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和尚杖出如风,喝声未毕,禅杖已临傅小保后背不远。傅小保仓促无以抗拒,本能的躬身塌肩,手扶船舷,整个上半身伸向船外,双脚却牢牢钉在舱板上,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将禅杖避过。这一招危急中使出,正是他新从“碧灵宫”后山石穴里新近学到的“金刚柱地”身法。那神杖挟着劲风,从傅小保背心上五寸之处,疾掠而过,矮和尚大出意外,反而失去重心,船身一侧,他人也跟着向前一倾。谁知就在这要眼当儿,小黄马突然轻嘶一声,猛的腾起后腿,“蓬”地踹在和尚屁股上。矮和尚何曾防到小黄马是匹通灵宝驹,想叫尚未叫出口,“扑通”一声,自己倒被踢落在江水中。江中急流,一泻千里,矮和尚的光头只在水中冒了两冒,饶他奋力泅水,也被流水带着滚出丈许,没一会,渐渐渺小得看不见了。傅小保惊魂甫定,缩身退回船里,急忙奔到船尾用力撑着船。他虽不会操舟,此时除了他,船上只有小黄马和那昏倒在船头的高大和尚,只得勉为其难,用力把住舵柄,不使船只倾覆。同时,慢慢顺着流水,向对岸移靠过去。以这般外行人驶船,自然甚是吃力,几次三番,看看已距岸不远,却均被一阵急流,又冲了开去。直到日影西斜,不知漂流了多少里路,才缓缓移船,靠近一处回水浅难附近。傅小保抛下舵柄,牵着小黄马落下水里,幸好水深不过马腹,这才松了一口气,抓起那兀自沉迷不醒的高大和尚,扶着马背,泅登岸上。半日舟中挣扎,真比什么还要累,上岸之后,放眼江边一片荒芜,也不知相距预定渡江有多少里程。傅小保将那和尚横放马背上,自己牵着马,缓缓行了十来丈远。来到一大块草地边,逐将和尚放在草地下,然后自己也仰面躺下,略作休息,让小黄马就在附近觅食野草。约莫过了顿饭之久,傅小保喘息稍定,翻身爬了起来,看看那和尚许是伤得不轻,兀自昏迷未醒。他思前想后,万事都因这和尚而起,不觉怒火又猛升了起来,扬手就想狠狠赏他几个耳光。但转念一想,他已是负伤之人,且又未醒,我堂堂丈夫,岂能趁危欺凌于他?于是叹了一口气,把手又放了下来。他抬头望天,天色却将暗了,倘若不早些弄醒这和尚审问出个所以然来,再行耽误,今晚难道就在这荒凉的河边睡一夜么?想到这里,他单腿跪地,力贯掌心,在和尚胸前一阵推拿。又是半盏热茶以后,那和尚方始悠悠醒转,傅小保松了手,没有好气地喝道:“贼和尚,你们是那一处庙宇僧人?今天河上无故害了船家两条人命,少爷全要在你这贼秃身上索回来,是识趣的,趁早实说,免得皮肉受苦。”那和尚睁开双眼,先将置身之处探望一遍,又见自己师兄不知去向,心知今番吉少凶多,把心一横,冷冰冰地答道:“佛爷……。”傅小保气往上冲,顺手就是一个大耳聒子,叱道:“你还充什么佛爷?是谁的佛爷?我叫你贼和尚,贼秃驴,赶快把你们两个秃驴的来历师承,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哼哼,我叫你佛爷立刻变作鬼爷。”和尚挨了一耳光,双眼凶光显露,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但他一怒之下,血气加速循转,突感内腑一阵难以描述的疼痛,不禁轻轻哼了一声。傅小保听他冷哼一声,居然不答自己的问话,登时火气又加了三分,叱道:“好贼秃,少爷问你的话,你竟敢装聋作哑?哼哼唔唔,好像心里不服得很?少爷是看你身负内伤,要不然,早已取了你的性命,你别当不答话少爷就无奈你何了!”和尚深深纳了一口气,道:“你既知洒家业已身负内伤,尚且持势威迫,百般凌辱,岂是大丈夫所为?洒家落在你手中,迟早一死,废话何用多说干脆你一掌一剑,刹了洒家吧!”傅小保听了,倒不觉好笑起来,道:“看你不出,你还知道大丈夫谈做些什么呢!少爷且问问你,你们师兄弟仗着学了一身功夫,横蛮胁迫船家,人家应得稍迟,便恃技抢登,连毙两人,难道这也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不成?”那和尚听了这话,却陡然怒道:“胡说!咱们上国寺弟子,向来不会无故伤人,别是你这小子陷害了洒家师兄,如今却含血喷人,拿这话来搪塞洒家?”傅小保忽闻“上国寺”三字,心中一动,记忆之中,恍忽曾听得恩师唐百州提过子午镇助拳痛惩李长寿,以及上国寺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临终付托金牌的事。如今这和尚自称上国寺弟子,莫非与飞龙禅师一事有关?于是急忙喝问道:“你是否滇北玉龙山上上国寺的和尚?快些实说。”和尚正自悔失言,不该报出来历,闻言怒道:“你管洒家是何处寺宇,咱们师兄弟分途赶来中原,为数非少,你纵然杀得洒家,不出一月,自会有人来寻你报仇……。”