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日已偏西,印天蓝觉得伤处,痛楚全消,只是身子反而有一些软绵绵的发懒。她知道自己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如今骤遇强敌,失血甚多,连夜又没得好好体息的原故,已无大碍。睁眼。一看,晓梅正在炕的另一头,闭目行功,被褥根本就没有动过,前边面铺,也是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声息。她的目光,呆呆地定在晓梅的面颊上,一眨也不眨,愈看愈舍不得移开。除了面色发黄,似是久病初愈,晓梅的确是无处不美。高鼻粱、小嘴巴、两道弯的长眉,一对大而有神的眼睛,尽管现在是闭着的,也不难想见睁开时的神采,五官部位,配合匀称,皮肤也极是细腻光润,如果将病黄变成白里透红,终是女子,也堪称绝色,何况他不是。早怎么没有遇着他?他肯要我么?会不会嫌我已是败柳残花?我该怎么办?看样子他比我还小,即使改嫁,我能再嫁给他么?问题一个接连一个,起伏不停,像开了锅的水,在煎熬着她。既不甘受命运的播弄,想得到晓梅,以求补偿,又怕晓梅已有婚约,或是看不起自己,难以如愿。“唉!”她叹了一口气。这是感怀七载青春年华的虚掷,与愤恨当前环境的无情变化,发自内心,情难自己,想藉这一叹,排遣无余。最后,她终于作出了明智的抉择,暗暗警惕自己道:“印天蓝啊,印天蓝!你不是贱女人,在目前的事情还没有澄清以前,谈这个问题,未免太早!”紊乱而烦燥的心境也经这一叹,轻松了很多。这一声叹,虽然很轻,听在晓梅的耳朵里,却不亚九天响雷,心弦蓦感一震。晓梅并没入定,只因是面铺后院,前边的客人,进进出出,身份相当复杂,既要隐秘,便不能暴露行踪,不能行动,只好静坐养息精神。印天蓝的心境,他现在已经完全了解,并且,也正设身处地,代印天蓝暗中谋划。几天来的演变,敌情虽然仍未摸清,但已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同仇敌忾,已无庸置疑。难处理的,还是印天蓝未来的归宿问题。相处已经好几天了,她怎么还没有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和她一样,同是女儿身啊!最要命的是,一片痴情,倾注自己,愈来竟愈认真,这怎么成?我得跟她说清楚,免得将来揭穿真相,她要怪我玩弄她的感情,今天爱我有多深,将来恨我也必有多深。马上就说……不成!她受得了这双重打击么?一念及此,晓梅睁开了眼睛。当她发现印天蓝正在深情地凝眸自己时,心里又是一惊,道:“伤还痛?”觉得时机不对,到口的话,终于又咽了回去。印天蓝道:“小哥的药真灵,已经不妨事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晓梅道:“大妹失血过多,这是必然的现象,现在不过来未申初光景,离天黑还早,最好再睡一会,等药力完全行开,就可大为好转了。”印天蓝道:“我睡不着,谈会好不?”晓梅道:“等你完全好了之后,有多少话不能谈,现在乖乖地听话,把精神养好,天一黑我们就得离开这里。”印天蓝一翻身,拥被坐了起来,诧问道:“可有什么发现?”晓梅道:“别紧张,没什么,我只是怀疑,这里并不隐秘,关洪如果细心,昨天就不会着道儿了,别把那张胖子也给拖进旋涡。”印天蓝道:“那么小哥也得睡一会。”晓梅道:“我打坐惯了,在家也很少睡觉。”印天蓝道:“怕是嫌被褥不干净吧?我也起来陪你打坐。”推开被子,就穿衣服。晓梅忙拦阻道:“快不要胡来,你身子还未复原,没伤以前可以,乍醒打坐容易着凉,赶快躺下,我也睡一会儿就是。”印天蓝见她这么说,果又听话睡下了。晓梅除去皮袍,也合衣躺下了。北方天寒,现在仍有很多人家睡炕。炕是砖砌的,十有八九,都砌在临窗的一面,房间有多宽,炕就有多宽,像一张大床,可以并排睡上五六个人,不管家庭大小,一对夫妻都带着三四个小孩子,一个炕尽够用的。自然,孩子大了,男女有别,就得分房安睡。炕跟床的不同处,炕有炕道,冬天可以生火取暖。如今晓梅和印天蓝,共同睡一个炕上,头并头,俨然一对小夫妻。印天蓝的希望,原就是如此,躺在炕上,仍旧睁着眼,凝望着晓梅不想睡。晓梅佯装不知,暗暗警惕自己道:“我必须尽快设法,在不增加她的刺激下,打破她的痴情幻想。否则,失望之余,怕要把她逼得走上极端,消极会寻短见,过激尤恐闯出祸来,爱之岂非适以害之!什么才是适当的时机呢?”初更过后,路人绝迹,山口镇仅有的几家小店铺,也全陆续打了烊。除了北风不时呼啸而过,夜像死一般的寂静。蓦的,十几条夜行人影,恍如幽灵鬼魅,突然出现在张胖子面店四周,把面店团团围住。星月微光下,依稀可见,俱都蒙着面纱,不问可知,意图何在。一个金衣人似为此行之首,掠落面店房脊,扬声喝道:“奸夫淫妇,还不出来爱死!”无人应声。金衣人似已不耐,又再喝道:“张熙出来答话。”隔了刹那,张胖子推门走了出来,微一顾盼,诧道:“是人是鬼,怎么不见影儿?”他一边问,一边扣纽扣,顾系闻变才起来。金衣人斥道:“你少跟本座装佯,火速叫奸夫淫妇出来,免受池鱼之殃。”张胖子道:“你是谁,怎么像个贼也似地在房上,老子的名字很久没用了,你怎么会知道?”金衣人怒道:“本座耐性有限,你是掩护不住他们的,再不叫奸夫淫妇滚出来,莫怪本座心黑手狠,连你一家全宰,鸡犬不留。”张胖子道:“看你用布蒙着脸,又不通姓名,显然不是地道的朋友,要钱只管说,三两五两,十两八两,姓张的作得了这份人情,用不着制造借口。