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慧掸师也明知众人在想些什么,但他因有重誓,无法多讲内情,何况此时怕早已由怪客口中,知道了如今不归谷中事态的严重,多言丧神,一言之误,非只祸殃他人,对自己也是极为不利,故而他转变了众人的注意。他再次喟叹一声,述说他渡过断魂桥后的事情。原来在怪客以绝顶的功力,送果慧掸师过桥之后,果慧掸师明知元冥四君将到,怎肯放弃这一场罕遇的好戏。因此当他转向怪客目光看不到的地方,立即暗自隐蔽着身形,潜行近前,偷偷躲在秘处,窃探动静。果慧也就是刚刚藏好,突然自怪客所说通向不归谷的飞瀑处,似幽灵般飘来一人,说是像幽灵般一点不假,那个影子只在极远地一闪,再看已经到了近前,果慧不由一愣,眨个眼儿,影子竟已飞纵到了对岸。对岸,那位头戴竹篓的怪人,正席地而坐,目睹自不归谷秘径来路,竟然有人踏着高竿,飞越而过绝崖,神若无睹,声色不动。但是这位自不归谷秘径之中外出的人物,过崖之后,却停步在头戴竹篓怪客的面前,注目不瞬。果慧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却始终投有见过。那是一位秃头白髯身材矮胖的老者,其实此人在本书之中,已经不算是个陌生秘密的人物了。这人正是那自称长寿老人的欧阳子规。他站在头戴竹篓的怪客面前,一瞬不瞬,一动不动,很久很久,头蘸竹篓的怪客却理也不理。终于还是欧阳子规先开口,他微笑着说道:“这条路上少遇行人,阁下……”头戴竹篓的怪客,冷哼了两声,接口反问道:“是不是除了尊驾之外,这条路不准他人通行?”“老夫并无此意,只是……”怪客极无礼貌地再次截断对方的话语道:“尊驾没有这个意思最好!”话锋冷酷,无情至极,似有惹事生非之意。欧阳子规仍不着恼,还是笑腔相迎道:“阁下火气何必如此之大,同是行路之人,问……”“不惜,既然同是行路之人,尊驾停步作甚?”欧阳子规此时面上不禁微带不悦之色说道:“行路相遇,互通几句言语难道就使不得?阁下问我停步作甚,莫非老夫行步不能由己安排?”怪客话锋冷凛,语气傲慢的答道:“你走你停,干谁的闲事?”“阁下怎不说理,是你问及老夫因何停步的呀?”“哪个吃饱了自己的饭,去管你的闲事,走停无人问你,我是在问你为何停在我的身前,罗罗嗦嗦没完?”“老夫说过,山径无人,你我相同略通言语……”“抱歉之至,我不愿意和你谈话!”欧阳子规双眉一挑,沉声说道:“老夫行走江湖百年,像阁下这种朋友,还真是第一遭碰到,莫不成你和我说几句话,就辱没了阁下:”这次怪客所用的语句,却轻蔑无情到了家,他道:“尊驾很有自知之明!”漫说欧阳子规成名至今无人这般大胆对他,就算是个普通人物,怕也难禁气恼,闻言冷笑一声道:“阁下可有个名姓?”“除掉那些不敢承认自己是谁的匹夫之外,牲畜尚有名目,何况我这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这句话不知怪客他意有何指,由何而发,但是藏身暗处的果慧掸师,虽然相隔甚远,却已从欧阳子规的双目之中,看出来他内心的激动和羞愧,想来此时欧阳子规必然面红耳赤,神情尴尬。果然,怪人说罢之后,久久不听欧阳子规的答话,果慧只急得暗中念佛,他生恐两个人羞恼之下而动手相搏:但是怪客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忒煞伤人,已令欧阳子规无法忍耐,其实欧阳子规,若非因为自己的功力,已到天下无人能敌的地步,他早就和这位奇异而说话莫名其妙的怪客动手了。他怕自己在盛怒之下,手法过重而误伤了对方,更怕后人传言,说自己仗恃着无敌的功夫,专以欺侮弱者。不过怪客最后那句话,实在使他难堪至极,生平未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冷哼一声,低沉地说道:“你既有名有姓,说出来老夫听听!”