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梅从光镜中,看见范凤阳又要用火药,震惊之余,立刻提出警告。众人闻言,莫不惊惶失色,也才知道,晓梅和庄母不顾公孙等人重伤,急于窥察贼踪的深意,内心敬服无比。这一着狠棋,如果容小魔得手,所有在这里的人,可能尽付劢灰,辽东道上,从此再无他的敌手,武林,苍生,势必同遭涂炭,个人生死事小,武林安危事大,众人又怎得不惊!庄母惶急问道:“在哪里!”急忙接过折光镜,凝神注意起来。印天蓝见情况急转,晓梅和庄母都无法分身,当机立断道:“事急从权,救人要紧,三位请暂回避一下。”待纪庆、周方、金逊,退了下去,立即着手施救。公孙启中的毒刺最多,除了头部和腰部由三女环护的地方外,从上到下,毒刺密集如猬,夏天衣服穿的又薄,毒刺破衣入肉,是意料中的事,必须脱光检查敷治,才不致有疏漏的地方。好在印天蓝与杜芸、姗姗都是他的未婚妻子,性命交关的事情,再也不能顾忌许多。脱就脱吧,最讨人厌的是,门不能关。圆室内机关密布,又不敢挪动,三女揽脸之极。幸而同行诸人,均是骨肉道义之交,俱知分寸,全都自动地避开了门口。刹那脱光,啊!我的天!公孙启的背腿,除了灵姑环抱遮护的地方,全都紫了!姗姗惊颤地问道:“大姊,还能有救吗?”泪光通盈,楚楚欲泣。印天蓝虚弱地说道:“用酚刺涂敷患处。这里没水,不论是谁,嚼烂丹丸两颗,给他度入肚内,每隔两个时辰,内服外敷一次。”说时有气无力,显然是在强撑。杜芸甚是着急。印天蓝又道:“我还能支撑得住,梅芬和灵姑,怕支持不了多久,尤其是梅芬,中的刺毒也不少,最好把二妹找来,我得休息片刻。”说完已经把嘴闭上了,杜芸慌了手脚,一面代公孙启敷药,一面催促姗姗道:“先给她们灌入两颗丹丸,快去找二姊。”适时,晓梅得到吕冰急报,已来到门边,接口道:“不用去找,我来了。”看到公孙启的伤势,不禁惊得啊了一声,道:“怎这么重,大姊和梅庄二妹怎么样了?”印天蓝听到她的话声,微微睁启了一下眼皮,终于支持不住,也晕倒了。杜芸道:“大姊和梅姑娘,伤得不比启哥轻多少,庄姑娘伤在双腿,都不宜耽搁。庄伯母的意思怎么样?”晓梅微一顾盼,看到生肖架前比较干净,道:“那边比较隐蔽些,先抬回去再说。”玉莲已是名花有主,当给公孙启脱衣验伤的时候,不便再停留在室内,已经退出去了,于势又不便再找旁人,晓梅姊妹,分两次才把四个受伤的人抬了过去。杜芸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再次问道:“庄伯母的意思到底怎么样?”晓梅仍然没有正面回答,皱眉反问道:“是不是也得像启哥这样治疗?”杜芸道:“要不然怎么敷药?”晓梅道:“刚才的情形,庄伯母已经亲眼看到,曾经问过启哥的家庭状况,我已经把我们和启哥的关系,都告诉她了。”杜芸道:“毒伤可不比刀剑硬伤,耽误不得,药就只此一瓶,不能分开,二妹最好还是把庄伯母亲自请来。”晓梅道:“小贼机警胆识,着实可怕,庄伯母带人赶来,他却乘虚而入,挟着两箱火药,不知要弄什么鬼。庄伯母正在严密注视他的行踪,分不开身。不过,庄伯母曾对我说,她有四徒二女,已面托启哥,代为物色佳婿,救人要紧,用不着顾虑了。”姗姗这时已经喂过梅芬和灵姑丹丸,正在替印天蓝宽衣解带,脱衣敷药。杜芸也已代公孙启涂敷完毕,取出两颗丹九,道:“二姊把这两颗丸药,度入启哥腹中,然后救灵姑,我救梅二姊。”晓梅领会她的意思,笑道:“一事不烦二主,你我何分彼此。我救梅二姊。”边说边已动起手来。杜芸脸上一红,道:“二姊你坏。”只好亲自给公孙启喂药,然后施救灵姑。生肖架前,位置狭长,四个伤者,微取间隔,并作一排,公孙启在外缘,由于毒刺伤在背部,故面向下,印天蓝伤在左半身,梅芬伤在右半身,两个人微微倾斜而又面面相对,互相依靠,只有灵姑伤在双腿内面的部位,须仰面向上,少女隐私,暴露无遗。着实不雅。尽管杜劳也是女儿身,看了这般情景.也不禁粉面飞红,只好脱掉自己上身衣服,稍代遮掩。片刻之后,庄母走了进来,看见晓梅姊妹,正在精心涂敷药粒,细腻而均匀,一边涂敷,一边轻揉。她对于杜芸,尤具好感。发现公孙启中毒部位,已经隐隐透出毒液,微泛腥臭,她皱眉说道:“真难为启儿了,如果不是他全身遮护,三个女孩子还不知要伤成什么样子,沁出来的毒液,要不要弄干?”周方隔门接口道:“先不要动,这是敷药以后的必然现象,等换药的时候,得用清水洗净,附着毒刺的衣服,也不能再穿。”庄伯母说道:“多承指教,肖庄,带你师妹去准备清水和软被子。留神小畜牲,他虽已脱离视线,未必就此离洞。”郝肖庄领命,便待回转下洞。晓梅即时接口道:“伯母使不得,小贼身兼正邪数种之长,实非易与;揩下去的火药,又不知埋在何处,不宜再去冒险。”庄母道:“老身忘记说了,火药在我寝宫,那一带不要去就行了。”晓梅道:“要去也得多去几个人,带四张被单来。”“我去,我去。”门外立刻传来穆洪,吕冰,向准,房飞的声音。步履声刹那远去。片刻之后,下洞陡然传来爆炸声,众人大惊失色。庄母拄着拐杖,匆忙地跑了出去。晓梅叮嘱杜芸、姗姗,守护伤者,亦接踵赶了出去。庄母已把折光镜,从静妨手中接了过来,只见镜中尘土弥漫,看不清真实状况。晓梅道:“何处爆炸,有没有人受伤?”庄母道;“小畜牲可恶!路上都作了手脚。必是我那逆徒,已尽泻下洞机密,是以他能穿行自如。为所欲为,你看。”晓梅接过折光镜,只见尘土翻滚,犹未澄清,什么也看不到。芳心剧颤,尤代穆洪等人担忧不已。