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宇寰又道:“最近兰州传闻他已经病重将死,老人家也听到消息了吗?”曹朴叹道:“人总是要死的,计算年纪,他今年已七十七岁了,纵然不死,还能有什么作为?”霍宇寰道:“如果他真的已经病重临死,石门钥匙,怎会重现?那瓶‘霜雪紫莲膏’,又被谁偷去了?”曹朴怔了怔,道:“莫非你怀疑负伤凶徒,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霍宇寰道:“当年曹乐山的头部和前胸,不是曾被毒汁灼伤过吗?据我两次遭遇,那元凶都是头戴宽大竹笠,身上披着厚毯,从不肯显露出本来面目,由此对证,八成儿就是他。”曹朴默默良久,叹息道:“可惜我格于家规祖训,无法离开同仁县境,否则,就不会有今天的遗患了。”霍宇寰道:“老人家,请恕我说句失礼的话,我以为,家规祖训,无非是训勉子孙的一种原则,做子孙的,却不能墨守成规,反而曲解了祖先的本意。”曹朴道:“你的意思是”霍宇寰道:“譬如说吧,当初令祖遗训严禁子孙离境,其主要目的,想必是在防止曹家子弟涉足江湖,干出辱没家声的事,对么?”曹朴道:“不错。”霍宇寰道:“既然如此,足见令祖的原意,并非表示曹家子弟,只要离开同仁县境,便可以不受家规束缚,为所欲为了。”曹朴道:“这个……”霍宇寰笑道:“所以我认为,家规祖训,立意都是好的,但后代子孙却只宜善体祖先的原意,实不必斤斤计较字句和条文,那就变成食古不化,冥顽不灵了。”曹朴激动地道:“霍老弟,你是叫我破除成规,违背祖训?”霍宇寰正色道:“虽然破除成规,并非违背祖训。”曹朴道:“此话怎讲?”霍宇寰道:“这就好像一个门派之中,出了不肖叛逆之徒,却仍然打着本门招牌,在外面为非作歹。执掌门派号令的人,岂能不清理门户?岂能任凭叛徒逍遥法外?”曹朴神色一振,大声道:“说的是,应该为曹家清门户,正家规,不然,何以对祖先……”说到这里,忽然又长叹了声,摇摇头道:“可惜太迟了,石门反锁,别无出路;即使不被闷死,也会被活活饿死,这些话,已经说得太迟了。”霍宇寰道:“石门被反锁,真的就没有办法脱身了吗?”曹朴废然道:“毫无办法。”霍宇寰道:“天明以后,店里的人不见老人家口去,难过不会寻来?”曹朴摇摇头道:“寻来也没有用,他们没有钥匙,打不开石门。”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如果咱们挖一个小孔,将钥匙送出去呢?”曹朴道:“这座石室,是就整块大石凿成的,每面石壁都厚达三尺,挖孔谈何容易?”霍宇寰道:“用宝刀也不行吗?”曹朴苦笑道:“宝刀虽然锋利,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成功的,只怕孔未挖成.我们就已变成饿便了。”霍宇寰沉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运气。”说着,站起身来,提刀走到门边。他先从石壁上刮下少许碎屑,放在掌心里揉弄着,由砂粒的粗细,分辨石质的坚硬程度。然后,又用刀柄轻轻对着石门附近的墙壁,一面敲,一面仔细倾听,借那些不同的回音,推测墙壁的厚薄。他记得;石门开启时,是向左右缩退的,而且,移动毫无声音,十分灵便。由此推断,石门两侧必有夹壁,夹壁内可能装设滑轮。既是夹壁,当然比别处单薄,至少不会是实心的。若是装置滑轮,则必须破壁兴工,换句话说、这一段石壁可能挖补过了。于是,他将耳朵紧贴在石壁上,耐心地敲击,静静地倾听墓穴里密不透风,显得有些懊热,不多久,霍宇寰额上已经溢出汗珠。曹朴没有帮忙,只是默默地望看霍宇寰他固然希望霍宇寰能打通一条出路,但们心自付,又觉得这份希望实在太渺茫了。室中寂静如死,除了刀柄敲击石壁的音响,就只有两人自己心跳的声音。过了许久,霍宇寰突然停止敲击,长长吁了一口气。曹朴忙问:“怎么样?”霍宇寰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儿有一段夹壁。”曹朴跳了起来,道:“什么夹壁?”火光一闪,急忙点燃灯笼。霍宇寰一面拭汗,一面用刀尖在石壁上刻了一道痕印,说道:“这一段墙壁,里面已经挖空,咱们若想凿开一个洞孔,并非难事,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损坏劳地……”曹朴道:“为了求生,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那要费多久时间?”霍宇寰道:“如果仅凿一个小洞,大约两个时辰可以成功,若要破壁脱身。那就比较费工夫。”曹朴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凿一个小洞,等天明以后,店里会有人寻来的。”霍宇寰点头答应,便开始动手挖凿石壁。这一动手,才发觉事情并不如想象的简单,鱼鳞宝刀虽然锋利,毕竟不是凿石的工具,加以墙面光滑,不易着力,费了老半天工夫,才凿成一个浅浅的凹痕。霍宇寰已经累得满身大汗,而更令人吃惊的是,自申空气已经越来越薄,火光摇曳欲灭,使人产生窒息之感。曹朴连忙吹熄灯笼,道:“老弟,你休息一会,让我来吧。”霍宇寰实在累了,只得把宝刀交给曹朴,自己退到石椅上略作休息。可是,工作能够替换,浑浊的空气却无法换新,两人都渐渐呼吸促迫,心气浮躁,晕头目眩。……。曹朴喘息着道:“老弟,不行了,石壁等不到凿通,咱们都要先闷死了!”霍宇寰不答,深吸一口气,接过宝刀,奋力向石壁挖凿着曹朴张大了口,呼呼喘气,又道:“霍老弟,是我害了你,我若死在曹家祖莹中,也算死得其所,可是,你……你……”霍宇寰充耳不闻,紧咬着牙,只顾挥刀凿石。他似乎已使出全身力气,刀光闪烁,石屑纷飞,刀尖划过墙面,爆射出来一溜溜火星。