傅小保答道:“看来你这和尚当真狂傲得紧,实对你说吧!倘若你果是滇北上国寺的人,我倒有一件要事,可以转致。我且问你,有一位号称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你可认识吗?”此话一出,那和尚猛可里一跳,登时脸色大变,骇异万状地说:“你……你……你怎会认识洒家的……大师……兄……”傅小保长长吐了一口气,耸耸肩头,笑道:“今天算你运气不错,我如非受了飞龙禅师付托之重,论起你今天行径,实该从重惩处。现在你且将名号来历说出来,我有一件事,须得要你返寺通报的。”那和尚目光闪烁,似乎对他信疑不定,沉吟良久,方才一咬牙关,做了个决断的表示,然后说道:“洒家正是滇北玉龙山上国寺飞云禅师,阁下所称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乃洒家同门大师兄,只因上国寺失落了一件镇寺之宝蛇头杖。掌门人勒命咱们师兄弟十二人遍搜天下以半载为期,这半年之内,咱们师兄弟寻遍了天下名山大泽,拜访了中原武林各门各派,均未得到蛇头杖下落。半载期满,师兄弟十一人尽都返寺,只有大师兄未能如期赶返。掌门人正在焦急,却忽接大师兄所携独门金牌,有人留书,谓大师兄已惨遭毒手,死在长安……。”他话才说到此处,傅小保早巳惊呼出声,跃起摇手示意他住口,心中好生不解,皆因飞龙禅师之死,据闻除了“金臂人魔”、霍一鸣、李长寿等人知道,此外就只有唐百州与他那好友“飞爪”赵文襄得知详情。而飞龙禅师携独门金牌,却分明只付托给恩师唐百州,贡噶山绝岩被“川边三鬼”所迫,自己还亲眼看见恩师用那面金牌当作暗器,击毁“赤发鬼”莫干的“追魂皮鼓”。那么!又会是谁将那金牌拾取,拿到上国寺去留书传讯呢?这令人诧异的消息,使傅小保越想越是不对,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脸上颜色,时喜时忧,阴晴莫定。他苦苦思索着一个问题,如果这和尚所言非虚,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恩师唐百州未死,才能持了上国寺的独门金牌,往滇北传讯留书。然而这事又太叫人不敢相信了,唐百州毫不会泅水,自己眼睁睁看见他被“川边三鬼”掌劈失足跌下深渊。三鬼功力那么惊人,别说恩师他不会泅水,就算能够泅水,吃了那一掌,只怕也已去了半条性命。似这么看来,当真是绝无生还可能了。可是,转念之间,他又想起“鬼手”萧林来,萧林不是也吃了小翠一掌?不是也坠落绝崖深渊之中?他却分明仍旧活着,他能从千丈探潭内脱身逃走,难道唐百州就不能也平安登岸?何况,除了恩师一人谁会将金牌从那面皮鼓中又拾回来,携往滇北留书报讯呢?似这么看来,又像唐百州当真未死,早已经从险境脱危而去。两种相反地揣测,一反一覆在傅小保脑海里争执不休,使他奉已纷乱的思维,更加混淆不清,仔细想想,好像这两种可能都对,但转念之间,却又觉得都不对了。飞云禅师躺在地上,望着他这种喜忧交替的神情,心中大惑不解,讷讷问道:“怎么难道你知道蛇头杖的确实下落?蛇头杖乃咱们上国寺镇寺重宝,要是你能确知它落在谁手中,何异予咱们天般厚恩,上国寺弟子,将永远爱戴铭志,绝不敢忘怀……。”傅小保不耐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实对你说,我要想告诉你的,也正是你那大师兄飞龙禅师在长安城的死讯。既是你们已经得人传讯,那就不用再提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蛇头杖下落。但是,你得详详细细告诉我,是谁去上国寺留书报讯的?你们寺中弟子,可曾看到过那留书之人,是个什么面目吗?飞云和尚浓眉一皱,答道:“说来惭愧,上国寺中高手如云,却被那位好心的朋友留书正殿佛案上,从容退去,竟然未能一识他庐山真面目。说句不怕朋友耻笑的话,掌门师伯为了这一点,曾经大发雷霆,勒令咱们十一个师兄弟即日启程,赶往长安,务必要查出大师兄确实生死之谜。倘若能够打听出蛇头杖下落,连掌门师伯也要亲自下山,夺回镇寺至宝,那位留书的好心朋友,也在受命寻访之列。”傅小保听了大为失望,想了想,又问:“那么,你可记得所留书信上,是怎样记述,怎样写的?字迹如何?”飞云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张揉得绉绉的小纸条,小心摊开,递给傅小保,道:“正巧那位朋友所留字条现在洒家身边,你请拿去自己观看吧!”傅小保颤抖着手,怀着满腹猜疑,将那字条接了过来。低头一看,当时脸色大变,瞪目张口,惊诧非常。原来那字条上只东歪西倒写着一首打油诗,诗曰:飞龙禅师不争气,长安城中命归西。若问凶手那一个?快找金刀小李七。