干着急,又不敢离开去探查真象。良久,良久,烟尘始由稀薄而消散。晓梅从折光镜中,首先看到两堆瓦磔,却不知道炸毁的全是什么地方?她并不重视这个问题,她担心的是人,却看不见人形,一个也没有看到,芳心里又悲又恨,黯然说道:“伯母,恐怕全都遭了毒手。”庄母接过折光镜,换了两个地方,才说道:“小畜牲炸的是总珠室,秘室下洞门户洞开,从此可以畅行无阻,哼!老婆子倒要看看还想做什么?人一个没伤。”晓梅再次从镜中窥看,果见下去的人,一个不少,有的忙着准备应用的东西,有的在旁守护,方才欣慰。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半晌,应用的东西,全都送上来了。换过一次药,印天蓝已悠悠苏醒。这并不是因她的体力比谁都强,而是久经研习毒经,服用过不少灵药,自具抗毒能力。宿藩尽撤,人手又少,在晓梅诚恳的婉劝下,庄母终于答应,暂去锦州作客。印天蓝罄其所有材料,统共只炼了两瓶药,不久用尽。除了她自己业已完全康复,公孙启与梅庄二女,虽已清醒,余毒还未除净。纪庆的存药,也都用光了,只好暂就药肆,购配成药.暂遏毒势蔓延。在这段日子里,惟恐范凤阳乘虚入侵,日夜提防,谁也不敢远离,自然谈不到什么作为。范凤阳却如石沉大海,杳无消息。范凤阳心目之中,最顾忌的就是公孙启,如今公孙启转侧床摄,病得不能起身,对于范凤阳来说,应该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拔除眼中之钉,这个时机是再好不过了。天赐良机。他怎么不肯乘用?因此,大家又不禁怀疑,这次在神兵洞作怪的,根本就不是范凤阳,而是毒臂神魔金星石。就情理判断,也以金星石捣鬼的成份居多,念在公孙启对于金逊的一番纯挚友情,稍微露一点颜色,以示犹有首勇可鼓,而又不忍做得太过份,才肯放一马。好不容易,在紧张的气氛中,盼星星,盼月亮,把杜丹一行,平平安安地盼回来了,并且是满载而归,采回来大批材料,才又开始炼药。经过这一次事件,大家对于毒,都已深怀戒心,闲中无事,男的不断向纪庆、赵允、周方请教。女的更把印天蓝纠缠得不得清静。尤其是姗姗,天天围着印大姊,问长问短,问个不休。是以炼药的时候,大家都热心帮忙,进展也快。梅岭三凤终于团聚了,劫后重逢,逾感亲切,姊妹三个形成另一伙,谈的却是半年以来,武功的进益与心得。谈到婚事,梅苓和梅葳,都赞成梅芬,就公孙启和吕冰二人之中任选其一,这样,姊妹就不会再分开。梅芬则认为吕冰的年纪太轻,彼此糊差五岁,日后未必是福,而且与公孙启耳发厮磨,肌骨相亲,也不愿另嫁。庄灵姑和梅芬同室养病,自然而然,也参加了她们姊妹这一伙,便也和梅芬采取了同一步调。她们两个的婚姻一经解决,庄母的长女静姑,首徒郝肖庄,三徒慧庄,幼徒敏庄,连同秀秀的婚姻,也同时得到了解决,晓梅按照公孙启的意思,遍征没有结婚的人的同意,依年序开列了一个名单,恰好也是六个人,分请雪山魈和庄母参考挑选。这六个人的姓名是,齐云鹏、向准、房飞、彭化、穆洪和吕冰。雪山魈感念刘冲之义,把孙女秀秀许配给刘冲师弟彭化,庄母则招长女静姑,许配给穆洪,其余四对,按照长幼的次序,作了安排,吕冰最小,他的对象是最年轻的,最最漂亮的敏庄。原是道义之交,更结成骨肉至亲,无形之中成了一个大家庭,一个澄清辽东江湖的伟大力量。流光如逝水,不知不觉,就是半年。连霹雳神婆一家人算上,伤的全好了,武功也都有了长足进步。这一天早餐刚过,丁元进来报道:“老爷子,门外来了访客。”公孙启道:“是时候了,待我出去看看。”昂然大步出厅而去。午夜,一所新近落成的庄院,连翩飞入四条夜行人影,轻如鸟雀,落地点尘不惊,一闪失去踪迹。这所庄院,座落在海城南门外,依城负廓,占地甚广,墙高丈三,外有壕沟,壕沟外缘,遍植松柏长青,广亮大门,漆以红色,红绿相映,极是鲜明醒目。庄门以左,另有一道车门,正对两门,壕沟上各架有一桥,人马分行,自是极端讲究,一望而知是个豪富之家。自庄院落成,正门即未见打开过,主人是谁?亦不得而知,门上悬着一方匾额,黑底金字,写的是:“葛氏别业。”循此探索,仅能知道业主姓葛,是个干什么的?由于新建不久,也还摸不清楚。每隔一天,庄门打开一次,出来一辆敞车,驾车的是个五六十岁老头子,到菜场兜上一个圈子,也无非购买鱼肉菜蔬一类的日用必需品。如果仔细留意,便可发现,每次出来,都要买一头猪,鸡鸭蔬菜都是一整车,两天的功夫,需要这么多吃的东西,庄里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起码也得上百。但是,两天一次,每次用不了一个时辰,谁会留意这种琐碎的小事情呢?今夜进去的那四个夜行人,无法知道是主是客,抑是外来的豪强?总之,进去快半个时辰了,还没见一点消息。现在已是冬月下旬,天阴欲雪,寒风一阵一阵地呼啸刮着,这么深夜,这么寒冷,主人料已早入梦乡,进去的纵是梁上君子,门窗紧闭,又能有什么作为?蓦的。静夜中传来一声“咔”的音响,与一声轻呼?暗影中陡然传来一声娇叱。“什么人?”豪富之家请几个看家护院的,并不足奇,值得奇怪的是,这声娇叱,似乎是女人的声音,从那清脆甜润的音韵判断,年纪还不会太大。请少女担任看家护院,这可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紧随这声娇叱,庄内大放光明。啊!灯光映照下,庄里的建筑。也透着怪异而诡谲。