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梅当印天蓝跨出门去后,转身瞪着公孙启,悄声而带有娇嗔地说道:“当心,我送她回来,看不打你个‘扁扁地’!”打成“扁扁地”,这话只有她们两个人懂,也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悄悄”话,说这话的她心里甜,听到这话的他,心里更甜。晓梅回来了,马千里识趣留在帐房间。晓梅迈步进了堂屋,公孙启双手捧着一只鞍子,笑道:“我等着你回来,请问是堂屋里打,抑或是里间就可下手?”晓梅噗笑了,道:“穿上鞋,谁稀罕打你。”公孙启一笑,登上鞋道:“天下事,有时候可真怪的出奇。”晓梅真可以说是太清楚公孙启了,道:“嗳,讨打都难,可对?”晓梅哼了一声,道:“说点正经事好不好?”公孙启道:“好,我洗耳恭听。”晓梅回身扣死堂屋的门,步向了右暗间,边走边道:“你来。”公孙启嗯了一声,挑帘到了晓梅临时的香闺。晓梅却已半倚在床上,道:“乖乖地坐在我床沿边。”公孙启遵命如仪,他俩情缘早定,不拘俗礼,公孙启坐下,晓梅星眸一眨,道:“明天我随印天蓝去长白山,你呢?”公孙启道:“你坚决不让我去,又问我干什么?”晓梅一笑,道:“你这样作,想证明些什么?”公孙启低头未答,晓梅接着说道:“你就眼看着巨恶太好,日日残杀无辜而无动于衷!我不相信,这会是‘云老人’授业时的愿望!”公孙启长叹一声道:“一个杀师的……”晓梅沉声叱道:“住口,杀师的不是你,你只是上了当!”公孙启苦笑一声道:“这没两样,若不是我冒失,他老人家又怎会气血逆行惨死,我两手血腥未干,曾立重誓,除非那冤家……”晓梅接口道:“你能证明,那个暗以奇毒的诡谋,算计了老人之度,又诱你上当致老人惨死的凶手,不是此间隐于幕后的巨恶?”晓梅哼了声又道:“范凤阳在锦州城内,有座巨宅,我相信里面有不少值得一看的东西,为了那些惨遭不孝的无辜,我该去看一看!”公孙启微吁一声道:“晓梅,你这不是有心难为我吗?”晓梅正色道:“怎么,你不去?”公孙启长叹一声又道:“再说你也证明不了他就是?”晓梅肃色道:“不错,所以我要找,找出证据来!”公孙启道:“很好,当证据齐全,证明这人就是那个人的时候,不用你催,我就会将他生擒,给恩师他老人家复仇!”晓梅沉声道:“谁替你去找这证据?我?哼!你自己作什么?你该多想一想了。”公孙启漫谈应道:“我正在想。”晓梅轻压在公孙启膝头的柔荑,缓摇了几下,道:“启哥,我并不是逼你自毁誓言,更不是为了单纯的矿工事故,说实在的话,你一向是相信我的‘特殊’感觉,这次……”公孙启的头愧然低着,接口道:“也许你的感觉很对,此间隐于幕后的元凶,也就是背后设谋叫我上当的冤家,不过我也有个想法……”晓梅接口道:“你的想法我懂,你要在确定某些线索或证据后,才愿意亲自侦查下去,因为督言在耳,虽然你也承认那留言太迂……”公孙启突然抬头,肃色道:“晓梅,我自始至终,认为那督言没有半点错失!”晓梅道:“好,就算这样!又如何呢?”公孙启道:“我已答应你去查这些事,不过我会十分小心,在决不违誓并考虑好中间步骤之后下手,相信恩师在天之灵,会佑我福我……”晓梅忍不住问道:“难道你这次来辽东,并非经过小心考虑?”公孙启知道晓梅所指何事,道:“这次是使人想不到的意外。”晓梅眸在公孙启脸上掠过,道:“你该相信,人之一生,不知道会碰上多少次想不到的意外,若再有一次那时你该怎么办呢?”公孙启语塞。垂首无言。晓梅有些哀怨而气恼了,冷冷地说道:“我不勉强你。”公孙启接口道:“晓梅,这三四年来,我知道苦了你,我不能去犯险履难侦查元凶,又不能违督施展半点武技,要没有你,我己死过多少次了,我不能说你是应该的,但是我也不能否认,当立誓的那刹那,我就因为你可依靠。”说到这里,他又幽幽一声长叹道:“当然,我是太自私了。”晓梅此时觉得,再说什么都多余了,所以她只微微叹息一声,公孙启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抚在她的肩头,道:“晓梅,我会想个办法去探探范凤阳此地的巨宅,并且保证不会有危险。”晓梅勉强地笑了笑:“算了,那话算我没说,我们还是照从前的老样子,你有什么行动,在事前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就行。”公孙启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当他和晓梅四目交接刹那,将话儿压于心头,晓梅烦了,他就怕她烦,可是他又常常给她添烦恼!在晓梅烦恼的时候,脸上就很自然地现出倦极的神态。此时若再多说什么,不但等于无用的废话,并将导致更大的更深的沉默!沉默固然该是一种美德,但因无名惆怅而引起来的沉默,却隐含着危机,它也是暴风雨的前奏,或许是彩虹欲出前的窒息,总之,这时候旁边的人,最好能识趣而退!公孙启可称得上是个识趣的人,因此他在被沉默紧压在心头,感觉出坐立难安时,轻轻收回手来,低而温和地说道:“晚了,你歇息吧。”说着,他缓缓站起,向外朝堂屋中去。晓梅没有说话,或动,连睫毛没眨,没表示她愿意公孙启此时离开床边,或是不,但绝对不是沉思着什么,公孙启难以适应,只好慢慢地一步步走了出去。