傅小保双手捧着字条,将那上面二十八个张牙舞爪的字,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只读得热泪盈眶,混身都在微微颤抖。他虽然从未看见过师父唐百州写字字迹如何,但仅仅从那二十八个字口气读起来,就知至少有七成是出自唐百州之手。若是换了别人,岂有将这等慎重之事,写成了如此疯疯傻傻玩笑诗句?他既然揣测恩师未死,心中这一喜,倒把追赶那前行的丑怪少年和惩治飞云和尚这些琐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喜孜孜揣了字条,翻身上了小黄马,便想策马离去。飞云和尚躺在地上无法行动,见他只顾痴笑,一言不发,便要离去,不由大急,叫道:“喂,朋友,你也带洒家一起,洒家身负内伤,躺在这荒芜河边,岂不是死路一条吗?”博小保闻声回头,这才记起还有个和尚睡在那儿,忙又落下马来,将飞云和尚抬起放置在马背上,笑道:“承你以这字条相赠,你我前隙,一笔勾消,现在我送你到前面市镇上,你自己将养伤势,我是有要事,不能久待了。”说着,自己也跨上马背,那小黄马拨开四蹄,飞快地急奔而行。飞云和尚对傅小保所行所言,尽都不解原故,此时由他揽着自己,倒像彼此原是多年老友。不禁也把江上争光,师兄失踪,自己负伤这些往事,尽皆释然。趁着小黄马驰行赶路,便问傅小保道:“阁下少年英雄,武功又如此了得,莫非与那位留字传讯的好心朋友,有什么渊源?要不然,也不会因这一张字条,就这等欣然色喜了吧?”傅小保心里正沉思唐百州如若生还,可能去那些地方?同时,他跌入潭中既然未死,为什么自己和小绢与小翠三人跟踪下潭寻找,就不见了他的踪迹呢?他全神思索着恩师的安危生死,对飞云和尚的问话,根本就役有听到。飞云和尚见他不答,略停了一会,又轻声问道:“小施主,洒家承你宽赦不究,万分感激,但我师兄,不知怎的冒犯了小施主,现在………。”傅小保漫不经心地答道:“他也没有死,船在江心的时候,他起了恶念,想暗算于我,结果自己反而失足落水,只要没有淹死,你们总可以碰到的。”飞云和尚还想再说什么,小黄马脚程迅捷,已奔进一处镇集。傅小保策马入镇,一打听,竟然已抵川边,这地方名叫朱家集,距离雅安,已在五十里外。傅小保心中焦急,胡乱寻了一家客店,安顿好飞云和尚,自己饱餐一顿,时间已在深夜。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早,便备了马准备动身。他这一夜,尽捉摸恩师生死之谜,决心早日赶赴大巴山,只等剑谱夺到手中,便决意寻访唐百州的下落。一切拿齐之后,傅小保匆匆又到飞云和尚房中,嘱咐他道:“我因有急事在身,无法久留,少停自会存些银子在柜上,以备你安心养伤。绿水青山,将来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咱们就此分手了。”飞云和尚本是个粗鲁性儿,半日一夜相处,倍觉得和傅小保甚是投缘,听说他立即要分手启程,心里反而有些不舍起来,苦笑说道:“小施主,洒家虽是佛门弟子,但自知性情太过粗暴,否则,昨天也不会与小施主引起这番误会了。好在事过境迁,彼此一笑而罢,小施主他日有暇,还请移驾玉龙山上国寺玩玩。”傅小保笑着应着,正要转身出房,那飞云和尚突然又叫道:“你瞧洒家这人够多糊涂,彼此分手在即,竟连小施主尊姓大名尚未请教呢!”傅小保笑道:“在下姓傅,名小保,乃……。”他本要说是唐百州门下弟于,但一想自己拜刁人杰为师在前,其后虽又拜入唐百州门下,而习艺却是在古若英的山崖石穴之中。况且唐百州本身既是心圆大师弟子,又是“剑痴”顾老前辈传人,师徒二人出身都是杂乱得很。顿时又觉不便出口,于是一笑而止,仅道:“将来有机缘,自当前往宝刹拜谒瞻仰便是。”说罢,急急退出房门,到前厅把店伙唤了过来,取出一锭足有五十两的大银锭,交给伙计,吩咐道:“我有事须先行一步,那位大师父还得在此多住几日。这锭银子且存在柜上,那位大师父有什么使唤开支,你们要好好应着,千万不准怠慢。”店伙计却不伸手来接银子,仅只陪笑躬身道:“傅公子,您老有事尽管先请吧!那位大师父也只管多住些时日,这银子,小店是万万不敢再收的。”傅小保奇道:“你们开店做生意,岂有不收银钱的道理?”店伙计又笑着一躬,道:“公子和那位大师父一切使用,全由您老一位好友昨夜就已先付,现在还有三十两银子存在柜上,尊友也是这等嘱咐,留作那位大师父休养使用。”傅小保一听这话,险些跳了起来。自己只道顺水飘流了这么远,再也无法追及那位抢着付账的丑怪少年,岂料人家竟然随时未离自己左近,连这等荒僻所在,也抢着来替自己付了账,这可是天下第一等怪事了!他此时骇异之际,也无法仔细揣摸,急问那伙计道:“你说的可是一个麻脸丑怪少年,左边面颊有一块黑斑的吗?”