这不是普通建筑,院墙宽约二十丈,深三十丈,距墙两丈,是一圈矮房,紧密相连,也是长方形的,矮房两面门窗,前后俱陈列着无数盆花,盆里虬结有致,种的一律都是腊梅,此时正在初生茁壮,犹未培蕾开花。核心是一律长方形的二层楼,环楼是一圈长青树,修剪的如鸟如兽,俱是成双成对,极是壮观。长青树与盆花之间,垒石为山,内外界线自然形成,四角各有一阁,灯光即是从阁中放射出来的。这时,楼西隙地上,站着一对青年男女,背背相掩,男的面楼,女的向外,全身劲装,带着兵器,似是有恃无恐,已经被人发觉了,还没有走的意思。主人这边,楼上还未亮灯,在二楼的楼廊上,却秀立着一个少女,娇叱声就是她发的。假山四角阁楼前,也各战着两个少女,四周矮房向里一面的廊檐下,也都有人,却都是年壮的男子。楼廊少女,看清被困二人,又道:“夜入民宅,非偷即盗。看你们的年纪都不大,怎么做这种丑事?”隙地上的青年道:“在下向准,专诚拜访,请你家主人出来答话。”同行女子,不问可知是他的妻子尤慧庄了,只不知另外三人是谁,现在隐藏在什么地方?楼廊少女道:“我就是此间主人,如果缺少盘缠,十两八两我还能拎得了主!”向准容她说完,嘿嘿笑道:“从你的口中大不了是个贴身的使唤丫头,请你家主人出来答话。”楼廊少女道:“说你的来意,我在听着呢。”向准道:“事不过三,我再说一次,请你家主人出来答话。”楼廊少女道:“我也最后告诉你,我就是此间主人,有话就说,没话请便,看在你们年轻的份上,我也不难为你们。”向准不再理她,扬声说道:“向准求见范少山主。”楼廊少女怒道:“你鬼叫什么,我家姓葛,你找人找错地方了。”向准亦怒,道:“你少在我面前装蒜,范少山主如果不在,请范夫人出来答话,也是一样。”楼廊少女道:“你简直瞎了眼,葛家可不是好惹的,再若无理取闹,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再客气了。”向准再次扬声说道:“少山主,范夫人,向准再申前请,如仍不肯赐见,是不肖再要我这个朋友了。”等了刹那,楼内仍无动静。楼廊少女也不再理他,却直接发令道:“熄灯,准放他们走,如敢妄动,格杀勿论。”转身推开楼门,一闪而没。适时,假山四角灯光亦熄。向准望着楼房,震声发话道:“范凤阳,你既绝情,就休怪向某无义了,山神庙那笔账。我本想找你了断,现在看来是你主使,教朋友替你卖命,却连朋友也要一起火葬,还不滚出来。让姓向的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有多黑?”等了片刻,楼内了无反应,范凤阳似乎不在。尤慧庄悄声道:“让我也作个交代。”夫妻对面方位后,尤慧庆扬声道:“玉珠,我是慧庄,范凤阳叛师,背友,杀岳,屠妻,天良尽丧,离兽不如。你跟着她,绝对不会有好结果。师父誓约已解,业已离开地宫,火速回头,向恩师请罪,勿自绝于师门,师姊妹也都热诚地等着你,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此时回头,还不算晚,我走了。”知会向准,循正路出庄,果未遭遇拦截,但在出庄刹那,仅觉眼前一花,两个人忽又化着四条人影,飞逝远去。咦,夜色迷离中,人影愈变愈多。回到海执客栈,燃亮灯光,才看清楚,跟他一路的,还有公孙启夫妇七人,金逊与陆浩。原来那天到锦州去拜访的,是四不先生。四位老侠,受庄母之托,风尘扑扑,自然没有找到范凤阳和李玉珠的踪迹,途经海城,无意中却发现“葛氏别业”,明查暗访,尽管不能确定是范凤阳别营的秘窟,但从内部设置,似与李玉珠有极大关联,因为那一匝假山里,密道,暗室,毒弩,机关,恶毒而精巧,认为可疑。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庄母已走,赶回神兵洞,扑了一个空,却发现有人在秘密兴工,重新装修,问也问不出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傍徨无计之中,便到锦州拜访公孙启,本是一种试探性质,却教他们碰对了,即把探访所得,合盘托了出来。公孙启根据这两个消息,考虑至再,便把人力平均分成三组,同时分头进行。他率领的这一组,就是上述的十一个人,来探海城。杜丹夫妇那一组,计有刘信和雪梅,吕冰和叶敏庄,房飞和秦可庄、彭化和秀秀,五对夫妇,与刘冲,周方,去探神兵洞。霍弃恶夫妇这次也单独成了一组,随在他们这一路的,有刘智和傲霜、穆洪和静姑,齐云鹏和郝肖庄,纪庆和玉莲,胡梦熊和衣萍等六对夫妇,目标是绝缘谷与唐庄。这也是一种技能的综合编组,每一组中有两个专精机关埋伏的,一个或两个精擅御毒解毒的,以及天南金氏旧部。为了平均实力,克服意外困难,公孙启还把自己的绝情剑,暂交杜丹使用。这样调配,三组之中,每组都有一把削金断玉的锋利宝剑了,这就是公孙启这一组人,出现在海城的原委。回到客栈,公孙启道:“四不先生有没有弄错?”尤慧庄道:“假山设计十分精巧,不能无疑,再去的时候,进去冒一次险,就能试出大概来了。”公孙启道:“我只奇怪,如是范凤阳,他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女将?”晓梅道:“人生遇合难定,你能他就不能?这不值得讨论,倒是那些花树,摆置的不是地方,我总怀疑有鬼。”灵姑道:“可能有真有假,要有鬼,不外暗器或毒,二姊何不用剑削它几株试一试。”