“我的名姓,不向隐名埋姓的人物称道。”“老夫容忍已到极限,阁下……”怪客似乎不知厉害,话锋一句比一句冷利!他用一声长笑,截断了欧阳子规的话锋,继之傲狂地说道:“忍不忍是你的事情,我虽不敢自比是大丈夫奇男儿,但生平却绝对不做以强力迫人去做,或遁人容忍的事情!”欧阳子规不禁大怒,厉声叱道:“孺子你好大的胆!”果慧掸师躲在一旁简直不敢再听,用手紧堵着耳朵,但又忍不得不看,所以两只眼睛仍是眨都不眨。怪客怎能怕事,一声傲笑之后,也扬声唱道:“老匹夫,你油蒙了心!”欧阳子规梦想不到,一声“孺子”,换来了一句“老匹夫”,一句“好大的胆”,对上“油荤了心”。怒是怒极,火是真火,手指怪客道:“言谈无用,佛家云‘众生好渡人难渡’,看来对你这种孺口小子,是必须‘执刀说法’了!”怪客自始至终一语不让,闻言冷笑道:“佛旨‘人世’,你却‘出世’,佛宗‘慈悲’,你竟‘妄嗔’,老匹夫你怎配‘执刀说法’,至大能‘借刀杀人’!”这句话惊住了欧阳子规,吓坏了长寿老人,呆呆发愣,痴痴傻望,半响又半响,他未发一言。远处,驰来了四个人,自投罗网的枭鸟,妄踏鬼门的冤魂,是元冥四君,这倒应了那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佛语,只是,这四个自寻死路的恶魔,心胸中并没有丝毫“我人地狱”的宏旨,不过是“天限”已到罢了!欧阳子规和那头戴竹篓的怪客,自然都已经看到远远疾驰而来的四个人了,欧阳子规目光再好,远在数里地外,也无法看清是谁,怪客却了然肺腑,知道是元冥四君,但他却别有心童地轻笑了十数声。长寿老人自瞥见远处又来了四个人,不由眉头一皱,他暗中自忖,这条极端隐秘的路程,是怎地泄露了出去?再回望怪客,恍然大悟,其实欧阳子规是判断错了,如今他认为这面前的怪客,适才所以迟不过崖,是在等候接应,欧阳子规由远处来人的身法上,看出功力甚深,更误认怪客尚无独力过崖的功力。故而他也冷哼数声,讥讽地说道:“原来阁下在等候应握的高手,这小小的一座断魂桥.若以刚刚阁下的狂言说来,似乎不应该渡不过去吧?”怪客这次竟能容他把话说完,却也出乎了欧阳子规的意外,因此欧阳子规越法觉得所料不虚。哪知怪客等他话说完了之后,竟然冷冷地说道:“尊驾一向惯做虎头蛇尾遗害他人的事情,这远远跑来的四个人,就居尊驾昔日恩德之下再生的恶魔!我虽不肖,还不致于和这等东西为伍,断魂桥也难不住我,我在此地等这四个东西倒是不假,只不过是为了替尊驾收拾当年留下的烂摊子罢了,不过如今尊驾既然在此,我却懒得再管了!”怪客答话很有步趋,欧阳子规称他一声“阁下”,他就喊欧阳子规一声“尊驾”,反之亦然,不吃一丁点儿亏。不过怪客的答话,却令欧阳子规闻之惊心,他既在奇怪那四个人是谁,也在猜测怪客的身分和所说真假。远远而来的元冥四君,当然也早就看到了他们,不由放慢了一些脚步,凑在一起,低声商议起来。当怪客突说到前途有事,断魂桥头相会的时候,元冥四君不信怪客能再快过自己四人多少,误认对方可能因为地理熟悉,要藉口逃遁,等怪客施出全力,眨眼无踪之时,元冥四君这才深信前途相会之言不虚。那时他们一边追赶不舍,一边也曾商量过,是停步回程对,还是追到底好,终因自恃合力无敌,才直追下来,等能互相看到形影之时,竟然发现有两个人在,也错认了欧阳子规是怪客的友伴。对方隐有同伴高手在侧,又有劳逸各殊的好条件,元冥四君生怕见面立即动手,因此放慢了脚步商谈对策。他等决定在二里地外停止疾驰,慢慢行近,这样可以休息已经极为倦乏了的两条腿,以便与敌拚搏。这自然是老江湖的狡猾办法,但却更令欧阳子规觉得不安,他由四个人停驰而慢行的这件事上,看出怪客之言不假,这四个人并不是和他一路,因此欧阳子规不能不想,这个狂妄傲大的怪客,是什么来头!元冥四君渐行渐近,再走片刻,彼此即能看清面目。刹那之后,欧阳子规霍地冷哼了数声,他的功力高,目光自然远,已经看出这四个人,是六十年前在“于午岭”头,被自己封于古墓之中的元冥四君了,难怪这戴竹篓的怪客,说那种讥讥的言语。