姓张的将来求利,做的是小买卖,一不偷开别人家的金矿,二不与奸盗邪淫之徒为伍,家里除了老婆孩子,就是伙计。全都给我出来,叫他指认,谁是奸夫?哪个又是淫妇?如果指证不出来,姓张的也不是好惹的,无端夜入民宅,造谣生事,这场官司够你打的。”夜静更深,他大声疾呼,硬把金衣人当成毛贼看待。上房和厢房的灯全亮了,人影晃动,在忙着穿衣服。接着,先后出来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没外宾,全是张胖子家人和伙计。张胖子等人到齐,又道:“人全在这里了,你有胆下来指认,再不放心,进屋去搜,哼哼,如果是无事生非,朋友就别想走了。”金衣人要杀他,当真易如反掌,但因另有顾忌,故虽怒极,却不便发作。适时,一黑衣蒙面人,掠落金衣人身侧,伏低声音,不知说了什么,便又翻房飞走了。金衣人道:“张熙,你给我记住,搬得了和尚,搬不了庙,今后的日子,有你好过的!点溜了,走!”招呼随行人众,向东飞逝而去,印记参场山口站,傲风凌雪,独立在夜色中。印天蓝那座小楼,后窗已经修补完好,屋子里灯火辉煌,由于门窗关得很严,无从知道里边是否有人?管事房也是关着门窗,里边点着灯。其余的地方,一片黑,不见人影,也听不到响动。一切俱如往常,只是出奇的静。金衣人到达站外,略一观望,率领人众,长驱直入,便奔了站后印天蓝的那座小楼。他是被灯光吸引来的,意料中,楼窗修好以后,印天蓝又搬回来了。怪的是,没人拦阻,也没人喝问,整个山口站,仿佛像一座空站,人在事前已经全都躲开了。有的时候,意外的静,也能令人发生恐惧。金衣人现在就是如此,到达楼前,他脚踌了。就他所知,月魄追魂亦已遇救,连同印天蓝以及救走印天蓝那人,强敌共为三个,而据伏桩密报,早晨至张胖子面店隐匿的,亦为三人。当时因天尚未亮,伏桩又不敢欺近,仅就形体轮廓,除月魄追魂与印天蓝辩识无误,另外那个第三者,并未看清是谁?依据日内现身强敌判断,自称黑叟的成份居多。如凭真才实学,对付这三个人,这次调来的高手,足可胜任。但到现在,自己业已逼临楼下,敌人竟不露面,显示已有布置,企图以巧补拙,暗骂伏桩无能,事前竟末探出。点手招近左侧一人,密商数语,待那人纵离后,始扬声喝道:“印天蓝,装神弄鬼全没用,火速出来受缚,本座眷念旧情,还有商量。”楼里点着灯,分明有人,竟未置答。等了片刻,再次重复了一遍,仍未得到只宇答复,勃然大怒,道:“你既蓄意为敌,就不要怪本座无义了!”飞身楼廊,抬脚便将楼门踹开。“砰砰”两声,后窗同时也被人从外边震碎,金衣人的喝声似是信号,三处动作,几乎不差先后,同时完成。木屑纷飞,劲风涌灌,声势猛恶之极。灯光微一撼摇,即告熄灭。但在灯火熄灭前一刹,楼里楼外情景,业已清晰展现无遗。楼外,金衣人当门而立,两个黑衣蒙面人,一个扑入起坐间,一个扑入卧室,复又卧室冲入起坐间。楼内,查无一人,但在书桌上,却明显放着一封信,用镇尺压着,封面上似乎还有字,不知写给谁的?黑衣人晃燃火,重行把灯点亮。金衣人略一顾盼,迈步走进楼来,先将客室的门推开,看了一眼,始移步走到书桌前面。挪开镇尺,信封上赫然写着:“留陈范扬主凤阳亲启。名内肃”信已封口。金衣人微一犹豫,便将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八行纸,寥寥写着:字示范凤阳知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此夫妻恩断义绝,再见之日,即索报之时,尔其延颈待诛可也。印天蓝泣血挥笔字不多,但很工整,具见极是郑重。金衣人收好信笺,正待出楼。适时,一黑衣蒙面人,先一步走了进来,手里也拿着一封信,道:“启禀场主,站内各处,俱已搜遍,不见一人,马匹仍在厩中,似在近处藏着,并未远离。这封信是在管事房中发现的,因已封口,属下未敢擅专,不知内容有何玄虚?请场主过目。”金衣人接过信件,脸上布满怒容道:“朱禄这个浑蛋,两双眼都是干什么的?月魄追魂的行踪,他看不见,还情有可原,站里这么多废物的行动,怎么也不知道?把他给我立刻找来。”黑衣蒙面人应诺告退,转身走了。金衣人这才展视第二封信,封面字迹略有不同,仍是印天蓝亲笔,写的是:留待为首人亲拆。知名不具金衣人因须等待朱禄,便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拆开信口,甫将信纸取出,尚未展阅,身子一歪,便栽到地上,即寂然不动。信也带落到地上了。旁立两个黑衣蒙面人,匆促之间,尚未看出端倪,一个扶人,一个便去捡信。扶人的没有把人扶起来,自己跟着也倒下去了。捡信的,手甭接触信纸,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惜明白的时间太晚,仍旧着了道儿,中了剧毒,立告毙命。适时,天花板右前角的一块方形木板,忽然自动移开,先后飘落下来两个人,赫然是晓梅和印天蓝。印天蓝抢先掠到金衣人身侧,一把扯落蒙面纱巾,惊啊一声,怔在当地,两行珠泪,也情不自禁的顺颊流下。晓梅接踵到达,发现金衣人正是范凤阳,瞥目看到印天蓝吞声饮泣,自能揣知她此刻的心情,温言慰解道:“多行不义,死有余辜,大妹何伤之有?”印天蓝切齿恨道:“我恨不得再把他乱刀分尸,会有眼泪哭他,我是哭我父亲,哭我自己!”凄恻哀伤语,悲恸撼人心!恩爱夫妻,变成冤家,此情此景,的是堪怜!晓梅也不禁为她流下两滴同情之泪。蓦的,一声惨号,裂空而起,顿时把二人从悲恸中。引回现实。