晓梅嗯了一声道:“六姊所见极是。谁干什么,应该有个打算,对付这种诡怪霸道的玩艺,到时候绝对不能乱。”于是,你一言,他一语,提出各自的意见。公孙启一边听,一边想,综合自己在“葛氏别业”探查所得,与各人的意见,整理了一个办法,说了出来。姗姗首先应合道:“站稳脚步,先礼后兵,贼子纵再狡猾,也非教他现出原形不可。”旭日初升,一对青年剑侣,似是经过长途跋涉,满脸倦容,额头发角,犹带汗渍,来到了唐庄。他们沿街走了一转,极想找个歇脚的地方,那知走遍全庄,竟连个小客栈,也没有找到。唐庄虽说是个近山的村庄,居民可有二三百户,每月初一和十五,还有个市集。买卖一些日常用的零星东西,今天恰好到腊月初一,是市集,所以店铺开门比往日都早。这一对青年剑侣,男的顶多弱冠年华,女的看来还要年轻些,找不到客栈,便进了一家面食店。刚好包子才出笼,就要了两盘包子,一边吃,一边歇息。女的大概是真累了,热包子就着热面汤一下肚,情不由己地扒在桌上就睡着了。这种山村小店,能容多大地方,统共只有三副座位,女的这一睡,掌柜的可不高兴了,忍不住向男的说道:“达官爷,小店地方不大,半个月才轮到这么一个好日子,请您……请您……唉!”他尽管心里不高兴,逐客的话还实在不好意思出口。青年剑士看出掌柜的是个老实买卖人,道:“掌柜的请多担待,我们原也无心打扰你,无奈走遍全镇,没有找到客栈,这么办好不好,等会算双份?”掌柜的上好第二笼馒头,脸色一沉,道:“小店虽是小本营生,可还没有看重钱,怎么能随便算你们双份?”青年剑士忙致歉道:“对不起,在下失言了。我们兄妹头次来辽东,人生地疏,跑了一夜冤枉路,也没有找到地方,这里又没有客栈,真教我难死了。”掌柜的道:“达官贵姓,找什么地方没找到?”青年剑士道:“在下吕冰,不是保镖的,只因年岁荒旱,家乡呆不下去了,听说这一带有家金矿,需要人帮忙,是特地前来投效的。”他和叶敏庄,是来唐庄探查一宗秘密的。面孔虽不陌生,姓名却是没人知道,故稍加易容,仍用本名,兵器临时也换了判官双笔。掌柜的端详了他们夫妇一眼,衣饰华丽,不象逃荒落难的人,自不相信,也不点破,道:“侠士来得不巧了。”吕冰讶问道:“怎么不巧?”掌柜的道:“听说金矿散伙了,详情我也不太清楚。本村首户唐善人……”他“噢”了一声,探头窗外,左右看了一眼,悄声道:“我真糊涂,一时把他忘了。唐善人极好朋友,你们不妨去找他问一问,或许知道真象。”吕冰道:“真多谢了,他住在什么地方?”掌柜的道:“村后山坡上,可别说我……”忽见又有顾客上门,即住口不言。吕冰会过了账,摇了一摇叶敏庄,道:“小妹,别耽误别人生意,我们该走了。”叶敏庄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眼睛,佯装娇嗔道:“你看你,人家刚睡一会,你就把人吵醒了。”吕冰假装陪着小心,道:“不能尽自占着别人的座位呀!”叶敏庄嘟着一张小嘴,道:“走!走!又不认识路,瞎撞了一夜,走到……”埋怨着走出面店,渐渐去远。市集在村东,这时约摸辰初,还没上齐。有一条马道,直通唐善人庄院,靠近这条马道不远,一棵树上拴着一匹黑马,高大神骏,鞍辔齐全,鞍旁插着一根杂草,一个大汉,无精打采在近旁,双手抱膝,正在打盹。吕冰夫妇穿过市集,走近马道,吕冰道:“金矿听说散了,有这匹马,我们一马双乘,就不致于再叫你跑路了。”叶敏庄一耸鼻子,道:“你准知道别人会卖?”大汉听到话声,抬头打量了二人一眼,道:“公子可是有意买马?”吕冰道:“尊驾愿意割爱?”大汉道:“投亲不通,盘缠用光了,不愿意也得愿意。对不?”吕冰道:“什么价钱?”边问边和叶敏庄一道已经走了过去。大汉道:“纹银一百两。”忽又压低声音,说道:“人已到齐,霍大哥他们也来了,快去吧。”大汉是房飞伪装的,上次经过唐庄,他不在场,又非老少双魔家属,由他联络最是恰当不过。叶敏庄故意扬声道:“你简直穷疯了,一匹普通马,骠口又不好,哪值这么多?”房飞佯怒,吼道:“见没见过马,如非等着用钱,一千两银子都不卖。”叶敏庄那肯受气,亦娇声嗔道:“你向谁充老子?”房飞道:“你还想打架不成?”吕冰拉着叶敏庄就走,边走边劝道:“犯不上跟这种人呕气。”叶敏庄看见山坡上已经有人走了下来,愈发作做道:“岂有此理,一匹老马,都快跑不动了,开口就要一百两,不是穷疯了是什么?”吕冰劝道:“我们又没买,生这种无谓的气值得吗?”叶敏庄道:“话不是这么说,想靠一匹马过一辈子,岂不等于敲诈?”说着话,已经和山坡上下来的人,相距不远,夫妻俩暗中早已把这人打量清楚,大块头,钩鼻,马脸,眼蕴煞威,像貌凶恶,一望而知,不是安份的货色。马脸人已经止步道中,容吕冰夫妇走近,道:“此处非通路,两位哪里去?”声如枭鸣,阴森可怖。叶敏庄骇了一跳,迅疾躲在吕冰背后,却又露出半面,凝视着马脸人,粉面上犹有惊容。吕冰仿佛也才发现马脸人,双手一拱,道:“原来是条死路,多承指教,借问一声,唐善人可是住在这条死路上?”叶敏庄的怕,与吕冰的痴,自然那是假装的,只因两人年纪都轻,极像初出茅庐的雏儿,是以作做看不出假。马脸人双眼暴射凶光,一扫吕冰肩头上露出来的兵器柄,神色稍见缓和,哼了一声,道:“年纪轻轻的,怎这么说话?”吕冰愕然道:“在下那句话说错了?”马脸人不答反问:“你们从那里来的,找唐善人有什么事?”吕冰微露笑容,装痴到底,道:“尊驾莫非就是唐善人?”马脸人道:“不是,答我所问。”吕冰把在面店编的那套话,重复说了一遍。马脸人再次打量了他们一眼,道:“是谁指点你们来问唐善人?”