公孙启错了,他和晓梅,十年交游,无话谈,无事不共,包括快乐的,忧烦的,他们已是心犀互通,熟悉彼此个性,实不该再有不了解的地方。但是谈到了解,真太难了。人与人之间,不论父子、母女、夫妻、朋友、情侣,都无从“了解”对方,他们只能以“同情”“关怀”“坦诚”而互相“谅解”,公孙启,现在错于误信自己“了解”晓梅,更误信自己十分识趣,所以他才悄悄退出暗间,其实,他错得可怕!晓梅并不愿意公孙启在那个尴尬的时候?离开自己,她自始至终,根本没想到公孙启会突然告辞出房,她沉默和发呆,只是偶遇心烦时的习惯神态罢了。公孙肩突然提出回房的事,她心里是想告诉他,她并不倦,至少现在还不倦。有这么一句话,也足够明显到使公孙启再留些时候了。奇怪的是她话已到了喉间,可就是懒得张口,时间一过,更不想多说了。夜晓梅转念头的时候,脸色自然越发阴沉,所以公孙启误信自己的判断,识趣地退出,那知却是“太不识趣”了。好好的欢愉的促膝谈,变作无言的沉肃的结局,真出乎意料。公孙启身体虽已复原,但还不够强壮。人总是人,不是钢不是铁,任凭先天体魄再好,后天功力武技再高,大病初愈,要说真像吃了“吕纯阳”仙丹般,马上似生龙活虎,就算鼓儿词上人物可能。那也不是“大手笔”的构思,他仍需要跌坐调元促进真力。所以他回到自己的暗间,立即跌坐静下心波,刹那后,已入忘我之境,自然对刚才的事,业已抛却。晓梅却也无法成眠,公孙启去后,她是一肚子的委屈脾气,别看平日她对敌时,刚强无比,若以女儿心对公孙启时,却受不得一丝委屈!由气转恼,由恼而转为极度烦躁,静不下心来,更放怀不了公孙启退出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从公孙启的退时神态,又想起公孙启病体初愈,由于她由烦躁,转为恼怒,恼怒再转作气,气再变作嗔,嗔后,她有些悔了!心中一悔,有人说过“最毒妇人心”,也许,但却应该说明哪种妇人才心毒,譬如“最毒绝情妇人心”,还勉强说得过去!晓梅生悔,顿时起身,悄步去探视公孙启。帘儿微挑,她看清了一切,暗暗笑了,此时她才记起,虽因师仇使公孙启有了对人的城府,但那只是对别人,而非对她!所以刚才,是她多心,误会了他。调元静修,该有人护法才是,于是她悄悄走进公孙启所住的暗间,将椅垫放在地上,面对公孙启,也坐以静养并代为护法。周天自循,公孙启醒来,时值更深夜凉!他看到晓梅竟在地上跌坐着,推测出原因,心中感念而激动,悄悄下地,轻轻穿鞋,取起棉被,移近晓梅。他轻又轻,小心了又小心,将棉被披向晓梅肩头!蓦地,手被晓梅抓住了,耳边传来晓梅的娇声道:“你好像个小偷,悄悄下床,轻轻穿鞋,我当你又想躲开我呢,原来……”先前的阴云散了,愁雾尽消,有情人相对,又开始低语频频。马千里来请早安的时候,公孙启和晓梅,早已谈妥了大事,午饭刚过,印天蓝已率人到达,并且已经给晓梅准备了马匹。公孙启仍以身体索弱为借口,谢绝了邀请,于是晓梅和印天蓝,在马千里及公孙启相送下,登程而去,不知道印天蓝是存着什么心意,她随行的手下人,并没有和她及晓梅一路,而是先一步当作了头站。这情形看在送行的公孙启眼中,不觉有些好笑。在东跨院前堂屋内,马千里郑重地对公孙启道:“老弟,我是直肠子的粗人,不明白老弟你是为了什么,发誓不再施展武技本领,不过我却知道姑娘此番去长自山,是单人犯险,老弟你……”公孙启知道解说无用,笑了笑接口道:“她作客先走,我是暗中侦查后行,此去长白山,不是三两天可以到的,我会追上。”马千里闻言,这才安心,大嘴一张,哈哈地笑了,道:“我说嘛,凭老弟你和姑娘的关系,说什么也不该若无其事,原来……哈哈……”公孙启又微微一笑,道:“马大哥,我傍黑就走。”马千里道:“对,急赶上半夜,准能追上。老弟,我到前面去准备马匹等物,你好好地睡上一觉,晚上赶路才有精神。”公孙启慢应着,马千里笑嘻嘻地走了。距马千里那“马家老店”三条大街,幅东地方有家“悦宾栈”,是锦州城内最豪华的一家客栈,普通人是住不起的。“马家老店”一个单间,包括三餐伙食是三分银子,已经不算便宜,可是“悦宾栈”小单间,加伙食却只要两钱银子一天!范凤阳的巨宅,很巧,就在“悦宾栈”的后面。范宅的后门,竟也是“悦宾栈”的后门,两家只一道后墙,从这一点上看来,这“悦宾栈”的东主,极可能是范凤阳了。可是事实上又不尽然,谁都知道,“悦宾栈”的主人姓燕,名字叫南楼,六旬上下,身材修长,据说曾经是河北步政使口的红慕府。后来因为身体关系,辞去了那份好差使,落户锦州,开设了家“悦宾栈”,那时候的范凤阳还没有来辽东。本来“悦宾栈”前后整个土地,都是燕南楼的,在范凤阳突然发达并与印家联姻之后,才从燕家手中购得“悦宾栈”后的地,兴起了这座巨宅。燕、范两家,除了为买地交往过一次外,没人看见他们再有过往来,甚至婚丧喜庆,也都不通庆用。他们两家不往来的缘故,听说是为了这道后墙和后墙门。卖地的时候,燕南楼就有条件,范宅落成,必须共这道后墙!墙门开关,当然是在早建多年的“悦宾栈”这面,因此范家无法开启后门,而燕家却能随时打开它。自从范宅落成,就没有启用过这道门,但是这道共墙和后山却成了范凤阳的心病,每每想起此事,总牢骚满腹。昔日只顾得地建屋,没多考虑就答应了燕家这个条件,现在感觉不便了,没有一条“水火巷”,这成什么“格局”?据传闻,两家有些不和,却这多年来也没生是非,也许传闻不可靠吧。