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右侧的大汉见到陶纯纯脚步一动,便已和身扑到舱板,上腰、腿、肘,一齐用力,连滚两滚,滚开五尺,饶是这样,他额角仍不免被那纤纤的指尖拂到,只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宛如一条被烧得通红的铁链烫了一下,又像是被一条奇毒的蛇吻咬了一口。陶纯纯娇躯轻轻一扭,让开了左侧那大汉倒下去的尸身,口中“呀”地娇笑一声,轻声道:“你倒躲的快得很!”未死大汉口颤舌冷,手足冰凉,方待跃入江中逃命。他身躯已近船舱,只要滚一滚,便可跃入江中,那知他身躯还未动弹,鼻端已嗅得一阵淡淡的幽香,眼前已瞥见一方轻红的衣袂,耳畔已听得陶纯纯温柔的笑语,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躲得虽快,可是究竟还是躲不开我的……”这彪形大汉侧身卧在舱板上,左臂压在身下,右臂向左前伸,双腿一曲一直,正是一付“动”的神态,但是此刻他四脚却已全都麻木,那里还敢动弹一下,这动的神态,竟变成了一付死的形像,他眼角偷偷瞟了她的莲足一眼,口中颤声道:“姑娘,小的但求姑娘饶我一命……”陶纯纯接口道:“饶你一命——”她嘴角温柔的笑容,突地变得残酷而冷冰。“你们误了我那等重要之事,我就是将你帮中之人,刀刀斩尽,个个诛绝,也不能泄尽我心头之恨!”伏在地上的身躯大汉,仍自不敢动弹,甚至连抬起的手臂,都不敢垂首,因为他生怕自己稍一动弹,便会引起这貌美如花,却是毒如蛇蝎般的少女的杀机。他倒抽一口凉气,颤声说道:“长江铁鱼有在水道上讨生活的,动用马自然比不上江北骡马帮那样方便……”陶纯纯冷笑一声,缓缓抬起手掌,道:“真的么?”她衣袂微微一动,这大汉便又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连忙接口道:“但小人却有一个方法,能够帮助姑娘在一夜之间赶到苏州!”陶纯纯掌势一顿,沉声道:“快说出来……”直到此刻,这大汉才敢自船板上翻身爬了起来,却仍然是直挺挺地跪着,说道:“小人将这方法说出来后,但望姑娘饶小人一命!”陶纯纯秋波转处,突又轻轻一笑,满面春风地柔声说道:“只要你的方法可用,我不但饶你一命……”柔声一笑,秋波凝睇,突然住口,彪形大汉一振,目光痴地望着陶纯纯。此时方离死亡,竟然立时生出欲念,陶纯纯目光一寒,面上仍满带笑容柔声道:“快说呀!”彪形大汉胸膛一挺,朗声道:“小人虽然愚鲁,但少年时走南闯北,也到过不少地方,最难的去过苗山,最北的一直出了玉门关,到过蒙古大沙漠。那时小人年轻力壮,一路上也曾干过不少轰轰烈烈的事。”陶纯纯温柔的目光下,他居然又自吹自擂起来。陶纯纯柳眉轻颦,已觉不耐,彪形大汉目光抬处,心头一凛,赶紧改口道:“姑娘你想必也知道,普天之下,唯有蒙人最善驭马。”陶纯纯目光一亮,轻笑一声,这一声轻笑,当真是发自她的心底,若是有人能在今夜帮她赶到虎丘,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那大汉目光动处,狡猾地捕捉住她这真心的笑容,语声一顿,故意沉吟半晌。突然改口道:“有许多人在人们几乎无法做到的事,一经说出方法决窍之后,做起来便容易的很,但如此去学到做的方法,却是极为困难,出卖劳力的人总比读书人卑微多,但在每种不同的生活环境里,却可以得到不同的体验。”他又自故意长叹一声,接口道:“比如我在蒙古大沙漠中的那一段日子,当真是艰难已极,可是在这一连串困难的日子里,我所学到的,不过仅仅是这一个巧妙的方法而已。”陶纯纯秋波一转,立刻收敛起她那一丝已将她真心泄漏的微笑,眼廉微垂,轻蔑地瞧了这仍跪在地上的大汉两眼,她光亮的银牙咬了咬她娇美的樱唇,然后如花的娇靥上,又恢复了她销魂的美容。道:“你还跪在地上干什么?”玉手轻抬,将这大汉从舱板上扶了起来,却又自笑道:“我也知道要学到一件许多人不懂的知识,该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呀……我多么羡慕你,你胸中通用这种学问,直比身怀绝顶武功,家有百万珍宝的人还值得骄傲——”娇笑声中,她缓缓挥动着罗袖,为这虽然愚昧,但却狡猾的大汉,拂拭着衣上的尘土。于是这本自愚昧如猪,但却又被多年来的辛苦岁月磨练得狡猾如狐的大汉,粗糙而丑陋的面容上,也无法自禁地泛出一丝得意的笑意,口中却连连道:“小人怎敢劳姑娘玉手,罪过罪过……”陶纯纯笑容更媚,纤细的指尖,滑过了他粗糙的面颊,温柔笑道:“快不要说这些话,我生平最……最喜欢的就是知识渊博的人,方才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我……我就不会对你那样了……”她羞涩地微笑下,全身散发出一种不抗拒的女性温柔,便又很容易的使这大汉忘却她方才手段的毒辣。他厚颜干笑了一声,乘机捉住她手掌,涎着脸笑道:“姑娘你的手好白。”他语声又开始颤抖起来,却已不再是为了惊恐与恐惧,而是为了有如猪油般厚腻的欲望,已堵塞到他的咽喉。而陶纯纯竟然是顺从的……半晌,陶纯纯突地惊呀了一声,挣脱了他,低声道:“你看,船已到岸了,岸上还有人。”本自满面陶醉的大汉,立刻神色一变,瞧了岸上牵马而立的汉子一眼,变色惶声说道:“他看到了什么?不好,若是被他看到……此人绝不可留……”原来在他的情欲中,除了猪的愚蠢与狐的狡猾之外,竟还有着豺狼的残酷与鼙的胆小。陶纯纯轻轻一皱她如月的双眉,沉声道:“你要杀死他么?”这大汉不住颔首,连声道:“非杀不可,非杀死不可。他若看到了船上的尸首,又看到了你和我……那怎么得了,那怎么得了!”陶纯纯幽幽一叹,道:“好吧,既然你要杀他,我也只好让你杀了!”她似乎又变得仁慈,要杀人不过是他的意思而已,而这愚昧的大汉也认为她方才所杀死的人都是自己的意思,又自不住说道:“是,听我的话,快将他杀死。”言犹未了,陶纯纯窈窕的身躯,有如飞燕掠过一丈远近的河面,掠到岸上,夜色之中,只见她玉手轻抬,只听一声低呼,她已将那牵马的大汉,挟了回来,砰地一声,掷到船板上。她态度是那么从容,就象她方才制伏的,不过只是一只温柔的白兔而已。大汉展眉一笑,陶纯纯道:“我已点了他的穴道,你要杀他,还你自己动手好了。”有着豺狼般性格的大汉,立刻显露出他凶暴的一面,直眉瞠目,刷地陶出一柄解腕尖刀,自腰间拨出刀指着地上的动也无法动弹的汉子,厉声道:“你看!你看!我叫你看!”刷地两刀剐下他的双眼。“你听!你听!我叫你听!”刷又是两刀割下。静静的江岸边,立时发出几声惨绝人寰的惨叫,躺在舵板上的那无辜的汉子,已失去了他的一双眼睛与一双耳朵。陶纯纯眼廉一合,似乎再也无法见到这样残酷的景象,道:“算了吧,我心里难受的很!”于是残酷的豺狼立时又变成愚味的猪,他挥舞着掌中血淋淋的尖刀,口中大喝道:“你这奴才,非要教训教训他们不可。”