吕冰自然不便给面店掌柜惹祸,道:“问了几家,那说不知道金矿位置,一个过路的老头听见了,说唐善人朋友多,或许有人知道,所以我们兄妹就来了。”马脸人道:“不用去了,我就知道,金矿歇业了,你们还是另找营生是正经。”吕冰哪肯就此回头,“啊”了一声,面有难色,道:“真是太不凑巧了,听说唐善人很慷慨对不?”马脸人道:“慷慨又怎么样?”吕冰道:“大老远的跑了来,就这么回去,也会让家里的人笑话。唐善人的朋衣多,也许能够另外指点一条明路。”马脸人微一沉吟,道:“好吧,山坡上就是唐善人的家,你们就在他家里等,我倒有个好地方,介绍你们去。”吕冰喜道:“真是太好了,请问贵姓。”马脸人道:“我也姓唐,你们去了就说是唐总管的朋友,绝不会亏待你们。”吕冰又一拱手,道:“多谢总管提拔。”唐总管名舒,是唐诺的次子,道:“小事一披,我还有事不陪了。”说完,大步而去,过去数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吕冰背后的判官双笔,又和叶敏庄朝了一个对面。待唐舒去远,时敏庄悄声道:“狡冤三窟,这次再不会错。”原来杜丹与霍弃恶这两路,预定一去神兵洞,一去绝缘谷,然后在唐庄聚齐,出发时可同一段路。就在同路的这一段时间内,仔细一考虑,有了变更。起初还只亲情上的顾虑,梅葳担心霍弃恶,为人过于忠厚,反应难免迟顿,不足以对付机诈百出的范凤阳,怕姊姊跟着吃亏,刘智和刘信,穆洪和秀秀,傲霜和晓梅,骨肉连心,牵肠挂肚,也都不愿意分开。实在是范凤阳,太狡猾,太狠毒,以公孙启那么机警的人,都难免吃大亏,旁的人,才智武功都不及公孙启,谈虎色变,自是人情之馈,其次是郝肖庄师姊妹的另一种敌情顾虑。她们是在神兵洞里长大的,对于神兵洞的奥秘,了如指掌,尤其是二三两层的内部情况。她们判断范凤阳炸毁二洞总珠和秘图室的目的,是逼庄母出走,然后进而侵占全洞,重加布置,进攻退守,无往不宜。四不先生也部分证实了这一点的正确性。当然,范凤阳这一构想,可以阻挡得住公孙启,却阻挡不住她们师姊妹。她们有这份才能,可以破禁而入。但是,她们不能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关键是怕范凤阳的火药,重新改装全部机关,不是短时间就能办得好的事情。假如埋上几处火药,则轻而易举。机关有迹象可循,火药埋在地底,全无征兆。她们并不怕死,而是顾虑公孙启,杜丹,这一干弟兄,绝不肯让她们单独涉险,事实也必然是一同跟着去。敌暗我明,试想火药一爆,岂不也一同殉葬?因此,两种顾虑一并合,归纳出来一个比较缓慢,却极有乘的办法。绝缘谷先不去,两路并作一路,堵塞所有的进出口,叫洞里的敌人,再出不来,在洞外的敌人,也不容易再进去。隐身监视,以逸待劳。上洞进出门户,已由范凤阳亲自炸毁,这新开凿出来的南洞口,再用乱石给堵上,即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布置上一层毒,中下两洞进出门户,郝肖庄,秦可庄,静姑,叶敏庄四姊妹全知道,两路二十四人,六个人数住一面,用了三天功夫,完全堵好,就只剩下唐庄这最后一处,门户就在唐诺的家。从这一点,已可断知唐诺的身份。也不难联想到,半年以前,唐诺准备饮食车马,接待公孙启,是奉谁的谕令行事了。吕冰夫妇到达庄前,已有两个庄丁摸样的人迎出问道:“两位找谁?”吕冰道:“我们是总管邀来的朋友。”庄丁立刻改容肃客,把他们夫妇邀进上房,倒上两杯茶,才躬身告退。执礼甚是恭敬。唐家背倚山坡,座东面西,从庄外望似有三重院落,门前堆着几堆高梁杆,迎门一座影壁,绕过影壁,是三合房屋,屋里的布置也很朴实,十足庄稼人的气派,看不出一件岔眼的事物。坐定不久,开门进来一个瘦削老人。吕冰认出是唐诺,佯作不识,却和叶敏庄站了起立。唐诺满脸堆笑,道:“老朽唐诺,刚才听家人传报,两位是小儿的朋友,快请座。”吕冰抱拳一拱,道:“原来是老庄主,在下兄弟失敬,请勿罪。”唐诺道:“别客气,请坐。”叶敏庄让出座位,坐在吕冰下首。唐诺亦就主位,端详二人一眼,道:“两位贵姓,何时与小儿相识?”吕冰道:“在下吕冰,这是舍妹,与令郎原不相识。”接着把来意与唐舒交谈经过,说了出来,结语道:“久仰庄主古道热肠,令郎也极慷慨好客,念我兄妹千里迢迢,所谋成空,甚弱同情,允予另代安置,嘱在庄中暂候,只是打扰尊居,甚觉过意不去。”唐诺道:“老朽幼年,亦备历难苦,深知创业不易。别放在心上,这不算什么,府上那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吕冰道:“祖籍昌平,双亲俱在,在下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家侍奉高堂,已经结婚,生了两个侄儿了。”唐诺道:“好福气,令师是哪一位高人?”吕冰道:“家父走过几年镖,在下兄妹学了几手不登大雅的的粗把式,还没拜过师。”唐诺道:“太客气了!令尊想必是一位名家。小儿回来可能晚一点,老朽先代你们去安排住的地方,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别拘束。”说完,起身告退,从容出门而去。回到二进,唐舒已绕道回来,在房子里等着呢。唐诺道:“奸细,男的依稀有些面熟,女的初见,多半是公孙小儿派来卧底的,你出去一趟,看到什么没有?”