燕南楼一家,人口不多,一个老伴是白发的婆婆,没儿没女,所以私宅就在客栈后进,有道铁门和高墙使前后隔绝。“悦宾栈”占地很大,燕南楼老夫妇的后宅,竟占了一半,有花园,有暖阁,也有水池,美仑美免。另一半是容栈,计单间二十四个,东西厢院西座,东西路院两座,还有一座二层的大酒楼,由此可见燕南楼的私宅有多大了。前七八年,燕南楼在每年交春,就离家外出访友,秋初回来来,已成习惯,这三年来,燕南楼人老了,已不再离开家园。这天傍黑,也正是晓梅和印天蓝离开锦州的当天晚间,“悦宾栈”来了一位落魄书生,除那匹瘦马外,别无他物。他住进了燕南楼的后宅。落店薄的名字,是“落拓生”。谁见过天下有姓“落”的人来?可是那年头很绝,只要你愿意是姓“落”,没人会管这个姓对不对。店家让进“落拓生”后,有些提心吊胆,这书生脸色不正,焦黄,绝没有错,有病,再者他身无长物,万一付不出店饭钱可怎么办。不过自古直到那时候,还没听说客人住店,先要银子这种事,所以店家只好心里嘀咕,跑去和账房商量。账房年纪也不小了,五十只多不少,一张白净脸,两个大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姓黄,名叫天爵,号留宇,听来不像干这种没出息客栈账房的人,可是他不但干了,并且还是从这容栈开张就干起!黄账房听店小二说出心事,笑了,道:“老钱,你该知道燕爷的脾气,真遇上苦人,没店钱,燕爷也不会叫你赔的!”店小二钱贵,得了账房这句话,放心了。黄账房边说,随手便取过了店簿,一翻看到二十四号单间客人的名字,他双目陡地射出寒光,但瞬即恢复了先前的样子。钱贵没有注意这些,却笑指店簿上那名字道:“先生,您看他这个姓有多特别,姓落!没听说过。”黄账房一阖店簿,眼一闭道:“这有什么,天下无奇不有。”黄账房不理他,又道:“燕爷在后边?”钱贵嗯了一声道:“在,我没见他老人家出来。”黄账房手一摆道:“忙你的去,叫‘吕仲全’来暂时照料着账房,我要把上月细账拿给燕爷过过目。”钱贵去了,刹那之后,一个身躯微胖嘴也稍斜的中年人来到,这人有对三角眼,看人从来用不着抬头或四顾。黄账房此时抓起店簿,置于袖中,对这人道:“当心些,仲全,二十四号的客人,若要什么就给什么,好好伺侯。”吕仲全双眉一拧,悄声道:“总管,那小子有来头?小的记往了。”黄账房不怒而威地瞪了吕仲全一眼,道:“别再遇事自作聪明!”话说完,看都不看吕仲全,大步而去。吕仲全却目送黄账房的背影,无声地狞笑着!燕南楼在他私宅的小客厅中,接见手下的黄账房,此处已非前面客栈可比,宁静至极,谈些什么,更不虑泄露出去。黄账房首先把店簿往燕南楼面前一送,道:“你看这个名字!”燕南楼目光早已注意到“落拓生”这三个字,长眉皱在一处。黄账房接着又道:“这也许是巧合。”燕南楼没有作答,微仰着脸,在沉思此事。移时,燕南楼低低地问道:“天爵,你见过这人没有?”黄天爵摇头道:“还没有,等和大哥商妥办法之后就去。”燕南楼嗯了一声道:“天爵,依我看,天下虽多巧合事,有时也往往会巧到令人瞠目,好,你就去吧,其实计算起日子来,他也真该找到此地了,是福是祸,早些来到总比迟了好得多!”黄天爵看了燕南楼一眼,道:“可要小弟以当年的暗语一试?”燕南楼头一点道:“这是必要的。”黄天爵想了想道:“大哥,若真是那话儿的时候,我们当真就清点财产账册,和那些珍宝东西,乖乖移交给他?”燕南楼淡然一笑道:“二弟可是有些舍不得?这多年来愚兄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今天。”黄天爵低头一笑道:“小弟没有意见,一切听大哥吩咐。我去和他谈过之后,再由大哥出面去办。”燕南楼伸手轻轻一拍黄天爵肩头。燕南楼含首应着,黄天爵告辞去了。黄天爵刚走,小客厅通往后进的门已被人推开,一位白发的老婆婆,挪步匝进,燕南楼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道:“刚才你都听到了?”老婆婆嗯了声道:“听到了,你想怎么办。”燕南楼淡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很简单!”老婆婆城府极深地说道:“只怕未必吧!”燕南楼长眉一皱道:“你是指天爵二弟吗?”老婆婆冷哼一声道:“不只是他,也包括你!”燕南楼不由微忍地瞪了老婆婆一眼,道:“你真这样看我?”老婆婆翻翻眼皮道:“得了,别在我面前耍这一套鬼把戏,你起意谋夺这份财产已很久了,只恨老人家瞎了眼,竟相信你!”燕南楼霍地含怒站起来道:“你大概忘记了你的身份啦!”老婆婆也站了起来,冷哼一声道:“你又是个什么身份呢?!”燕南楼两道长眉倏忽扬起,似是怒极,老婆婆冷目盯注,毫无畏惧之色,终于使燕南楼在自觉心亏形愧下,又颓然坐下。老婆婆扫了燕南楼一眼,神态稍有温和,道:“南楼,不管怎么说,我们总是夫妻,我愿你对这件事,多想一想。”老婆婆喟吁一声,又道:“前些年你总是往中原跑,一去小半年才回来,别认为我是傻瓜,不知道你去作什么事情!”燕南楼突然抬头道:“你既然这么聪明,说,我去干什么来?”老婆婆冷哼一声道:“你去探望老人的动静!”燕南楼冷冷一笑道:“你这叫胡说,当年事也有你在旁边,你总该记得,老人是怎么说的,我又何必再去探查什么动静?”