他语声高亢,胸膛大挺,仿佛是自己做了一件十分值得夸耀的英雄事迹,然后瞟了陶纯纯一眼,面上凶暴的狞笑,已变成了贪婪的痴笑,垂下掌中尖刀,痴痴笑道:“但你既然说算了,自然就算了,我总是听你的!”一步走到陶纯纯身侧,俯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两句话,陶纯纯红生双靥,垂首娇笑一声,摇了摇头,那大汉又俯在她耳畔说了两句话。手轻抚云发,吃吃娇笑着道:“你坏死了!我问你,你对我究竟好不好?”那大汉双目一张,故意将身上肌肉,夸张展露了一下,表示他身材彪壮,然后挺胸扬眉道:“我自然对你好,极好,好得说也说不出!”那大汉干咳了再两声,缓缓道:“你要到虎丘去,有什么事这般严重?”陶纯纯抬目望了望天色,面上又自忍不住露出焦急之色,口中却依然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我会详详细细的告诉你的!”那大汉浓眉一扬,脱口道:“以后。”陶纯纯笑道:“以后……总有一天!”大汉仰起了脖,目中尽狂喜之色,呐呐道:“以后我们还能相见?”陶纯纯巧笑倩然,道:“自然。”那大汉欢呼一声,几乎从船舱上跳了起来。陶纯纯突地笑容一敛,冷冷道:“你对我好,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难道你想以此来要协我吗?”那大汉呆了一呆,陶纯纯忽又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要用任何来要协我,我……我……”轻咳一声,垂首不语。那大汉站在她身畔,被那一声轻咳自梦中惊醒,口中不断地说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语声突地变的十分哂亮:“除了沿途换马之外,你要想在半日之间赶到虎丘,你只有用……用……”陶纯纯柳眉一扬,脱口道:“用什么方法?”那大汉道:“放血!”陶纯纯柳眉轻颦,诧声道:“放血?”那大汉挺一挺胸膛,朗声道:“不错,放血!马行百里之后,体力已渐不支,速度必然锐减,这时纵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再教它恢复体力,但……”他得意地大笑数声,一字一字地缓缓接口说道:“唯有放血,蒙人追逐猎物,或是追踪敌人,遇着马匹不够时,便是靠着这放血之方法,达到目的!”陶纯纯又自忍不住接口道:“什么叫放血,怎么样放血?”那大汉嘿嘿笑了数声,走过去一把揽住陶纯纯的肩头,大笑着道:“马行过急过久,体内血液已热,这时你若将它后股刹破,它体内过热的血液,流了一些,马行便又可恢复到原来的速度。这方法听来虽似神奇,其实却最适用不过,只是——哈哈,对马说来,未免太残忍了一些!”陶纯纯轻轻点了点头,幽幽叹道:“的确是太残忍一些,但也无可奈何了……”长叹声中,她突地缓缓伸出手掌,在这大汉额上轻拭了一下,这大汉嘴角不禁又自绽开一丝温馨得意的微笑。陶纯纯娇笑道:“你高兴么?”手掌顺势轻轻拂下,五只春葱般的纤指,微微一曲。这大汉疾笑着道:“有你在一起!”手掌圈过陶纯纯的香肩:“我自然是高——”语声未了,陶纯纯的纤纤玉指,已在他鼻端“迎香”嘴角四穴,唇底下仑三处大穴上,各各点了一下。这大汉双目一张,目光中倏地现出恐怖之色,陶纯纯笑容转冷,冷冷笑道:“你现在还高兴么?”这大汉身形一软,扑倒地下,他那肌肉已全僵木的面容上,却还残留着一丝贪婪的痴笑!陶纯纯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放在那犹自呻吟,双耳双目已失的汉子身侧,口中轻轻道:“我已将你的仇人放到你身畔了,他方才怎样对待你,你此刻不妨再加十倍还给他!”满面浴血,晕绝数次,方自醒来的汉子,呻吟顿止,突地发出几声凄厉阴森的长笑!笑声划破夜空的静寂,陶纯纯娇躯微展。轻盈地掠到岔路上,只留下那猪般愚蠢,鼠般畏怯,狐般狡猾,豺狼般凶暴的大汉,恐怖而失望地在凄厉的笑声中度过。看了他的愚昧、畏怯、狡猾和凶暴,他虽然比他的同伴死得晚些,甚至还享受过一段短暂的温馨时光,但此刻却毫无疑问的将要死得更惨。只听一阵马蹄声,如飞奔去,于是凄厉的笑声,便渐被蹄声所掩,而急剧的蹄声,也渐渐消寂,无边夜幕,垂得更深。江岸树林边,突地走出一条修长的白衣人影,缓缓度到那已流满了鲜血的江岔边,看了两眼,口中竟发出一声森寒的笑容。江风,吹舞起他的白衫的衣袂,也吹舞起岸边的木叶,他瘦削修长的身躯,却丝毫未曾动弹一下。亦正如那株木叶如盖的巨树一样,似多年前便已屹立在这里。风声之中,阴黯的林中似乎立地又发出一声响动!白衣人霍然转过身来,星光映着他的面孔,闪耀出一片青碧色的光芒。他竟是那武功离奇,来历诡秘,行事亦叫人难测的白衣人,他露在那狰狞的青铜面具外的一双眼睛,有如两道雪亮的剑光,笔直地望向那片阴黯的林木!只听木叶一阵响动,阴影中果然又自走出一个人来,青衫窄袖,云发蓬松,神色间十分憔悴,但行止间却又似十分兴奋。月光之下,她一双眼波正如疾如醉地望向这神秘的白衣人,对他那冰冷森寒的目光,竟似一无畏惧。她痴痴地望着他,她痴痴地走向他,口中却痴笑一声,缓缓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意中竟满是欣喜安慰之意,既像是慈母寻得败子,又象是旋人拾回茵。白衣人亦不禁愕了一愕,冷冷道:“你是谁?”青衣少女脚步虽细碎,此刻亦已走到他面前,口中却在喃喃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突地右掌前伸,并指如剑,闪电般向白衣人前乳泉大穴点去。白衣人目光一转,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目光中已换了许多表情,直到这青衣少女的一双玉指已堪堪触着他的新衣衫。他手腕方自一反,便已经轻轻地将她那来势急如闪电般的手掌握在手里,就象是她自己将自己的手掌送进去似的。那知这青衣少女,面上既不惊惧,亦不畏怯,反而满现歉喜之色,只听白衣人冷冷道:“你是谁?于我有何仇恨?”青衣少女一笑,口中却在如痴如醉地喃喃说道:“果然是你!你的武功真好,你竟能将那平平淡淡的一招‘齐眉举案’用得这样神妙,难怪他会那样夸奖你!”白衣人不禁为之愕了一愕,冷冷喝道:“谁?”青少衣女秋波一转,任凭自己的玉手,留在这白衣人冰冷的掌上,竟似毫不在意似的,反而轻轻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你手指又细又长,但拇指和食指上,却生满了厚茧,想必你练剑时,也下过一番苦功。可是……你身上怎会没有佩剑?”那时男女之防,最是严谨,青衣少女如此的姿态,使得白衣人一双冰冷的目光,也不禁露出诧意之色。