印天蓝止泪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人天黑才回到站里来,应变之记,虽是在张胖子家里想好的,行动却得回到站里才能开始。站里这些人,除了关洪勉强可以算个数,其余的只有送命的份儿,万般无奈,这才把人全藏到仓库的顶棚上去,贼人不放火。一个不准出来,外边没有自己的人,这声惨号,岂非奇怪?晓梅亦极诧疑,暗道:“莫非大哥来了?”正待向印天蓝说出,耳际忽然传入一丝蚊蚋语声道:“蒙面纱巾复原,赶快藏到原来的地方去。”语声慈蔼,印天蓝也听到了,毫不迟疑,便把纱巾仍在范凤阳脸上掇好。晓梅听出是年老妇人语声,似无恶意,不禁大奇,扬声亦用心语传声问道:“前辈是哪一位?”老妇声音又起,道:“此刻无暇多说,日月牌消息不蹬而走,来了一个大魔头,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和他朝相,赶快听话躲起来,老身设法把他引走。”她也自称老身,果然是个老婆婆。晓梅闻言大震,日月牌系她和公孙启所持有之古币,日月合熙,是一正圆,分开来,分裂处日牌微凸,月牌微凹。云老人赐给他们的时候,告诉他们,这是一对武林至宝,得之于垂危伤者之手,由于五腑离位,经输功喂药,亦未挽救其性命,弥留之际,因感救治之德,始以此宝相赠,并断断续续,告诉他四句话。但因那时他气如游丝,语音极是难辩,经多年参悟,似是:“避木客,访兰娘,日月合壁,武术其昌。”木客是谁?是不是由于语音不清,尚有谁误?教他们师兄妹继续探索研悟,并严嘱慎藏勿露,以免招致不虞之祸。晓梅年轻气傲,不知天高地厚,此次下山寻仇,觉得义父穷多年探索,都没有揭开这个谜底,主要的原因,就坏在“慎藏勿露”四个字上。因此,行道以来,每做一件事,就有意地显露一次半月钱。她的原意,认为与其像以前那样,暗中摸索,不如明以示人,叫知道这件宝物原委的人,来找自己,这样一来,自己再从这些来人身上,累积听闻,便不难得窥全豹,完成义父未完成的心愿。这样做,未常不是一个有效的办法。但是,所含危险,就非她所想像的那么轻松了。现在,她听到无名老妪,传声告诫,心里不由一动,暗道:“她莫非就是兰娘?”正待再问,外边的情况,已经大变。惨号与厉啸,此起彼落。掌风,掌劲,与兵器挥舞碰撞声,亦震耳惊心。方位似在站与镇之间,时远时近。人数显然也非所见到的十几个。印天蓝适时一拉晓梅衣袖,焦急地说道:“情况复杂,敌友难辨,老婆婆似是武林长者,对我们绝无恶意,不妨听她的话,先隐起身来,静以观变。”晓梅道:“我担心大哥到了,你先藏起来,我出去看看。”印天蓝拉着晓梅衣袖不放,道:“交搏双方,显然不是一人,怎会是大哥。这些人,一部份是我们的敌人,一部份是为觊你那枚日月钱来的,正好教他们狗咬狗。你此时出去,将成为众矢之的,反把他们劝开合力来对付你,有多不聪明。你先上,快,有人来了,看是谁再说。”言为心声,关爱之切,流露无遗。晓梅在印天蓝解说的时候,已把事情想清,觉得她说的极为合理,并且来人已近,急道:“一起上去吧。”拦腰一抱,仍从方洞跃上顶棚。甫将木块盖好,来人已推门进了楼。是两个黑衣蒙面人,只听其中一人惊呼道:“老余,这是怎么回事”老余名棋,即适才离去那人,道:“我怎么知道,场主叫找你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瞧,那封信……”“别动!”另外那人自是黑桩朱禄,业已看出蹊跷,喝住余棋,自鸣得意地说道:“你还没看出来,信上有毒,要不是我即时阻止,你小子此刻还不是一样躺下了,怎么样?”余棋道:“你先别臭美,咆一顿不算什么,现在怎么办?”朱禄道:“常言说得好,最毒妇人心,一旦变了脸,就谋杀亲夫!怎么办?照实往上回。”余棋道:“好在场主早就防到这一手,死的不……”“住口!”喝住余棋,朱禄叱道:“隔墙有耳,你小子不想活了?”余棋叹道:“可怜印天蓝,还不知道跟谁睡过觉!”朱禄道:“这怪她死鬼老子窝囊。别替古人担忧了,往上回得带着这封信,你拿还是我拿?”迟疑刹那,余祺道:“老朱,你看出来没有?”朱禄诧道:“牛头不对马嘴,我问你谁拿信,你却反问我看出来没有,你是什么意思?”余祺道:“你刚才阻止我拿信,等于救了我一命,我把你调离斗场,也不啻免了你一劫。我们等于都死过一次了。现在的情形,更为复杂了,又加上一伙夺宝,就看今天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狠,论真才实学,恐怕不比月魄追魂兄弟俩弱多少,我们夹在当中,迟早会送命。连对老婆都这么阴损毒辣的主儿,我们替他卖命,又能落到什么好结果?”朱禄道:“依你之见怎么办?对得起正在苦战中的兄弟么?”余祺道:“乘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们加上去,也挽救不了今天的颓势,干脆假传圣旨,发令撤兵,能够逃得几个是几个,总比留在这儿强!”朱禄道:“你发令,我就听你的。”余棋道:“就这么办,我负全责,万一逃不掉,你只管往我身上报。走!”转身出楼,置假范凤阳尸体于不顾,就这么溜了。两人对话,晓梅和印天蓝一字不遗,全都听到了。印天蓝听到难堪处,真是痛不欲生!她真没有杨到,范凤阳竟是如此的人面兽心,卑鄙恶毒,何曾把自己认真当作妻子看待!七年了,自己也太疏忽,何以竟没有发觉范凤阳还有替身?纵然像貌经过高明的化装,不易看得出来,声音、举止,难道就无点滴差别?这是不可原谅的疏忽,也是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替身究竟有几个?