老婆婆瞪了燕南楼一眼,道:“不错,老人说过,他不会来的,可是老人却留了暗语,说他会差派人来,以‘落拓生’名字为信!”燕南楼“噢”了声道:“是呀,那我又何必再为此事操心呢!”老婆婆嘿嘿两声道:“就因为这样,你才必须操心!你知道这件事。”燕南楼心头一凛,不得不追问下去道:“这话我听不懂!”老婆婆没理他,道:“可是老人会派什么人来,你却不知,你更明白,老人只在春秋相交时开关放人,于是你暗掩于附近,看看有谁下山……”燕南楼心凛但却面带笑容地说道:“你这一厢情愿的想法,使人听来哭笑不得,就算这样,为什么近三四年来,我不再出去呢?”老婆婆道:“我承认对这一点还没想通……”燕南楼借此机会,摆手道:“好啊好啊,你用不着再胡猜乱说了,听明白,现在有人来了,假如以老人所示暗语相询,他答得不错,我会移交全部存物财产,那时你可以从旁边监视,这总行了吧?”燕南楼目送老婆婆推门而去,脸上掠过一丝狞笑。老婆婆想了想道:“我回房去了,希望你能言行如一。”此时,前面“悦宾栈”二十四号单间中,黄天爵正叩着室门,店小二钱贵,捧盏油灯,站在账房身后。门开了,那面色病黄的落魄书生,当门而立,钱贵先冲着书生一笑,道:“客官,给您老送灯来了。”书生哦了一声,黄账房已开了口:“公子,老汉是此店的账房,姓黄,特地来拜会公子一谈。”书生又哦了一声,微微一笑道:“老丈请进,请坐。”黄账房应着声儿进了单间,先对刚要离开的钱贵道:“老钱,别忘了规矩,去吩咐厨房,三荤一素带汤右酒,给这位公子先送来。”钱贵应声而去,书生却客气地说道:“区区吃不了这多东西。”黄天爵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小店的规矩,凡客人照顾小店第一餐伙食都是这样,所以公子不必客气。”书生笑谢过方始落座。坐定之后,书生问道:“老丈有何见教?”黄天爵状极恭敬地说道:“公子仙乡何处?”书生看了黄天爵一眼,道:“莫非这也是贵店的规矩?”黄天爵心头一动,慌不迭含笑道:“公子别误会,这只是老汉随口一问,老汉祖籍山东,听公子口音一些像,所以不禁问上一声。”书生摇头道:“区区不是山东人氏。”黄天爵心中已有了数,这书生城府极深,更聪慧无比。于是他索兴开门见山地问道:“公子店薄上落的姓名很怪。”书生淡然一笑道:“怪吗?区区到不觉得!”黄天爵被这句话给干住了,书生话并没完,又道:“老丈前来,难道就为谈名姓?”黄天爵头一摇,道:“是有事相烦公子?”书生哦了一声道:“老丈请讲。”黄天爵想了想,道:“敝东主和人有约,手中存放着友人所托的不少东西,那友人曾说,来取领东西的人,名叫‘落拓生’!”书生这次开朗地笑了,道:“很好,那就请贵东把东西交给区区好了!”这话说得黄天爵一呆,半天竟没能答上话来。他没有想到,书生会坦然索物。在片刻沉默后,黄天爵才开口道:“事情不是这样简易的。”书生看了黄天爵一眼道:“大概已经复杂到贵主人不愿意交还的地步了,哦?”黄天爵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敝东主为这些东西,心中不安已久,记不得马上物归原主坦放胸怀,只是在手续上,还有些麻烦。是半敝东托存物品时,不但指示来取物人的姓名,并还有暗语核对后始能交付。”书生颔首道:“原来如此,区区几乎错怪了贵东。”黄天爵故作无所谓地一笑道:“公子,老汉要问问公子那些暗语了!”书生突然神色一正,道:“什么,老丈也知道那些暗语?”黄天爵一笑道:“公子,这不用大惊小怪的,老汉是敝东的亲信,一切事务留由老汉代为办理,所以这件事也不例外。”书生寒着一张黄焦焦的病脸,缓缓起座,冷冷地说道:“很抱歉,这件事区区不想和局外人谈。”这话多干多硬,使黄天爵无法接口,半晌之后,黄天爵才想出对策,道:“公子是要和敝东谈了,若敝东不巧远行于外呢?”书生头一点道:“不错!”书生耸肩一笑又道:“不过若以贵东当年所立誓言来说,取物人未来以前,他是不该离开锦州城中一步的!”黄天爵神色变了,这话他明白,果有此誓。由此看来,这病黄的的落魄书生,的确是老人所派的代表无疑!想到这里,黄天爵老奸巨猾地一笑,道:“公子稍待,老汉去去就来。”说着,他已站起。在走了两步之后,笑着转身又道:“老汉必须有所声明,有关存物暗语的事,老汉并不知道,所谓敝东远行之说,乃敝东之策,旨在引使来人说及昔日誓言,即是证明一切,如今老汉认定公子是敝东要等的人了。”书生也不过为已甚,点头道:“贵东是为了谨慎,这没有错。”黄天爵笑了笑,拱手而去,刹那,他重返书生所居,极为恭敬地说道:“敝东在后面私宅内,恭候着公子一谈。”书生头一点,于是黄天爵带路,转向内宅。仍然是那间小客厅,燕南楼恭迎进落魄书生。宾主落座后,黄天爵并没有离开,书生看看着燕南楼道:“贵账房还有这必要陪着区区吗?”黄天爵脸一红,尴尬地一语不发而去。燕南楼在黄天爵走后,立刻问道:“老人可好?”书生竟反问道:“燕大侠可好?”燕南楼头一低道:“看来老人仍然没有原谅我。”书生不答此问,道:“时间久了,一切自淡,燕大侠以为对否?”燕南楼头一抬,道:“好,两答两问,半字不错,如今老朽要请教公子,什么时候索看一切账目存物,老朽夫妇何时可以离开?”书生道:“燕大侠你不必离开了!”