反而放下了她的玉手,只听这青衣少女微微一笑,回答了他方才的问话:“夸奖你的人你或许不认得,但他却和你交过一次手——”话犹未了,白衣人已自诧声说道:“柳鹤亭……他真的会夸奖我……”青衣少女笑道:“你真的聪明,怎地一猜就猜中了……”白衣人目光一凛,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真正与我交过手的人,只怕也只有他一人还留在世上夸我……”这两句话,语气森严,自他口中说出,更显得冰冰冷冷,静夜秋风之中,无论是谁听得如此冷酷的言语,也会不自觉地生出寒意。但这青衣少女却仍然面带娇笑,轻叹一声,这一声轻叹中,并无责怪惋惜之意,而充满赞美,羡慕之情。白衣人呆呆地瞧了她半晌,突地沉声说道:“你难道不认为我的手段太狠太毒?”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强者生,弱者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些武功还不如你的人,偏偏要与你动手,本就该死,你武功若不如他们,不是也一样被他人杀死么?我认为两人交手,只要不用卑鄙的手法,打得公公平平,强者杀死弱者,便一点也不算狠毒,你说是么?”白衣人双目一闪,突地发出奇异的光彩,这目光象是一个离乡的游子,在异地遇着亲人。又象是一个孤高的隐士在无意间遇着知音。而白衣人此时却已将这种目光,凝现在那青衣少女面上,口中沉声道:“我打得是否公平,柳鹤亭想必会告诉你的。”青衣少女含笑说道:“你若打得不公平,他又怎会夸奖你!”两人目光相对,竟彼此凝注了半晌,白衣人冰冷的目光中,突又闪出温暖的笑意。要知他生性孤僻,一生之中,从未对人有过好感,而这青衣少女方才的一番说话,却正说入他的心里。江风南吹,青衣少女伸出手,轻轻理了理鬓边云雾般的乱发。白衣人目光随着她手掌移动,口中却缓缓说道:“你平常甚是坚定,左掌时时刻刻都在捏着剑诀。看来你对剑法一道,也下过不少苦功,是么?”他此时言词语意,已说得得十分平和,与他平日说话时的冰冷森严,大不相同。青衣少女愕了半晌,突地幽幽长叹一声,道:“下过不少苦功……唉!老实对你说,我一生之中,除了练剑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做过,什么事都没有去想它,可是我的剑法……”白衣人沉声道:“你的武功,我一招便可胜你!”他语气中既无示威之意,也没有威协或骄傲的意味,而说得诚诚恳恳,正如师长训诲自己的子弟。而这青衣少女也丝毫不觉得他这句话有什么刺耳之处,只是叹道:“我知道……方才我向你突然使出的一招,本留有三招极厉害的后着,可是你轻一抬手,便将它破去了。”白衣人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要找我,并非是要寻我交手比武的了。”青衣少女亦自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来找你,第一是要试试你的武功,是否真的和别人口中所说的一样,第二我……我……”垂下头去,倏然住口不语。白衣人抬了抬手掌,象也要为她理一理鬓边的乱发,掌到中途,青衣少女口中缓缓道:“我想要拜你为师,不知你可愿收我这个徒弟!”白衣人呆了一呆,显见这句话是在出他意料之外,半晌,他方自诧声沉吟着道:“拜我为师?”青衣少女胸膛一挺,道:“不错,拜你为师,柳鹤亭对我说,你是他眼中的天下第一高手,我一直学剑,但直到今日,剑法还平庸的很,若不能拜你为师,我只有寻个幽僻的所在——一死了之……”这几句话她说得截钉断铁,丝毫没有犹疑之处,显见她实已下了决心。白衣人虽是生性孤僻,纵然愤世疾俗,但却也想不到世上竟会还有如此奇特的少女,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青衣少女秋波瞬也不瞬,凝注了他很久,方自叹道:“你若是不愿答应我……”再次长叹一声,霍然转身过去,放足狂奔,白衣人目光一闪,身形微展,口中叱道:“慢走。”叱声方落,他已挡在她身前,青衣少女展颜一笑,道:“你答应了我么?”白衣人突地苦叹一声,道:“你错了,天下之大,世人之奇,剑法高过于我的人,不知凡几,我若教你习剑,纵然能尽传我之剑法,也不过如此。日后你必会后悔的,何况我的剑法,虽毒辣而不堂正,虽快捷而不醇厚,我之所以能胜人,只不过是因为我深得‘等’字三味,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发,我不发而已。若单论剑,我实在比不上柳鹤亭而习的正大,你也深知剑法,应该知道我没有骗你。”这冷酷而寡言的武林异客,此刻竟会发出一声哀心的长叹,竟会说出这一番肺腑之言,当真是令人惊异之事。青少衣女目中光彩流转,满面俱是欣喜之色,柔声道:“只要你答应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后悔。”白衣人神情之间,呆了一呆,徐徐接道:“我孤身一人,四海为家,有时宿于荒村野店,有时甚至餐风宿露,你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孩子,怎可……”青衣少女柳眉微扬,截口说道:“一个人能得到你这样的师父,吃些苦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她眼廉微合,接口又道:“我自从听了柳鹤亭的话,偷偷离开爹爹出来寻找你以后,什么苦没有吃过!”她幽幽长叹一声,缓缓垂下头去,星光洒满她如云的秀发。白衣人忍不住轻伸手掌在她秀发上抚摸一下。青衣少女倏然抬起头来,目中似有泪珠晶莹,但口中却带着无比的欢喜,大笑说道:“你答应了我!是不是?”白衣人目光一转,凝注着自己纤长但却稳定的手掌,手掌缓缓垂下,目光也缓缓垂下,沉声道:“我可以将我会的武功,全都教给你。”这两句话他说得沉重无比,生象是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似的。青衣少女目光一亮,几乎自地上跃起,欢呼着道:“真的?”白衣人默然半晌,青衣少女忍不住再问一声:“真的?”却见白衣人温柔的目光中,突又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意,缓缓道:“你可知道,若是别人问我这句话,我绝不会容他再问第二句的。因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怀疑我口中所说的话是否真实。”青衣少女垂下头去,面上却又露出钦服之色,垂首轻轻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师傅。”她语声微顿,却又轻轻加了师傅两字。白衣人沉声道:“我虽可教你武功,却不可收你为徒!”青衣少女目光一抬,诧声道:“为什么?”