曹朴又断断续续叫道:“老弟……求你给……给我一刀吧……留下你一个人……或许能支持得久些…、——”话未毕,突然“咕略”一声,晕倒在石地上。霍宇寰混身汗如雨下,目眺欲裂,胸中仿佛被千百条绳索紧勒着,喉咙口像束着一道铁箍。他知道自己也到了油尽灯灭的地步,双手握刀,用尽生平之力,猛向石壁上插去!这一刀,软绵绵地,就像插在一堆棉花上。接着,他也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凉意,使他从昏迷中悠悠醒来。霍宇寰睁开眼睛,首先便看见“鱼鳞宝刀”仍然斜插在石壁上。但,刀柄上的绸穗,却在微微拂动。那是风?不错,一丝轻轻的,柔柔的,沁人心脾的风。但风从何处来?是夹壁穿透了吗?不可能!夹壁至少有两层,刚才他顶多凿穿了一层,决不可能一刀洞穿双层夹壁。然而,壁洞里吹来了风,却又是半点不假,他死而复苏,也是事实。这岂不奇怪了?霍宇寰挺身跳了起来,急急将刀拔出,凑近洞口,少目探望-”一看之下,他不禁连叫了三声“侥幸”!原来他挖凿的位置,恰好正对着外层石壁上那个钥匙孔,风,就是由镇孔空隙中吹进来的。锁孔虽小,风亦微弱,但此时此地,却宛如续命的灵丹,沙漠中的甘泉。霍宇寰贴在壁洞上,深深吸了两口气,又将曹朴抱到洞边,使他也能领受微风的洗涤。不多一会,曹朴也清醒过来。当他从地上挣扎着坐起了,不觉茫然四顾道:“霍老弟,咱们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霍宇寰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咱们都死了一次,如今又活了。”曹朴弄明白经过情形,竟不知是喜是悲?感慨地道:“我已经是曹家的罪人,总算苍天有眼,祖先荫庇,没让我再作天下的罪人。我死不足惜,如果连累了老弟,却叫我死不瞑目。”霍宇寰道:“或许这是尊府列祖冥冥中,特意授命老人家,为你们曹家清除不肖子孙吧?”曹朴点点头,道:“不错,祖宗留我残生,正是要我替曹家清理门户。待脱险以后,我一定召集全族父老,修正遗训,然后随霍老弟同赴兰州,追缉那万恶的匹夫。”霍宇寰道:“现在内层石壁已经凿穿,免去窒息的威胁,脱险只是时间迟早了,咱们是等待天亮呢?还是继续挖凿外层石壁?”曹朴道:“既然能看见锁孔,何不用钥匙试一试,或许能将石门启开?”霍宇寰道:“好!待我把洞口再挖大些。”不料洞口扩大之后,结果却令人失望,因为锁孔外竞内窄,钥匙根本无法反插进去。霍宇寰叹道:“看来只好再凿下去了。”曹朴想了想,道:“先休息一会吧,等伙计们寻来,叫他们用工具由外向里凿,比较轻易些。”正说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沙沙”的声响。那尸音由远而近,好似一个人正登上石级,向曹家祖莹慢慢走过来。曹朴大喜道:“老弟,咱们的运气不错啊!你听听。这不是有人寻来了吗?”霍宇寰却以指按唇,低声道:“先别忙出声招呼,说不定是凶徒还没有离开……”说虽然这样说,两人却掩不住内心的兴奋,急忙挤到石壁破洞前面,屏息静气地倾听着。脚步声在外面移动了一会,终于停在石门口,接着门上响起摩拳和敲击轻响,那人显然正试着想打开石门。曹朴心里噗通直跳,几次想开口呼叫,都被霍宇寰摇手止住。其实,霍宇寰内心同样也很紧张,但他深知凶徒诡诈百出,不能不防。外面那人推弄了好一阵,无法打开石门,不觉轻“咦”了一声,喃喃道:“真是奇怪啦,有人看见他们出城向这边来了,怎么竟找不到呢?”他一开口,霍宇韩心里大石才算落了地,连忙叫道:“荷花!荷花!我在这里!”荷花在门外惊喜道:“伯伯!是您在说话?”霍宇寰道:“是的,我和一位曹爷爷被反锁在石门里面,没有办法脱身,你来得正好……”荷花惊道:“你们怎么会被关在里面的?是谁把你们反锁在里面的?”霍宇寰道:“说来话长,荷花,你先帮咱们打开石门要紧。”“荷花道:“可是,这门好重好厚,我推不开它呀!”霍宇寰道:“石门是推不开的,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荷花问:“钥匙在哪儿?”霍宇寰道:“钥匙在咱们这里,可是,没有办法递给你。荷花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荷花道:“还说哩!您走的时候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睡到半夜醒了,心里好害怕,才出来寻你。一路哭,一路向路人打听……”说到这里,一伤心,果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霍宇寰叹道:“是伯伯不好,我只说很快就可以回去,谁知会被困在这里!”荷花垣咽着道:“后来我听见一个人说,有两人骑马出了南门,其中一个很像你的模样,我才一路寻了来,伯伯,我现在无依无靠,全靠你带着我,你把我丢在客栈里不管了,叫我怎么办嘛…"霍宇寰道:“好了,别哭了!伯伯决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现在,你听伯伯的话,赶快回城里去一趟。”荷花道:“回去干什么?”霍宇寰道:“由我们住的客栈向西走,有一家名叫‘庆徐堂”的药铺,你去告诉店里的人,就说咱们现在被反锁在曹家祖莹内,叫他们带着开石凿具,立刻来营救。”荷花道:“现在天还没有亮,我去对他们说,他们会相信我的话么?”霍宇寰道:“咱们有两匹马,藏在城外草丛里,你骑了马去,他们一定会相信的。”荷花应道:“那我就去了,伯伯,您可要等我回来才能走啊!”霍宇寰苦笑道:“傻孩子,放心去吧,你没有回来,咱们想走也走不了哩。”荷花犹自再三叮咛之后,才匆匆离开了曹家祖莹。