燕南楼一楞,道:“公子的意思是……”书生很快地接口道:“不只燕大侠不必离开,此地一切,也不必改变,从今天起,燕大侠已非代人作嫁,是有权处理此间一切的主人了!”燕南楼惊疑出声,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时,内室通门倏忽而启,那白发婆婆突然出现,目光犀利地盯着落魄书生;上下打量了很久,才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书生看到老婆婆,反而站起相敬,笑答道:“霹雳神婆,你说我是谁?”一声“霹雳神婆”,叫得白发婆婆木楞了有顷,然后她紧皱着两道白眉毛,又打量起这书生来了。她看看,摇摇头,想一想,再看看,目光暴射道:“不对,我不认识你!”书生笑了,道:“认不认识没有关系……”老婆婆哼了一声道:“笑话,关系大了!”书生哦了一声道:“有多大!”老婆婆沉声道:“认识你的话,对刚才所说的那些,我或能信上几分,如今和你根本不识,你那些话就休想骗得了我!”书生开朗地一笑道:“天下武林中人,谁有这大的胆子,敢骗名震江湖威慑绿林的‘霹雳神婆’呀?区区自更不敢!”老婆婆叱道:“少油嘴滑舌,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书生一笑道:“区区说过,是老人家的代表。”老婆婆沉声道:“你若真是老人家的代表,绝不会传这种命令!”书生哦了一声道:“这就怪了,神婆有何证明,老人不会呢?”老婆婆扫了燕南楼一眼道:“老人家熟悉拙夫的为人……”燕南楼低下头去,他竟没有丝毫责怪老婆婆的辩解,此时书生抑色一正,道:“老人一再谕示,说神婆忠心不二,赤胆义魄,果然。神婆,老人现在的想法,和从前不同了……”老婆婆哼了一声接口道:“空口说些什么话,我也不信!”书生坦步而前,手掌向上,放于胸前,道:“有这件东西,该使神婆可以深信不疑了吧?”老婆婆目光盯在书生右手掌中,刹那之后,她变了神态,成为十分虔诚而恭敬,向书生深深一福道:“公子恕我不知之罪!”书生哈哈一笑道:“区区怎敢,神婆请莫多礼,请坐谈如何?”老婆婆恭敬谢过,坐于燕南楼身侧,书生仍归原座。坐定后,老婆婆首先对燕南楼道:“老人家待我们一家,天高地厚。南楼,愿你今后别辜负了老人的期望,挺起胸来,作个大丈夫!”燕南楼低应一声,他内心激动无比,说不出话来。书生这时开口道:“燕大侠,事虽如此决定,不过老人还另有吩咐,那古桃木雕刻有一千个佛头的盒子,你要交出来给我。”燕南楼顿首道:“老朽记住。”书生又道:“每年自利益中,取出千两白银,作些义善事情。”燕南楼又点着头道:“老朽遵命。”书生微微一笑,道:“最后一件是,不得将客栈土地等出售。”燕南楼答道:“老朽已决定永远定居于此了!”书生嗯了一声,道:“另外一件小事是区区个人的要求,区区想在燕大侠这私宅内,借间静房暂时居留几天,可行?”燕南楼慨然道:“公子作事作人,着实令老朽心服钦佩,先宣论老人旨令,再提借屋之事,这份磊落光明,已足使老夫愧煞!”旁坐的老婆婆,笑了,是极为欣慰的笑着,道:“南楼,听了你这句话,真使我喜煞。”燕南楼不自由地伸手抓住了老婆婆的枯手,摇着,摇着,却就是说不出话来,老婆婆也轻轻用另一只手,拍着燕南楼的手背。书生开朗地一笑道:“区区为两位前辈贺!”老婆婆却慌忙说:“公子这个称呼我们可不敢受。”书生只是微笑,燕南楼却道:“此宅左侧,另有院落,是荷池暖阁所在,从现在起,它就是公子的了,任凭公子居留多久都行。”书生道谢之后,道:“燕大侠,我有些饿了。”燕南楼闻言,老脸一红。老婆婆急忙站起来道:“我就去准备,马上好,南楼,你陪公子谈着。”书生也不客气,笑道:“那就烦扰神婆了。”老婆婆刚走,书生声调压低,严肃地对燕南楼道:“燕大侠,我并没有真那么饿,是有几句话要问问!”燕南楼闻言,神色也严肃起来,道:“公子请讲。”书生仍然以低低的声音道:“燕大侠来此已久,可知道这辽东地面,武技功力罕绝高手共有几位,他们都隐居何处,是何姓名?”燕南楼苦笑一声道:“不瞒公子说,老朽只对锦州附近的人物熟悉,其他地方……”书生接口道:“燕大侠,田邻范家如何?”燕南楼哼了一声道:“是个典型的暴发户!看来公子已经深入查过了。不错,此人有一身够称为一流高手的武技,为人歹毒而多心机,更善于隐藏!”书生也一笑道:“可能谈谈当年卖给他大片土地的事?”燕南楼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简单点讲,是他托出昔日步政使司衙中的旧好,面谈土地事,老朽情面难却,分割了部分空地。”书生依然带笑道:“外面谣传,如今为了一道共墙,双方闹得十分不和,以区区看来,内情恐始不会这样简单,燕大侠可愿一说?”燕南楼点点头道:“交恶非自今日起,共墙不过范凤阳的错口而已,他太不量力,新厦设成后,竟请人谈购卖全部土地的事,被老朽一口回绝,于是他退而商谈要留个水火巷儿,所以在已份属他的土地上,再建一道墙,被老朽所抠,因此两家就不再往来。”书生笑道:“这怕是当年那契约作祟,可是?”燕南楼也笑了,道:“正是,否则他在自己的土地上设墙,和老朽商量个什么劲,再说,老朽也没有权去过问这件事的!”书生想了想道:“莫非他就罢了不成?”燕南楼头一摇道:“他怎肯忍下这口气,所以在暗中百般图谋老朽,前半年更几乎演出流血的事故。