店伙计直点脑袋,道:“正是,正是,那位公子人虽丑一些,为人却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昨夜临去之时,还赏了小的们足有五两银子。啊!对啦!他临去曾经留下一句话,要小的转告傅相公,说是大巴山之行要快,别为了其他不可靠的揣测传言,耽误了正经要事呢!”傅小保更是吃惊非小,急问:“他是什么时候来此?什么时候离店?怎的昨夜咱们都是午夜之后方才就寝,就没有见过他的面呢?”伙汁道:“那位相公还是昨天黄昏才到,进房里休息不到一个时辰,您老和那位大师父便接着来啦!起初,小的们也不知道他与您老原是要好朋友,直到夜半您老已经入睡,那位相公突然说有急事,要连夜赶路,匆匆交待之后,便自上马走了。一宿未住,倒赏了小的们许多银子,真是小店开业以来,第一个阔客人哩!”傅小保跌足追悔,无心再与他多谈,急急催马,飞奔上路。一路上肚里只在寻思,这丑怪少年与自己索昧平生,因何这等蹑踪诡秘?看来他对自己此行目的和来历知之甚详,一路安排,又毫无恶意,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肯跟自己见见面?一定要这般时隐时现,故作神秘?他百思不解,便舍命催骑狂奔,恨不得一下于便将那怪人追上,好好问他一个详细。小黄马疾驰如飞,本已不慢,再加傅小保心比飞还要更急,只嫌马儿没有生出两只翅膀,舍命驱策之下,午时未到,已经追到川康交界第一处大镇名山。在名山略进饮食,傅小保寻了几处通道要口的小店打听,却令他大为失望。这些店家异口同声,全说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少年丑陋公子经过。他不禁大感迷惘起来,难道说自己埋头飞赶,竟然追错了方向不成?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恍然,暗道:他是昨夜深夜离开朱家集,如果坐骑脚程不慢,只怕天明之前,就已经越过此地,在这里打听,如何打听得出个所以然来。这么一想,自己也不觉哑然失笑,当下不再浪费时间,翻身上马,顺着官道,直奔百丈驿。只不过申初时刻,傅小保放马已经驰进百丈驿。他顾不得歇息,匆匆寻人探问,但结果竟然又使他十分失望。一连问了好几处,众人又是异口同声:没有见到这么一位丑陋古怪的少年经过。傅小保真是泄了气了,心中暗思:此人一路上总未离我太远,把我的一行一动,全都落在眼中,处处安排宿住,预付银两。怎么这一次竟会和自己走岔了道,死追了这半天,连一丝影子也没有追到?也对这丑面怪客,怀着一百二十个好奇,总想能追到他以后,弄一个水落石出。哪知欲速不达,也许彼此已经越离越远,真使他感到失望万分。带转马头,懒洋洋向镇外行去,忖道:唉!也罢,或许彼此缘份未到,追亦无益,倒是紧赶一程,抵达邛崃再说。他刚刚掉转马头,突然,却听身侧有人说道:“这位少英雄,敢情你要追的朋友,可是骑的一匹白色良马,由此向东北去的么?”傅小保闻言心中一动,扭头望去,却见是个三十有多,四十不足的中年汉子,一身土布衣服,打扮得十足是个乡下人模样。但双目中神光湛湛,两侧太阳穴高高隆起,背上负着一只又扁又大的皮革囊,叫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身怀绝艺的武林中人物。傅小保只向他略一打量,见他一脸正容,不似个左道旁门,连忙在马上欠身为礼,笑道:“在下正是要追寻一位骑白马的友人,莫非尊驾曾经见到过吗?”那人也展颜一笑,道:见倒是见到过这么一匹好马,但马上却非少英雄所述的麻面少年,不知是不是少英雄的知友。”傅小保忙道:“那么前辈所见的,又是怎样一位人物呢?”那人哈哈笑道:“少英雄,前辈二字,区区可是不敢当得,只为区区乃是适从邛崃南来,不久之前,曾在官道之上,遇见过有这么一位少年骑士。那位少年所骑的一匹纯白良马,极是引人,但面貌却长得端正俊秀异常,并非如少英雄所说的麻脸模样。”一面说着,一面却用双眼,尽在注视傅小保跨下小黄马,和腰间所悬的“玄铁锈剑”,脸上刹时间遍布惊疑之色。傅小保暗想骑白马的人,天下不知多少,既然面貌不对,大约准定不会是自己要追的怪人了。但他正要称谢离去,却陡然看出这中年汉子眼中神色有异,不觉又停了下来,正待开口。蓦然间,却见那汉子眼中突地射出怒火,迅速地一闪身,疾探左臂,忽将小黄马的缰绳扣住。傅小保未防他会有此一着,闹市人众,一时无从闪避,马缰已被他牢牢扣住。不由大怒,正要出声喝问,那人脸上陡地掠过一丝冷笑,抢先沉声说道:“少英雄,此处人杂,可否请借一步,咱们找个僻静之处说话。”他这话才说完,也不管傅小保是答应不答应,扯住缰绳,竟然迈步穿街而行,向镇外奔去。傅小保坐在马上,气得直瞪眼睛,本要喝问他想干什么?或者出手惩戒他一顿,又碍闹市中人多,只怕吵起来打起来惊世骇俗。同时,他也茫然不解,为什么小黄马那等通灵龙驹,被他牵着,居然俯首贴耳,放蹄随行,丝毫也没有挣扎?