按说,欧阳子规应该暂时背转身去,免得元冥四君认出是他,惊惧之下,四散逃生而永贻后患才是。但他却没有这样,为什么?自然另有原因。欧阳子规现在到并不怕那元冥四君认出自己的面目来,他反而暗中非常吃惊这对面的怪客,是怎生认得自己!就在欧阳子规沉思的当空,元冥四君已经来到,他们首先狠狠地盯了怪客一眼,然后目光向欧阳子规一瞥即去,欧阳子规不由暗中冷笑,怪客此时却已觉得诧疑,元冥四君中的老大,冥目阎君开口对怪客说道:“你跑得不慢,原来这里埋伏了人马?”怪客不屑地冷哼一声,指着欧阳子规道:“你们四个人不认识他?”老二九冥地君耸肩冷嗤一声道:“这哑谜儿没啥意思,是人物就快报字号?”怪客看出九冥地君之言不似虚假,不禁惊诧中自忖道:“能走通达不归谷秘径之人,除我之外,想来最多还有两个人,一个我曾会过面,另一个自然是他,怎地元冥四君却和他变成对面互不相识的人了?莫非另外还有一人?假若如此,面前这人又是谁呢?”他只顾思索所疑,却忘了回答九冥地君的话。那冥目阎君,阴目射出煞光,淡笑着说道:“喂!你倒是想在此地了断呀,还是要带路进不归谷呢?要了断就动手,要到不归谷的话就快走!”怪客一时难知欧阳子规的真假,闻言灵机一动,瞥了元冥四君一眼,然后指着欧阳子规说道:“打也好,进谷也好,你们四个人的事问他!”欧阳子规是道地的老武林了,从怪客这句话里面,也已经判断出来,怪客实在并不认识自己。不过因此他才更加惊凛,怪客既然不识自己,他凭着什么,刚刚所有的对话中,都含有其他的用意呢?最最使欧阳子规心惊的是,自“不归谷”三宇,传流江湖以来,前后得能进入谷中之人,仅有十名,而近百年中,知道这条秘径的,却只有欧阳子规一个,还有两人虽然在不久以前也是从这条秘径进入谷内,那却是由于自己的指示,而另一人适逢其会的相伴同行而已。但这头戴竹篓的怪客,却似轻车熟路般往来禁地而进出无阻,思之怎不令人疑云重重。此时无暇他想,欧阳子规立即作出了一个决定,在怪客对元冥四君说完那句话后,他立刻接口对怪客道:“阁下莫非想要置身事外?”怪客淡然应话,冷冷地说道:“这四个东西不值我来动手,何况尊驾和他等的旧事未清,既然在此和尊驾相逢,如何了断自是尊驾的事情。”欧阳子规故作正容,诧异地问道:“阁下说话办事实在有些不近情理,这四位我根本没有见过,自然更谈不到什么旧事了断的话,阁下当我是什么人了,”怪客言语间仍是那么狂妄傲慢,一字字说道:“哪个不知尊驾乃长寿老人欧阳子规。”怪客此言方罢,元冥四君却蓦地仰颈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激怒了怪客,他厉声断喝道:“有什么好笑的事情?”那九冥地君手指着欧阳子规道:“我道你引来我们四人,埋伏了些什么人物,原来你错拿这个胖老头儿当成了那长寿老人欧阳子规!你认为六十年前那长寿老鬼,将我四人封于古墓,今朝我等必然仍存悚惧,岂不知我等此次再入江湖,一半原因就是为了找寻欧阳子规那老匹夫.一了昔日恩怨,而报子午岭头先师大仇。不过你所请到此地的这个矮胖秃老头儿,却并不是那长寿老鬼欧阳子规,由此看来,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怪客闻言不由暗中忖念,他认为这不会有错,但元冥四君自然是更认不错人,假如这秃胖老者不是欧阳子规的话,又怎能通行不归谷的秘径而来往自若呢?原来怪客也为他人能随意往返秘径而惊心,头戴竹篓的怪客只顾想着心事,却忘记了答人所问,那九冥地君死到临头尚且不知,竟嘿嘿冷笑着转对欧阳子规说道:“喂!胖老头儿,你除掉骗小孩子之外,还有个真正名姓没有?你等在这里又是想干些什么呢?”欧阳子规适才受了怪客不少窝囊气,但他始终认为怪客虽然可疑,却非邪恶之流,故而尚能隐忍,自见元冥四君,想起这四个东西往昔的恶行,本就发火,九冥地君一再出言无状,欧阳子规不由把一切怒怨,全归罪在这四个东西的身上,一声冷凛地沉哼,怒声说道:“老夫就为等着你们四个冥鬼送命来的!”