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我方丈不待九娘把话说完,肃穆地接口说道:“女檀樾应知每人有每人不同的机缘,此非人力可胜,复非人力可能。”九娘咯咯地震笑几声,诮飒地说道:“万事归诸天意,是最好的推委办法。”忘我方丈一笑说道:“女檀樾不信万事皆已前定?”“我只信我自己。”“恐怕这不是女檀樾由衷之言吧?”“方丈,说话请尊重自己些!”忘我方丈长吁一声,缓缓说道:“二十年前女檀樾只不过是无依孤女,今日却已身怀无比的上乘功力,女檀樾只信自己,难道这也是女檀樾自己刻苦立志所得?”九娘闻言心中惧凛至极,但她表面上却神色坦然地说道:“事虽机缘凑巧,但我若无自信怎能到此境地?”“女檀樾说得好,设无天赐之机,自信又当如何?”九娘冷嗤一声说道:“方丈追踪秘洞之中,就为抬杠来的?”忘我方丈高呼一声佛号说道:“老衲恭候已有二日,所为只一小事。”“说吧。”“门下巧获女檀樾消息,彼云女檀樾意欲在这秘洞之中静修三年,老衲不知然否?”九娘瞥了萧一剑一眼,冷笑着说道:“是又如何,否当怎样?”“老衲已代女檀樾备妥索绳等物,门下并已送交女檀樾手中,女檀樾因何突然中止前往‘不归谷’的意念,而决定秘洞静修呢?”“我好像没有义务回答方丈你这个问题吧?”“女檀樾,这不是义务和权力的问题。”萧一剑久久没有开口,他本来有心静听始末,只惜忘我方丈和九娘的对答,越说越远,他再不接话非但九娘必将怪罪,内情也再难知晓,因此他在忘我方丈话刚说完之后,冷冷地既道:“欧阳大侠要仗恃着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力,迫人听命?”“老衲并无此意。”“既无此意,九娘对任何问题自然有权取舍答否。”“萧施主话故不错,但此处的后果却与女檀樾祸福有关。”九娘咯咯一笑道:“我的祸福何敢劳动方丈挂怀。”“欧阳大侠的心意,萧某代九娘拜谢。”萧一剑接着九娘的话锋,也说出了微讽的言语。忘我方丈无动于衷,冷笑地说道:“女檀樾的事情,萧施主请莫越俎代庖!”“哟,这到真是奇怪了,我还没说不愿意呢,方丈怎能说萧一剑不应该哪?”九娘接上话锋,说到这儿她转对萧一剑道:“萧,我累得很,懒得说话,一切由你作主跟方丈谈吧!”这无异是给忘我方丈很大的难看,但是忘我方丈成竹在胸,他只是微然一笑,不置可否。萧一剑却不由暗喜心中,他如今能够在和忘我方丈对答之间,将话题转向他急欲意要知道的地方了。忘我方丈计谋早定,此时淡淡地向萧一剑道:“萧施主可愿代替女檀樾与老衲相谈?”“此乃萧某义不容薛之事。”“女檀樾,老衲必须再问一声,萧施主代表女檀樾与老衲共话,是女檀樾三思而后决定?”九娘冷哼一声说道:“我说他作得了主,自然就作得了主!”“女檀樾不悔?”“笑话,我从来做事没后悔过!”忘我方丈一笑,话锋转对萧一剑道:“萧施主你呢?”“我怎么样?”“你不会后悔吧?”“得蒙九娘青睐,代其全权与欧阳大侠相淡一切,荣幸不及,何来悔事?”忘我方丈郑重地说道:“武林百诈,江湖险恶,萧施主岂不闻多言多知则必……。萧一剑不容方丈话罢,接口说道:“欧阳大侠莫非是心惧与我相谈,否则何必绕舌不休?”忘我方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歇止之后,他慨然说道:“老呐确实有些惧怕,但却并非惧怕与施主相淡,而是惧怕施主不日将会因为今宵的谈活,落个死无葬处!”“士为知己者死,欧阳大侠不必悲天悯人。”