曹朴诧问道:“这位荷花小姑娘是谁?”霍宇寰轻吁道:“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她的父母和亲人,都被凶徒们杀害了……”接着,又感慨地道:“天下孩子心地都是善良的,这一路上,总算我没有白疼她。”这些话,霍宇寰是有感而发,曹扑不明内情,自然体会不出话中含意,点头道:“本来嘛!赤子之心,是最纯洁感人的,何况老弟又对她关切爱护,这也是缘份。”霍宇寰没有接口,心里却暗自思忖:“不错,一切没有方法解释的事,大约就是‘缘份’吧?只不知道她这一去,还会不会回来?”期待中,时间总好像过得特别缓慢,尤其在这暗无天日的墓穴内。不知何时,由锁孔透进来一抹微光,天终于亮了。随着天色明亮,霍宇寰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他自从号召组织“旋风十八骑”闯荡江湖,十余年来,自问尚有几分“知人之明”,然而,对年不满十岁的荷花,竟变得毫无把握。她真的会一去不再回来吗?抑或是途中又发生了什么意外?这孩子,究竟是迷失的孤雏还是伪装的鹰驾?霍宇寰真正有些茫然了。外面天渐渐明亮,霍宇寰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不料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曹朴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道:“来了!真亏她小小年纪,居然没有误事。”霍字寰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但凝神倾听,忽又皱眉道:“不对啊!怎么只有一匹马的蹄声?”曹朴笑道:“一定是荷花那孩子怕你走了,急着先起来瞧瞧。”蹄声及山下而止,没片刻,果然听见荷花气喘吁吁奔近石门,连声叫道:“伯伯!伯伯!”曹朴道:“我料得不错吧?快些答应她,别把孩子又急哭啦!”霍宇寰应声道:“荷花!你回来了?事情办妥了没有?”荷花在门外喘息着道:“伯伯!不得了啦!出了事啦-…。”霍宇寰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荷花道:“我寻到那家药铺,看见店里和街上站满了人,挤也挤不进去,向人打听,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变故,药铺里的人都杀光了……”霍宇寰和曹朴都骤然一震,异口同声着道:“什么?你再说。一遍。”荷花道:“那家‘庆徐堂’药铺里的人,昨天夜里都被杀光了,现在县衙差役正在验尸。”曹朴听了这个消息,险些当声晕倒,咬牙切齿道:“好毒辣的畜牲!你也太狠了”霍宇寰道:“这么说,你没看到店里的人?”荷花道:“店里一个活人也没有,我又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别人,只好赶回来报信,伯伯!您说应该怎么呢?”霍宇寰略一沉吟,道:“事既如此,你赶快再进城去,暂时别把这件事泄露,先回客栈,取出包裹……”荷花道:“取了包裹又怎样?”霍宇寰道:“包裹不是有银两和很多碎金叶吗?你要特别镇定,千万不可露出惊慌的样子,把尸块碎银存在客栈柜上,告诉伙计说,房间替咱们留着,回来时再结帐。”荷花道:“然后呢?”霍宇寰道:“然后你就去雇一名石匠,叫他带着凿石头的工具,跟你一道出城到这儿来……”荷花道:“如果石匠问我做什么工作,我该怎么说?”霍宇寰道:“你只说到了地头,自然会有人告诉他,他若不信,你就先付他金叶子,但切记不要提到曹家祖莹这个名字,知道吗?”荷花道:“知道了,我立刻就去。”霍宇寰吩咐荷花去后,才安慰曹朴道:“老人家不必太难过,凶徒们这么干,不外乎想断绝咱们脱身的希望,幸好他们并不知道有个荷花,咱们仍有一线生机。”曹朴啮唇现血,对着南道内墓穴跪下,悲愤地祝祷道:“曹氏列祖在上,求祖宗们保佑曹朴顺利脱身出困,那怕踏遍天涯海角,我发誓要手刃那绝情无义的畜牲,为屈死冤魂报仇,否则,宁可埋骨异乡,永不入把曹氏祖劳。”说完;以首触地,连磕了九个响头。霍宇寰连忙劝慰道:“报仇的事,来日方长。老人家肩负全族血海深仇,务必节哀应变.”_曹朴凄然苦笑道:“老弟,你放心吧,我不会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我还得留下这风烛残命,亲眼看见那富牲的报应下场呢。”接着,又长叹一声,道:“可惜我一时疏忽,没有将‘青虹剑’带来,那宝剑想必已经落在畜牲手中了。”霍宇寰道:“一个人若多行不义,早晚必遭天谴,纵有神兵利器,也救不了他的命。”曹朴道:“话不能这么说,那畜牲武功本已不弱,再得神剑为助,如虎添翼,只怕更难制服了,情势逼人,咱们不得不预作准备。”霍宇寰道:“老人家打算怎么办?”曹朴道:“请你把灯笼点燃,帮我找一口有红漆记号的箱子,我给你看一件东西。”霍宇寰依言点燃了灯笼,协同曹朴寻找,不多久,果然在墙角最底层找到一口坚固的铁皮箱子。那箱子前端,有红漆涂的“X”形记号,并且贴着封条,箱锁生满铁锈,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曹朴移开上层箱柜,小心翼翼地将那皮箱搬了出来,然后撕去封条,扭断锁扣,揭开了盖子。箱中放着一个钢铸的小方盒,四周塞满了丝麻和棉花,以防钢盒遭受震动。曹朴把钢盒轻轻递到霍宇寰的手中,说道:“打开来看看吧,小心些,别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打破了。”