白衣人又自默然半晌,青衣少女樱唇微动,似乎忍不住要再问一句,却终于忍住,白衣人方自沉声道:“有些事是没有理由的,即使有理由,也不必解释出来,你若愿意从我练剑,我便教你练剑,那么你我便是以朋友相称又有何妨。有了师徒之名,束缚便多,你我均极不便,又是何苦!”青衣少女愣了一愣,终于欣然抚掌道:“好朋友,一言为定……”她突地想起了什么,连忙又自接口道:“可是你我既然已是朋友,我却连你真实面目都不知道……”白衣人目光突地一寒,沉声道:“你可是要看我的真实面目么?”青衣少女秋波转了两转,轻轻说道:“你放心好了,即使你很老,很丑,甚至是缺嘴、麻脸,都没有关系。你一样是我最好的朋友,因我喜欢的是你的人格和武功,别的事,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有她这样坦白与率真的人,对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说出如此坦白和率真的言语。白衣人冰冷的目光,又转为温柔,无言地凝注着那青衣少女,良久良久……突地纵声狂笑起来。青衣少女心中一惊,倒退半步,她吃惊的倒不是他笑的清朗和高亢,而是她再也想不到生性如此孤僻,行事如此冷酷,甚至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的绝顶剑手,此刻竟会发出任性的狂笑。狂笑声中,他缓缓抬起手掌……手掌与青铜面具之间,距离相隔越近,他笑声也就越响。青衣少女深深吸了口气,走上一步,拉住他的手掌,道:“你若是不愿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我不看也没有关系,你又何必这样笑呢?”白衣人笑声渐渐微弱,却仍含笑说道:“你看到我笑,觉得很吃惊,也很害怕,是不是?”青衣少女点了点头。白衣人含笑又道:“但你却不知道,我的笑,是开心的笑,有什么值得吃惊,值得害怕的?你要知道,我若不是真的高兴,就绝对不会笑的。”青衣少女动也不动的握着他的手掌,呆呆地愣了半晌,眼廉微合,落下两滴晶莹的泪珠。白衣人笑声一顿,沉声道:“你哭些什么?”青衣少女俯下头,用衣袖擦了擦面上的泪珠,断续的道:“我……我也太高兴了,你知道么?自我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过。”白衣人目光黯然,良久方自长叹一声,两人默默相对,俱都无语。要知道这两人身世遭遇,俱都奇特已极,生性行事,更是偏激到了极点,他们反叛世上所有的人类,世人自也不会对他们有何好感。于是他们的性格与行事,自然就要偏激,这本是相互为因,相互为果的道理。世上生性相同的人虽多,以世界之大,却很难遇到一起,但他们若是偶然遇到一起,便必定会生出光亮的火花,因为他们彼此都会感觉到彼此心灵的契合,于是魂的接近,青衣少女与白衣人也是如此。静寂,长长地静寂,然后,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白衣人移动了一下他始终未曾移动的身躯。缓缓叹息着道:“你可知道,我也和你一样,有生以来,除了练剑没有做过别的事。只不过我比你运气好些,能够有一个虽不爱,但武功却极高的师傅……”。青衣少女仰望着他的脸色,叹道:“难道你有生以来,也没有一个人对你好,真爱过你!”白衣人目光投落在地上,两人目光相对。青衣少女突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之所以不愿将真实面目示人,就是因为你觉得世人都对你不好,是不是?”白衣人凝注着她,手腕一扬,将面上的青铜面具霍然扯了下来。青衣少女一声惊呼。白衣人缓缓道:“你可是想不到?”青衣人少女呆呆地瞧了他半晌,突又一笑道:“我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太想不到了。”朦胧的夜色,朦胧的星光,只见雪衣人面容,竟是无比的俊秀,无比的苍白。若不是他眉眼间的轮廓那么分明,若不是他的鼻梁有如玉雕刻那般挺秀,那么这张面容便甚至有几分娟秀如女子。青衣少女仍在凝注着他,白衣人微微一笑,抬起手掌,戴回面具,青衣少女垂首轻笑道:“你若是丑陋而残废,那么你戴上这种面具,我绝对不会怪你,也绝不会奇怪,可是你……”她含羞一笑,又道:“你现在为什么还要戴它,实在让人猜测不透。”白衣人薄削而坚颜的嘴唇边,轻蔑地泛起了一阵讥嘲的笑意,缓缓道:“你想不透么?我不妨告诉你,我不愿以我的真实面目示人,便是因为我希望人人都问我,我戴上面具后,无论和谁动手,人家都要对我畏惧三分,否则以我这种生像,还有谁对我生出畏惧之心!”他哂然一笑,接口又道:“你可知道昔日大将军狄青的故事,这便叫做与敌争锋,先寒敌胆,你懂了么?”青衣少女似悟非悟地点了点头,口中低语:“与敌争锋,先寒敌胆……”霍然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这固然是很聪明的办法,可是,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公平呢?”白衣人微皱双眉,沉吟着道:“不公平,有什么不公平?”青衣少女缓缓道:“武林人物交手过招,应该全凭武功的强弱来决定胜负,否则用别的方法取胜,就都可以说是不正当的手段,你说是么?”白衣人目光一垂,愣了半晌,却听青衣少女接口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毋娇毋躁,莫欺莫许,公平堂正,虽败犹荣。’这四句话,我从小到大,却不知已听了多少遍,爹爹常对我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忘了这四句话,莫要堕了殴门世家的家风!”白衣人面色突地一变凛然道:“江苏虎丘,飞鹤山庄庄主是你什么人?”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无怪我爹爹常说我大伯父的声名,天下英雄皆闻,原来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字……”白衣人挺秀的双眉深皱,明锐的目光突黯,缓缓垂下头去,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是殴门世家中人……”语声一变,凛然道:“你可知道飞鹤山庄,此刻已遇到滔天大祸,说不定自今夜之后,飞鹤山庄四字,要在武林中除名!”青衣少女面色亦自大变,但瞬即展颜笑道:“西门世家近年虽然人才衰微,但就凭我大伯父掌中的一柄长剑,以及他老人家亲手训练出的一班门人弟子,无论遇着什么强仇大敌,也不会吃多大的亏的,你说的也未免太严重了吧!”