于是,把一腔怒火,又强自忍住。转过一条僻静小街,傅小保再也按撩不住,冷冷道:“这位朋友,究竟想把在下带到何处?有什么言语,就请早说,在下有急事在身,可没有工夫跟着朋友逛街。”那人闻言,鼻孔里轻哼一声,松手放开缰绳,却闪电一横身,挡在小黄马前面,板着脸向傅小保仔细打量了两遍,方才说道:“小朋友,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区区不揣冒味,要放肆请教一声,你这匹坐骑和腰间长剑,却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你要是实说便罢,倘有半句虚言,可别怨区区要失礼开罪了。”傅小保更加大怒,冷笑一声,道:“我若是既不说实话,也不说假话,对阁下这番问话,不想回答呢?”那人双眼陡地一睁,跟中精光暴射,沉声叱道:“小朋友,我是看你一表堂堂,不似偷鸡摸狗之徒,这才温言相询,你不要不识抬举。”傅小保被这几句话气得要吐血,心想:我若不教训教训你这糟汉子,你只当我在怕你哩!猛可里一收左腿,扭腰旋身,轻飘飘落下地来,顺手一拍马股,小黄马斜斜跑了开去。傅小保双手又腰,相距那汉子五六尺远一站,笑道:“我原本瞧你也不像个下九流贼匪,没想到竟然走了眼。这么说,你是存心拦路抢劫,看中了在下这匹瘦马,这柄锈剑子?那容易,通个名来,接得住在下十掌,要剑要马,全由朋友你拿去。”那人浓眉一剔,勃然变色,左脚一顿,踏洪门,抢中官,欺身而上,左臂一圈,右掌呼地一招“推山填海”,直撞过来,喝道:“好狂的东西,赵某人不信,就接你十掌试试。”傅小保见他这么小觑自己,竟然由中宫进招,不禁也勃然大怒,脚跟疾转,右肘轻招,飞撞他胁下“章门”要穴。那人一掌落空,料不到傅小保会不用掌改用肘间攻招,似此贴身相搏,最是危险,忙不迭缩臂撤身,暴退尺许。然而,此时傅小保既已抢得先机,哪容他缓过气来,微一晃肩,如影附形跟踪也到。这一次吐气开声,翻腕一掌,拍向那人左胸。那人分明欺傅小保年轻口狂,早已存心要和他硬接一掌。见傅小保掌出之际,轻飘飘好似无甚猛力,当下沉马拿桩,不避不让,挥掌硬迎上来。两只手掌看看即将凑接,傅小保这才突地挫腕登劲,平推而出。那人顿时觉得一股无形劲力,疾迫掌心,暗叫不妙,要想撤招抽身,哪还来得及?两掌一接之下,“蓬”地一声闷响,傅小保肩头略为晃了晃,而那人却一时拿桩不稳,登登登连退了三四步,手腕上又酸又麻,脸上不禁露出一片迷惘神色。傅小保冷笑道:“如何?一掌尚且不行,何论十掌?”那人听了,面上一阵白一阵红,好半晌才猛的一挫钢牙,翻臂探腕,从肩上皮革囊中,抽出一柄蓝茫茫的奇形兵器来,厉声喝道:“咱们不必较什么掌力,干脆亮家伙,强存弱亡,快了快结。”说着,双手左右一分,摆了一个“平沙雁落”架式,只等傅小保亮兵刃动手。傅小保见他撤出这一对兵器,极似人手指抓,分作五股,另有短柄,柄后却连着长炼,右手执爪,左手握炼。不觉心中一动,并不探腕撤剑,却沉声问道:“看你使用兵器,敢问阁下与子午镇上飞爪赵文襄赵老前辈是什么称呼?”那人嘿嘿冷笑,说道:“不敢,区区正是赵文襄。”傅小保一听,赶紧单腿跪地,惶然道:“原来是赵伯伯,晚辈放肆,伯伯千万别怪。”赵文襄奇道:“朋友与赵某素不相识,因何这等称呼?”但他转念一想,不觉恍然,笑指着傅小保,道:“莫非你是唐百州的……?”傅小保热泪盈眶,接口答道:“晚辈正是恩师新入门弟子,曾听恩师他老人家常提起赵伯伯,方才无礼之处,赵伯伯千万海涵。”于是又将自己姓名及入门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赵文襄又惊又喜,道:“原来真是老唐门下,怪道他这宝贝似的瘦马锈剑,全都给了你啦。”说到这里,突又一沉脸色,道:“我正因他往大巴山寻找剑谱,久无消息,这才安顿家小,随后往刁家寨打探虚实。闻得他与刁人杰等,先后全奔了康境青阳宫,又闻他已在贡噶山被三名怪人掌劈失足,跌落万丈绝崖。我听了这话,急得什么似的,是以正要赶往贡噶山察一察究竟。这么看来,剑马俱都到你手里,想必刁家寨的人所说各节,是不会假的了。”说着,眼圈一红,两滴热泪,已顺腮滚落下来。傅小保触动心事,自然更是伤心,哭了一阵,才将其中经过,仔仔细细告诉了赵文襄,又将最近从飞云禅师处所得消息及那张字条,一并递了过去。赵文襄展开字条,端详了半晌,摇摇头道:“这字条上字迹,不甚像是他的。再说,你只凭这上面口吻来推测,也觉太过渺茫。倒是那一面金牌,我曾亲眼见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交到他手中,这一点又似乎假不了。这事大过蹊跷,得仔仔细细查一查才行下定论的。”傅小保道:“晚辈为了此事,也正感傍徨无计,大巴山之行固然重要,恩师下落更是要紧。