霍宇寰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曹朴道:“是一件你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奇物,你先打开来看吧。”霍宇寰满腹疑云,慢慢打开了钢盒。盒子里红绒作垫,端端正正嵌着一只比拇指头大不了多少的七彩水晶瓶。啊!不对!瓶子只是透明的,那些色彩,是瓶中盛着的水液不!也不是水液,那东西比水略稠,比油略稀,任凭怎样流转晃动,仍然彩色分明,丝毫不会混浊。霍宇寰看了好一会,道:“这究竟是什么东酉?怎会这样奇怪呢?”曹朴道:“它叫‘彩蛾毒精’。”霍宇寰道:“这东酉如此鲜艳,原来有毒?”曹朴道:“不错,这是当年凶名满天下的‘毒王’柳寒青独门秘制的东西,只须小小一滴,便可毒毙干人以上,一瓶毒精,可使方圆百里内人畜尽灭,草木不生,虫蚁死绝。”霍宇寰失声道:“哦!有这么厉害?”曹朴道:“这还不算厉害,最可怕的是,中毒的人混身无伤,肤色如常,看来就跟睡熟了一般,但谁要碰到他的身体,立刻会被感染中毒,如此延传扩展,必须整整一年以后,毒性才会消失。”顿了顿,又接道:“此外,‘彩蛾毒精’特具异香,如果闻到它的香味,也能令人神志错乱,变成痴狂,而且天下无药可解。”霍宇寰道:“这么毒绝的东酉,老人家是从何处得来的?”曹朴道:“当年先祖在峨眉行道,有一次入山采药,无意中发现毒王柳寒青埋骨的洞穴,获得一部毒经和这瓶东西,先祖不愿流毒苍生,就把……”霍宇寰道:“为什么也不连这东西一齐毁去?”曹朴道:“此物乃天下至毒,想得到很难,要毁它也不容易。据‘毒经’记载,此物既不能土掩,也不能用火焚,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它自行风化。”霍宇寰道:“怎样才叫自行风化?”曹朴道:娜就是将瓶盖揭开,置于荒山绝顶,等一年之后,瓶中彩色完全变成白色,毒性就算消失了。”霍宇寰道:“既有这个办法,当初何不试试?”曹朴摇头道:“先祖已经试过了,无奈才三天本到,山中草树尽皆枯萎,鸟兽中毒疯狂,自相残杀,遗尸遍野,不得已,只好将它封在铁箱内,如此代代相传,谁也想不出销毁它的方法。”说到这里,忽然冷哼一声,缓缓道:“今天,我总算想到一个毁毒的方法了。”霍宇寰道:“老人家是想”曹朴道:“我要让那狠毒的畜牲,尝尝这天下最毒的之物的厉害,然后把他的尸体,抛在荒山绝顶,曝尸一年,随毒性而风化”霍宇寰听得激灵灵打个寒嫩,道:“这样未免太过份了些曹朴截口道:“什么做过份?用他满身罪恶的身体,替天下苍生做一件有益的事,这能算过份吗?”霍宇寰想了想道:“不过,那厮狡诈得很,只怕难有下手的机会。”曹朴冷然一笑,道:“这个不用担心,到时我自有计划,不怕他飞上天去。”他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一面说着,一面接过钢盒,谨慎地塞进怀里。霍宇寰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远处正传来马蹄声响。不片刻,荷花果然带着一名石匠赶来了。那石匠可能是个“本份人”,一到墓外,就郑重申明道:“小姑娘,此地分明是曹家祖走嘛,咱们话说在前头,无论你给多少金子,要我挖坟我可不干。”荷花道:“现在老实告诉你吧!不是我雇你来挖坟的,是曹家老爷子自己要雇你来的。””石匠道:“你是说,城里‘庆徐堂’的曹老夫子?”荷花道:“正是。”石匠道:“他在哪儿?”荷花道:“暗!就在这座石门里面,不信你自己去问他没等那石匠询问,曹朴已经大声接着道:“不错,我就是‘庆徐堂’的曹乐天。”那石匠吃了一惊,忙道:“老爷子,果然是你?昨夜城里出了大事,你怎么却在这里?”曹朴道:“说来话长,请教大哥贵姓?”石匠道:“小的就是南门口打铁街的萧石匠,老爷子不记得了吗?”曹朴道:“萧老弟,请你帮帮忙,我和一位朋友被反锁在里面,无法启开石门,已经被困了整整一夜了。”萧石匠道:“老爷子要我怎么做?”曹朴道:“我这儿有开门的钥匙,可是没有办法递给你,烦你在石壁上凿一个洞,只要能把钥匙塞出去,就能打开石门了。”萧石匠忙道:“这容易,小的马上就动手。”接着,一阵“叮叮”之声,果然开始运推凿洞。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合适的工具,钻石凿洞,并不困难。不多一会工夫,石壁上已经凿穿一个酒杯般大小的洞孔。阳光从洞口速射进来,使人精神为之一振。曹朴吹灭了灯笼,欣然拍着霍宇寰的肩肿,道:“老弟,咱们终于又能重见天日了。”霍宇寰耸耸肩,道:“只是想不到,竟作了穿墙边壁之徒。”两人都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荷花凑近洞口,催促道:“别笑了,快把钥匙给我吧!”曹朴取出钥匙,由洞口递了出去,同时叮嘱道:“记住,开门的时候,要先向右方转动三圈,然后向左回转一圈半。”荷花应道:“知道啦”话音未落,突然光线一暗,洞口已遭封闭,并仿佛听见荷花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霍宇寰大惊,急忙喝问道:“荷花!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连问数声,无人回应。曹朴高叫道:“萧石匠!萧老大!”门外有人冷笑道:“萧石匠还在他老婆被窝里睡觉哩!老子姓李,不姓萧。”曹朴怒叱道:“你是什么人?”门外哼道:“老子是勾魂的使者,要命的阎罗!姓曹的,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脱身了?下辈子再做梦吧!”随着话声,只听洞口咕嘻嘻直响,忽然流进大股汁液。霍宇寰吸一口气,骇然失声道:“不好!