唐舒道:“集上出现几个陌生人,我没敢走远,就回来了,爹的看法不错。目前高手不在,怎么对付他们?”唐诺道:“送上门来的人质,正可加以利用,速发急报,通知山主。”“山主”而不加冠“老”或“少”,不知道究竟指的是谁?金星石?范凤阳?抑是还有第三者?不管是谁,唐氏父子是敌人的一伙,则已无可置疑。片刻之后,从后院升起一群鸽子,绕着庄院,飞了两转,突见其中一鸽,离群向东飞去,刹那杳失云空。吕冰和叶敏庄在屋子里,自然看不见,但却瞒不住隐身庄外的杜丹等人。午饭过后,唐诺亲自把他们夫妇,引到一个小跨院,满脸含笑,假意殷勤地说道:“这是我长子原先住的地方,娶了一房好媳妇,不耐乡居,已经搬到沈阳去了。很久没有打扫,你们兄妹暂时委屈几天,等小儿替你们安置好事情,再另想办法。”吕冰道:“这已够给府上添麻烦,不敢再劳动伯父,我兄妹自会料理一切。”唐诺道:“我还有事,也不给你们客气了,晚上再谈。”语毕自去,完全象招待至亲晚辈一样,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敌视的迹象。吕冰送至门口,亲眼见唐诺身影在角门消失后,带上房门,悄声说道:“老鬼真还把我们当成了亲戚一样。”叶敏庄道:“别大意,他不会有这样好心肠,不信你再开开门看一看。”吕冰以为院中来了人,那知再拉门,竟然没有拉动,不禁呆了。这不是怪事吗?门是自己关的,怎么会再也开不开?叶敏庄见他还用蛮力,一晃到了近前,悄声阻止道:“使不得,等丹哥的讯号再出去不迟。先看一看屋子里还有没有别的鬼祟。”夫妇俩立即着手细密检查起来。“集”“墟”“场”“市”各地的名称尽管不同,性质却完全一样,全都是乡镇上一种定期交易场所,多半白辰至午,忙一个上午,过午就散,直到今天,近远闭塞一点的地方,甚至还实行以货易货哩。地方偏僻,天一过午,集就散了,天又冷,街面上显得异常冷静,再也难得看到一个人影。该买的,上午都就完全买齐了,下午谁还愿意再出来。这是事理的常情。但是,什么地方没有粗枝大叶、丢三忘四的马虎人?喏,村道尽头不就来了一个人,大块头,大摇大摆向村里走来,渐渐走近了,敢情是唐舒。房飞的那匹马,拴在面铺外,人却躲在店里,要酒要菜,大吃大喝。他坐在当门第一张桌子上,脸朝外,已有三分酒意。第二张桌子上,也是单人独酌,象个卖苦力的穷哈哈,一碟花生,一盘豆干和猪耳朵,与房飞桌上的卤鸡卤肉一比,就寒酸的太多了。尽里边的桌子上,坐着两个村妇,桌边的凳子上,还放着一个大包袱,大概是赶集做生意的,还没有卖完的东西,她们只吃面,边吃边谈,占着座位,尽自吃不完。好在集散人空,再也没有顾客上门,所以掌柜的也不催她们。唐舒在门外,先看了一阵马,方才走了进来,脸上的酒意,比房飞还重。掌柜的哈腰点头,忙打招呼道:“二爷还没尽兴?”一瞥座位,全让人占着,不禁一皱眉,道:“两位匀一匀好不?”看过房飞,又看穷汉,意思自是希望两个人,腾出一张桌子来。穷汉似乎耳聋,照旧喝他的,头都没有接。房飞环眼一瞪,道:“怎么个匀法,做生意总该讲究个先来后到,他不能将就将就?”掌柜的很窘,没有立刻接上话。唐舒道:“你干你的,我就是特地找这位朋友谈谈的。”一拉凳子,坐在房飞的对面,替掌柜的解了窘。房飞看他一眼,道:“老子不认识你,找我谈什么?”别看唐舒长得凶,脾气可不坏,并不介意房飞那句“老子”,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似相逢何必曾相识!”房飞道:“别那么酸,找我谈什么?”唐舒哈哈笑道:“朋友快人快语,很合我的脾胃。马卖成了没有?”困住吕冰夫妇,准备好一切,唐舒这才二次出来,再巡视一匝,一眼看见黑马,知道房飞还没走,本没存着好心,想把房飞先收拾掉,不料店中还有别的人,虽觉可疑,又未看出破绽,故又换了一副面孔,先看一看风色。房飞道:“卖成了还拴在门外?”唐舒道:“还卖不卖?”他见草标已经摘去,于是发问。房飞故作不解,道:“人全散了,还卖个屁。”唐舒道:“如果有人想买怎么说?”房飞叹了一声,道:“说良心话,我还真舍不得卖。”一拍肚皮,又道:“无奈这个东西不争气,带的盘缠又用光了,不卖怎成,谁想买?”唐舒不即作答,道:“听朋友的口音,很像皖北一带的人,何以困在辽东?”房飞很不高兴,道:“你到底想问什么,怎不回答我的活?”唐舒道:“朋友别误会,我很喜欢像你这样直爽的人,出门在外,谁也难何没有不方便的时候,钱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朋友如果赏光,在下愿意帮你一个忙。”如果表里一致,倒也称得上“慷慨磊落”。房飞似甚感动,道:“尊驾高义,在下心领,夙味生平,不敢接受,如果有人买马,拜烦一为介绍,就感激不尽了。”唐舒道:“马卖掉了,千里迢迢,如何还乡?”房飞道:“不瞒朋友说,在下一时还不想回家。”唐舒故作愕然道:“为什么?”房飞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在下这次到辽东来,是为了绝缘谷藏珍,现在老魔已被吓走,公孙启兄妹据闻亦已重伤,天赐其值,失之岂不可惜。”唐舒亦低声道:“朋友豪气凌云,在下甚是佩服,可有双璧?”房飞道:“神物择主,何必定须双璧,碰碰运气又何妨?”康舒道:“好个碰碰运气,在下亦有此意,舍间离此不远,如不见弃,请移驾作一长谈,共商进行如何?”