白衣人冷笑一声,道:“太严重……”语声微顿,又自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飞鹤山庄前月以前,已在乌衣神魔严密的监视之下,并且那班神魔亦已接到他们首颔的命令,要在今夜将飞鹤山庄中的人杀得一个不留。这件事本来做得隐秘已极,但却被一个暗中窥伺乌衣神魔的厉害人物发现了他们传递消息的方法,知道了他的毒计。如若出来的早,未被他们发现,否则西欧世家中出来的人,无论是谁,只要一落了单,立刻便要遭到他们的毒手。”他自不知道,常败国手父女,已有多年未返虎丘了!青衣少女本已苍白的娇面,此刻更变的铁青可怖,她一把抓紧了雪衣伯手掌,惶声道:“真的么?那么怎么办呢?”白衣人愕了半晌,缓缓叹道:“怎么办?丝毫办法都没有,我们此时纵然肋生双翅,都不能及时赶到飞鹤山庄了!”他虽然生性冷酷,但此时却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这痴心学剑的少女生出好感,是亦他此时亦不禁对她生出同情怜悯之心。那知青衣少女此时激动的面容,反而逐渐平静,垂首定了半晌,突地抬起头来,长叹着道:“既然无法可想,只有我日后练好武功再为他们复仇了。”白衣人不禁一愕,皱眉问道:“对于这件事,你只有这句话可说么?”青衣少女面上亦自露出惊呀之色道:“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白衣人奇怪地瞧了她几眼,缓缓道:“你难道不想问问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难道不想知道乌衣神魔如此对西门世家的人赶尽杀绝,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在暗中侦破了乌衣神魔的诡计,此人又与乌衣神魔有何冤仇?”青衣少女眨了眨眼睛,道:“这件事难道你都知道?”白衣人冷冷道:“不错,这件事我都知道一些,既然你不问我,我也就不必告诉你了。”抬手又自戴上面具,转身走了开去。青衣少女动也不动,呆呆地望着他飘舞的衣袂,他脚步走得极慢,象在等待着她的拦阻……他脚步虽然走得极慢,但在同一刹时间,另一个地方,陶纯纯跨下的健马,却在有如凛空飞掠般地奔跑。马股后一片鲜血,血迹仍未全干,显然已经施过了放血的手术,是以这匹本应已脱力的健马,脚力仍未稍衰,而陶纯纯有如玉石雕成的前额,却已有了花上晨霾色的汗珠。但是,她的精神却十分振奋,目光也更锐利,这表情就正如那大漠上的雕鹰,已将要攫住它的目的之物。道旁的林木并不甚高,云破处,星月之光,洒满了树梢,于是树影长长地印到地上,闪电般在陶纯纯眼前交替,飞掠!林木丛中,突地露出一角厅宇屋詹,夜色之中似乎有一只黄金色的铜铃,在屋檐下闪灼着黄色的光芒。陶纯纯目光动处,眼睛一亮,竟突地缓缓勒住缰绳,刷地飞身而下。随手将马牵到道旁,笔直地掠入这座荒凉的祠堂中。一灯如平,莹莹地发着微光,照得这荒祠冷殿,更显得寂寞凄凉。神案没有佛像,就正如十数日前,她在为柳鹤亭默念祈祷,檐上滴血,边傲天率众围凶,幔中傀儡,……那座祠堂的格调一样。她轻盈而曼妙地掠了进去,目光一扫,认定了祠堂中的确无人迹,于是她便笔直地扑到神案前旧的蒲团上,纤美而细长纤指,在破的蒲团中微一探索,便抽出一条黯灰色的旧柔绢来。柔绢上看本似乎没有字迹,但胸纯纯长身而起,在神案上,香炉里的残灰中浸了一浸之后,柔绢上立刻出现密密麻麻的字迹来。就着那孤灯的微光,她将绢上的字迹,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她焦急的面容上,又泛起真诚,愉快的笑容,口中喃喃说道:“想不到竟还是这关外五龙有些心机,我纵然不能赶上,想必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于是她从容走出祠堂,这次没有柳鹤亭在她身侧,她也不必伪作真情的祈祷。祠堂外的夜色仍然如故!繁星满天,夜寒如冰!这小小的祠堂距离江苏虎丘虽已不甚远,却仍有一段距离。也不过离此地三五里路,也就在此刻三两个时辰,柳鹤亭亦正在驰马狂奔,他虽有绝顶深厚的内功,但婚前本已紧张,婚后又屡遭巨变,连日未得安息,一路奔波的柳鹤亭体力亦有些不支。那时方过子正,月映清辉,星光亦明。他任凭跨下的健马放蹄在这笔直的官道上狂奔,自己却端坐在马背上,闭目暗暗运功调息。但一时之间,注意力却又无法集中,时时刻刻在暗问着自己:“虎丘还有多远?只怕快到了吧……”目光一抬,瞥见前面道旁林木之中,似有雪亮的刀光剑影闪动!他定了定神,果然听得有兵刃相击,辱骂怒叱之声,随风传来。接着,又有一声慑人心悸的惨呼!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的心中已闪电般转过几个念头!忖道:“前面究竟是什么事?是贼人夜半拦路劫财,抑或是江湖中人为寻私仇在恶斗?”心念一转,自忖道:“我有急事,岂能在此搁误,反正这些事俱与我无关,我自顾身尚且不暇,那有时间来管别人的闲事!”他正在反来复去难以自决,但第三声尖锐凄惨的呼声传来后,他剑眉微轩,立刻断然忖道:“此等劫财伤人之事,显然在我眼前发生,我若是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我还能算是人么。路见不平不能拔刀相助,我游侠天下,又算为了什么!我纵然要耽误天大的事,此刻也要将此事管上一管,反正这又费不了多少时候!”这些念头在他心中虽然是电闪而过,但健马狂奔。就在这刹那之间将冲过那片刀剑争杀的林中,只听林中大喝一声,厉声道:“外面路过的朋友,‘江南七恶怪’在此,劝你少管闲事。”柳鹤亭目光一凛,血气上涌,他一听,江南七恶怪这名字,知道绝对不是好人,是以心中再无迟疑,当下冷哼一声,左手倏然带住缰绳,他左手虽无千钧之力,但左手微带处,狂奔的健马,昂首一声长嘶,便停下脚步,林中人再次厉喝一声说道:“你若要多管闲事,我江南七恶怪,立时要你流血五步!”喝声未了,柳鹤亭矫健的身躯,已有如一只健羽灰鹤般,横空而起,凌空一转折,刷地投入林中!满林飞闪的刀光,突地一齐剑去,柳鹤亭身形才自入林,林中手持利刀的数条黑衣人影,突地吆喝一声:“好轻功,风紧扯活!”接着竟分向如飞逃去,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有的往左,有的往右。瞬息之间,俱都没在黝黯的夜色中。柳鹤亭身形一顿,目光四扫,口不禁冷笑一声,暗骂道:“想不到听来名字甚是惊人的江南七恶怪,竟是如此的脓包。”他虽可追赶,这时已不愿追赶,一来自是因为身有要事,再者却是觉得这些人根本没有追赶的必要,目光再次一扫,只见地上有残断的兵刃与凌乱的暗器,可能还有一些血迹,只是在夜色中看不甚清。谁是被害人呢,难道也一齐逃了?他心中方自疑问,突地一声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发自林木间的草丛。