赶快堵住洞口,那是桐油……”他匆匆脱下外衣想塞进夹壁去,“轰”的一声,桐油已经着火燃烧起来。夹壁内全是熊熊火焰,洞口仍然不停地灌进桐油,刹时间,火势由破壁蔓延进入石室,又将数十口药箱尽皆引燃。霍宇窘和曹朴被大火所通,不得不退至墓穴甫道内,眼睁睁看着火势即将波及全室,却对之束手无策。火焰封住洞口,也吸去了室内稀少的空气,浓烟充斥,避无可避,两人纵然不被火烧死,也将被浓烟熏死在墓穴中……万不料就在这生死须臾之际,石门突然打开。一条人影冒火突烟冲了进来,高声叫道:“霍大哥!霍大哥!你在哪里”霍宇寰听出竟是孟宗玉的声音,一时惊喜交集,几疑身在梦中,急忙应道:。“是孟兄弟吗?我在右边市道内。”孟宗玉一顿脚,由火中飞掠而至,匆匆把一件浸湿了水的外衣,蒙在霍宇寰头上,沉声道:“大哥,快跟我走!”那件湿衣,本是他自己用来护身防火的,如今却毫不犹豫给了霍宇寰,自己则双手抱头,向大火里冲去。霍宇寰反手挟起曹朴,借湿衣遮头冒火而出。三个人先后冲出门外,霍宇寰和曹朴分毫未伤,孟宗玉却眉发尽焦,混身沾满火星。他倒在地上一阵翻滚,急急将衣上余烬弄灭,顾不得肌肤灼伤,跳起身来,又向石门奔去……霍宇寰连忙拉住他道:,“兄弟,你要干什么?”孟宗玉指着石室道:“那里面不是还有人么?”霍宇寰道:“没有了”孟宗玉温“我刚才听见那厮喝骂,好像还有一位姓曹的霍宇宏道:“这位就是曹老爷子,愚兄已经将他带出来了。”孟宗玉这才看见曹朴已经脱身,不觉腼腆地笑道:“我真是急疯了,人在身边居然没有瞧见。”曹朴拱手致谢,道:“幸亏少侠及时赴到,如果再迟片刻,霍老弟和我都已经葬身火窟了。”霍宇寰问道:“兄弟,你怎么会将寻到这儿来的?又怎知咱们被困在石室里的?”孟宗玉道:“说来也是凑巧,天明时,我由城中经过,无意间发现一个小姑娘正跟一个汉子在路边交谈,那小姑娘牵着两匹马。而此地是偏僻小县,马匹并不常见,因此引起我的注意,谁知仔细端详,才认出那汉子也是一位熟人……”霍宇寰道:“是谁?”孟宗玉道:旬组是以前在兰州啸月山庄任管事的李顺。”霍宇寰哦了一声,道:“难怪我听声音有些耳熟,原来假冒萧石匠的竟是他。”孟宗王道:“我一路尾随他们来到这里,起初并不知道大哥被困在石室中,还以为他们是来营救被困的同党,后来听见大哥的笑声,心里犹在怀疑,直到那厮灌油纵火才出手夺了钥匙打开了石门。”霍宇寰道:“李顺逃走了吗?”孟宗玉道:“没有,他被我砍中一刀,颈脖子断了一半,已经死了”霍宇寰道:“唉!你不该杀死他,应该留下活口。”孟宗玉赧然道:“当时我太心急,出手不觉重了些。”曹朴道:“这不能怪孟少侠,换了是我,也会杀了他。”霍宇寰又问道:“另外还有一个小女孩,你该没有伤她吧?”孟宗王道:“是那叫荷花的小姑娘吗?我没有注意,或许被她逃掉了。”霍宇寰道:“不会的,我曾经听见她惊呼的声音,可能已遭李顺毒手,咱们在附近找找看。”说着,急忙站起,孟宗玉帮着在附近草丛中分头寻孜首先发现的是李顺的尸体,颈项间刀伤深达喉骨,气管断裂,早已死了;接着,又发现山坡上野草被压倒了一大片,一直寻到山脚,终于找到了荷花。只见荷花直挺挺躺在一棵矮树下,人已昏迷,却没有受伤。霍宇寰连忙把她抱到怀里,一面替她推拿,一面低叫道:“荷花!乖孩子,快醒一醒!”孟宗玉论道:’这小姑娘是谁?她和李顺不是一路的吗?”霍宇寰道:“快别胡说,她只是个可怜的孤儿,亲人都被凶徒们杀害了,是我带她到这儿来的。”孟宗玉道:“可是,我明明看见她和李顺……”霍宇寰道:“她根本不认识李顺,为了想救咱们,错把李顺当作了萧石匠,你没看见她是被李顺从山坡上推下来的吗?”“我……”孟宗玉迷们地怔了片刻,道:“我没有留意,大概是的吧。”恰好这时候,荷花身子蠕动了一下悠悠醒来。当她睁开眼睛,看见霍宇寰,立刻紧紧依偎在他胸前、放声大哭。霍宇安柔声道:“乖孩子。别哭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q荷花哭道:“伯伯,我们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在阴间?”霍宇寰到:“不要说傻话,你仔细看看,太阳就在头顶上,咱们都是好好的活人。”荷花揉了揉眼睛。又四面望望,道:“怎么?我们还活着,并没有死?”霍宇寰微笑道:“咱们脱险了,死的是那个坏人,你瞧,石门不是已经拉开了吗?”荷花似乎惊魂甫定,连连长吁道:“啊!谢天谢地,刚才我真该死,再也想不到他会是个大坏蛋,钥匙被他抢去了,我还以为伯伯一定会被他害死哩。”霍宇寰道:“好人自有天保佑,伯伯和荷花都是好人,决不会被人害死的。”荷花道:“可是,是我把他带来的,伯伯,你不会怪我吧?”霍宇寰笑道:“伯伯什么时候怪过你?何况,你又不是故意,坏人脸上没有刻字,谁也认不出来。”说着,又亲切地替她整理头发.轻拂衣服上的草梗树叶,然后说道:“来,见过曹爷爷和这位孟叔叔,今天多亏孟叔叔救了咱们三人。”荷花先向曹朴施了礼,再走到孟宗玉面前,俯身跪下,迫:“多谢盂叔叔救命,荷花生死事小,谢谢你救了我伯伯,我没有办法报答,只好给叔叔多磕几个头,求老天爷保佑叔叔,娶个好婶婶……”孟宗玉满脸通红,连忙搀把他扶起来。曹朴点头赞道:“多甜的一张小嘴,难怪霍老弟会如此疼爱她了”霍宇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孟兄弟,你怎会一个人到同仁县来?林姑娘和各位兄弟们呢?”孟宗玉叹了一口气,道:“大哥不问,我也正想奉告,林师妹已经负气出走了……”霍宇寰吃惊问道:“什么时候出走的?跟谁负气?”孟宗玉说道:“就在大哥离开了老鸦岭以后不久”接着,便把林雪贞责怪无为道长,以及与铁莲姑言语争执,一气之下,愤而出走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霍宇寰怒道:“莲姑太不应该了,无论如何,林姑娘年轻气盛,大家该让她一些才对,怎么可以趁我不在,就这样逼她?”