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阴暝的远天,苍黄的沙漠,一只孤狼在旷野里蹒跚的走过,在寒风中战栗着身体,它远远地望着前方升起的炊烟,眼睛里露出渴望而又恐惧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它开始慢慢地前进,走向龙门客栈。突然,它猛地回过头,向天边张望,那里有一股烟尘飞起,同时有一种巨大的声响传来,仿佛有沉雷滚过。这只孤狼突然全身都发起抖来,它张口一声惨嘶,迅速地消失在沙丘后面。没过片刻,一对马队如同骤雨狂风般刮到,马上骑士一色的黑衣红帽,虽然个个都是满面风尘,但仍是神情剽悍。为首两人一个白面无须,细眉窄目,另一个头上无发,耳上戴着金环。这秃子停住马,看了看远方的龙门客栈,道:你确定那姓玉的真在客栈里?白面人道:龙门关是出关的要道,她一定会走这条路。若不然周虹和王玄绝不会到现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必已栽在那婊子手里。秃子道:现在怎么办?杀进去?那白面人道:不可以莽撞,我们的目标只是姓玉的那婊子,这样闯进去,龙门客栈的人会认为我们是敌人,我们没必要和他们纠缠。秃子冷笑一声:小小的龙门客栈,咱们踩也踩平了它,何必缩手缩脚?白面人似乎有些不悦:大师,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龙门客栈已在甘陕道上狂了十几年,自然有些扎手的硬点子,不要大意呀。秃子不以为然,道:那你说怎么办?白面人四外看了看,突然听到沙丘后面响起了一阵驼铃声,过了一会儿,一队驼队慢慢的从远处走过来,驼队的人都是藏人打扮,白面人看着他们慢慢地走近,嘴边露出了一丝笑容。两个时辰之后,一队驼队来到了龙门客栈,大约有二十多个人,十几匹骆驼,客人们虽说都是藏人打扮,但全是汉人。显然是从藏边做买卖回来的,驼背上大包小包全都是从西藏运来的茶砖牛角等货物。这批人一来,龙门客栈里几乎都坐满了。金铁风让伙计招呼着,自己走到为首的那两人跟前,笑道:客官打哪儿来呀?那个白面人也笑道:我们打拉萨来。金铁风道:不知要去哪儿啊?那个耳上戴金环的人道:京城。金铁风点点头:不知要住几天?白面人道:歇歇腿儿,饮饮牲口,后天就走。金铁风道:听您老的口音京味十足,是京都人?白面人道:京都密云人。金铁风道:敢问先生贵姓?白面人笑道:曹,双名少钦。金铁风看着金环人:那这位?金环人道:我姓薛。薛僧。金铁风笑道:看两位是头一次来小店,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奉承,来,小黑子他大声招呼着:给这几位爷上只烤羊,价钱只收一半。曹少钦拱手道:多谢掌柜的。金铁风道:谢什么,您这是头一次上西藏做买卖吧?以后常来常往,还靠众位爷多照顾。曹少钦笑道:好说好说。金铁风走到柜台前,轻声对帐房道:告诉弟兄们小心,东厂的人到了。帐房头也不抬,仍旧拨着算盘,道:不错,去藏边做买卖的队伍,咱们都认得,他们是头一次见,可运的货都是上等货色,绝不会是新手。而且看这些人的气派,也不像是做买卖的,八成是为了那位姑娘来的。这下可有戏看了。金铁风想了想,道:找个兄弟到东山上,告诉那些马匪,请他们必要的时候下来帮一把。好处不会少了。帐房点了点头,叫道:帐面清楚,小有盈余,阿木,到东关告诉债主,让他们这几天来收帐,过期不候。一个土头土脸的伙计应了一声,出门而去。金铁风又道:通知众兄弟,今晚准备好家伙。帐房手一停,道:你认为他们今晚就会动手?金铁风道:我不知道,但还是小心一些好。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中,龙门客栈又渡过了一个白天,夜幕终于降临了,客栈中亮起了灯,在死一般的沙漠中,这些昏黄的灯火虽然微不足道,但还是给了旅人们一些难以言状的希望,而这些希望能持续多久呢?金铁风捧着蜡烛,在客栈里面转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正要回房,突然一个房间的门开了,曹少钦站在门口,笑道:金掌柜的,这么晚了还不睡么?金铁风也笑了:这几天客人多,我得小心客人的货,不然弄丢了我可赔不起。曹少钦道:在下初来乍到,有些事情还要掌柜的指点指点,请里面说话。金铁风道:好,我也正想听先生说说京都的事儿。屋子里只有曹少钦和薛僧两个人,金铁风把蜡烛放在桌子上,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灯光摇摆不定。