他横身一掠,拨开草丛。星月光下,只见一个衣衫残破,紫巾包头,满是刀伤,浑身浴血的汉子,双手掩面蜷伴在草丛中,仍有鲜血,沿着他十指的缝中流出,显见得此人除了身上的伤痕之外,面目也受了重伤。鲜血,刀伤,与痛苦的呻吟,使得柳鹤亭既是惊惶又是怜悯,将之横抱而起,定睛望去,只见虽是满身鲜血,但身上的伤势,却并不严重,只不过是些皮肉之伤而已!他不禁略为放心,知道这人不会丧命,于是沉声道:“朋友但请放心,你所受之伤,并无大碍……”那知他话犹未了,这人却已哀声痛哭起来。柳鹤亭愕了一愕,微微一皱双眉,却仍悦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受些轻伤,算不了什么!”要知柳鹤亭正是宁折毋曲的刚强个性,是以见到这人怯懦,自然便有些不满。只见他双手仍自掩住面目,接口道:“你且将双手放下,让我看看你面上的伤势……”一面说话,一面已自怀里掏出江湖中人身边常备的金创之药。口中干咳两声,又道:“你若再哭,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那知这满身浴血,紫巾包头的汉子哭声顿住,双肩扭动了两下,竟然放声狂笑了起来!柳鹤亭顿住话声,只听他狂笑着道:“一些轻伤,”突地松开双掌:“你看看这可是轻伤?”柳鹤亭目光动处,突地再也不能转动,一阵寒意无比迅速地自他心底升起……黑暗之中,只见这人面目,竟是一团肉血模糊,除了依稀还可辨出他两个眼眶之外,五官竟已都分辨不清,鲜血犹自不住流落。这一段多变的日子里,他虽然已经历过许多人的生死,他眼中也曾见过许多凄惨的事,但却无一事令他心头如此激动。因为这血肉模糊的人,此刻犹自活生生地活在他眼前。带着痛苦的呻吟,与悲哀愤怒的狂笑,也犹自留他耳畔,他纵然强自仰止着心中的激动,却仍然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听这遭遇悲惨的大汉,狂笑着道:“如今你可满意了么?”柳鹤亭干咳两声,呐呐道:“朋友……兄台……你……唉!”他长叹一声,勉强违背着自己的良心,接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他一面说话,一面打开掌中金创之药,但手掌颤抖,金创药粉,竟簌簌地落满一地。这浴血大汉那一双令人惧悚的眼眶中,蓦地闪过一阵异光,口中的狂笑,渐渐衰弱,突又惨嗥一声,挣扎着道:“我……我不行了。”双目一翻,喉头一硬,从此再无声息!柳鹤亭心头一震,道:“你怎地了!”掌中药粉,全都落到地上,只见那人不言不动,甚至连胸膛都没有起伏一下,柳鹤亭暗叹一声:“罢了!”他心想此人既然已死,自己责任也已尽了,方待长身而起,直奔虎丘,但转念一想,虽与自己素不相识,但他既然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好歹也得将他葬了。于是他缓缓俯下身去……他俯下身,又站起来,因为那张自洞房窗外飘入的纸笺上的字迹,又闪电般自他脑海升起!无论如何,我也得将这具尸身放在一个隐秘所在,不能让他露于风雨日光之中,让他被鸟兽践踏!他毅然俯下身去,目光动处,突地瞥见此人的胸膛,发生了些微动弹,他心中不禁为之一动:“我真糊涂,怎不先探探他的脉息,也许他还没有死呢?”焦急、疲倦、内忧、外患,交相袭迫之下的柳鹤亭,思想及行事,都不禁有了些慌乱。他伸出手掌,搭在这伤者的脉门,那知——这奄奄一息,看来仿佛已死的伤者,僵趋的手,突地象闪电般一反,扣住了柳鹤亭的脉门。他纵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本也不能在一招之,将柳鹤亭制住,而只因为他这一手实在大出柳鹤亭意料之外。柳鹤亭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宁可牺牲自己来救助的重伤垂危之人,拿突地反噬自己一口,心中惊怒之下,脉门一阵麻木,已被人家扣住。他方待使出自己全身真力,拼命挣开,只见这卑鄙的伤者突地狂笑一声,自地上站起,口中喝道:“并肩子上,正点子已被制住!还不快上!”喝声之中,他右掌仍扣住柳鹤亭的脉门,左掌并指如戟,点住了柳鹤亭前胸、肋下、将台、藏血、乳泉、期门四处大穴。夜浓如墨,夜风呼啸,四下更见阴黯!黑沉沉的夜色中,只见那本已奄奄一息的伤者,一跃而起,望着已倒在地上的柳鹤亭,双手一抹鲜血,血淋淋的面目,喋喋怪笑了起来!他手臂动处,满面的鲜血,又随着他的指缝流下,然而他已全无痛楚之色,只是怪笑着道:“姓柳的小子,这番你可着了大爷们的道儿了吧!”他抹干了面上的血迹,便赫然露出了他可怖的面容——他面上一层皮肉,竟早已被整个揭去,骤眼望来,只如一团粉血而丑恶的肉珠,唯一稍具人形的,只是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而已!他喷喷的怪笑,伴着呼啸的晚风,使这静寂的黑夜,更加添了几分阴森恐怖。柳鹤亭扭曲着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动弹,丑恶的伤者俯下身去板正了柳鹤亭的头颅,望着他的面目,怪笑着又道:“你又怎么知道大爷的脸,原本就是这样的,这点你可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吧……哈哈。直到此刻……武林中除了你之外,真还没有人能看到大爷们的脸哩,只可惜你也活不长久了!……”柳鹤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这张丑恶而恐怖的面容,瞬也不瞬。因为此刻纵要转动一下目光,也极为地难!他只能在心中暗暗忖道:“此人是谁?与我有何冤仇?为何要这般暗算害我?——”夜风呼啸之中四下突地响起了一阵阵的怪笑声,由远而近,划空而来。接着,那些方才四下逃去的黑衣人影,便随着这一怪笑,自四面阴黯的林木中,急掠而出!那丑恶的伤者目光一转,指着地上的柳鹤亭怪笑着道:“你几次三番,破坏大爷们的好事,若不是看在头儿的面上,那天在沂山边,一木谷中,已将和那些‘黄羽黑箭’手下的汉子同归于尽了,嘿嘿!你能活到今日,可真是你的造化!”他一面说话,双掌一放,将柳鹤亭的头颅,砰地放在地上一撞,四面的乌衣神魔,立时又响起一片哄笑,一齐围了过来,十数道目光,闪地望着柳鹤亭,夜风呼啸,林影飞舞,一身黑衣。笑声丑恶的他们,看来直如一群食人的妖鬼,随着飞舞的林而舞!柳鹤亭僵木地蜷曲在地上,他极力使自己的心绪和外貌一样安定,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冷静地分析许多问题!