孟宗玉道:“其实,这件事不能怪九姐姐,确实是林师妹过于任性,犯了众怒。”霍宇寰道:“不论怎么说,以长欺幼,总是不对的。孟兄弟,你这一路追下来,可曾见到她的踪迹?”孟宗玉摇摇头,道:“起初在山区河流附近,还发现过几处痕迹,仿佛也是朝这个方向来的,但临近县城,却打听不到消息了。”霍宇寰顿足道:“如果她真的也向同仁县来了,万一和凶徒遭遇,岂不危险,咱们你再耽搁,赶快回城去寻她要紧。”曹朴过:“我也急着回店看看,还得料理安葬的事,咱们这就走吧!”这时,墓穴中余火已经熄灭,曹朴重新封闭了石门,霍宇寰和孟宗玉则挖了一个上抗,草草掩埋了李顺的尸体,老少四人,分骑两匹马,匆匆赶回城中。一夜之隔,庆徐堂药店业已横尸遍地,面目全非,曹朴含泪检点财物,什么都没有缺少,只少了那柄“青虹宝剑”。灾变后的琐事,千头万绪,必须曹朴亲自料理。霍宇寰便趁这段时间,和孟宗玉分头打听林雪贞的消息。同仁县城并不大,半天工夫,全城都走遍了,林雪贞的踪影却沓如黄鹤。傍晚时分;两人带着满身失望返回庆欢堂药店,互相研判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林自贞可能中途迷失了方向,至今尚未到达,再不然,就是昨天深夜已经超越同仁县,继续向北去了。霍宇寰道:“如果她中途耽误,尚未抵达,倒也罢了,如果是已经走在咱们前面,却叫人放心不下。”孟宗玉道:”依我推测,她由山区徒步赶路,必然也很劳累疲倦。若到县城里,少不得总耍休息一番,或者购买马匹代步,那总会留下一点线索,除非进着什么急事,才没有在城中停留。”霍宇寰沉吟诗“会遇上什么事呢?难道发生了意外,被凶徒挟持去了?”孟宗玉道:“林师妹很机警,我想不可能落在凶徒手中,倒是还没抵达的成分比较大。”霍宇寰忧心仲忡地道:“除了林姑娘,还有你罗三哥的行踪也叫人担扰,他一直尾随着凶徒,应该走在我前面了,可是直到现在,我就始终没有见到他,唉”孟宗玉道:“大哥,依我看,这样吧。曹老爷子还要料理许多琐事,至少得有一二日耽搁,大哥不如留在这儿,略等几天,我继续往北追,无论谁先有消息,咱们约定一个地方,。准时会面,大哥认为如何?”霍宇寰道:“这办法很好,不过,咱们得掉换一下,你留下来,我和荷花先走……”孟宗玉急道:“大哥”霍宇寰摇摇手,拦往他的话头,说道:“孟兄弟,别跟我争,我要先走,是有原因的:第一,我得继续追踪凶徒;第二,你肌肤须发被火灼伤,必须医治调养,有曹老爷子跟你在一起,彼此可以互相照顾协助;第三,我得尽快设法把荷花送到秘谷会。”荷花岔口道:“伯伯,我不要去秘谷,我要跟您在上起…霍宇寰没有理她,继续道:“现在咱们假定元凶就是曹乐山,凶徒们逃亡的方向,八成是潜回兰州,由此地骑马赶去,三天可到,咱们就约定五天之内,在兰州城中三福客栈会面。”孟宗玉道:“万一凶徒们没有去兰州,或是并未在兰州停留,又怎么办呢?”霍宇寰道:“不管情况如何变化,我都会想办法在三福客栈内留话连络,那儿有一个姓来的伙计,绰号‘小黑子’,是咱们布置的眼线。”孟宗玉明知无法拦阻,只得点点头道:“咱们会尽快赶到,希望大哥多多保重,如非迫不得已,最好等咱们会齐了再动手。”当晚,大家心增都很沉重,草草吃了些东酉,便各自破息。第二天,天还未亮,田宇更便带着荷花动身上路,一骑双跨,离开了同仁县城。抵达兰州时,也是天刚亮不久,途中仅仅耽搁了两天两夜。兰州府还是老样子,一大早,街上已经行人接医,十分热闹,满街都是赶集的,卖菜的,做小生意的……还有什么也不干,专门逛街凑热闹的各色人等。这时候,酒楼饭店都还没有开门,一只有种菜食店的生意兴隆,顾客挤满一屋子,伙计们忙得晕头转向……”一会这边喝道:“四号座,香片两壶,生煎包子一笼……”一会儿,那边又叫:“七号客人要的桂花蒸糕快些……啊!八号再添一壶龙井,芝麻饼先来两碟……”街上实在大挤,霍宇寰只得下马步行,一手牵着马经,一手牵着荷花,既怕马匹撞着别人,又担心别人挤着荷花……竟有些举步艰难的感觉。经过一家茶食店门口,荷花轻轻摇着霍宇寰的手,低声道:“伯伯,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再走好不好?”_霍字寰想了想,道:“也好,反正现在太挤,且歇一会,等人散些了再说。”刚巧临街一副座头空了,便将马匹拴在门边,领着荷部坐下。伙计过来招呼,霍宇寰要了两壶铁观音,一笼肉包子,又问荷花道:“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伙儿叫他送来。”荷花红着睑道:“伯伯,城里的东西我都没吃过,不知哪些好吃?”伙计没等霍宇寰开口,抢着道:“小店的点心有十多种,甜的,咸的,样样都好吃。”荷花道:“好!那就每样都来一份吧。”伙计只怕客人吃得太少,立刻大声传呼道:“二号座,扶观音两壶,大包一笼,外带各式点心,每样一份,快啦!”不多一会,点心送来了,大笼小碗,盘子碟子,满满摆了一大桌。霍宇寰并未阻止,只含笑问道:“荷花,你一个人能吃下这许多点心吗?”谁知荷花却点头道:“当然能,我慢慢吃,一定能够吃完。”霍宇寰微微一笑,说道:那会够你吃上大半天呢。”荷花道:“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时间还早嘛!”说完,便据案大嚼起来。霍宇寰吃完一笼包子,见街上人群已经略减,便对荷花说道:“你在这儿慢慢吃,伯伯到三福客栈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好么?”荷花嘴里塞满了糕饼,无法开口,只把头点了几下。于是,霍宇寰叫来伙计,先付了茶食钱,将荷花和马匹留在店里,嘱托伙计照顾,自己则缓步出店,向三福客栈而去。