当时她就想下来,追问清楚。晓梅忖度这是高度机密,朱禄余棋未必尽悉其详,又怕印天蓝羞愧难当,作出傻事来,已先一刹那点了她的麻哑诸穴,使她听得到,说不出,也动不得。待朱禄余棋走后,晓梅仍未立即解开印天蓝的穴道,坦诚而愤慨地说道:“大妹,我有几句话要劝你:首先,我怕你一时想不开,作出恨事来,不得已点了你的麻哑穴,请原谅我的鲁莽。其次,替身究竟有几个?除恶贼范凤阳和替身本人外,别人无从知道,这事一定要追究,但须追究本人与替身,今后见一个,捉一个,问一个,问完之后,立即处死,绝不容他幸逃诛戮。”“第二,前在神兵洞里所遇黑衣人,我敢确定他就是霍弃恶,原先我还想撮合你们,破镜重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决定和你永相厮守,终身不渝,从此刻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再也不分彼此,大妹务必答应我。”她说的斩钉截铁,以示决心,消除印天蓝的羞愧,宣泄印天蓝心头的愤怒,给以热爱,鼓励印天蓝向上奋发的生趣,用心可谓良苦,这才随手解开印天蓝的穴道。在极端需要慰籍的时候,印天蓝得到了晓梅充分的热爱与鼓励,心头上的恨、怒、悲羞,一古脑儿被制压了下去。穴道一解,伏在晓梅肩上,热泪有如江河决了堤,流个没完。晓梅把她揽得更紧,任她尽性地流泪,不说多余的话。良久,印天蓝心头的郁结,得到适当的渲泄,情绪也渐趋稳定,方才止住眼泪,低低的哽咽说道:“小哥,我真没脸再活下去了,有你这句出自肺腑的话,我死也瞑目了!”晓梅正色说道:“这是什么话,你没一点过错,为什么要叫恶贼称心如意?令尊,不,我该称岳父了,老人家当年所受的威胁与迫害,从这件事上,也不难推想而知,否则,断不会答应他的婚事。忍让的结果,换来的仍然是惨死和蹂躏,范凤阳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此獠不除,老人家何能瞑目于九泉,将来受害的人,也还不知要有多少?你怎能还有这种不通的想法?”他把称呼也明显地改变,并且,还有意地予以强调。现在,他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功。印天蓝在晓梅柔情抚慰和大义劝勉之下,蓦地抬起头来,神情庄肃地说道:“小哥说得对,为了父亲和我自己,我要手刃此衣冠禽兽,为了武林和道义,更非除此人间败类不可!”晓梅芳心大慰,道:“这样才对,咦!我们只顾说话,打斗停止了,还不知道。我们出去看看。”甫将木板开一缝,忽又发生变故!晚梅甫将木板移开一缝,忽然听到一丝极其轻微的衣挟风声,似已落在右首仓库房脊。警觉来人武功极高,立又将木板轻转复原。适时,前听老妇声音突过,道:“雪山魈,你来晚了,东西已被别人得手而去!”话声起时,似在楼檐,声落业已西去甚远。雪山魈一落即起,似已随后追去,传来苍沉话声,清晰异常,道:“老婆婆,少弄玄虚,留下东西再走!”晓梅暗吃一惊,悄诺印天蓝道:“大妹可知雪山魈其人?”印天蓝道:“迄未前闻,想来似是山水客之流,迹近妖异,厉害可知!”晓梅道:“大妹忖度不差,雪山魈是人非妖,天生异禀,力大无穷,幼年为一黄冠羽土,带往雪山,授以绝艺,浑身刀枪不入,寒冰掌可以凝入骨髓血液,他的厉害,迥与金星石不同,金星石鬼计多端,阴险难测,专以施放暗箭为能,防不胜防,恶迹擢发难数,范凤阳即以他为靠山。雪山魈向不离开雪山,故无甚恶迹,但一经为敌,即如附骨之蛆,终生锲而不舍,非把仇家斩尽杀绝,永不罢手。此次亦来辽东,夺取日月牌,实甚惹厌。老婆婆不知何人?潜身檐际,竟未觉察,武功之高可知。她引开雪山魈,似有翼护我等之意,是否有此心?尚不可知。看来今后问题尚多,先出去看看外边情景,以后有空再详说吧!”移开木板,飘落楼中。印天蓝先将那封附有俱毒的信件拾起,用火焚化,再把纸灰毁去,不留点滴痕迹。这样一来,三具死尸,便成了不知为何人毒杀的了。臆度附近,或尚有人窥伺,留下尸体,暂不过问,供人猜测,以为疑阵。悄然出楼,暗中细会关洪,仍须隐伏,候彼归来,免遭意外,这才离开山口站。斗场残迹零乱,遗尸二三十具,除范凤阳手下党徒外,余人不知是何来历?服饰亦无特征。再至面店,仅张熙和两个伙计,守在店中,忐忑难安,不敢就睡,家人已按预计,避往邻家,以策安全。张熙见二人到来,问知概况,吩咐伙计,挑开灶门,热了一些卤菜,陪伴二人宵夜。事情就有这么巧,就在晓梅和印天蓝在面店宿夜的时候,公孙启和黑衣怪人,已经悄然赶到山口镇。斗场的位置,就在参场自辟小道右侧不远。零乱的足迹,与东倒西歪残缺不全的遗尸,自难逃过公孙启的天慧目和黑衣怪人的锐利夜眼,惨象入目,二人心头大骇,黑衣怪人道:“我们仍旧来晚了!”公孙启细辨残尸,惶惑道:“奇怪,没有一个是站里的人,莫非印天蓝还豢养着一批死士不成?”黑衣怪人道:“猜测无用,先到站里去看看,就能知道了。”公孙启道:“黑兄说的是,小弟默察,附近似乎有人潜伏,敌友难知,黑兄请留意。”为免站中人误会,两个人并未隐密身形,仍循小道,安步前进,心念晓梅和印天蓝安危,速度自然极快。刹眼进入站中,二人已经觉出出静悄得有异。因为管事房尚有灯光,便先奔了过去。哪知进入管事房,虽有灯光,却无一人。黑衣怪人原待出声呼唤,公孙启立用手势阻止,向后指了指。黑衣怪人如果发出声来,自可惊动关洪,立明真相,便可与晓梅印天蓝会合。公孙启这一慎,反而出了差错。甫出管事房后门,即见一人自楼门冲出。