四面群鬼轻蔑的讥笑与讥骂,他俱都充耳不闻,最后,只听一个嘶哑如破锣的声音大声道:“这小子一身细皮白肉,看起来一定好吃的很……”另一个声音狂笑着道:“小子,你不要自以为自己漂亮,大爷我没有受‘血洗礼’之前,可真比你还要漂亮几分……”于是又有人接着道:“我们究竟该将这小子如何处理?头儿可曾吩咐下来?”有人接口应道:“这件事头儿根本不知道,还是三十七号看见他孤身奔走,一路换马,头儿又不在,不禁觉得奇怪,是以才想出这个法子,将他拦下,哈哈!这小子虽然聪明,可是他也上了当了。”三十七号似乎就是方才那满身浴血的丑恶汉子的名字。他大笑三声道:“依我之见不如将人一刀两段,宰了算了,反正他背了头儿来管西门殴一家的闲事,他将他宰了,决对没有关系!”只听四周一片哄然叫喧声,柳鹤亭不禁心头一冷!他虽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此时,在一切疑团俱未释破之下,死得这般无名无姓,他却实在心有不甘,但他此时穴道被制,无法动弹,除了束手就死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四面喝彩声中,三十七号的笑声更大,只听他大笑着道:“七号,你怎地不开腔,难道不赞成我的意见吗?”柳鹤亭屏息静气,只听七号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你们胡乱做事,若是头儿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于是所有的哄笑声,便在刹那间一齐平息,柳鹤亭心头一寒,暗道:“这些乌衣神魔的头儿,究竟是谁?此时竟有如此权威力量,有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乌衣神魔控制得如此服贴!”静寂中,只听七号又自缓缓说道:“依我的意思,先将此人带去一个静僻的所在,然后再去通知头儿……”那嘶哑的口音立即戴口说道:“但头儿此刻只怕还在江南!”七号冷哼一声:“此人既已来了,头儿还离得远么?前面不远,就有一间秘祠,只要头儿到了,立刻便可看到消息,反正此人已在我等掌握之中,插翅也赶不到飞鹤山庄去了,早些迟些处理他,还不都是一样么?”三十七号嘻嘻一笑,吓声道:“不错,早些、迟些,都是一样,反正这厮已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迟早都要与那西门笑鸥同一命运,只不过这厮还没有享到几天福,便要做花下鬼,实在……哼哼,嘻嘻,有些冤枉!”七号沉声接口道:“你这些日子怎的了,如再要如此胡言乱语,传到头儿耳中,哼哼!”他冷冷两声,住口不语。那三十七号一双冷削面奇异的目光中,果自泛出一片恐怖之色,缓缓垂下头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们这些言语,虽未传入头儿耳中,却被柳鹤亭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既是惊诧,又是悚泣,却又有些难受:“难道他们的头儿便是纯纯!”心念一转:“便要与西门笑鸥同一命运的西门笑鸥究竟于此事有何关系?于纯纯有何关系?”这些疑团和思绪,使得柳鹤亭极为痛苦,因为他从这些往事与这些乌衣神魔的对话中,隐隐猜到他们的头儿是自己的爱妻。但是,却又是有着更多的疑团使他无法明了!陶纯纯与石观音石琪有何关系?这两个名字是否同是一个人?这看来如此温柔的女子究竟有何能力控制这班乌衣神魔?那浓林密屋中的秘密是否于与乌衣神魔也有关系?这些乌衣神魔武功俱都不弱,行事如此奇诡,心性如此毒辣,却又无名无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们与自己无冤无仇,却为何要暗害自己?那西门笑鸥一家,与此事又有何关系?在暗中窥破他们秘密的那人,究竟是谁?还有一个最令他痛苦的问题,甚至他不敢思索:“纯纯如此待我,为的是什么?”在他心底深处,还隐隐存有一份怀疑与希望,希望陶纯纯于此事无关,希望自己的猜测错了。但,那声音嘶哑的人已自大喝道:“看来只有我到秘祠去跑上一趟了!”说话声中,他一掠而去,柳鹤亭心头却又不禁为之一动!秘祠……他突地想起那日冷月之夜,在那荒祠中发生的一切:“难道那夜纯纯并非为我祈祷,只是借此传递秘讯而已?”这一切迹象,都在显示这些事彼此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连。柳鹤亭动念之间,已决定要查出此中真象,纵然这真相要伤害到他的情感亦在所不惜。于是他暗中调度体内未被闭塞,尚可运行的一丝残余真气,借以自行冲开被点的穴道,只听那七号神魔尖锐地呼啸一声,接着竟有奔腾的马蹄之声,自林外远远传来。三十七号一声狞笑,俯首横抄起柳鹤亭的身躯,狞笑着道:“小子,你安份些好,让大爷好生服侍服侍你!”纵身探出林外,刷地掠上健马,又道:“你不是赶着要到虎丘去么?大爷们现在就送你到虎丘去……”他一口浓重的关东口音,再加上声声狞笑,柳鹤亭若不留意,难听得出他言语中的字句。又是一声呼啸,健马一齐飞奔。柳鹤亭俯卧在马鞍前,头颅于双足,俱都垂了下去,三十七号手控马,一手轻敲着他了的背脊,不住仰天狂笑,一面说道:“小子,舒服么?哈哈!舒服么?”他骑术竟极其精妙,一手控着缰绳,故意将跨下健马,带得忽而昂首高嘶,忽而左右弯曲奔驰,他虽安坐马鞍,稳如盘石,俯卧在马鞍前的柳鹤亭,却被颠簸得有如风中柳絮!而安坐马鞍下的他,却以此为乐,柳鹤亭颠簸愈苦,他笑声愈显得意。越发狂笑着道:“小子,什么……”越发将坐下的马,带得有如疯狂,于是柳鹤亭也愈发颠簸,几乎要跌下去!那知柳鹤亭对他非但没有丝毫怨恨的恼怒,反而在心中暗暗感激,暗暗得意,这健马的颠簸,竟帮助了他真气的运行。一次又一次地震动,他真气便也随着一次又一次地撞着被封闭的穴道,一个穴道冲开,在体内的真气增强了一倍,于是他撞开了下一个穴道时,便更轻易,直到他所有被塞闭的穴道一齐撞开后,那三十七号还在得意地狂笑:“舒服么?小子,舒服么?”柳鹤亭不禁暗中好笑,几乎忍不住要出口回答他——“舒服,真舒服!”但他却仍然动也不动地要暗探出这班乌衣神魔的巢穴,探出他们头儿究竟是谁?那三十七号若是知道他此刻的情况,真怕再也笑不出来了!天色将近破晓的天色,定然是一日最最黑暗的,黑暗得甚至连他们飞奔的马蹄所带起的尘土看不清楚。道旁几株颇为浓密的枝叶大树后,此时正停着两匹毛泽乌黑健马,一匹马上空鞍无人,一匹马上的奇士,十分焦急,不住向来路引颈企望,这一群乌衣神魔的马蹄声随风而来。一惊觉跃下马背,刷地跃上树梢。霎眼间马群奔至,他伏在黝黯的林梢,动也不动,响也不响,直到这一群健马将近去远,他口中才自忍不住惊咦一声。因为他发觉这一群中竟有着他们帮中苦心搜罗的黑神马,除了帮中急事,这种黑神马很难得出圈一次的。但此刻这匹黑神马却又怎会落人了这批黑衣骑士的手中?