他前脚刚走,隔桌一个猥琐汉子随即端着茶壶,悄悄走了过来,坐在荷花右首座位上。这汉子生得残眉小眼,蓄着短短的胡须,左眼眉尾,有一条深深的刀疤痕印。荷花自顾吃点心,对这忽然移位相就的刀疤汉子,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刀疤汉子也没有看荷花,两眼只望着大街,口里却低声道:“刚走的那人是谁?”荷花一面吃,一面轻轻答道:“是纸刀霍宇寰。”刀疤汉子神色微变,又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了么?”“可能还不知道。”“这么说,他是追踪咱们的‘头儿’来的?”“嗯”“他发现了多少?”“已经知道‘头儿’手部受伤,而且在同仁县跟曹朴见过面,对“同仁堂’药铺也起了疑心,曹家祖全的事没有成功,李顺被杀了….,,“嗅?怎么会失手的?”“他们由老鸦岭追卞来,沿路分为三四批人,其中一个姓孟的,恰好认识李顺。”“现在他们是否都向兰州追来了?”“陆续都会来,连曹朴也决定跟他们一同行动了。”“他们在兰州城中,有没有暗舵?”“好像还没有,只知道他们约定在三福栈,跟一个姓秦的,绰号‘小黑子’的伙计连络,那人是他们布置的眼线。”“很好,你继续缠住姓霍的,无论如何要查出那座‘秘谷’的确实位置,这是大功一件,知道了吗?”“知道了。他已说过尽快要送我到‘秘谷’去,也许就在这一二日便动身。”“不过,你要注意一件事,‘头儿’的手伤必须五天后才能痊愈,上面特别交待,在这段期间内,暂时停止一切行动。希望你能设法再拖延几天时间……”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荷花又是个年轻小姑娘,店里食客虽多,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纯洁的孩子,竟然是可怕的江湖人物。可是,这些经过情形,却并没有瞒过另外一个人。那人也是一个小孩子,年纪也只有十来岁,面孔白白的,头上扎着冲天辫,是个挺顽皮的小男孩。霍宇寰带着荷花进来时,这孩子正低着头吃喝,身子被几个同桌大人挡住,彼此都没有照面。直到荷花一口气叫了十几种点心,才引起这孩子的注意。他见荷花独吃许多糕饼,心里已经老大的不服气,霍宇寰走后,不禁暗喜道:“这丫头倒会摆阔,趁她的大人不在,正好分她几样来吃吃。”谁知他刚要行动,就看见那刀疤汉子鬼鬼祟祟移座坐了过去、接着,便听见两人低声交谈,而且,一开口,竟提到、“纸刀霍宇寰”。暗吃一惊,连忙偷偷移近了些,尖着耳朵仔细窃听,一字一句,毫无遗漏,不料越听越心凉,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刀疤汉子说完话,起身出店而去。那孩子也顾不得分糕吃饼了,一溜烟出了茶食店,远远缀了下去。只见那刀疤汉子匆匆横过大街,突然加快脚步,转入一条窄巷内,扭头四面望了望,然后在一扇黑漆门上,轻敲四下。门里有人问道:“是米店的伙计送米来了吗?”刀疤汉子道:“我是油行里送油来的。”黑漆门应声打开,刀疤汉子又回头张望了一下,才闪身走了进去,随即掩上门扉。那孩子飞步进了巷子,细细一打量,原来黑漆门就是‘同仁堂’药铺的后院门。不禁耸肩一笑,喃喃道:“惭愧!惭愧!敢情咱们上次来的时候,竟走了眼……”三福客栈,是兰州最大的一家旅店,前后四进院落,都是全新的楼宇,连跨院在内,共有近百间客房外带三座大厅,伙计仆妇总在七十名以上。要在这许多伙计中找一个“小黑子”,自然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还得避人耳目,不露痕迹。所以,霍宇寰进入三福客栈之后,并不急于找人,先要了一间上房,舒舒服眼洗过澡,才把伙计叫来问道:“你们这儿有拉腿师傅吗?替我叫一个来。”伙计连声应道:“有!有!有!”霍宇寰道:“要手艺工夫好的,人要标致,性情要温和,年纪不能太大,价钱贵些不要紧的。”这么一说,伙计心里就明白了,连忙压低声音,暧昧地笑道:“老客的意思,敢情是要个‘带上坑’的?”霍宇韩道:“废话!不带上坑,我干吗一到兰州,就上你们三福客栈来?”伙计赔笑道:“原来您老是识途老马,知道这儿才能叫到好货色。”霍宇寰点点头,道:“上次我来兰州,也是住的你们这儿,有个姓秦的伙计替我叫了一个名叫什么‘桃’的,很不错,你就仍叫她再来一趟吧。”伙计道:“是不是‘小桃红’?”霍宇寰道:“不是,我记得只有同个字的。”伙计忙道:“那一定是为‘桃花’了,尖尖的下巴,脸上有几粒白麻子,可对?”霍宇寰摇摇头道:“不对!不对!那小姐的脸蛋又白又嫩,连一粒病也没有。”伙计哦了一声道:“我知道啦,准是新出局的‘樱桃’,细条个儿,今年才十六岁,额前蓄着留海短发,口里有颗金牙霍宇寰挥手道:“你完全弄错了我说的,那娘儿们今年已经二十出头,根本没有镶金牙,更不是新出局的雏儿。这样吧!你还是去把那姓秦的伙计找来,他一定记得。”那伙计显得很不情愿,懒洋洋道:“老客,何必非她不可呢?小的另外替你叫一个,保证比您上次叫的更好,您老先看看,不满意再另换?”霍宇寰道:“我是喜欢老相好,才有味儿。”伙计道:“可是一”霍宇寰取出一块碎银塞在他手中,笑道:“这个你拿着,就算应得的赏钱,去替我叫姓秦的伙计来一趟,事成以后,抽头的份子还有你一份,这总行了吧?”那伙计见了银子,连忙赔笑道:“您老太客气了,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霍宇寰道:“没关系,出来玩玩的人,哪里不花银子,只要玩得称心,多花点钱也值得。”伙计道:“咱们这儿伙计有好几十个,您老说的那姓秦的,不知叫什么名字?”霍宇寰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名字倒不太情楚,我只记得他绰号叫‘小黑子’。”