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霍宇寰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容,哺哺道:“是了!是了”罗永湘忙问:“大哥已经领悟了吗?”霍宇寰微微一笑,道:“方才你说过,这不是一枚完整的暗器,其余大部分已被血水融化了,是吗?”罗永湘点头道:“不错。”霍宇寰道:“但你可曾仔细想过,这是全部完整暗器中的哪一部分呢?”罗永湘一怔道:“这个,小弟倒没有想过。”霍宇寰把那一小片暗器交还给他,说道:“你再看一看。””罗永湘接在手中看了,会,摇头道:“小弟看不出来。”霍宇寰道:“不是你看不出来,而是它的颜色已经改变,使人失去了联想,其实,暗器边沿这些锯齿形状;不是明明告诉你像什么了吗?”大伙儿仍然木解,都问道:“像什么?”霍宇寰一字字道:“鱼背上的翅。”罗永湘浑身一震,失声道:“啊!《百鲤图》!”一点也不错。那斜斜的翅纹,高低不平的锯齿形状,可不正像鱼背上的翅。“鱼”已被血水融化,只剩下“翅”,正如“鲤鱼”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张《百鲤图》一样。图画中的“鱼”会变成杀人的凶器?而且,杀人之后,居然能随血水融化,不留丝毫痕迹?一这种事,谁会相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凶器的残余部分,的确像一条“鱼翅”。而百鲤图中的“鲤鱼”也的确已经不翼而飞了。若说两者之间毫无关系,谁又会相信?这个恼人的问题,深深困扰着霍字复和秘谷中每一个人。自从由石鼓山返回秘谷,安葬了陈一山和五名殉难孤儿的遗体之后,霍宇寰便足不出户,终日闷坐房中,呆呆望着那幅《百鲤图》出神。图,他已经看过千百遍了。笔法既无雄浑的气势,布局更显得很零乱,实在说,这只能算是一幅平凡的图画。然而,谁能料到一幅平凡的图画中,意隐藏着杀人利器?天下以“鱼”为题的图画很多,当初是什么原因,使金刀许武一眼就认出这幅另具妙用的《寒塘百鲤图》呢?霍宇寰认为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关键,换句话说,图中一定有特殊的记号或暗示。无奈,他接连闭门苦思了多日,却始终看不出图画中的奥妙。笃!笃!笃!门上起了三声轻响。霍宇寰不耐烦地唤道:“进来!”房门轻轻推开,进来的是铁莲姑,手里端着一盏银耳莲子汤。霍宇寰微一皱眉,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以后不必再准备这种东西,有滋养的食物,应该多给孩子们吃。”铁莲姑道:“孩子们已经吃过了,这是吃剩下的,三哥见您连日苦思,寝食俱废,才特地吩咐我送一碗进来……”霍宇寰摇摇头,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岁,哪里就这么不济事!”铁莲姑道:“一碗莲子汤算不了什么,只是弟兄们一点关切之意。”霍宇寰挥手道:“好吧!谢谢你们,替我搁在桌子上吧。”铁莲姑放下莲子汤,却低头站在一旁,没有离去。霍宇寰道:“还有事吗?”铁莲姑道:“刚才由兰州府传来回报:据说燕山三十六寨已经和双龙镖局联手合作,决心要跟咱们周旋到底,现在已派出探子搜查咱们的行踪。”霍宇寰冷冷一笑,道:“我早料到了,迟早总有这一天的。”铁莲姑又道:“另外还有一个消息,兰州同仁堂药铺闭门歇业,那位曹老夫子卧病在床,听说病势很严重。”霍宇寰“哦”了一声,哺哺道:“这么巧?鬼眼金冲一死,他居然就病倒了?”略一沉吟,接着又问道:“可曾发现双龙镖局或者燕山三十六寨的人,暗中跟同仁堂娃曹的接触过?”铁莲姑道:“没有,双龙镖局和燕山人马,都已经离开兰州了。”霍宇寰道:“好!你去通知你三哥,要他立刻来一趟。”铁莲姑听了,神情迟疑,似乎有些为难。霍宇寰诧道:“还有什么事吗?”铁莲姑呐呐道:“没有了。可是……三哥他……他刚出谷去了……不在家……”,霍宇寰道:“到什么地方去了?”铁莲姑道:“不知道……大约就在附近,一会儿就回来。”“他到附近有什么事?”铁莲姑搓着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佛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霍宇寰沉声道:“难道你们有事瞒着我?”铁莲姑道:“不!咱们怎敢对大哥隐瞒……”霍宇寰道:“那为什么吞吞吐吐不肯直说?”铁莲姑道:“三哥和林姑娘一块儿出谷去的,他们只是……只是在附近随便走走,看看风景……”霍宇寰心中一动,问道:“孟少侠有没有一起去?”铁莲姑道:“没有。”霍宇寰拂袖而起,道:“我自己去寻他们。”顺手取了一件深色外衣被在身上,举步向外走去。铁莲姑道:“大哥,我跟你一块儿去。”霍宇寰一摆手,道:“不用了,你留在这儿,替我把这幅《百鲤图》挂到墙上。”说完,反手带上了房门。秘谷出口是一条浅浅的小河,必须骑马涉水而过,此外,山壁上另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栈道,可以通达山顶了望事,但却十分险峻难行。霍宇寰估计罗永湘和林雪贞不会骑马,便径自由栈道攀上了山顶。所谓“了望亭”,严格说来,只是一个隐秘的天然洞穴,洞口外便是高达数十丈的悬崖绝壁,如果想从这儿出谷,必须借助特制的绳梯,事实上,除非绝对必要,这儿是一向极少有人出入的。霍宇寰抵达山顶,却发现绳梯已经悬挂在洞外,尚未收回。两名轮值守望的大汉,正坐在洞口谈笑,一见霍宇寰,急忙站了起来。霍宇寰点点头,问道:“看见三当家和林姑娘没有?”