但不解什么原因,在相约一搏的那天,他突命人带信,说此约作罢,并不再商谈共墙或任何有关土地的事,所以这件事老朽始终难忘。”书生剑眉皱成了字,道:“此人曾为‘快捕’,又带艺自投入印家,燕大侠当初职责正能管他,莫非不知真正的师门和派别?”燕南楼又一摇头道:“那时未曾注意,今朝就很难打听了。”书生话题一变,道:“燕大侠可还有当年之勇?”谈到“当年勇”,不错,英雄不提当年勇,但若有人提起来提个头,却罕见当事者不为当年勇面深以为荣的!南楼自不例外,闻言笑道:“公子可是有所差遣?”书生谦虚道:“差遣怎敢,有事拜烦罢了。”燕南楼悄悄出指,一点后方道:“对此人?”书生颔首道:“古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燕南楼慨然道:“公子说吧,老朽必然全力以赴!”书生一笑,附耳悄悄相谈,只见燕南楼边听边点着头,最后嗯了一声道:“好,老朽就按公子所嘱办理。”话锋一顿,接着问道:“人选必须严挑,多等几天不要紧吗?”书生神色郑重地说道:“没关系,不争这几天时间,不过燕大侠千万谨慎从事,在没有确获证据前,万万不要叫神婆知道!”燕南楼一笑道:“公子似乎对拙荆知道得很多也很深!”书生只是微微一笑,对这句话没置可否?霹雳神婆回来了,身后跟着个看来只有十一二岁的童子,童子捧着食盘,盘中荤素杂陈,杯筷盘盏齐全。拉开靠墙的八仙桌,摆好了筷盏,神婆开口对童子道:“雀儿你到前面去,请你阿爷来一道用饭。”雀儿欢应一声,蹦跳着去了,神婆又转对燕南楼道:“我忘了酒,你去取吧。”燕南楼笑坐着,向书生一点头,步出客厅转身后面。燕南楼刚走,书生已笑对神婆道:“神婆支走燕大侠,是有何吩咐?”神婆先是一楞,继之快步走近了书生,低声道:“我猜你是‘启’哥儿,对不对,”书生正是公孙启,奇怪的是,他病已好了,可是脸上的病容却显现更深,所以神婆先时没能认出来,如今被神婆说破,公孙启笑了,拉着神婆衣袖道:“我就知道怕瞒不过你去。”神婆这份高兴,简直无法形容,双手抓着公孙启的肩头,上下仔细地看个不停,时而颁首,时而摇头,最后,神婆双目红了,老泪在眼眶滚、滚、滚落襟前。沉默了刹那神婆展颜说道:“我回到厨房,就不停地在想,想,我终于想起大概是你,不过没敢认定,刚才我支开老头子,你竟先问,我才知道准是你了,启哥儿,老人家可是真正很好?”公孙启心底紧压着块盘石,一阵酸楚,一阵痛,但笑在面上道:“当然是真好。”神婆安心了,道:“真好我老婆子就放心了。”公孙启肝肠一阵绞痛,几乎忍不住流下泪来,迫使他慌忙扭转头去,对着通往外面的花砖道,强捺着悲伤说道:“神婆,小雀儿这孩子,满讨人喜欢的……”神婆是何许人,顿时看出了不妥,接口问道:“启哥儿,眉姑娘她可好?”公孙启随口说道:“她到辽东已很久了……”话说出口,心神一震,才知道说错了,说多了!神婆蓦地伸出枯手,紧抓着公孙启的双肩,硬把公孙启的身子和脸扭对自己,目射寒光,威凌无伦地沉声道:“启哥儿,你竟骗我?”公孙启压制着激动,道:“神婆这话是由何时说起呀?”神婆哼了一声道:“启哥儿,莫非你和眉姑娘,都忘记了昔日的誓言啦,你们立过重誓,老人有生之日,你们绝不同时离开老人的身边,如今你说眉姑娘早来了,现在你又到了,我问你,老人家他到底怎么样了?”公孙启强颜欢笑道:“瞧你这份多心,老人家很好,眉姑娘是奉令前来,因急需人手,所以老人家才又派我接应,这总放心了吧?”神婆目光如电,道:“若人手不够,眉姑娘怎不找我老婆子?再退一步说,老人家也会有谕示传到,要我老婆子就近帮她的!”公孙启硬着心肠说假话,道:“错了,神婆你错了,眉姑娘若未奉谕令,怎能扰神婆相助,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神婆在辽东道上!”神婆头一摇道:“老人家知道!”公孙启道:“神婆应该明白,老人家对燕大侠仍难放心!”神婆语塞,想了想道:“这句话还有点道理。”公孙启实怕神婆再追问下去,道:“神婆你放心,老人家好得很,倒是辽东发生的这件事,十分辣手,很可能要麻烦神婆相助呢。”神婆也一笑道:“调皮,也不想想你多大了。”神婆欣然说着这句话又摇头又点头,笑眯眯的。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来,笑问公孙启道:“眉姑娘人呢?”公孙启又睁着大眼说瞎话,道:“我刚到,还没见她呢?”神婆哦了一声道:“启哥儿,什么时候办大事呀?”公孙启明知故作不解,道:“你知道晓梅的脾气,我得看她的意思,任她安排。”神婆噗地一声笑了,道:“现在就怕,那要怕到哪天为止呀?”公孙启瞟了神婆一眼,道:“这恐怕要向燕大侠领领教了。”神婆笑骂道:“一张利口,也只有叫眉姑娘好好管管!”这时,燕南楼捧酒来到,雀儿和黄天爵恰好进厅,酒摆好,大家入座,黄天爵对雀儿笑道:“怎么,你又想赖顿吃喝?”雀儿头一摇道:“不是的阿爷,我是给大家斟酒的。”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公孙启对雀儿特别注意,他似乎觉得这个小孩子,与众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却一时说不出来。