若说先往大巴山吧,又怕耽误了时间,将来更难查出恩师他老人家的下落。若说先找他老人家下落,又感茫茫人海,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才好?”赵文襄沉吟半晌,道:“这样吧,你还是继续往你的大巴山,务必设法将那本剑谱弄回来,你师父下落,由赵伯伯去详查一下。我想那金牌乃上国寺独门信物,他们一得这字条,便赶派十一名弟子下山,足见是不会假的了。但不知是不是有人会从贡噶山上那面破鼓之中,偷取了金牌,前往上国寺有什么图谋……?”他略为一顿,又用力摇摇头,道:“不对,就算金牌能假,字条能胡写,这正凶长安城的金刀李长寿,却是除了你师父与我两人之外,再无旁人知道的事。这么看起来,只怕你那师父当真未死,也是难说。”两人谈了这么久,天色业已黯淡,当天便在百丈驿留住一宿。这一宿,爷儿两越谈越是激动,几乎一夜未眠,关于唐百州生死之谜,更是时喜时悲。傅小保倾听赵文襄追忆唐百州许多往事,听到凄谅处忍不住泪水滂沱,听到风趣处,又不禁带泪破涕而笑。直到天将破晓,才略为打了一个盹,紧跟着就整衣起身,梳洗已毕,用了早点。赵文襄又将傅小保送到镇外官道之上,千叮万嘱,要他在剑谱到手之后,立即往子午镇自己家里等候,他自己前往贡噶山查探;如无他故,他立即赶回子午镇,那时行止再作商议,一番计较已定,这才洒泪分手而别。傅小保按辔前行,取路直奔大巴山,奇怪的,一路上再没有人替自己预付店饯了。他猜想必然是朱家集之后,与那怪人走岔了路,心中疑团虽然未解,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罢了。这一天,已过达县,渐渐北行,山势逐渐挺拔,已逐渐接近“蛇形门”的势力范围。傅小保是在刁家寨土生土长,自然对“蛇形门”的暗记布置切口都不会生疏。是以一路行来,随处都在注意,行动份外谨慎,宁可放慢了速度,处处回避着“蛇形门”中人物,皆因他此来最盼暗中下手,是万不能暴露行藏的。他在经过达县时,便购置了足够的干粮,非不得已,连进入市镇用饭都尽量避免。同时舍却正道,专走荒僻小径,肚饥了便咽一些干粮,口渴了便掏饮泉水,行动可以说小心到了极点。有时候错过宿处,便在荒山野岭中露宿一宵,好在他此时已练就一身武功,与从前侧身刁家寨时迥然不同,山中毒蛇猛兽,已不在他意下了。三天以后,抵达后江一个小镇,名叫“长霸”,计算行程,再往前便共有“万源”县一个大去处,越过万源,以后便要进入山区。他因深知万源县中遍布“蛇形门”爪牙眼线,决心就在“长霸”添置干粮,准备顺后江而上,折向东北方,直贯山区。从“大竹河”进入巴山,这样可以避开万源县,减少败露形迹的机会。是以在日影西斜之际,来到长霸镇外,先寻了一处密林,让小黄马自去觅草,又将锈剑藏在外衣里,然后安步踱进镇来。在镇上转了一圈,干粮等物尽都备齐。正要返身出镇,谁知才到镇口上,却突听得镇外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由南方飞也似驰来三骑快马,眨跟之间,已到近前。傅小保连忙闪身避到路旁,故意扭过头去,用背挡住那马上骑士的目光,以免碰上刁家寨上认识的人,坏了大事。哪知他百密一疏,却没想到不避还好,这一避,倒反而避出了事来。原来那三骑快马,风驰电奔一般冲进镇里,傅小保闪身侧避,三骑马分明已从身侧掠过。但就在他欲待举步出镇的时候,突听一声马嘶,三骑中的一个,竟突然急勒马缰。那马儿人立起来,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前蹄着地,马上人忽然喝道:“喂,老李,老吴,慢一步。”傅小保闻声忙又收步,偷眼望去,却见那马上坐的一个灰衣负剑汉于,并非“蛇形门”打扮,心中略定,索性便缓缓举步,向镇外行去。他这里才行得几步,就听身后另两匹快马也已先后勒住,马上三人似乎在低声嘀咕什么?他因见那先勒马停步的人并不是刁家寨装束,也就没有在意,哪知道刚走了五七步,就听身后陡的一听断喝:“那哥儿,站住,咱们有话问你。”傅小保一惊,游目左右望了望,并无旁人,那么,这喝叫的定是自己了。他因已有定见在胸,心想你们又不是刁家寨的人,我就站住,你们又能怎样?于是,依言停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道:“诸位是叫在下吗?……”一句未完,他突感眼前一亮,不由自主住了口。敢情身后三人之中,那首先勒马呼喝的汉子他虽然不讽,而其余的两人,却正是道道地地“蛇形门”门下,刁天义的两个宝贝弟子“鸡脚神”李升和“吴二爷”吴能。李升和吴能见了傅小保,岂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但这在他们也觉大出意外,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惊呼出声,道:“咦,原来是三师叔!”