公孙启在前,目力又强,在楼中灯光衬托下,一眼便巳看出那人像貌,是一清癯老者,银须飘洒,目光锐利如电。老者先一步到达山口站,确知管事房中无人,公孙启骤然挑帘现身本极出意外。他到山口站来,似是不欲人知,故一发现公孙启,即腾身上房,飞跃而去。他这样走法,极似逃逸,引起公孙启怀疑,起步便追。老者身法不俗,等到公孙启腾上楼顶,他已纵落楼下,远在数十丈外。公孙启见他竟意图逸,又未见晓梅和印天蓝从楼中出来,疑虑愈深,朗声喝道:“来人止步,以免误会。”喝声中并未停步,已稽尾追了下去。老者恍如未闻,纵逃更急。关洪闻声追出,腾上楼顶,仅见黑衣人较为落后身影,乱发随风飘拂,也已在百十丈外。他急了,陡提丹田之力,扬声唤道:“公子回来!公子回来!”连唤数声,未见反应,又不知晓梅和印天蓝,此刻行踪何在?无处去找,怔在楼顶,没了主意。夜静声可及远,公孙启和黑衣怪人,都听到了他的呼唤。但因老者逃走可疑,不能放过,故未置理。晓梅顾虑印天蓝伤势犹未完全复原,勉强吃了一点东西,耽误已有半个时辰,已是坐立难安。关洪终于想通,坐等不是办法,赶来面店查问,原是聊尽人事。他是翻房进来的,落地犹未站稳,晓梅已经觉察,扇息灯火,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关洪低声答道:“是我,关洪,大公子来过了。”印天蓝听出话意不对接口叱道:“话都不会说,什么叫来过了,难道又走了不成?”这时灯已重新点燃,关洪也已进了屋,忙道:“不知发现了什么人,脚都未停就追下了。属下听到大公子的喝声,追出呼唤,不料行动迟缓,仅见衔尾三条人影,已在百丈开外。大公子追人,应是居中,身后尚有一魁梧人影,乱发飘拂,好象又在追赶大公子。属下连唤数声,几晃即已去远不见,料系没有听到,故特赶来禀报。”印天蓝道:“方向也没看清?”关洪道:“属下站在场主卧楼顶,看清三人是循小道,奔向官道去的。”晓梅接口道:“去必不远,我们随后追去,或许能够赶得上。”相携出屋,越房而去。上了官道,两个人作了难:官道是东西向的,既不知公孙启是从哪一边来的,更不知追人又往哪一边去的怔在官道上,不知往东抑是往西好?微一犹豫,晓梅道:“我们现在是在小道的西边,毫无点滴征兆,应该是往东追查的对。”印天蓝哪有主见,晓梅说东她便东。于是,展开身形,两个人便往东飞而去。其实,公孙启和黑衣怪人是往西去的,只一个重要的关键,他们忽略了,所以才发生这种南辕而北辙的分歧。这个关键,就是时间。相差了半个时辰,少说也出去了一二十里,他们在官道上,哪能还发觉得出来什么征兆。关洪怕受责备没敢说。晓梅和印天蓝急于追人,也没想到问。这一分歧,使得双方都遇到了强敌,俱无后援,平添了不少险难。朔风凛冽,拂面如割,两条电疾人影,一逃一追,快速得不可想像,甫一入眼,即到面前,再一闪晃,又已去远,其快速超出人类体能之极限,但这境界,这两个人,毕竟做到了。前逃的,是个矮小而窈窕的身影,轻灵美妙,点尘不惊。后追的,魁梧壮硕,行动如风。积雪经过两天的车马践踏,路面早已坚实,入夜气温骤降,更已冻结成冰,人行其上,滑不留脚。但这两人,却现如康庄大道,了无阻碍。追逃之间,路闻魁梧人影喝道:“老婆婆,你给我站住,我有话要问你。”前逃人影闻声止步,赫然是一白发老妇,道:“雪山魈,你说吧,等会老身也有话问你。”敢情是这两个人,修为已有一甲子,俱已高达化境,雪山魈止步丈外,道:“你是谁?何以识得老夫?”白发老妇道:“老身上官兰。你相貌奇特,一望即知。”雪山魈身高八尺,头如麦斗,膀阔腰圆,须发赭黄,双眼澈如水,隐泛碧绿,红涸的面颊上,周边又密布一卷白色乳毛,像貌独一无二,的是奇特出众。他听了上官兰的话,宏然笑道:“猜出来的?凭你的白发仙姬也说这种揣测之辞?”上官兰道:“如要细问,老身还详知你出身一切,你本姓穆……”雪山魈出手阻止道:“够了,够了,这也不枉我万里奔波,追踪你一场。”上官兰被他说糊涂了,讶问道:“你无故追踪老身何事?”雪山魈敛去笑容,正色说道:“老夫从不求人,如今遇上了一个疑难问题,除你之外,无人能够解答,非求教你不可。”上官兰深知雪山魈的为人,像貌极恶,人并不恶,只因离群索居,性情难免倔激,说一不二。如今既已郑重说出口来,料必不假。酝忖刹那,便道:“你如此看重老身,倒叫我为难了,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江湖毁誉,每因成见所左右,不足尽信,也许我并不一定帮得上忙呢!”雪山魈道:“这件事并非传言,我早就知道你能,只因当时并无需要,一直没有找你,现在情势已变,只有你帮得上忙,事成老夫愿以珍藏雪莲实为酬。”上官兰道:“雪莲实并不重要,到底是一件什么事,你还没有说出来呀?”雪山魈道:“日月合壁如何解释?”上官兰道:“你世外清修,自由自在有何不好,何以也生贪念,卷入目前纠纷中?我不能助纣为虐。”语声未落,人已纵走。雪山魈边追边道:“你跑不了,非帮忙不可,我的话还没说完……”说到此处,人已无踪,话声亦含混不清。一钩残月,黯淡西斜,满天星斗,俱已隐没,东方已露出色白色,眼看着另一天又将开始。晓梅和印天蓝,一边沿官道往前搜寻,一边耳目并用,注视两傍景物。距离山口镇,已有十多里,始终未见可疑迹象。印天蓝悄声说道:“小哥,恐怕方问弄错了?”晓梅止步,犹豫片刻:“大概是错了,大哥既然确知我们在山口镇等他,不论能否追到那人,都必定要回头,我们本不该离开太远,说不定此刻他已在镇中等我们,我仍也赶紧回去吧。”边说边已执原路折回。晴了两天,路面上的积雪,白天融化,入夜结冰,坚实异常,晓梅和印天蓝急于折还,故伎重施,滑行若飞。