冥目阎君闻言狞笑一声,手指欧阳子规说道:“老头儿,你是自寻死路!”“死路”二字吐出,他双目猛地圆睁,右手二指贯集了阴煞真气,凌虚点向欧阳子规的“七坎”重穴!欧阳子规不躲不闪,只是冷笑着,声声相接。冥目阎君阴风煞指无功,大吃一惊,其余三人业已看出不对,四个人迅捷无比地向中间拢合,以备联手攻击。长寿老人却对他们撂手说道:“莫急莫急,我老头要先和好朋友商量几句话,然后才能轮到你们这四个东西陪我耍会儿把戏呢。”说着他果然转对怪客正色说道:“这四个屈死鬼可是阁下引来的,不管阁下曾经误会我是哪一个,既然承蒙看得起我老头子,老头子就卖两下子看家活计,代阁下解决掉这件缠腿的事,不过咱们的事可没了,阁下能够候我片刻吗?”头戴竹篓的怪客,语调仍是那样轻狂地说道:“尊驾放心,我的责任还未了,哪能就走,你可以放心动手,胜了我当恭贺,就算是万一不幸,我现在可以向你说一句安慰话,尊驾的遗体,我会掩埋入土,我虽立誓不杀一人,但是为了替你复仇,我自有恰到好处的办法,对付这四个从古墓中爬出来不久的妖魔小丑,安心对敌吧!”欧阳子规皱皱眉投再答话,他奇怪这个头戴竹篓的人物,为什么在言辞和行动间,对自己这般仇视。他真没把元冥四君放在心上,只是阎王注定了元冥四君的死期,自不容他等错过,那九冥地君看出便宜,在欧阳子规思索之时,他竟一声不响,暴甩五指,发出五缕“玄煞寒丝”意图一举成功!“玄煞寒丝”乃“冥冥幽经”所载极端毒辣的功力,所发本为有质有形的东西,但出手之后,为阴煞所化,变为一缕淡烟,不论对方功力多高,沾及皮肤,立时麻木,转瞬血凝髓结而死!即便对方功力极高,练有护身“玄罡”之气,亦难逃得此劫,寒丝紧裹于护身罡气之外,除非这人永远以罡气护体,否则只要你的护身玄罡一收,寒丝如影随形得隙即人,你仍难逃死亡!此物只在出手时,有一丝淡雾烟霞,转瞬即已消失,令人防不胜防,若是对方施展功法为刚阳之力,寒丝更具吸引性质,元冥四君自在古墓练成这种功力,并未遇敌动手,今朝还是第一遭施展。长寿老人欧阳子规,本身功力已至化境,但若真被此物所困,一样也是惹厌难办,除非事先早有防备,或可脱困。适才当欧阳子规发觉来人是元冥四君之时,他已暗中严加戒备,元冥四君既能活到今朝,那“冥冥幽经”的下半部,必然已被他等觅得,因此欧阳子规早已暗将护身神功提布于丈圆地区之内,以防突变。头戴竹篓的怪客,适巧坐在丈圆地区之外,休看长寿老人沉思凝神想着事情,九冥地君倏施煞手,却仍然瞒他不过,他本来已无话语再向怪客谈说,只因怪客坐处,未在自己神功防护圈内,他虽对这奇异怪客的神态不悦,但却不愿怪客失防,伤于元冥四君手中,故而有心地挪上三步。这三步足有七尺,已将怪客的坐处.包围在神功圈中,适时九冥地君所发玄煞寒丝已到,立即胶围在丈圆圈外。元冥四君的其余三人,怎肯待慢,双手连扬,各发寒丝,大片淡烟闪处,欧阳子规和怪客身外,已被寒丝布成目光难以看到的丝幕。欧阳子规突觉护身罡气竟自波动,始知元冥四君功力果非昔日,他暗施全力将罡气向外涨布,仅仅进不足尺,不由也暗中吃惊,他虽不知对方所施的是什么功力,但却深自警惕,不敢大意。元冥四君也没想到这看来其貌不扬的秃胖老头儿,竟已练成玄门中无上至高的“九环玄罡”,若非九冥地君的玄煞寒丝发出得凑巧而恰当,设若双方是用内功真力另外拚搏,自己四人必上大当。如今自己四人行动自如,真力可以收回,而寒丝紧附对方罡气之外,使对方无法松懈分毫,胜券在捏,不由大喜。冥目阎君蓦地桀桀阴笑着说道:“喂,老头儿,如今你和这戴竹篓的怪小子,俱已困在我弟兄的“玄煞寒丝”之下,无异网中之鱼!只要你内力不济,护身罡气一收,寒丝乘虚而入,必死无疑,若能听从我四人的吩咐,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