房飞道:“萍水相逢,怎好打扰?”唐舒道:“倾盖论交,也是常事,何必让古人专美于前,别见外了,请。”转向掌柜的说道:“这位朋友的账我会了。”房飞不肯,争执再三,似是盛情难却,终于接受了。两个人,牵着马,边走边谈,似是愈谈愈投机。两个村妇,亦相继结账离店,只有穷汉还独自儿,喝着闷酒。夜黑风高,寒星抖嗦,唐诺唐舒父子,大张宴席,请得房飞,席间尚有六人作陪,面目俱极陌生。虽是巧装打扮,行家眼畏,一望而知,全是内外双修的健者。房飞豪迈洒脱,放言无忌,既不齿大南金氏一派的阴险刻毒,也对公孙兄妹以侠义标榜,颇多非议,目无余子,伊然一派宗主气慨。谈论武术源,流滔滔如数家珍,少林棍,武当剑,峨嵋伏虎拳,南拳,北腿,知道的极是不少。独对杨家枪推崇倍至,他原来的兵器是一副短戟,一度改用铁手,这次出来却又把短戟带在身边,马上,步下,腾高,纵远,似乎无所不能,使得唐家父子,也捉摸不定他真正的身份,以及究竟能吃几碗干饭。初次见面,自不便认真,更不能当面考究,教他下不了台,但对他的怀疑,却无法完全去净。唯一的办法,就是敬酒,八个人,轮流灌小杯换大斗,房飞纵是海量,终于也玉山倾颓,醉倒在席面上了。唐诺一努嘴,上来两个彪形大汉,把房飞半扶半拖,给拖下去了。剩下了自己人,便开始谈心腹话了。直到吕冰夫妇,房飞,以及市集上相继出现陌生可疑男女,才使他们有了警觉,分头出动,侦察的结果,也才有了惊人的发现。神兵洞进出门户,大半全从外面,被人堵塞了,仅有唐庄和新近开辟出来的两处,还能畅行无阻。这一发现,八个人震惊无比,从而也判断出这批陌生男女的身份,与出现唐庄的真正企图。唐诺埋怨道:“这不能怪我们,内部正在改装,又都埋了火药,限期又紧,不能随便停工查验,谁会想到有人从外边作手脚?”唐诺慨叹一声,又道:“山主如果派人前来,岂不碰壁。”唐舒道:“我已在明显处作了暗记。”唐诺道:“还不够,再发一封急报。”唐舒道:“看情形,今天夜里就许有事。还有那只信鸽,放出去就再没有了,不如等到天亮一起报。”唐诺道:“不成,山主不会给我们讲理,你们商量目前的事,我自己去。”语毕匆忙向外走去,那知刚打开门,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唐诺深藏不露,实际已达返璞归真地步,故在半年以前,以公孙启那么精细的人,也未能识破其伪。以他这种超绝身手,竟未能躲开那人。他本能地已准备出掌相拒,但当右掌已出,业已看出那人,竟是挽扶房飞离去不久的两个手下之中的一个,且已被人点了晕穴,即知事有蹊跷,立即化拒为抱,把那人抱住,作为掩护,搜查敌人踪迹。由明入暗,目光一时那能适应,夜色又黑,哪能看得到什么?不过,眼睛虽然看不到,耳朵却已听到了衣袂风声,向暗影中隐退。唐舒与另外几个陌生者,不是死人,唐诺遇警的同时,他们首先就把灯熄灭了,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敌暗我明,目光一时又不能适应,这时冒然闯出去,一定吃大亏,是以他们除了熄灯,也无法立采行动。从这个小动作,已可看出这几个人,都很油滑而沉着,江湖经验极丰,不是好相与。点晕这个小喽罗的人,不知何故,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僵持刹那,唐诺已经适应黑暗,依稀看到南房檐下,站着一个人,不言不动,意图不明,嘿然哂道:“朋友是谁,夜人寒舍,有何指教?”南房檐下那人,仍是不言不动,仿佛没听见,等了刹那,唐诺气往上冲:“朋友这算何意?老夫看见你了。”那个人的确有点莫名其妙,依然没有作答。其时,屋中七人,已从暗门出去,搜遍全庄。唐舒首先回来,道:“庄内杳无踪迹,檐下多半是李强,房飞走了。”李强是挽扶房飞的另一个喽罗,唐诺一掌拍醒手下人,把他推开,道:“没用的东西,把李强弄开。”然后对乃子道:“他的马也带走了?”唐舒道:“还在马厩。爹是说他被人劫持了?”唐诺道:“什么劫持,他跟吕冰兄妹是一路的,还在庄里。”唐舒道:“不对,吕冰兄妹还关在跨院,我亲自查看过。”唐诺道:“再去看看,知会大家,洞口聚齐。”声落,人已上房,向庄后飞纵去。唐舒再奔跨院,房门已毁,吕冰夫妇果已破禁而出,不知去向,也没入室细看,即照乃父吩咐,约齐得力人手,飞往庄后。密洞不在庄内,而在庄后林中,距离唐家,还有半里来路,此时树木早枯,故洞口黑糊糊的,隐约可见,只因久已不用,洞外荒草没胫,已将原有道路掩盖,正好掩饰他们诡秘的行踪,是以不曾除去。唐诺父子以及手下得力部众,先后到达,竟是平安无事,连个风吹草动都没有,不觉面面相觑,呆在当场。唐舒道:“这几个东西,到底所为何来?”是啊,吕冰夫妇和房飞,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吕冰夫妇总不会是因为自由自在不舒服,特地跑来被关上半天,显露一手才能再走,房飞更不会为骗一顿吃喝,赔上一匹长程健马吧?然则,他们的目的何在?唐家房屋如从上空鸟瞰,正面的房子,一共有三进,都是三合房,各成院落,第二进正房,有后门后窗,前后通连,可以照顾到后进,这最后一进的正房,与山坡紧密相连,就像涂在壁上一样。郝肖庄师妹不曾走过这个洞,依据图形,仅能判断出概略的位置,从庄外远处观望,怀疑第三进上房,就是洞口,从而断定唐诺,必与小魔有相当关系。偏巧上次经过,没有看出唐诺会武功,以为他是受小魔胁迫,不愿诛连无辜,故在破洞之前,要把真象弄清楚。