滑冰与滑雪,景况全然不同,官道与峡道亦不一样。积雪松软而富阻力,冰面坚实而平滑,官道经过人工修整,路面坦平,峡道天然生就,容或尚有坎坷。是以现在滑行速度,实比前天在峡道时,快了何止一倍。走了已有一半,天色愈见明朗,山口镇已隐约在望。晓梅突然发觉有人,急忙传声道:“路旁有人,大妹留意!”左手揽紧印天蓝,脚上蓦地加力,希望一冲而过。说时迟,那时快,如同电光石火,几种不同暗器,已分从左右,迎面交叉射来。闪亮寒芒与破风嘶啸,交织成一面恐布的网,狠厉无比,钩魂摄魄。奇光倏闪,涌布三丈,叮叮当当,射来喑器俱被绝情剑绞飞打落。晓梅抱紧印天蓝,如飞一冲而过。印天蓝被晓梅用臂紧束得几乎透不过气,却是不敢挣扎。哪知冲出不到十丈,第二批暗器又起,这一次不只前边有,后边也有,形成腹背受敌,上、中、下,三路袭袭击,阴毒而险恶,晓梅功力再高,抱着一个人,单凭一把剑,如想避格前后六路暗器,不受点滴之伤,怕也很难办到。形危势迫,晓梅想到了这一点,估量也是办不到。但她定力过人,临危不乱,电光石火间,灵机一闪,立下决心,挺而走险!以全力前冲,以全速躲后边。这是一个危险的决定,置后边袭来暗器于不顾!奇光再起,尤胜于前,迅疾一冲,险险地又过去了。从后边射来暗器,由于距离远,晓梅没停,竟也被她行险侥幸,完全躲开了。印天蓝不能动,也不敢动,提心吊胆,吓出一身冷汗来。冲过两道暗器网,晓梅火冒三千丈,展眼前望,官道上一字横排,三个人拦住道路。居中是一狐裘,手横镔铁棍,狰狞威猛,像貌酷似孪生弟兄。晓梅急煞去势,丁字步一立,已距三人不足两丈,左手松开印天蓝,传声说道:“此为赤峰三狼,劫杀行旅,伤人无算,手下无一善类,大妹留意身后,待我搏杀他们。”然后剑尖一指,厉声叱道:“么魔小鬼,也敢跳梁,让路者生,挡路者死!”更不多言,挥剑便上。狐袭老者飘身后退丈地,左首壮汉,泰山压顶,右首壮汉,横扫千钧,两条镔铁棍,一竖一横,揩着呼呼风声,以攻为守,急架相迎,棍长剑短,两壮汉又比晓梅高大,如容招式展开,绝情剑纵然锋利,遇上重兵器,晓梅亦非受制不可。身后贼人亦纷纷现身,围逼上来。印天蓝已将佩剑取出,凝神待搏,情况立呈紧张。晓梅知己知彼,料敌应战,成竹在胸。棍势初起,晓梅身影如电,已欺近二狼李豹面前,这时李豹左手下压,右手左推,刚刚把镔铁棍扶直举起,犹未劈下。晓梅人到剑到。绝情剑一吐,即已刺进李豹心坎。李豹临死之前,业已变式,收右手,起左手,思以棍尾,斜磕剑身,兼以伤敌。但只是郝甫胡梦熊一流人物,怎及晓梅身手灵巧快速,棍势格起,已先中剑,劲力自弱。晓梅这才撤剑,左手握住棍梢,藉势一领,即用李豹的尸身,迎着黑面狼的棍势,送了过去。这先后变化,写来虽有层次,但在当时,却快同闪电一瞬。黑面狼徐彪的横扫千钩,这时已递到半途,发觉情势已变,如不撤招,这一棍势必打在李豹的尸身,无伤敌人毫发。这是他不心愿的。凡是有利就有弊。重兵器打击敌人,虽然威厉而势猛,但如变式,尤其是被迫变式,可就显得笨拙而迟缓了。这时他右脚在前,身子已向内半斜,双顺手横握棍身,右手用力横挥,势已半老,硬撤谁也没有这么大的力量。急切间,只有上左脚,左手用力前推,右手松动,这才把棍势收住,身子则已恢复面向前方。晓梅似乎算定他得这么变式,送出李豹尸首,身形一划,正好到了徐彪的侧背,绝情剑骤起倏落,已斜肩带背斩了下来。徐彪变式未稳,要想逃过这一劫,势比登天。适时,一双钢镖已挟破风锐啸,疾如电掣,已向晓梅右肩背钻射而来。镖是赤峰三狼老大,笑面狼方虎发射的。适才晓梅前扑,方虎飘身后退,立足未稳,李豹业已中剑毙命,变化之快,出于想像,抢救已是不及。现在晓梅斩杀徐彪,右侧背正暴露在方虎面前。徐彪如再被斩杀,紧接着,晓梅的剑锋便要轮到他的头上来,为朋友,为自己,方虎都没有坐视的道理。无奈晚梅的宝剑已起,方虎犹在丈外,纵身抢扑,为时已迟。难得晓梅只顾斩杀徐彪,呈现出破绽来。这是千截难逢的机会,方虎岂肯错过,镖出手,方才喝道:“小子招打!”好歹他是个强盗头儿,多少总得维持一点颜面。其实,不用他放马后炮,晓梅在刺杀李豹之后,已经看好他的位置和距离,估量他顶多只能放冷箭,如今听风辨位,更已算出暗器的来路和种类。方虎这一镖,是为拚命,倾全力发射出来的,其快速狠厉,也使晓梅暗吃一惊,如不变式,固可斩杀徐彪,自己也必难逃这一镖之厄,但如变式,固可躲开这一镖,而方虎徐彪联手之后,又须多费一番事。灵明一闪,纵然费事,也比中镖受伤,任人宰割要强得多。念动身行,缩肩撤剑,一个箭步,横跃两丈。说时迟,那时快,仅差寸许,钢镖一划而过。但听一声痛嗥,徐彪撒手扔棍,痛倒在官道上。无巧不巧,这一镖他挨了。如照钢镖来路,徐彪不动,原本是打不着他的。但是,他怎知晓梅撤剑,又怎能不躲?并且,他避剑犹不忘伤敌,稳住棍势,又已向后捣来。晓梅缩肩撤剑,即可躲开那一镖,临阵料敌机先,也是极为重要的着,那横跃两丈,就是防备徐彪可能会有这一手。那时双腿左弓右绷,身形矮塌,宝剑又轻,铁棍捣来,无法接架,再闪已迟,方虎如再扑来,形势尤为不利,故先一步躲开,攻守俱能掌握主动。徐彪没有长后眼,晓梅的动作,又仅仅比他早一刻,等到矮身递棍,方才侧过头。看是看清楚了,但也正好补上晓梅的空缺,冤枉地接上那一镖。同一时间,印天蓝也与涌来群贼,展开了激烈的较搏。这批贼人一共是十一个。连番刺激,创剧痛深,印天蓝一腔恨火,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如今贼子人多势众,两次暗器偷袭,事先都没打过一次招呼,处心的阴险,手段的恶毒,新仇旧恨,一古脑儿地全被激发了出来。