你老人家说了就有酒到口嘛!」这种语气,其含意已是极其明显了。十绝魔君,半晌才反问道:「要是我不说呢?」「恩师一向圣明,当已早知徒儿心意。」「你也要威逼於我?」「这是徒儿求艺心切,事非得已。」「你先说说看,要用什么手段?」「我先按本门三大毒刑,『五鬼搜魂』、『阴火焚身』、『冷焰穿心』顺序施为,然後再取你老人家齿、舌和双目。」这恶徒,说来口气亲切,笑语从容。一时直听得十绝老怪,连道:「罢了,罢了!」想不到一个独霸江湖十多年,黑白道闻名丧胆的十绝魔君,如今竟在自己门人手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文士仪又狞笑道:「我不能在此久留,你老人家最好快说。」那知语音未落,反感身後要穴一麻,有人娇叱道:「大胆的狗贼,我早看出你鬼鬼祟祟,不安好心。」入目赫然乃是阴如花去而复转。文土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不禁吓得心胆皆裂,额上冷汗横流,满脸露出乞怜之状,颓丧无比。十绝魔君却呵呵一笑道:「好好,老夫死也瞑目了!」阴如花又眉聚煞气,戟指文士仪娇喝道:「听说你这恶徒,过去便曾弑父叛师,禽兽不如,今天居然敢起狼子野心,在我眼皮下捣鬼,岂不是活腻了?」十绝魔君接口道:「花儿,你给我留个伴儿好不好?」阴如花斜睨答道:「那也救不了你呢!」呛啷一声,掣出背插的长剑,寒光连闪,将文士仪武功破去,刺伤一目,双手双足齐腕踝切断,踢到一旁,成了一具活死人,转身就走,冷笑道:「让你们这两个一丘之貉,同尝尝往日自己害人的滋味吧!」这位姑娘,出手好辣!似乎她唯有如此,才可发泄胸中怨气。尤其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十绝谷中,只当文士仪奉命出山,谁也梦想不到竟是这么一回事。一晃便届中秋约期前夕。不仅十大门派人马齐集邛崃,而且江湖上各路英雄都纷纷前来助战。其中知名之士,诸如:衡山祝融居土、洞庭吕氏双侠、天合流云剑客、点苍玉笛书生、泰山碧霞观主、天山雪海散人。如今的宗岳,亦已望重武林,非复年前了。大家一到便把十绝谷围得水泄不通,主力留在山神庙,准备翌日一举扫荡魔窟,永靖妖氛。只是十分古怪,对方一直坚守,不闻不问,没有丝毫动静。虽然众人个个士气如虹,有必胜的信念,但宗岳反担心阴如花别具诡谋,以及老怪在坐关中所练的魔功,惴惴不安。因为惟有他,才深知彼女的一身所学,非比等闲,心计之工,不能轻视,何况这一场乃是正邪双方生死存亡的大决斗,稍一不慎,立将万劫不复。孔素棠也看出个郎所虑,暗有隐忧,不过她最恐惧的还是十绝魔君阴古希。转眼便到了月上中天。这时大家正在山神庙中,密议明日对敌之策。不料倏地一阵烛影摇红,微风飘过,忽见宗岳席前,现出一封端端正正的棠柬,上书「敬陈宗少侠」五字。众人齐吃一惊!宗岳连忙拆阅,内云:佳客远来,有失迎迓,特备明月之觞,素心之点,候驾於北-之巅。阴如花启这是什么阵仗?什么叫做明月之觞?什么叫做素心之点?首先公孙小凤急道:「分明这是妖女的诡计,盟主哥哥身寄武林安危,千万去不得!」大家也深以然。倒是宗岳,沉吟良久,毅然道:「我不能示弱,亦无所惧,大不了她使的调虎离山之策,咱们正好将计就计。」随即对各路人马作了一番安排,并嘱爱侣孔素棠和斑衣神童在後接应,立刻单枪匹马扑奔北。不多久便将近绝顶,但觉明月在天,罡风寒厉,四外无人,一片静寂。宗岳暗忖,难道这丫头没来不成?那知正迟疑间,忽闻顶上猝起歌声:侬本伤心女,有苦无人诉。母死父不仁,檀郎你知否?天公妒红颜,我将何所适。以後便是泣不成句,凄切得连天地草木,都似乎为之变色。不消说,这是阴如花。宗岳迅即纵身飞上,趋前抱拳客套道:「姑娘别来无恙?」阴如花也赶忙抹干眼泪,低答道:「少侠真信人也!」接着又幽幽一叹道:「我冒昧奉约,宗兄八成会有所疑吧?」「姑娘只猜中一半。」「如此说来你还有一半该是信赖我了。」「不错,因为我看出姑娘本质并非恶人。」此言一出,不知何故阴如花却热泪夺眶而出,半晌,茫然凝视宗岳道:「你看我美不美?」宗岳点点头。「假如我不是出身旁门,你也没有棠姊姊,中意不中意?」宗岳又点点头。阴如花顿时一声长叹,自语道:「相逢恨晚,即此我死也甘心了。」探手怀中,取出一本绢册,盈盈走近,亲切地说道:「这就是我请柬上的明月之觞,聊表寸心,年前若非岳哥正气所感,小妹也险些沦为恶人了!」宗岳眼见上有六个「五阴真经秘本」字样的朱篆,恍悟对方乃是以明月影射「太阴」,早有暗赠此绝学之意,一时不解何故,慌不迭辞谢道:「在下何以克当?」阴如花微笑道:「就我所知,普天之下,惟有岳哥哥这种心性之人,始克当之,将来集五阳、五阴神功於一身,为武林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请收下,我还有话说。」宗岳只好接到手中。阴如花续道:「谷中群魔,我已预有安排,明日必可出降,务请体上天好生之德,从宽惩处。」更不待答言又道:「素心之点,即在此石下,请左推三尺,自入观看。」这是一种完全出乎宗岳料外之事,不由立如所言,一看究竟。霎时便发现垂死的老魔阴古希和一息尚存的恶徒文士仪。宗岳简直疑是作梦!由文士仪口中得知一切,深深为阴如花的遭遇惋惜,急急出洞,准备加以宽慰。不想放眼峰顶,竟已人如黄鹤,不见芳踪。唯有巨石上留下以五阴指刻划的十五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善恶到头终有报,我要修修来生,别矣!」丁剑霞著(全书完)(侠圣按:可惜,后四章完得不免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