曹少钦道:今夜好大的风。金铁风淡淡地道:这地方要是有一天不刮风,就不叫龙门了。而且很多时候的风都不一样。曹少钦道:哦?薛僧道:风就是风,有什么不一样?金铁风道:那要看来的是什么人了。曹少钦目光闪动:愿闻其详。金铁风道:来的要是商人,就刮金风,来的要是女人,就刮春风,来的要是强人,就刮阴风。曹少钦笑道:那今天刮得是什么风呢?金铁风道:今天的风和往常的都不一样。曹少钦道:是什么风?金铁风道:是官风。薛僧目光一寒,手已握紧,曹少钦脸色变了变,但随即又大笑起来:掌柜的说笑了,在下这等跑江湖的买卖人,平生只为稻粱谋,又哪来的福分做官哪?金铁风也大笑道:官也好,商也罢,总之我这龙门客栈是正大光明的买卖,既不聚赌,也不劫财,更没藏着卖春的娘们儿。曹少钦道:这几天气候反常,龙门山难道说没刮过春风么?金铁风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没刮过。曹少钦道:真的?金铁风道:你不信就算了。曹少钦道:那这些天来这里的客人有没有单身女子?金铁风道:先生问这个做什么?曹少钦笑道:江湖凶险,我们听说这条道上有个女飞贼,专劫人财物,不得不小心一点。金铁风道:没有单身女子,更没有什么飞贼,你们放心好了。这条道上太平得很,只要当官的不做贼,天下就没有贼了。曹少钦一挑大指:说得好。掌柜的出语不凡,想必是位高人。金铁风一笑:这年头,身处庙堂才算高人,在下这等小民,不值一提。两位休息。说完提着蜡烛,径自走了。等他一出门,薛僧就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他说的话可信?曹少钦道:不管可不可信,我都不信,血大师,今晚你我不妨去查看一番。血和尚道:我也这么想。曹少钦在墙壁上轻轻敲了两下,窗子一开,外面跃进几个人,曹少钦让一个去守门,另外的人围在一起,轻声道:这龙门客栈共分两层,下面一层是伙计住的,不用去管它,上面一层有十一间屋子,我们住了五间,另外六间除了一间是金铁风住以外,还有五间,你们每三个人一组,先查这五间。动作要隐蔽,尽可能不要被客栈里的人发现。我去查金铁风的屋子。顺便摸摸底。他摆了摆手,道:去吧。一声令下,屋子里的人互相点头,窜了出去。曹少钦在冷笑,他也拿了一支蜡烛,慢慢走出门,走向金铁风的屋子。龙门客栈里静得很,伙计们忙了一天,此时好像都已睡着了,柱子上挂着几碗灯,被从门缝里吹来的风刮得忽明忽暗,曹少钦举着蜡烛,走在楼板上,摇晃不定的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显得十分阴森可怖。靴底与楼板间偶尔发出吱吱的声响,听来甚是清晰刺耳。他来到金铁风屋门前,刚要扣门,突然发现门前的楼板上有几滴鲜血,他用手指一摸,似乎还是刚刚凝固的,难道说玉玲珑受了伤,就躲在他的屋子里?想到这里,他突然大叫一声,冲了进去。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短刀,刀上有血。这人见到曹少钦闯进来,并没有动怒,反而笑了:曹先生,出了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死人了呢。曹少钦也笑了:幸好金掌柜的只是宰了一只兔子,不然这么多血,我还真以为是死了人。地上有一只陶盆,里面是一只剥了半截的兔子。金铁风道:曹先生有事么?曹少钦道:我的一个兄弟发了伤寒,请问掌柜的有没有药?有的话,我加倍给钱。金铁风道:这里没有治伤寒的药,不过有姜汤水和辣椒,相信也很管用的。曹少钦点点头:那样就多谢了。说着他举着蜡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好清静的房间哪,只不过多了一丝血腥气。金铁风道:本来这兔子应是厨房料理,可是他们累了一天,又嫌工钱太少,不愿意动手,就只好我亲自开刀了。曹少钦道:掌柜的手艺也不错嘛。金铁风摇摇头道:差远了,宰牲口的活我可是外行。曹少钦目光闪动:那如果四条腿的兔子换成两条腿会说话的玩意儿,掌柜的是不是就内行了?金铁风淡淡一笑,道:也不一定,我知道干这事儿有一个人比我强得多。曹少钦道:哦?是什么人哪?金铁风道:就是阁下。曹少钦嘴角轻轻抽动:何以见得?金铁风道:高手必配利器,阁下腰带里那柄软剑不比我这把破刀强得多么?曹少钦脸色一变,手抚腰带,二人四目相对,随即又同时哈哈大笑。曹少钦道:金掌柜的目光如炬,佩服佩服。金铁风道:我一向不喜欢绕弯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曹少钦一拍掌,道:好,金掌柜的快人快语,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真的没见过一个单身女人?