雀儿和公孙启真也有缘,侍立公孙启身旁,活泼而恭顺。散席时,已是三更,公孙启声明有事和燕南楼相商,双双到了那水榭暖阁,仔细商量着有关探索范宅的一切。五天后的傍晚,公孙启声言漫步城区,出了“悦宾栈”。他走以前,账房黄天爵和东家燕南楼,接到同业某人的喜柬,比他早半个时辰离店赴宴,霹雳神婆任多聪明,也没动疑念。城南有家榨油厂,公孙启溜溜逛逛地走了进去,进门,马千里竟在恭候,迎前悄声道:“人全来了。”公孙启笑匝一声,等马千里闩上门后,双双移步奔向后面。这是一间广敞的栈房,如今打扫得十分干净,正中安设了一条桌子,上面摆着酒莱,除上首和右侧位置空着外,余皆坐满了人!“悦宾栈”的燕南楼和黄天爵,也在座上。另外除马千里不算。还有六名年约三旬的英挺脸子,一个个劲衣背剑,气度不凡,一望即知是武林高手之属。他们见公孙肩和马千里进来,具皆起身,公孙启拱手道:“不敢当诸位如此多礼,请坐,我们边吃边谈。”大家落座,公孙启立即又道:“我有个不情之求,万望诸位原谅。”大伙儿笑应着,公孙启道:“今夜办事以前,不能喝酒。”不能喝酒,算不了问题,不过大家对不能喝酒是为了什么,却都不解,因为谁也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喝醉误事。公孙启看出大家的困惑,一笑道:“那气味浓厚,无法掩饰!”经此解释,众皆心服,公孙启接着又道:“诸位都是经多见广的道义朋友,我不敢多所烦渎,只请到时候各按预计行事,四更一过,不论有无发现,皆祈退回,仍在这里相见,并谈行得失。”大家低声相应,然后缓缓用饭。初更已深,九名黑衣以黑巾掩面的夜行人,自榨油厂内飞拔而出三人一队,分作了品字形,前后相距五丈,疾射向前。他们在“范凤阳”的巨宅左侧停步,接着在后门及右侧分开,三队在三个地方,同时悄悄纵入宅中。左侧那一队三个人,落身处是花园所在,黑沉沉无灯无人!三人用不着互打手式了,已很快地一前二后互距丈远前探。穿过花园,到达一个圆月门前,为首那人,轻轻推门,门已闩阖。那人沉思刹那,飞身登上两丈五六尺的内墙,其余二人,也继之而起,扑上墙头,三人各看一方,配合得面面俱到。为首者,轻悄纵下,直扑右进的书房,另二人立刻接应,一左一右,背对为首者,监视四处,小心戒备。那门,被为首者轻轻推开,接着,他身形一矮看慨像滚一般进入室内,外面的两个人,其一飞登府上伏下,其一避于门对室墙。如此防布,就算突来本宅的人,也不致被堵截难逃。移时,室内传来轻微的弹指之声,避于对门墙角的那人,对房上同伴打个暗号,身形一闪也到了房中。这是间书房不会错的。书案头,堆叠着整齐的书籍,案旁有个书柜,为首人已打开了书柜门,在仔细搜查。另一人背贴室内门旁墙边,为那同伴防护。书案仿古,没有抽匣,书柜中除一本本一部部书籍外,别无他物,移时他搜过了各处,毫无所得,闪身而出,仍然将门扣上。三人再往前摄,又进了一间广室。他们步骤不乱,依样葫芦,不过这遭却碰上了意外!这间广室,按照潜进的夜行人预计,是属于这一队三伙的搜索地区,这一队只要搜索四个地方。当他们进入这间广室后,才发现室内的空间,竟十分姣小,那为首者十分精明,挥手处,三人分距三方,倏地都矮下身去。刹那,室内并无任何变故发生,为首者方始缓缓直立起身来,接着他晃着“火熠子”,双目一瞥间,已看清了室内的一切,火熠子一闪而熄,为首者低声说道:“怪事,这里竟会是堆放矿区各种产品的地方,令人难信,两位手脚轻快些,咱们查上一查!”搜查的结果,依然是毫无所得。内中那紧靠着室门的一位,没等为首者吩咐,已转身扇门出去,为首者突然出声轻轻唤止,道:“等会儿,还要仔细查查!”那人收回抓在门阖上的手道:“还有什么好搜的?”为首之人道:“外观此室十分宽敞,结果竟这般狭小,不是另有秘密房间,就是隐有暗柜或橱,怎能不搜呢?”这话对,于是三人重新搜索各处。那为首者,不但经阅极广,功力也最高,重作搜索,缩小了范围,结果他在一个放置各种人参样品的柜内,发现了可疑之处。这柜高八尺,内有六个横阁的格子,放置着厚薄长度不一的小木匣子,匣内讨以上等丝棉,盖以软缎,放着各种上品人参,最下一格,是两只抽匣,抽开来,深尺中,宽尺中,两只共宽已是三尺,加上柜边,就是木柜的全部宽度了,为首之人,适才业已看过抽匣内的东西,不必再瞧,旨在发现其他,所以想把独匣全部匣抽出,那知竟难办到。仔细检视之后,才发觉柜深也是六尺,原来这柜还有里层。他不敢硬用拙力,悄悄招呼其余两人近前,然后示意抬开木柜,谁知轻轻小心提力抬时,木柜似生了根,竟没抬起。为首者一楞,继之恍然。木柜既然无法始起,这道秘密门户自然就不是滑动木柜而开启了,如此,它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门户在木柜中,再就是开关在另外一边。于是为首者以手示意。三人动手,十分快捷地将木柜中一切样品小心地取出,然后,开始慢慢找那可疑的开关。结果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下,发现了那可供开启摄后一层的地方,为首者以指轻按,木柜里层倏忽而启。秘门入目处,里面是一片黑沉,伸手难见五指。