傅小保在“蛇形门”之时,乃刁人杰的螟蛉义子,一般仆妇都以三少爷称呼。而这李升和吴能虽然偌大一把年纪,但因拜在刁天义门下,是以见了比他们年经一半的傅小保,也得叫一声“三师叔”。傅小保万想不到会碰上他们这两块宝,心知形藏一露,再要想暗中下手,只怕就难了,不禁脸上登时变色。那灰衣汉子看了看左右,忽然咯咯大笑,道:“李兄、吴兄,我说如何?似这种荒僻小镇,哪来这么阔气的公子哥儿?再说方才无意一闪,已足见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果不然正是贵门中脱逃的叛徒,李兄、吴兄,还跟他客气干什么?干脆拾下了,回山也是你我面上光彩。”李升、吴能一听,果然动了心,双双应了一声,飘身落马,“呛啷”连响,两柄长剑已经撤到手中,一左一右将傅小保困住,“鸡脚神”李升说道:“三师叔,这可是掌门人早有令谕,谁叫三师叔见异思迁,又投拜在姓唐的门下。掌门人返山之后,便有严令下来,凡是蛇形门弟子,见了三师叔,务必要请你返山去一趟。三师叔有什么话,见过老爷子,自然还有分辩机会,最好别叫咱们作弟子的为难才好。”他自以为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言罢之后,又把头晃了几晃,又拿眼睛望望吴能和那灰衣汉子,面上颇有得意之色。傅小保哪有心情与他多费唇舌,冷冷一笑,道:“我这是顾全前情,本不想鼻子碰眼睛,今天既然已被你们撞破,少不得只好难为你们了。”那李升尚未会过意来,忙道:“这也没有什么难为的,你如肯跟咱们一同去晋谒掌门人,一切是非曲直,自有老爷子论断,咱们弟兄依然拿你当作长辈看待。”傅小保笑道:“我倒有心跟你们去,只是有两位,他们不肯。”李升忙扭头四顾,道:“谁?在哪儿,谁不肯,咱们先干了他。”傅小保将双掌一拍,笑声道:“喏,就是他们。”李升这才恍然大悟,怒道:“敢情你是在藐视咱们,要动手,咱们兄弟可是不怕。”“吴二爷”吴能喝道:“跟他废话什么?早些擒了回去领赏,谁耐烦尽斗舌头,老李,上!”“上”字才出口,他早已提剑揉身而上。在他的估计,傅小保辈份虽高,功力并不比他们强到那里去,只要二人联手,万没有干不过的道理。是以抢先出手,怕的是被李升抢去了头功。谁知傅小保冷哼一声,连剑也不拔,身形微晃,早将他这一剑让过。陡地左肩一塌,右掌竖立如刀,闪电般向他剑背上切了下来。吴能吃了一惊,皆因这种身法手法,迥然不是“蛇形门”的招数。他哪里知道傅小保此时功力,连他师父刁天义也差得大远,凭他一个三流货色,那里是人家的下饭菜。傅小保这一掌竖切,正是“多罗掌”法中绝学,吴能抽剑不及,急忙一转剑身,想用剑锋迎斩傅小保的掌沿。不料傅小保这只手掌,就像装了机关,他剑锋一转,傅小保的手掌也突然跟着一拧,一变切为砍,不歪不斜,正砍在剑背之上。吴能但觉手腕上一阵椎心刺痛,一松手,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吴能急忙摔身想退,傅小保一声轻笑,骈指疾点在他“太乙”穴上,道:“今天却容不得你这么快就回去!”探手接住昏迷侧地的吴能,顺着将他平放在地上。“鸡脚神”李升一见吴能上去一招未到不但兵刃脱手,还被傅小保活捉了去。这一惊,真是三魂出窍,哪敢再上前动手?猛一跺脚,仰身倒射,退到马匹旁边,一晃肩,跃上了马背。他上马之后,却没有立即逃命,探手竟然从鞍侧取出一个小竹笼子,两手一捏,那笼儿粉碎,从里面飞出一只灰色信鸽来。傅小保见他放出信鸽,倒是大吃一惊,心知如让这信鸽飞回大巴山,无异将自己行踪,展示在刁人杰面前,再要想隐蔽身形,殊非易事。连忙探手入囊,扣了一枚“金莲子”,扬手射了出去。那只信鸽方才展翅,飞出不足一丈,“金莲子”带着一溜黄色光芒,激射而到,“卟”地打个正着,信鸽翻落地面,连动也没动一下,便已死去。但,就在傅小保击落信鸽这一瞬间,未能同时追赶“鸡脚神”和那灰衣汉子。那两人早已圈马向镇里飞逃,“鸡脚神”李升并且在临逃之前,挥剑又将吴能马鞍旁的信鸽鸽笼劈碎。傅小保只注意李升逃逸,快步赶了过去,恰好截住了那灰衣汉子,他连人也来不及擒捉,顺手一掌,拍在马头上,马匹栽倒,却将那灰衣汉子掀跌地上。傅小保连头也没有回,深深提了一口真气,急冲两步,猛的用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凌空拔起,二次落地,又是依样画葫芦。竟然施展“八步赶蝉”轻功,三个起落,迫到李升马后,一探手臂,扯住了马尾。同时,脚下定桩,使用“金刚柱地”身法。刹那间,将一匹业已奔驰起步的健马,硬生生扯得再也移动不了半步。李升大骇,扭身挥剑,便来斩他的手臂,被傅小保轻拿两只指头,挟着剑尖,一用力,那剑尖“铮”地折断。