金铁风道:见过怎样,没见过又如何?曹少钦道:你若见到,不妨把她留下来交给我,我不会亏了你。金铁风眼皮一翻,道:什么价?曹少钦道:一万两,干不干?金铁风面露喜色,道:一万两,说话算话?曹少钦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道:这是五千两,事成之后,再加五千。金铁风看着那几张银票,喃喃地道:这是个什么女人?真这么值钱?曹少钦道:这女人是个婊子,本不值一文,但她身上有一样东西,却价值连城。金铁风道:什么东西?藏宝图么?曹少钦冷笑几声:天下绝没有任何一份藏宝图比得上这张图,因为它关系着大明朝的半壁江山。金铁风吃了一惊,道:到底是什么图?曹少钦道:实话对你说,这是半张山河社稷图,整个黄河以北的军事要地,屯粮之所,运兵之道,河川地形,连同各地各府的钱粮数目,图上都标的清清楚楚。这张图一旦落入外族人之手,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将不再是明朝所有,即将被野蛮人的铁蹄践踏。金铁风道:这么说那个女子是外族人的奸细了?曹少钦点点头。金铁风道:好,我答应你,如果我见到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外有人一声惨叫,随后砰的一声大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摔到了楼下。曹少钦神色一变,道:是张连。抢步出门,金铁风一把先将银票揣在怀里,随着奔出门去。楼下果然有一个人,四脚朝天躺在那里,襟前都是鲜血,一柄小小的柳叶形刀片正插在他眉心。曹少钦刚跃出来,就见到血和尚早在外面,手里的血剑隐在肘后,曹少钦急问:她在什么地方?血和尚向一间屋子一指,道:就是这间。那间屋子的门已被撞碎,可以直看到里面,曹少钦手向腰中一探,已扯出那支精钢软剑,舞了个剑花,一手推开窗子,身子却从门口直冲了进去。只见桌子翻倒,椅子碎裂,似乎有打斗过的迹象,墙壁上的窗户开着,被风吹得撞在窗框上,吱吱直响。屋子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曹少钦一按窗台,身子如同一缕轻烟般飞了出去,半空中一折,就上了屋顶,他举目看去,只见大漠沉沉,丘陵起伏,龙门客栈前的高杆上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晃,像一只冷漠的怪眼扫视着这片无情的土地,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他看了片刻,重又回到屋子里,道:你可看准了?血和尚有些不高兴,道:我的眼睛不瞎,你的手下确实是从这屋子里被扔出来的。金铁风走过来,苦着脸道:你的伙计也太不小心了,现在摔死在这里,以后谁还住我的店?不知道的以为我这龙门客栈闹鬼哩。曹少钦沉着脸,道:少废话,多少钱?金铁风干咳了两声,道:大家都是朋友,我看马马虎虎,就一千两好了。曹少钦面无表情,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金铁风一把抢过去,揣进怀里,对下面喊道:小黑子,把楼下躺着的那位客官抬出去,找个肃静点的地方。曹少钦看着金铁风,冷冷地道:掌柜的,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事情?金铁风一怔,道:什么事情?曹少钦道:就是这个事情!他突然跃起,一剑向屋梁上扫了过去,同时一声厉喝:出来!随着这一声,从屋梁上掠下一条修长的人影,那张清秀的面庞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玉玲珑。原来她跟本就没离开过这屋子。玉玲珑刚落到地上,一柄鲜红如血的剑直刺过来,血和尚狞笑道:小丫头,这次看你能躲到哪里去?玉玲珑纤腰一扭,纵身出门,落到了楼下,手里已扣了五只相思柳叶。曹少钦如影随形,落到了楼下一张桌子上,软剑一横,冷笑道:困兽犹斗,这次量你插翅难飞。在这一刹那,龙门客栈里刀光剑影,杀气横生,十几个人飞身而下,围住了玉玲珑。金铁风看着玉玲珑那张冷如冰霜的脸,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了。东厂的人凶恶狠毒,他实在不想捅这个马蜂窝,但他又不忍心看着玉玲珑就这样死在他们手里,他心里暗暗发急,不知如何来收拾这个局面。