为首者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果然不出所料,此处既然有暗室的设置,必有不可告人的事了,两位请多加小心,我们进去!”话声中,为首者当先而入,另外两人继之走了进去。里面虽暗,他们却不敢轻易晃燃“火熠子”,所以在进去以后,立刻背与墙贴,避开柜门微亮的地方。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三人才开始向前摸行。走未过丈,身后突传异声,避身侧望,等看出不对的时候,已然坐失良机,那道来路的秘门,已“砰”然一声自闭!此处本就极暗,仅有秘门射出一丝微光,这才发现秘门竟是纯铜所铸,曲指轻叩,然后再四壁,亦然,不由叫苦不迭,另外两人之一,适时低声道:“晃个‘火熠子’看看吧?”为首者低嗯一声道:“恐怕看也没有用,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话声中,火星一闪,火苗子冲出三寸,三人皆已看清,这是一间毫无半点摆设的空房子,四壁都是钢板,出路已绝,为首者长叹一声,开口道:“省点火吧,我们一时出不去了!”另外两个人,却不死心,虽将“火熠子”熄灭,仍在四处摸索敲打,试图找个出入地方,最后终因四壁滑不留手而废然作罢。别无事作,三人跌坐一线,借机调息等待。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右壁突然传来轻轻敲击的声音,三人倏地站起,轻步而前,将耳贴壁上静听。敲声不绝,久久寂然,三人正觉不解,突有一片微弱光色射进,右侧壁上开裂了一道门户,并有人影闪动。三人慌不迭避向一旁,刹那之后,为首者方始想起一个可能,心中暗呼一声“不好”,才待出声喝止,外面的人已经鱼贯而进!当为首者发现来者也是三人时,越发知道被自己不幸料中,此时也无暇多说,只好喊一声“速退”,人已疾射纵向光亮的地方!“速退”二字,提醒了其余原先被困的两个人,“速退”二字的熟悉声调,也使刚刚进来的三个人恍然大悟,于是纷纷迅捷退出!他们快,这道突闭的门户也不慢,已悄没声响地滑向中间,此时,为首者已然纵出门外,此人好快的思路,已将门外近身地方的一张书桌拖起,阻住了秘门关闭!幸而有此一着,方使大家皆能安然脱险!六人相见,悄谈上当原因。惊心动魄下,庆幸天不绝人。六人中是两队,先前那队,为首者是天爵,后到一队的主持人为马千里,双方在相互脱险下,皆为另一队担起心来。马千里本是分配到搜索另外一端,不料被引入一条甬道,退路已绝,只有向前探行,误打误撞和黄天爵会合一处。黄天爵听马千里说出经过,又叫苦不迭起来!既然来路上,马千里说是一条甬道,如今虽然脱身那间铁房,但仍是无法脱困,怎能不急!想到这里,黄天爵叹息一声道:“是我们过分轻视了对方,如今仍没脱网,只好再往马兄来时路上一探,希望能有奇迹发生!”所谓奇迹,马千里和其余的四个人都懂,就象刚才这样的巧合。不过说人和听的人,也全明白,天下绝不可能再有如此巧事,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去回头找寻出路外又能奈何?因此马千里点了点头,当先转身带路。他走未丈远,突然停下道:“对啦,我们这一队人的火熠子全用完了,你们要还有,最好省着点儿,要有光亮的话,或能脱困!”黄天爵闻言。顿时有了主意,将那阻在铁室门间,已被挤扁了的书桌,一掌震碎,立刻以火熠子点燃了碎木片。然后取用那四条桌腿,黄天爵五指握住桌腿的一半,轻轻向下一抹,一条桌腿立即分作十数细条,条条只有婴儿小指般细。这手功力,叫旁观的马千里及其余武林朋友,个个惊服。四根首端碎裂的桌脚,分由四人握着,点燃其中之一,向那长长的黝暗甬道中投去,火光人影渐远!那间铁室,在书桌被黄天爵震碎后,因无阻挡而重新封闭,但当黄天爵等一行六人,远去甬道后,铁室钢门竟又倏忽而洞开。地上碎木火星未熄,隐约能看到钢门开处,有个人影峙立于钢门中间,双目炯炯闪射着狰狞光芒,对黄天爵等人的背影冷笑着。可惜火光不够明亮,无法看出这人是谁,移时,这人霍地转身回到铁室,钢门也悄然而闭。当黄天爵和马千里等六人,高举火把在甬道中找寻出路的时候,另外一队由燕南楼所率领的三个人,也被困了牢笼!燕南楼是分到搜索内中地区,那地方是整个内宅最要紧的所在,平日范凤阳若在锦州,就宿于此处。印天蓝不管有多刚强,她总是范凤阳的妻子,若恰好碰巧她也在锦州,多半无法推却地和范凤阳同宿于此宅。所以这个地方,非但内外分明,森禁亦严。现在印天蓝不在,范凤阳也去了矿场,因之这由一道高墙、两个门户所圈围起来的内宅要地,除守夜人外,无人出入。燕南楼率领着两名高手,隐伏暗处,目睹巡更人有规则地出进着,守夜人共有四名,一名守于后门,一人站于前门口,另外两人,另由后方,一由前面,同时进入宅内。他们一个绕左,一个行右,最后在中间楼门雨洞中会合,点个头表示无事后,一个回到后门,一个又到了前边。然后该他们两个守门,另外两名巡行了,巡行路线不变,如此局面复始,轮转不休,可说是毫无空隙。他们一共是三十二名,日夜十二个时辰,分作八班。如今,天刚三更多些,这一班才接不久,别看主人不在,巡夜人却丝毫不懒,一个个高挺胸膛,精神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