“好好好,算是老衲多事,萧施主今代女檀樾作答,老衲仍是要问从前那句,秘洞隐居三年之事确否?””欧阳大侠何必明知故问?”“萧施主之意,是说果有此事?”“有,但谁也难保一成不变。”“萧施主聪慧可人,令老衲心服辩才,萧施主也要居留在这秘洞之中?”“莫非萧某居留不得?”“住得住得,不过设若一定要住,老衲恐怕施主必须一住三年!”“三年又有什么关系?”忘我方丈心头一震,他这才发觉萧一剑另有打算。他不能不暂时停口,沉思稍停之后的辩论方略,是故微然一笑并未接问下去。“欧阳大侠,这件事与你无关,为何追问?”萧一剑趁空反问一句,忘我方丈接答况道:“老衲自隐空门,发誓此生专为人忙。”萧一剑有心转变话题,冷笑着说道:“既便是欧阳大侠如今行尽善事,怕也很难以忘怀昔日的伤心惨变吧?”“昔日?萧施主,你对老衲昔日之事又知道多少,敢大言不惭?”“我知道得太多了,譬如……”“何必谈说昔日之事,就是目下萧施主本身的事情,恐怕也不很了然吧?”“我到没有觉得。”“当局者迷,要不要老衲提个醒儿?”“萧某愿闻其详。”忘我方丈猜出了萧一剑的居心,萧一剑本身有意借对话之便套些机密,是故二心归一越说越妙。“老衲不谈他事,只说这位女檀樾的来历,萧施主,你知道多少?”“应该知道的我无一不晓!”萧一剑虽然心中喜甚,但他仍顾忌九娘,因此答复了一句非常巧妙的话语。忘我方丈冷冷地一笑道:“那些萧施主自认应当知晓并已知晓的事情,是何人所说?”“此事碍难答覆。”“老衲决不逼人,如今老衲只请萧施主代我引介一下,你口口声声称为九娘的女檀樾她姓什么?”萧一剑不知道,他只晓得九娘并不是无情仙姬九婆婆白冰如,至于称呼“九娘”这两个字,不过是习惯罢了,但他极端聪明,含笑说道:“欧阳大侠,萧一剑井非三岁顽童,不会上人当的。”“老衲认定萧施主你并不知晓!”萧一剑首先回头含笑瞟了九娘一眼,方始故作挑逗地说道:“也许我不如欧阳大侠知道得多,不过……对了,欧阳大侠何不给萧某介绍一下九娘的姓名呀?”九娘此时却不容忘我方丈开口,语调像是非常正经地对萧一剑道:“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姓‘过’,干什么偏偏要和方丈胡缠着玩?”她在势逼无奈之下,说出了自己的姓氏,萧一剑毫无表情,他曾经说过,不管九娘是准,和他的爱没有关系,此时他虽然高兴万分,但却不能形于神色。忘我方丈哈哈一笑说道:“莫非女檀樾改变了主意,愿意直接和老衲相谈了?”九娘只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忘我方丈已再次说道:“萧施主,老衲明知你是刚刚才晓得女檀樾姓‘过’,但却甘愿想信它是施主早巳知晓的往事,萧施主,不过女檀樾的名字……”萧一剑不愿太使九娘难看,接口说道:“名字有何紧要,譬如欧阳大侠,曾用过‘房汉巨’这个名字,其实却是‘欧阳易’今日又变作忘我方丈,谁又知道将来换个什么名字呢?”忘我方丈微然一笑道:“萧施主况得好,那么关于女檀樾名字的事情,老衲不再提及,将来留着女檀樾她亲自告诉施主好了,老衲如今要谈谈‘过’女檀樾她的师承门户年龄身世,以及她的出身和怎样与无情仙姬白冰如牵连一起的事情!”九娘不能缄默下去,突然接口说道:“忘我和尚,这座秘洞是属你所有?”“老衲空无一物,怎会有此秘洞?”“如此有请立即离开此地!”“女檀樾是逐客了?”“不错。”“老衲遵命就走,不过行前却要烦请女檀樾答我一问。”“我不愿空谈!”