偏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龙门客栈前停下。屋子里的人心里都是一动,玉玲珑面露喜色:梦白?是梦白?曹少钦心道:难道会是他?大门忽地一声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四个人,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相貌粗犷,一部大胡子如同钢针一般,眼神利如鹰隼,他用眼睛扫了一下,哈哈大笑道:龙门客栈果然生意兴隆,这么晚了还是高朋满座。玉玲珑见到这个人,不由一怔,道:是你?语气中既有惊喜,却又有一些失望。曹少钦见了,目光一凛,忙转过了头,对手下人道:算了,没什么好看的,大家回房睡觉,明天还要照顾牲口。血和尚正要说什么,曹少钦一拉他的手,径自回楼上去了。血和尚那狼一般的目光立时盯在那个大胡子脸上,二人目光一对,似乎激出了火花。血和尚冷笑一声,那大胡子不理他,走到玉玲珑面前,大笑道:表姐,这一路可好?没什么人欺负你吧?玉玲珑也笑道:没有,只不过遇上了几只野狗,以为我身边带了骨头,缠着我不放。大胡子目光扫了血和尚一眼,道:没关系,小弟前几天跟几位丐帮的仁兄学了几招,专踢恶狗,表姐大可放心。玉玲珑点点头,道:回房谈吧。她转身对金铁风道:金掌柜的,我那间屋子太脏了,还有没有空房?金铁风道:有是有,可是只有我隔壁的一间了。玉玲珑道:那就住这一间。金铁风没好气地道:想清楚,你们五个人住一间,这有男有女的那大胡子道:少废话,让不让住?金铁风眼睛一瞪: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不让住了,那间屋子我准备当厕所的。大胡子眼眉一立,就要发作,被玉玲珑拦住了,玉玲珑想了想,道:这样好了,我住你屋里,麻烦你搬一搬,我加倍给钱。金铁风这才笑了:好啊,只不过我屋子里的味道可不是太妙,你可要忍一忍了。这屋子里的味道果然不太好,不是臭,也不是发霉,是一种说不出的气味,一般的单身男子屋里都会有这种味道。不知这人平时洗不洗澡?玉玲珑嘀咕着,先打开窗子通了通风,随后又将门窗紧紧关了起来。大胡子让另外三人分别把住门窗,然后低低地道:玉姑娘,不是说好在龙门关下会合,你怎么还在这里耽搁?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今天的局面不堪设想。玉玲珑道:我没有办法,我和梦白说好在龙门客栈见面,然后一起出关,可直到现在他还不到,我担心他会有什么不测,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大胡子急道:可那东西事关重大,总被这些东厂走狗缠着,我怕夜长梦多。玉玲珑冷冷地道:我知道,可在我心里,没有一样东西比梦白更重要,他一日不到,我一日不离开龙门客栈。大胡子想了想,道:要不然你我先出关,然后再打听楚梦白的消息。玉玲珑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我一定要在这里等。大胡子急得直搓手,道:玉姑娘,你知道这东西关系着大明朝的半壁江山,不能让它再落入东厂人的手里,我希望你暂且放下儿女私情,为国家想一想。玉玲珑霍地抬起头,直视大胡子,一字字道:我可不管什么大明江山,大明皇帝是个混蛋,身边都是奸臣,老百姓饭都吃不饱,这样的江山要来何用?大胡子道:可也不能让这大好河山落入外族人的铁蹄之下,你就算不为大明朝,也应该为你的舅舅着想吧,这次要是不能搬倒王振,就没有机会了。玉玲珑缓缓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也要等梦白到来。你要怕出什么意外,就先护着图出关。我留在客栈里挡住东厂。大胡子道:不行,你舅舅吩咐过,一定要把你平安地送到他面前,我若做不到,就没脸回去见他。他看着玉玲珑坚毅的脸色,犹豫了半天,才道:那好,我们就等楚梦白,只不过我觉得东厂那方面不会让我们这么平安的等下去的。忽听有人道:你猜对了。屋子里的人齐齐吃了一惊,窗外和门外都没有人,这声音从哪里来的?玉玲珑一步迈到床边,掀起了被子。里面果然探出一个头来。床下原来有条通道。大胡子森然道:难道说金掌柜的一向喜欢做床下君子么?金铁风嘻嘻一笑,道:这是我的屋子,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大胡子道:那方才我们的谈话金铁风道:一个字也不漏,我全听到了。大胡子慢慢走向床边,双手已握紧。