他满心惊诧,跃下树梢,微微迟疑半晌,终于又自跃上马背跟在这批健马之后飞奔而去。柳鹤亭伏身马上,虽然辨不出,但他暗中计算路途及方向,却已知道这些乌衣神魔,已将他带到苏州城外。他们毫不停留穿人一个桑林,三十七号方自勒住马缰,一把抓住柳鹤亭的头发,狂笑着道:“你看,这是什么?”他举起本自挂在鞍畔的一条鞭,得意地指向南方,柳鹤亭暗提真气,使得他看不到自己的穴道已然冲开的样子,也极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怒,随着他的鞭望去,只要被夜色笼罩着的大地上,他鞭子所指的地方,却腾耀着一片红光!他一面摇撼着柳鹤亭的头颅,一面狂笑着道:“告诉你,这里便是虎丘山,那里便是威震武林的‘飞鹤山庄’,可是此刻……哈哈,飞鹤山庄只怕已成了一片瓦砖,那位鼎鼎大名的西门庄主,只怕就成一段焦炭了!”他笑声是那么狂妄而得意,就生象是他所有的快乐,都只有建筑在别人的痛苦和死亡之上的。柳鹤亭心头一凛,紧咬牙关,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勉强控制着心中的激动和愤怒,否则他早已便将这冷血的凶手毙于自己掌下!狂笑中三十七号一手将柳鹤亭抱下马鞍,而柳鹤亭只得重重地跌到地上。桑林之中,一片人工劈成的空地上,简陋地搭着一间茅屋,他一跃下马,拖着柳鹤亭的头发大步向茅屋走去。柳鹤亭就象一具死尸似的被他在地上拖着,没有反抗。冰冷潮湿的泥土沾满了他的衣裳,他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忍耐,忍耐……”他虽然年青,却学会了如何自忍耐中获取胜利。茅屋的外观简陋,但入了简陋的门,穿过简陋的厅堂,移开一方简陋的木桌,下面竟有一条黝黯的地道,然后,柳鹤亭便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境界——在地道的暗室,陈设竟是十分精致华美。“三十七号”很重地把他推到墙角,柳鹤亭抬目望去,在墙上四盏精美铜灯的明亮照耀下,他面容当真比一切神话故事中的恶魔还要可怖,目光中更是充满了仇恨与恶毒,他像对世上所有的人与事都充满仇恨!怨毒!其余的六个乌衣神魔面上都被一方黑巾巧妙地掩住,是以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但他们的目光,却也俱都和“三十七号”一样。柳鹤亭再也难以了解,这一群只有仇恨与怨毒,没有爱心与宽恕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因为他心知,他们心中若是没有爱和宽恕,他们的生活便将变得多么空虚,灰黯,失望和痛苦。只见这“三十七号”吁出一口长气,松懈地坐到一张紫檀椅上,从另一个乌衣神魔的手中,接过一瓶烈酒仰首痛饮了两口,突地张口一喷,将口中的烈酒,全都喷到柳鹤亭脸上。狂笑着道:“小子,味道怎样,告诉你,这就是窑藏百年的茅台酒,你若还能伸出舌头,赶紧舐它两下,保管你过瘾的很——”话声未了,已引起一阵邪恶的狂笑,他又自痛饮两口,反手一抹嘴唇,突地将头上的包巾拉了下来——柳鹤亭目光动处,突然瞥见他满头头发,竟是赤红如火,不禁为之一动……凄冷的晚风,凄冷的树木,一声声惊骇而短促,微弱凄惨的哀呼,林梢漏出一滴滴细碎的光影,树上鲜血淋漓,四肢残废的入云龙金四……断续的语声:“想不到……他们……我的……”紧握成拳,至死不松的左掌,掌中的黑色碎布,赤色须发……入云龙金四,就是被赤发大汉三十七号残杀至死的!柳鹤亭目光一凛,心中怒火填膺,但这一次又一次的激动与愤怒却都冲不破他理智与耐忍的防线。突地,门外轻轻一声咳嗽,满屋的喧笑一齐停顿,三十七号霍然长身而起,闪电般自怀中掏出一方黑丝面罩飞快地套在头上。七号一个箭步掠出门外。柳鹤亭心头一凛:“莫非是他们的‘头儿’已经来了。”只觉自己心房砰砰跳动,胸口热血上涌,这积郁在他心中已久的疑团,在刹那之间,就要揭开,而且他深知这谜底不但将震惊他自己,也将震惊天下武林,于是他纵然镇静,却也不禁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喧闹的房屋,在这刹那之间,突地变得有如坟墓般的静寂,房中的乌衣神魔,也尽敛了他们飞扬拔扈之态,笔直地垂首而立,笔直地望着房门,甚至连呼吸都不尽情呼吸……房门仅只一开一张,房门外的动静,房中人谁也看不见,灯火,微微摇动。柳鹤亭只觉自己满身的肌肉,似乎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呼吸越发急促,心房的跳动,也越发剧烈……突地,房门大开……一条人影,轻轻闪入,柳鹤亭双拳一紧,指甲都已嵌入肉里。那知这人影却不但让仅仅是方才自屋内掠出的“七号”,包括屋中的人,齐地松了口气。柳鹤亭蹦紧的心弦,也霍然松驰。他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轻松还是失望,因为当一件残酷的事实将要来临的时候,人们总会有不敢面对事实的认识。于是当那决定性的一刻弊迟来临地,当事人的心情总会有着柳鹤亭此刻一样的矛盾。灯火飘摇中,突听“七号”双掌一击,缓缓的前伸,一步一步地,走向柳鹤亭。“三十七号”目光一闪,问道:“头儿不来了么?”“七号”脚步不停,口中说道:“头儿生怕飞鹤山庄的事情有变,是以一直过去了。”“三十七号”突地怪笑一声,道:“那么姓柳的这厮,是否交给你处置了?”“七号”冷冷道:“正是!”“三十七号”怪笑着道:“好极,好极,我倒要看看他怎样死法!”只见这被称“七号”的瘦长汉子,双目瞳仁突地由黑变紫,由紫转红,笔直前伸的一双手掌,更是变得赤红如火,他每跨一步,手指便似粗了二分,柳鹤亭目光动处,只见他赤红的手掌,食、中、无名以及小指四指,竟是一般粗短。此刻他五指并拢,他手掌四四方方,望之竟如一块烧红的铁块。这一瞥之下,柳鹤亭心头一动,凛然忖道:“这岂非河北张家口‘太阳庄’一脉相传,从来不传外姓的武林绝技‘太理朱砂神掌’?”心念方转,突听七号沉声低叱一声,双臂骨节,格格一阵山响,一双火红般地铁掌,便以当头向柳鹤亭拍下。掌势未到,有一阵势气袭来。三十七号得意地怪笑着道:“这张雪白粉嫩的脸孔,被老七手掌烙一烙,必定好看的很……”语声未之,七号的手掌已堪堪触及柳鹤亭的面颊了,屋中的“乌衣神魔”一个个目光闪动,怪声狂笑,竟似比新年期中,将要看到迎神赛会神童子还要高兴几分。七号手掌距离柳鹤亭的面颊越近,他们的笑声也就越发兴奋,谁也无法明了为何流血的惨剧在这些人眼中竟是如此动人。那知就在这狂笑声中,柳鹤亭清啸一声,贴壁掠起,七号身形一挫,双掌上翻——屋中神魔的狂笑,一齐变作惊呼,刹那之间,只见满屋火光乱舞,人影闪动,一齐向柳鹤亭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