“老衲既已至此,事未了清怎能离去,女檀樾老是不答老衲所问,老衲不敢相强,只和萧施主……”“忘我和尚,我郑重地警告你说,这里没人怕你,你再罗嗦没完没了,可别怪我对你无情……”“无情仙姬那身奇绝的功力,老衲尚且不惧,女檀樾有什么厉害的煞手,敬请施展就是!”九娘恼了,冷哼一声道:“欧阳易,你这是有心和我作对了?”“女檀樾,老衲也有句话警告你听,我非梅氏家族,不受‘武林至尊’昔日与白冰如所订誓言的拘束,设若女檀樾必欲不利老衲,老衲若愿束手待毙,无人敢管,反之老衲要是出手反击,也无人能问!”老衲虽存慈悲之心而来,但是却也怀有除恶即善的意念,倘若事难两全,老衲也许暂泯仁心而起杀念,女檀樾不可不知。”萧一剑为饰不安,突然说道:“欧阳大侠,当真要说到为敌作对,此处无惧者!”忘我方丈冷哼一声并不理他,却面对九娘说道:“女檀樾只知一心与梅氏家族为仇……”“和尚,你说话之先要考虑清楚,那个曾和梅家为仇来的?”“女檀樾矫情何用,若能怨过老衲直言,请问女檀樾,你仗恃什么理由,竟敢妄断梅白二家的恩仇呢?”“与你和尚何干?”“老衲因知当年之事,故而不能不管。”“你管得许多?”“至少老衲不忍目睹白冰如死时的阴毒安排成为事实!”“凭你就能阻止?”“女檀樾毋燥,设若你能静下心来,老衲愿意告诉女檀樾一件有关女檀樾身世的秘密事情!”“敬谢!”九娘说完这两个字后,转对萧一剑道:“萧,这是天意,咱们走。”萧一剑正要开口,忘我方丈突然接话说道:“对,女檀樾本来是决定要去‘不归谷’的,这样最好。”九娘闻言一愣,媚目连霎,她疑心事重,此时认定忘我方丈有心迫她前往不归谷中,冷笑-声说道:“我偏不去。”“女檀樾当真要在这秘洞之中住三年?”“怎么样,不可以吗?”忘我方丈微笑着并没答话,却手指着他所带来并已安置妥当了的物件说道:“这些东西是老衲的一点心意。”说着由袍袖之中取出来一卷占书,正色接着说道:“昔日武林有不少奇异的侠士,为下某件大事,结局无法再在中原立足,分头寻觅隐身之地,内中一人姓‘过’,字天鹏,夜行峨嵋突逢奇缘,无心发现了一处奇特的山谷,立即发下信符,约集其余的侠土在峨嵋相会,半年之后,一干英雄俱皆到达,始知那座奇特的山谷,竟是当年的‘广成别府’!于是众人一心,将那座山谷辟为居所,并因已发宏誓,生不再出此谷,是故将山谷定名为‘不归谷’!”九娘皱眉静听,萧一剑竟然不由自主地问道:“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忘我方丈并不答他所问,仍然接着说道:“那时这许多身怀奇技的武林前辈之中,有十位女檀樾,结果都嫁给了她们心爱的英雄,内中一位名叫‘白飞霜’的姑娘,嫁给了‘过天鹏’。生子添女,紧随着一家一家的平添了不少人丁,这本是大喜之事,却震惊了谷内的群雄,他们终于决定了一个方策,对待未来的子孙。不论是男是女,全由一干英雄广传技艺,人授一技,尽其所长,这样一来,儿孙辈无形中身怀博艺,成了天下无敌的高手。但是一干群侠却另有安排,在男女年及二十的时候,取其中功力品格最为上选的五男五女,并须不同宗族姓名,互为婚配,余者由群侠长者亲送出谷,严谕不得为恶,随即不再闻问其生死后事。所选的五对,婚后必须各自精研群侠绝艺,而成全材,如此循循不已,代代相守,是故‘不归谷’中已成天下最高功力的所在,谷主……”萧一剑忍无可忍,再以接口问道:“难道出谷的那些子孙,就没有一人回来?”这次忘我方丈却正色答道:“萧施主独具慧心,问得好,想来这些子孙应有返回谷中之心,可惜他们恐怕无法办到!”“令人费解。”“并不困难,彼时一干英雄早有决定,是故不传子孙进入谷中的方法,这般年轻的人物,生在谷中未曾出谷一步,送走之时,非只迷其双目,并须经由秘径险地,因此他们出谷之后,再想找到归途是绝难之事!”