玉玲珑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报信?东厂的人出手可大方得很哪。金铁风钻出通道,拍拍手,在床上坐下来,对大胡子道: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我的地方,动手的话可没便宜给你占。大胡子哼了一声,突然迎面一拳直击过来。这一拳风声虎虎,气势威猛,大胡子宽大的袖口被拳风激起,露出黑铁一般的胳臂,足有一般人的小腿粗细,这一拳不要说是人,就是石狮子也会被打成粉碎。金铁风眼睛看着拳头,肩不动手不摇,胸口突然一缩,整个人就贴到了墙上,大胡子顺势前扑,变拳为爪,当头抓到。只听喀的一声,青石墙壁被抓下了一大块,而金铁风却像只大壁虎一样,顺着墙壁溜了上去,眨眼间便上了屋梁,他坐在那里,摇着头叹息道:奉劝诸位客官,这年头还是不要做好人,因为好人跟本就没有好报。大胡子正要跃上去,听了这话,收住势子,道:这话怎么说?金铁风道:要不是我,你们最多活到明天。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片,向他们一展,大胡子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玉玲珑一眼也扫到了上面的朱漆大印,道:是驾帖。金铁风道:不错,若不是我,这张驾帖今晚就到了龙门关的守将手里,不到天明,关上最少会有一半的军队开到这里,到时候你们还能逃走么?玉玲珑道:你难道不怕得罪东厂?金铁风脸一扳,道:我怎么得罪东厂了?人是你们杀的,驾帖也在你屋子里,跟我有什么关系?玉玲珑道:好,这张驾帖我买了,多少钱?金铁风道:这一次我奉送。说着一扬手,那驾帖直飞到她手里。玉玲珑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要钱?这可不像生意人的作风。金铁风笑了笑,一跃下地,道:生意人遇对了主顾,亏一次本也没关系。他钻进通道,却又露出头来对玉玲珑道:况且我真正想要什么,你不会不知道。看着他消失在床下,玉玲珑脸上有些发烧。大胡子道: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玉玲珑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淡淡地道:他是个生意人。曹少钦看着眼前这个生意人,道:驾帖送去了?金铁风道:送去了,而且我保证他们现在还在感激我。曹少钦点点头,满意地笑道:很好,只要他们安心地呆到明天,大军一到,群丑自灭,金掌柜就是首功一件。金铁风也笑道:这世上没有人会做亏本的生意,如果有人不相信,那他就要倒霉了。曹少钦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看你应该去收拾一下,明天这里可能会很乱,会死很多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妨先收起来。免得破费。金铁风向外走去,又回头问了一句:你派去的那两个人真的可靠?曹少钦道:你不妨看着,明天若大军不到,我再输你三千两。看着他走出去,曹少钦在微微冷笑,血和尚道:你是不是过于小心了?方才在楼下为什么不打?曹少钦道:你知道来的那个大胡子是谁?血和尚道:管他是谁?难道还是妖怪不成么?有什么好怕的!曹少钦道:这人虽不是妖怪,来头却不小。他就是西北总督谭岳的心腹大将,三边总兵傅人龙。江湖上人称铁背神龙的就是他。血和尚脸色阴沉下去,半天才道:原来是他。曹少钦道:这个人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天下无对,又加上一个玉玲珑,你我有必胜的把握?血和尚沉吟道:我看总有六成把握。曹少钦摇摇头:不到九成把握就不要出手。况且我们还不知道金铁风是不是和她一伙。现在他们暂时不会离开,只等明天大军一到,龙门客栈就会从大漠中消失。血和尚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曹少钦道:这一路上你都没有笑过,一定有心事。血和尚哼了一声:我是在担心。曹少钦道:担心什么?血和尚道:担心我这一趟会白来。曹少钦道:你认为她会把那图毁了?血和尚道:你认为她不敢?曹少钦道:她当然敢,但她绝不会这么做的。血和尚冷笑一声:是吗!曹少钦道:她抢这图有两个目地,一是不让也先得到,二是要借机会扳倒王公公,而后者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如果她将图毁了,就没有证据来弹劾王公公。