李升何曾见过这种功夫,吓得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落地上。傅小保一掌毙了马匹,俯身也将李升点了穴道。这时候,那灰衣汉子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头拔步想逃。傅小保一咬牙,屈指轻弹,将那一小段剑尖当作了暗器,射进灰衣汉于腿股内。三个人一个也没有跑掉,全被傅小保生擒活捉住。然而,待他最后捉住灰衣汉子,吴能马鞍旁那一只信鸽,却越隙冲天而起,傅小保惊觉时,信鸽早巳飞升到七八丈以上。他抬头仰望,只见只信鸽正振翅向大巴山飞去,不禁颓然叹道:“完了,完了,没想到最后仍然被这扁毛小东西,暴露了形藏。”那只灰色信鸽,疾如箭矢,直投东北方,没多一会,便隐没在天际云层中不见。傅小保怅然若失,怔了好半晌,这才将两匹马尸,拖离道外,掘坑掩埋,以免被“蛇形门”弟子发现。然后就用吴能那一匹坐马,托了三个不能动弹的厌物,带到镇外那片密林中,一阵忙乱下来,天色俱已黑尽。傅小保把三人全都搬放在林中草地上,系了马匹,略为询问。才知那灰衣汉子原来是东海洛伽岛门人,现今东海与“蛇形门”正进行大结合,是以双方门人,经常并肩出入。傅小保把他们加点了“哑穴”,说道:“只为我答应过古老前辈,此来大巴山,非万不得已,不愿杀伤。今天权且留你们三条性命,但你们躺在这儿,是否能遇人拯救,那就要看你们平日为恩为善,报应如何了。”说罢,抛下了三人,让他们瞪眼哑口,直挺挺并肩躺着,自顾跨马穿林而去。夜色笼罩下的密林,分外显得阴森可怖。傅小保满怀心事,策马出林,仰望穹苍,天际疏朗朗,缀着几粒星星,下弦月像一柄弯弯的缅刀,没精打采悬在漆黑的夜幕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头,放马飞驰起来。他本不欲使自己拔剑对付养自己十余年的义父,古若英也曾这么告诫他,并且预言不需他亲自出手,便能夺回师门剑谱来。然而,这一切变得多么快,势至如今,他是不能不硬闯大巴山,亲自出手了。虽然他多么不愿这样做,冥冥之中,却像有一种决不可变更的既定安排。这种安排,就如激流上狭狭的独木桥,只要你步上了桥身,除了战战兢兢照着途径向前之外,谁也无法再在那滚滚激流之上,作合于己意的选择。许许多多烦闷累积在心中,无法疏导,无法排遣。他只有低头死命的催马狂奔,马儿掠过溪流,越过山峦,跨过原野,仿佛使他心中的烦闷减去了少许。但是,他没有想到,越是奔行得快,也就越是距离他既定的安排更近。他既不愿面对那难堪的情况,却又舍命向难堪奔去,这不是太矛盾了吗?第二天傍晚,傅小保到了离刁家寨不远的大竹河。从大竹河进人大巴山,不过大半日行程,练武的人,二个时辰就可赶到。傅小保想想反正形踪已露,何必再遮遮掩掩苦了自己,干脆就在大竹河休息一夜,明天硬闯大巴山吧!于是,策马进了镇内。这大竹河地方本不大,又处在“蛇形门”卵翼之下,平常镇上来来往往,经常都有“蛇形门”弟子。但今夜却怪,傅小保缓马入镇,街上寂静得出奇,店铺大半都半掩了店门,街上虽然也有三五个行人,却绝无一个“蛇形门”的人。他真是大惑不解,方在愣愕,突见镇上一间唯一的客栈掌柜老远地迎了出来,恭身陪笑道:“傅公子,您老怎么这时候才来呀?叫小的每日守望,好一个等。”傅小保一怔,讶道:“咦,你怎知我姓氏?又知道我要来呢?”掌柜咧开大嘴,咯咯一阵大笑,伸手接了马缰,将傅小保让进店中,然后才笑道:“公子,您还取笑咱们做啥?令友崔相公早在十天以前就到啦!每天候您,就没见您老驾到,傅公子,您还不知道……。”他压低嗓门,凄过头来,道:“这儿刁家寨的人,十天来,全叫崔相公给治跑光啦,大寨里连气没吭一声!”傅小保跳了起来,问:“哪一个崔相公?可是一个满面麻皮,左额上有一块黑斑的?”掌柜的用力一拍手掌,道:“正是,敢情你们真是早约好的,他来了之后,每天盼您,您老刚来乍到,小的这一提,您老就准知道是他呢!”傅小保忙问:“他现在人在哪儿?快说!”掌柜的笑道:“正在房里候着您老呢!小的这就去回他一声,就说您老已经到啦!”傅小保急伸手拦住了掌柜的,道:“不用你回,我自己去见他。”他问明了那位丑面怪诞的崔相公住在左首靠后园最底一间房,迫不及待,三步并着两步,赶到房门外,连叩门也等不及,连人带身子,“蓬”地撞进房里……。房门骤然打开,靠窗一张桌前,正反身坐着一个身着儒衫的少年人。傅小保急冲进房,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忙扭头回顾。傅小保定睛一看,展现眼前的,果然正是满脸大麻子,左额上有一大块黑斑,黑斑上还长着丛丛黑毛的丑陋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