九娘冷冷地接上一句道:“这太绝情冷酷了些!”忘我方丈闻言叹息一声说道:“是无情是冷酷,女檀樾听我说完就知道了,现在先莫妄下断语!”忘我方丈说到这里话锋微顿,又接着说道:“自此代代相传,年年如此,每代必然有五对杰出的人物,谷主非但是众人之长,功力武技和文事,也须甲于一切,不过谷中的人丁却有减无增,但是他们仍然遵行代代习沿的规律,并不想改变。适才萧施主曾经问过老衲,说昔日开创‘不归谷’的那一干前辈,距今已有多久,现在老衲可以告知萧施主,是在四百年以前的事了!女檀樾刚刚批评过前代奇客送走后世子孙,使彼等无法重返谷中为‘绝情和冷酷’,如今就要快说到了出奇的变故了。不归谷中的那些出谷的后代,技艺功力亦皆难觅敌手,所谓名震天下的‘武林三大奇功’,就由这些出谷而难归的子孙传留天下的。老衲这欧阳一姓,正是昔日开辟‘不归谷’时,大侠‘欧阳尊’的晚辈,因系家传绝艺,老衲三十六时,已是‘云漫中天’武林第三神功之中的唯一高手,但是若要比起留在谷中的人物,却又是云泥之隔,难以道里计算了,由此可知‘不归谷’中的高手,已经到达怎样的境地!就在老衲一念之私而仇视天下,怒残人目,血溅飞龙山庄的那个时代,‘不归谷’中被送出谷外的后代,有了一个不肖而淫恶的高手,她就是被世人称之为无情仙姬的白冰如!那个……”“和尚你住口,再要胡言乱语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九娘突然扬声叱喝,忘我方丈却挥手沉声说道:“实话给女檀樾说吧,老衲已将生死置外,你自认为知晓一切,这些你听人说过了吗,莫插口,听我说完它,这和女檀樾你的未来关系太大了!”“哼!你说吧,我倒要听听你这篇鬼话那是从那儿来的。”“女檀樾也许现在认为它是鬼话,老衲敢说,稍停之后你就不会如此妄下断语了!”萧一剑正听得入神,不由忘记了顾忌,接口说道:“欧阳大侠请说下去!”“白冰如是‘不归谷’中,最后送出谷外的一名子孙……”“欧阳大侠,这就奇怪了,怎么她会是一个人呢?你说的‘最后’这两个字,也令人费解?”“那时‘不归谷’中的谷主,仍然按照祖宗所留的规戒来选拔五对男女,可是彼时谷中除老一辈的三十几位外,年轻的只有十一个人,结果白冰如功力心性俱差,被送出谷外。这本是谷中的规例,不会出错,无奈这次因为只有她一人被送出谷,其母不由动了私心,也许是出于怜悯,也许是母女情深,竟然偷偷地告诉了她进谷的方法路径,用意却令人费解。那知自最早一代,对一切意外之事已有安排,这种安排俱曾发过重誓,不得泄露给第二代的孩子们知晓,并将安排之处,密封他处,只有谷主方能由前任手中取阄而知详,如今说它巳然不成秘密,那就是谷中每代都派出一位高手,暗查送出谷外一干子孙的行为,这位高手非只功力无故,并有生杀大权!白冰如出谷之后,因怨而恨,遂性格改变而多行不义,这位当代派出谷外的高手,念她独自送出谷外堪悯,不忍以家法处治,仅将她的所行所为亲告了当代的谷主,谷主已下严令,着那位执法的高手将其处死!不料恰在此时,谷中突起大变,一干高手为平突然发生的奇变,竟然死伤殆尽,那位执法的高手和谷主侥幸重伤未死,但却已经无暇出谷处置白冰如了!”“欧阳大侠,如此说来‘不归谷’中岂不是只有两个人了吗?”“萧施主说得对,只有两个人了。”九娘突然咯咯地娇笑了起来,她似乎在幸灾乐祸之中,还另有其他的隐衷。果然,当她笑声止住之后,接连着冷哼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