也就是说,要把洞口的实在位置,唐家的底细,以及与小魔关系的深浅摸清楚。才好决定下手的步骤和方法。这就是吕冰夫妇前来的目的。房飞和秦可庄,纪庆和玉莲两对夫妇随行接应,也就是市集上,逗留面馆里的那四个人。吕冰夫妇被囚在跨院,正好得其所哉。一个下午,吕冰巡风,叶敏庄细密搜查,查出了密门拱壁和第三进正房的秘密。那是唐家父子的珍藏密室和练习武功的地方,与神兵洞并不通连,神兵洞下洞的西洞口,不在唐家在别处,不过,唐家这个密窟,也有出口通庄外。唐家父子欢宴房飞的时候,纪庆夫妇和秦可庄已到。捉弄喽罗。迟滞唐诺行动的是纪庆,秦可庄和玉莲,则去找吕冰夫妇,会齐之后,且已商量好了对策。唐诺的判断全没错,吕冰他们还在庄内,只是隐在暗处,监视唐家父子行踪,静伏不动,是以没有被发现。唐诺父子率众一走,六个人分作三处,制伏喽罗,搬柴,引火,放起了三个火头。现在情况已大致明朗,不管唐诺与小魔子又有什么渊源,一身超俗武功,绝非普通善良人家,则是绝不会错,先把他的窝给烧了,教他们存身不得,免为地方之害。黑夜,火势一起,不须等到穿透屋顶,反映的火光,在远处就可以看得见。唐诺见到火光,已知中计,顿足恨道:“小辈可恶,舒儿守洞,分一半人跟我回去救火。”领先往回飞奔。唐舒道:“杀净小辈,洞道不守自守,全都回去。”八个人一个也没留下守洞。半里来地,本不算远,可也得一步一步地跑。正当跑到中途,离家,离洞,都有百十多丈时,忽地闪出一批人,拦住了去路,不由分说,就打了起来。天干,物燥,夜风甚大,火势顷刻已穿透屋顶。狂风烈火中,但闻马嘶,听不见人声叫喊,也听不到搏杀打闹声。这情形,仿佛人全被杀光了。唐诺双目尽赤,左冲,右突,全都有人拦着,没有一个含糊的,竟是冲不过去,仔细留意,认出杜丹,怒道:“姓杜的,老夫与你何仇,行此绝户之计?”舍了霍弃恶,扑向杜丹,人未到,掌先发,风声雷动,劲厉不可一世。杜丹豪笑道:“老匹夫,隐藏武功,冒充善良,暗地里助封为虐,其罪当诛。”寒光一闪,“嘶”的一声,削掉唐诺一片衣袖。他使的是公孙启的绝情剑,削金断玉,锋利无比,展开师门威镇江湖的飞龙剑法,利剑奇功,相得益彰。唐诺如非识货,武功又高,撤招得快,一条右臂,就得跟身子分家。避过险招,却吓出来一身冷汗。杜丹怎肯放松,如影随形,第二剑跟踪递到。唐舒的对手是刘信,双怀杖对摈铁手,“叮叮当当”,打得有声有色,火星迸飞四射。他抽空瞥望全场,不见吕冰兄妹,也不见房飞。除了父子部众八人全有强劲的对手外,场外虎视眈眈,还有二男八女,个个跃跃欲试,尤其是刚才退下场来的霍弃恶,更是威风凛凛,杀气腾霄。看清场里场外形势,他感到心寒了,即使战胜当面的对手,仍旧脱不了身,何况对手并非易与,胜负……“堂”的一声大响,左手杖几乎被震出去,把他唤回现实,再不敢分神乱想胡思。其余的六对人,也各杀得昏天黑地,激烈异常。庄院里的火势,已经扩大,火舌吞胜,高出房顶一两丈,如果没人扑救,势将化成劫灰。唐诺眼看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家里的人一个也没见出来,胸中的悲愤,与仇恨的火焰,冲激起隐藏已久的凶威。这时,他已把兵器取了出来,只是一把铁骨折扇。不过,他这把铁骨扇,长足八尺,纯钢打造,边骨特厚,内藏两根钢钉,虽是片刻都不离身,却很少使用,今天如非杜丹的宝剑,过于锋利,他也不会拿出来用。现在大敌未至,而情况危急,再也不惜暴露身份,要施展狠毒招术,一泄心中的恨气了。杜丹这时正以一招梅开五瓣,剑尖幻出五朵银星,当胸刺来,咽喉,将台,玄机,胸前几处大穴,俱罩在剑尖威力之下。庸诺侧移半步,挥扇便砸。杜丹尽展师门绝艺,用的还是锋利宝剑,二十多招竟没把唐诺收拾下来,已知老贼一身修为,高不可测,招术那敢阗实,尤其是那把铁骨扇,曾经试图用剑削过,居然没有削动,现在见铁扇砸到,剑又不是自己的东西,更不敢让他砸上。这一招梅开五瓣,原本就可虚可实,就势变式,疾变神龙舒爪,反腕斜挥,削腰挂腿。唐诺是往左跨出半步,正在杜丹右前,杜丹就一变式,原是顺手使用的招术,既避铁扇,仍可攻击敌人中下部位,并无不可。那知剑方展出,突闻场外,一声暴喝:“留神扇子……”尽管有人及时提醒,无奈交搏两人,用的都是短兵器,近身搏斗,场外人话又没有说清楚,哪里还能管用。但听“咔”的一声,惨变已生,杜丹一个跟倒,已经向右倒去,鲜红的血立从腰际,瀑涌而下。唐诺似对场外人顾忌颇深,来不及查看杜丹死活,一声:“突围!”乘势已向斜里纵去,几闪失去踪影。适时,场外人声又起:“唐通,老夫找你多时,你还往那里走!”声音渐远渐小,自是追了下去。唐舒与手下部众,闻令猛攻骤退,也已怆惶遁走。刘智,齐云鹏,智勇兼具,苦缠不放,伤了其中二人,带伤逃走!一个也没有留下。彭化,胡梦熊,反为敌人狠厉攻势所乘,一个虎口震裂,一个兵器脱手,受了轻伤。众人哪肯就此罢手,纷纷衔尾便追。夜色沉黑,地形又不熟悉,刘智惟恐有人再遭受暗算,急声喝道:“穷寇莫追,放他们去吧。”霍弃恶奋勇横里拦击,身法不如唐诺快速,没有截住老贼,听到刘智呼喝。警觉伤者待救,即刻赶了回来,杜丹已被梅葳抢先扶住,没有摔倒,但是,他伤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还能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