她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大大地,狠狠地,痛痛快快地杀一阵,一个不留,并且,还不叫匹夫们好死。凭剑精,以一敌十一,她没有这份把握,于是,她只有施展独家绝技,狠绝人寰的列形之毒。当李豹伏诛,群贼欲图策应之际,她即决定先发制人,振脉挥剑,闪电虚划一个半弧,厉声斥道:“倚众行劫,厚颜无耻,谁先上来纳命?”那虚划一弧,看似虚拟作势,示威的成份居多,实际却已藉势,散布出一道无形毒气。时当严冬,北风恰又帮了她的忙。人是东西相向。面对面对立的,距离不过两三丈,那一弧,正好把群贼笼罩在毒气之内。群贼不知就理,自有那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家伙,犹自耸眉讪笑道:“大场主,范夫人,谁不知道你……”话还没有说完,已自翻身栽倒,究竟想说什么,只有去问阎老五了。倒下去的,还不止这个坏蛋一个人。接看,一个……两个……一下子就倒下去六个,去了多一半。贼子品类不齐,所知亦杂,一人骇呼道:“毒!不能让她再施展,一起上,剁上她!”余贼如斯响应,没有倒下去的,全都攻了下来。五种不同兵器分从不同角度,攻向不同部位,形同疯狂,声威极是骇人。这时,也正是徐彪,变式攻击晓梅不成,中镖倒地的时候。晓梅斜飘两丈,刚刚站稳桩步,犹未转身。方虎见势不过,再也顾不得头领的尊严,惟恐惊动晓梅,声都未出,便脚底抹油,自顾自地逃走了!晓梅警觉转身。方虎已逃出十丈。晓梅犹待追诛,一声厉吼,吓得她心弦一震,火急回顾,又一个贼人倒了下去。余下四贼,更是招如寸雨发,狠厉绝伦,不容印天蓝缓势。印天蓝一支精钢长剑,点点波波,前遮,后挡,左劈,右刺,惊险中兀自有攻有守,威势不凡,晓梅目睹这种情况,又知印开蓝负伤犹未痊愈,眼睁睁看着方虎逃走,不敢去追。在疯狂狠厉的攻势下,印天蓝终于负了一处伤。但那幸逞一剑的贼人,立刻就被印天蓝厉指一弹,倒地翻滚哀号不已。这显然又是另外一种毒。晓梅看了直皱眉,暗暗忖道:“看来我一番苦心,仍无大用,仍无法感动她不用毒,如果易地而处,换了是我,像她这不幸的遭遇,不疯已是万幸,报复起来,怕也很难不用毒,唉!”警觉一生,深恐异日印天蓝刺激过甚,一旦用毒滥杀起来,制服不易,便也决定,得空非研习一下毒经不可。这时天已大亮,路上难免行人,晓梅惟恐被人撞见,惊世骇俗,诸多不便,乃传声说道:“大妹,你腿上流血过多,实不相宜,及早处死三贼,我们也该回去了。”他看出印天蓝已握绝对优势,逗弄残存三贼,志在泄愤,故出言劝告。印天蓝闻言警悟,剑指并用,片刻即将三贼诛绝。晓梅也隔空出指,把中毒惨嚎三贼,点了死穴。印天蓝腿伤不重,仅被剑尖剥破一道寸许裂口,但因恶战未休,剧烈闪移,伤处无法封口,血流的仍是不少。晓梅急忙在贼人的尸体上,撕下两块衣襟,代印天蓝敷药裹伤,一边动手,一边问道:“心里好过一点了吧?”印天蓝道:“再不让我发泄发泄,我真要发疯了!”晓梅道:“是的嘛,所以没敢伸手。”印天蓝甜蜜而妩媚地一笑,道:“贫嘴!”敷裹完毕,晓梅一指地上死尸,问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印天蓝道:“别让让大哥久等,回去叫小环事人前来清除就是了。”晓梅愕然问道:“她也懂得……”印天篮会意,接口道:“我贴身几个女侍都懂。范凤阳如此对待我,我也叫他知道我的厉害!”说时面色狠厉异常。晓梅暗感一震,愈加坚定从速研悟毒经之心。匆匆就道,飞速往山口站赶了回去。晓梅迷离中,山坡上突然出现雪山魈魁梧人影。左右一阵顾盼,顿脚道:“终于还是让老虔婆藉雾溜掉!哼,她太小看我了,看她如何逃得掉老夫的追踪!”身后突然传来冰冷话声,道:“是不是想打架?”雪山魈电疾转身,见是上官兰,喜形于色道:“你没逃?”上官兰不悦道:“老身又不怕你,为什么要逃?”“唉”声一叹,雪山魈道:“算老夫失言,找个清静的地方谈谈好不?”上官兰道:“没什么好谈的,叫我帮你作恶办不到。”雪山魈道:“老夫对天发誓,如蓄意作恶,教我不得好死。”上官兰见其意诚,不觉诧道:“你问那句话,究竟什么意思?”雪山魈道:“非三言两语可尽,此处风寒甚重,不宜长谈。”上官兰道:“我还有事,不能久留,你不会简单一些说?”雪山魈道:“老夫也有一枚半月钱……”上官兰道:“这我知道,你只说什么事好了。”雪山魈道:“老夫孙女现已长成,急欲代她选婿,那知物色几个,她都看不中意,竟乘我不备,留书偷下雪山,声言要找那月魄追魂之人合籍双修……”上官兰截口道:“她现在何处?”雪山魈道:“老夫以为她来了辽东,那知至今还没有找到她的踪影。”上官兰道:“她叫什么名字,模样如何?”雪山魈道:“她叫姗姗,十分秀美,不像老夫这么丑。”上官兰微微一笑,道:“你找到她,带她来见我,届时我再对你们祖孙,一起详加解释。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这日月牌,有真,有假,有正,有副,共是三对,式样,大小,质地全都一样,功用却绝不相同,也只有我能加以鉴定,知道如何使用。”雪山魈眉头高耸,道:“想不到这么麻烦,这到哪里去找?”上官兰道:“据我料断,消息已经传布了出去,持有人可能都要前来辽东,你那枚半月钱是否在身上?”雪山魈道:“被姗儿要去了。”上官兰道:“不好,赶快去找她,如果落在金星石手中,小命都要不保!”雪山魈绿眼陡射寒芒,道:“敢!一根毫发一条命,金星石是什么人?”须发猬张,煞威甚是可怖。