血和尚道:这幅图是不是只有一份?曹少钦道:这山河社稷图当然只有一份,而且只有当今皇上和王公公两个人能看到。除了王公公费数月之功临摹下来的这一份,绝没有第二张。所以这张图一旦落到谭岳等人手里,他们就会以此弹劾王公公。血和尚点点头:原来你急着追回这张图是为了这个。曹少钦笑了笑,道:你不必担心,图一拿回来,立刻就让你带走,这一次绝不会失手的。血和尚道:可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玉玲珑早就来到龙门客栈,她不会不知道这图的重要,可她却呆到现在还不走,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花样?曹少钦笑道:这女人虽然是个婊子,却还是重情重义,她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有个人还没有来。血和尚道:谁?曹少钦道:楚梦白。血和尚倒吸了一口气:天南一剑?曹少钦道:不错,是天南一剑。血和尚目光一寒,冷冷道:不行,绝不能再等了。这个人一来,局面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不如现在就动手。曹少钦淡淡一笑,道:急什么?楚梦白几天之内绝到不了这龙门客栈。血和尚道:哦?曹少钦慢条斯理地道:我既知道盗图的人是玉玲珑,还会放过楚梦白么?这一路上,他每个歇脚的地方都会有我的人在照顾,就算他闯过来,也只能给玉玲珑收尸了。血和尚看了他半天,突然大笑起来,他拍着曹少钦的肩膀,道:果然不愧是东厂中独当一面的人物,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机,今后前程远大,不可限量。随后却又低声道:你真的相信龙门客栈里的人?曹少钦淡淡地道:我信不过他的人,但我信得过我的钱。夜,冷得很,也静得很。玉玲珑和衣躺在两张并排的桌子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手里摸着那把小小的弯刀,那上面的字,在她看来是那么熟悉,也是那么亲切,那是她在梦中都会念出来的,她有一天可能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但绝不可能忘记这几个字。她和楚梦白相识并不久,但他的影子早已深深的印在她心里,如果说她对这纷乱的江湖还有一点留恋的话,那绝对是为了楚梦白。她没有睡床,因为床下既然可以钻出人,更可以钻出一把刀。所以当金铁风又钻出来的时候,玉玲珑一点也没有惊奇。金铁风没有拿蜡烛,却拿着一壶酒,玉玲珑也没有动,两个人就在黑暗中沉默着,过了一会儿,金铁风才轻轻地道:你觉得怎么样?玉玲珑也轻轻地道:什么怎么样?金铁风道:这片沙漠怎么样?龙门客栈怎么样?我怎么样?玉玲珑道:全都一个样。金铁风喝了口酒,道:哦?玉玲珑道:你就是龙门客栈,龙门客栈就是这片沙漠。你们本就是一体。金铁风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沙漠里才会有龙门客栈,只有龙门客栈才会有我这样的人。玉玲珑道:可你却还不是太坏,本来你有机会占我便宜的。金铁风淡淡一笑,又道:我比他如何?你知道我是在说谁。玉玲珑的脸突然有些发红,幸好黑暗中没人会看到。她想了想,道: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他给人的感觉就像在春风里,而你给人的感觉就像就像是一堆野火,虽然有时也能取暖,但更多的时候会将人烧死。金铁风笑了笑:你了解沙漠么?玉玲珑道:我生在江南。金铁风道:在沙漠里是不会有春风的,一种东西想要在这里生根,生长,就一定要靠自己。玉玲珑道:所以你开黑店。金铁风仰头灌下一大口,擦擦嘴道:我不是想开黑店,我只不过在适应这沙漠,我知道什么样的方式可以使我在这里生存下去。玉玲珑道:可你却使更多的人无法生存。金铁风道:这就是沙漠中的法则,同情与怜悯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弱肉强食才是最根本的道理。玉玲珑叹道:像你这样没有同情心的人,开黑店真是再和适不过的了。金铁风突然笑了,道:我不是没有同情心,是不敢有,因为我还不想死。玉玲珑道:难道同情就意味着死亡?金铁风道:不错,这也是沙漠的法则。他顿了顿,又道:幸好这只是沙漠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