伙计道:“哦!原来是‘黑皮’。他在西跨院当值,您老请略等一会,我这就去叫他来。”俗谓:钱能通神。这话一点也不错。伙计去不多时,房门上响起轻微的毕剥声,接着,进来一个身躯瘦小,皮肤黝黑的汉子。这人虽然生得很瘦,神情却流露出机警剿悍,目光炯炯,举止沉着。他显然只是“旋风十八骑”的外围眼线,并不认识霍宇寰真面目,进门后先向霍宇寰上下打量了一阵,才垂手问道:“是老客叫小的来侍候的吗?”霍宇寰颔首道:“是的,怎么?你不认识我了?”说着,用右手按胸,左手握拳,竖起大拇指,向鼻子两侧反覆擦抹了三次。瘦小汉子眼中一亮,忙道:“原来是石八爷。您老很久没来兰州了吧?”霍宇寰笑道:“可不是,都快整整一年啦。”瘦小汉子脸上立即现出惊容,急急掩上房门,厕膝跪下,道:“小人秦仲,参见大当家。”霍宇寰摆手道:“不须多礼,起来好说话。”“谢谢大当家。”秦仲仍然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侧身垂手侍立。霍宇寰道:“近日内可有什么消息?”秦仲压低声音,说道:“昨天晚上,三当家刚来过……”霍宇寰大喜道:“啊I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人在哪里?”秦仲道:“昨天午夜时分才到,但没有在客店停留,只交待了几句话,便出城去了。”霍宇寰急道:“他说了些什么什?”秦仲道:“三当家交待,如有帮中弟兄抵达兰州,不可在城内逗留,要大家尽快赶去西关外白龙庙会合待命,并须随身携带三天干粮。”霍宇寰道:“那白龙庙是在酉关什么地方?”秦仲道:“就在神川门外偏南不远,庙后有片竹林,出城就能望见了。”霍宇寰皱眉道:“既然离城不远,为什么要大家准备三天的干粮呢?”秦仲道:“是三当家这样交待,原因何在?小的没敢深问。”霍宇寰点点头,道:“好吧!我立刻就出城去。这两三天内,有一位孟少侠和一位曹老爷子可能会到,他们虽不是本帮中人,却是我的朋友,如果来了,也请他们去白龙庙见面。”秦仲躬身答应了一声:“是。”霍宇寰急于出城与罗永湘会晤,不愿片刻耽误,便把荷花的年龄模样,以及茶食店的地点,-一告诉了秦仲,而后叮嘱道:“我走以后,你马上去接她到客栈里来,替我妥为照顾,好好哄着她,别让她四处乱跑,也别让她受到委屈。”秦仲连声应诺道:“小的立刻就去。”霍宇寰离开三福客栈,匆匆购了干粮,迈开大步,径出西城。走没多久,果然远远望见河边有座士岗,上面全是茂密的竹林。可是,这一带河岸既非渡口,也没有居民,周围芦苇丛生,一片荒凉。霍宇寰穿过芦苇,觅路登上土岗,只见岗上遍地枯叶,渺无人迹,所谓“白龙庙”,不过是座破败的废墟,冷冷清清,香火断绝,除了满目蛛网和鸟粪,何尝有半个人影?看情形,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霍宇寰眉头微皱,缓步走了进去,一面游目四顾。一面叫道:“三弟!三弟”连叫数声,毫无回应。霍宇寰心里暗忖道:“三弟一向做事谨慎,他既然招呼帮中弟兄来此会合,自己决不会不到,即使有事暂时离开,一定也会在庙里留下连络的暗记,可能他昨夜离开三福客栈以后,又”遭遇到其他事故,以致无法分身赶来,好在时间还早,且等他一会吧。于是,将一大包干粮放在殿前石阶上,撩衣席地而坐,以肘支颐,耐心等待。谁知这一等,直等到近午,仍然未见罗永湘的踪影。霍宇寰不禁焦急起来一方面担心罗永湘迟迟不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一方面又惦记着荷花,不知秦仲已经接到客栈去了没有?是否会好好照顾她……正自烦恼,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履声。那是一个脚步踉跄的人,正踏着落叶,向上岗上奔来。霍宇寰只当是罗永湘到了,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不料跨出庙门,却见秦仲满头大汗匆匆而至,背上背着荷花。霍宇寰一怔,还没有开口,荷花已经张开双臂,扑入他怀中,大哭追:“伯伯,您为什么不要荷花了?是荷花做错了什么事,惹伯伯生气了么?”霍宇寰诧道:“秦仲,是怎么一回事?”秦仲喘息着道:“大当家明鉴,并非小的不尽心,委实这位小姑娘太难哄,她说什么也不肯呆在客栈里,一直大哭大闹,非要寻您不可,害得店里客人都怀疑小的在拐带人口,小的实在被她闹得没有办法了-…”霍宇寰摇头笑道:“这孩子,的确能缠人。”荷花哭着道:“我不要跟他嘛,我又不认识他,谁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霍宇韩道:“他是伯伯的朋友,因为伯伯有事,才托他照顾你的。”荷花把头乱摇,连声道:“不管!不管!我只要跟伯伯在一起,除了伯伯,我谁也不要。”霍宇寰无可奈何地吁了一口气,道:“好吧伯伯也正在放心不下,既然已经来了,就跟伯伯在一起吧!来,快把眼泪擦干,不要再哭了。”荷花这才破涕而笑,朝着秦仲扮了个鬼脸,道:“哼!你听见了没有?我说伯伯一定会答应我跟他一起的,你还想骗人呢!”秦仲抹抹汗水,苦笑道:“大当家如果没有旁的吩咐,小的还得赶回客找去……”霍宇韩道:“且慢!我正要问你,昨夜三当家果真是说的这地方吗?”秦仲道:“是的。”霍宇寰道:“他离开客栈的时候,有没有表示立刻到此地来?”秦仲想了想,道:“这倒没有。三当家只交待要兄弟们来这儿等候持命,并未说过他会先来。”霍宇寰皱眉道:“可是,此地既无本帮暗记,我等到现在,也不见他的人影,显然,他离开客栈以后,一直没有到此地来过,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