上宫兰道:“金星石别号毒臂神魔,一名狠绝秀士,一身毒功,无恶不作,三十年前为正道群雄围歼,为云大侠击成重伤,据闻未死,种种迹象,似乎也到了辽东,必然也是为日月牌来的。你赶快走罢,如等你孙女吃了大亏,纵是把金星石和他的羽翼全杀绝,也是弥补不过来的了。”雪山魈道:“老夫找到孙女,又到哪里去找你?”上官兰道:“我现在也正找人,哪有一定去处?”沉忖刹那,又道:“锦州有家悦宾栈,半个月后,我在那里留下去处,你去一问就知道了。”雪山魈道:“一言为定,再行相见。”长身一掠,去如飞矢。上官兰喃喃道:“六枚半月钱已知其三,我还是及早试试运气,再找找另外的,否则,重宝埋没,未免可惜。”身形晃处,却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山之隔,在山的另一面,公孙启终于追到了那个阴沉老者。上官兰与雪山魈晤话的那一边,面临官道。因此,公孙启追上阴沉老者这一边,毫无疑问,应是南北二路之间的中路。阴沉老者身法极快,且又领先数十丈,但竭尽全力,眼看天就要亮了,仍无法甩脱公孙启,是自动停下来的。公孙启虽不算是追上的,但距离已大为缩短,相距已不足二十丈。因之,老者止步转身立稳,公孙启始相距两丈停下。老者面含惊怒,打量公孙启片刻,诧问道:“乍此素昧平生,你追赶老朽何故?”近距离面面相对,天又将明,公孙启自把老者,看得更为清楚,削腮、无肉、鹞眼、鹰鼻,青煞的面庞上,嵌着几根鼠须,一望而知,心机深沉难斗,冷哂道:“问得好,你为什么要逃?”老者道:“老朽不愿卷入是非圈中。”公孙启道:“你现在已经摆脱不了啦。”老者道:“你是参场中人?”公孙启道:“虽非参场中人,却是印场主的朋友!”老者又再打量公孙启一眼,道:“这么说你是月魄追魂了?”公孙启不由一怔,细味老者之言,似是没有见到晓梅,蓦悟晓梅和印天蓝隐身张胖子面店,自己一时情急,竟然忘了,暗暗自责:“真是情急多忘事,该死!”正自孜激,转念一想,又觉老者所问,似有用意,便道:“是又如何?”老者道:“老夫就是去找你的,不料甫进楼,却发现三具尸体,惟恐惹火烧身,火急撤身,早知是你,就不白跑这阵冤枉路了。”公孙启愈听愈糊涂,凡是晓梅认识的人,自己就认识,而面前老者,却又极是陌生,不禁奇道:“尊驾何人,找我何事?”老者道:“老朽何益三,风闻少侠有一枚半月形古钱可对?”公孙启道:“尊驾莫非有染指……”话犹未晚,蓦听一个娇脆声音喝道:“谁要抢你的半月钱?”声落,人现,从积雪山壁上,如风掠落下来一个少女,奇装异服,但却美绝人寰。“茉蓉如面柳如眉,玉为精神雪为骨。”堪可形容她的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秀美气质之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野。她到了场中,既不待公孙启把话说完,自更不容何益三申辩,略一顾盼,便指着何益三叱道:“看你的样子,就不象好人,快滚!”信手一掳,挟出一般奇寒劲气。何益三功力不弱,竟也受了那股奇寒的侵袭,身上一抖,脸色骤变,一个字也没向公孙启交待,火急转身,便腾纵而去。公孙启道:“此人似是另有隐情,姑娘也许错怪了她。”少女自信极强,道:“才不会呢,想夺你日魂牌的人太多了,昨夜就有几起自相火拼,要不然,你现在哪能这么自由自在,幸亏还没人知道,我也有一枚月魄牌哩!”她似是有意地特别表白一番。公孙启至为惊骇,道:“姑娘尊姓,那枚月魄牌得自何处?”少女道:“我叫姗姗,姓穆,那枚月魄牌,是我周岁时,奶奶给我的。”公孙启不知日月牌,计有正副真假共三对,自然不信,道:“令祖母是哪一位高人?”姗姗凄然道:“奶奶死了快十年了,临终的时候告诉我,日月合璧,可以同参大道,你看我这枚,跟你那枚是不是一对?”既无心机,也无羞涩神态,落落大方,一边说,一边已将月魄牌取了出来。她穿的是对襟短袄褂,脚上是一双长统皮靴,月魄牌镶了一个金边,接在一条珍珠项链上,故摘取极便。公孙启甫一入目,不禁惊奇。惊的是姗姗这枚月魄牌,跟晓梅那枚,毫无二致。奇的是金边,镶嵌需要精工与时日,从在乱石岗站上得到晓梅的消息,至今不过四天,这一带又没有高明的首饰店,更重要的,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想作假也作不来,情不自禁,接在手中,也把自己那枚日魂取出,合在一起,严丝合缝,色泽,纹路,竟也毫厘不差。姗姗兴高采烈,拍手笑道:“正是一对,完全一样!”公孙启却象呆的出了神。适时,蓦听黑衣怪人急声示警,道:“公孙兄严防……”话犹尽,两缕寒光已从山壁上射到。暗器手法独特,发射腕力尤强,破风疾啸中,一袭公孙启左太阳穴,一击姗姗灵台。紧随暗器,一条电疾人影,亦已随势扑了下来。姗姗首先警觉,侧身便将袭击公孙启太阳穴的暗器,抓在手中。由于她业已侧身移位,击向她灵台大穴的那双暗器,擦身而过,幸而落空。来人好快,就这刹那,已距二人身边不足一丈。姗姗大怒,喝道:“还你!找死!”右手把接住的暗器,还敬了出去,左手迎着来人,也拍出一掌。公孙启稍迟一刹惊醒,姗姗恰正挡在前面,无法出招。来人似极狂傲,丝毫未把姗姗看在眼中,速度不减,右掌亦已随势击出。“米粒之珠,也……”狂言未毕,掌已接实。轰然一声大震,寒飙四溢,冰雪漫天飞舞。姗姗嘤咛一声,娇躯往后倒去,被公孙启右手揽在怀中,旋出三丈。来人却倒在冰地上,竟未再动。黑衣怪人方始赶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