一名大汉应声答道:“三当家和林姑娘出谷去了,叫小的们守候着绳梯,不久就会回来。”霍宇寰道:“出谷多久了声那大汉道:“大约有一顿饭时光。”另外一名大汉立刻扬手指着远处,道:“大当家请看,他们就坐在那儿说话哩!”霍宇寰晤了一声,缓步走到洞口。这山洞居高临下,视野辽阔,十里内情景均可尽收眼底。霍宇衰只略一搜视,便果见河边一株桃树下,正并肩坐着两个人。林雪贞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截树枝,不停地轻拍着水面。罗水湘则坐得笔直,正滔滔木绝,不知在说什么。显然他们是在谈论着某一件事,但说的人尽管口若悬河,听的人却有些心不在焉。霍宇寰暗自皱了眉头,对于自己是否应该在这时候跟两人见面,竟有些犹豫了。两名守望大汉见他呆呆站在洞口,许久没有动静,其中一个便巴结地问道:“大当家是来寻三当家他们回去么?”霍宇寰漫应遵:“晤!”那大汉忙道:“小的这就用号角通知三当家,让他们即刻回来……”霍宇寰忽然摇摇手,道:“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说着,俯身踏上了绳梯。绳梯凌空高悬,人在梯上,难免会动荡。但霍宇寰却觉得动荡的不是身体,也不是绳梯,而是自己的心。他沿着绳梯下降到一半,再回头望望河边,罗永湘和林雪贞仍然坐在原地未动,只是,两人都低着头,”谈论似乎已经中断了。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为何要避开众人,单独到谷外来谈?又怎会闹得“言之谆谆,听之藐藐”呢?霍宇寰一面纳闷,一面穿材而行,不多一会,便到了小河边.正想出声招呼,突见林雪贞抛去树枝,挺身站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啦,三哥,咱们回去吧!”接着,又听罗水湘道:“适才我说的那番话,林姑娘觉得有点道理吗?”林雪贞举手掠了稼长发,笑着道:“有理当然有理,不过罗水湘道:“不过什么?”林雪贞道:“我说出来,三哥可不要介意!”罗永湘道:“当然,咱们原本是闲谈,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林雪贞沉吟了一下,道:“我以为三吁说的,只是一般世俗之见,这种事,是不能由常情俗见去衡断的。人就是人,并不是树木,尤其人的感情,有时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何况第三者霍宇寰听到这里。不觉心头一震,侧耳倾听,罗永湘默然没有接话。却听林雪贞又道:“三哥不是女人,自然不容易了解女人对感情的看法,如果有一天,三哥也遇见一位知心的女孩子,就会了解我的意思了。”罗永湘征了半晌,才轻轻叹息道:“这么说,竟是我想错了?”林雪贞道:“也不能说谁对谁错,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很微妙,各人的立场不同,看法当然也不同。不过,三哥的盛情,我总是心领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不敢偏劳三哥费心。”话完,回过身来,忽然发现霍宇寰,不觉惊呼一声:“啊大哥在这儿!”罗永湘听见呼声,连忙站起身来。霍宇寰来不及回避,只好含笑走了过去,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说出来也让大哥听听。”罗永湘忙道:“没有什么。小弟陪林姑娘出来随便逛逛,走累了,就在这儿随便聊聊。”霍宇寰笑道:“是吗?怎会这般巧,我有事想找你们,在谷内随便怎么找也找不到,跑到谷外来,随便一找就找到了。”这虽是一句“随便”的笑话,罗永湘却红了脸。林雪贞嚷道:“大哥坏死啦,站在后面也不吭声,把人家吓了一大跳。”霍宇寰道:“我也是刚来.本想吭声的,恰好,就被你看见了。”林雪贞道:“我不信,你一定早来了,故意躲在后面偷听我们的谈话。”霍宇寰哈哈大笑道:“你们既然只是随便聊聊,又何必怕人偷听呢?”罗永湘似乎有些心虚,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大哥寻我有什么事吗?”霍宇寰道:“不错,兰州有消息传回来,据说那位同仁堂药铺的曹老夫子,忽然患了重病,药铺也已经闭门歇业,这件事透着几分古怪,所以想跟你谈谈。”罗永湘道:“小弟已经知道了,而且已略作布置……”林雪贞道:“你们慢慢谈吧!我得先走一步,厨房里还等着我去做大蒜辣子鸡哩。”霍宇寰没有拦阻,目送她离去之后,也没有再继续谈论兰州同仁堂曹老夫子患病的事,反而默默在河边坐了下来;罗永湘的神情显得有些踌躇,轻声问道:“大哥,咱们也回去吗?”……霍宇寰摇摇头,道:“不,这儿很清静,咱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吧。”罗永湘不得已,只好也在一旁坐下。两人面对河水,呆呆坐了好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罗永湘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大哥,请相信我,我邀她出来,并无恶意。”霍宇寰目光凝视着水面,轻声道:“我知道。”罗永湘又道:“大哥应该看得出来,我并没有正面指明那件事,以免使她受窘。”霍宇寰道:“我也知道。”罗永湘长吁一口气,道:“我这样做,并非一个人的意见,而是全体弟兄的公意……”霍宇函忽然截口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弟兄们的错事?”罗永湘道:“大哥访息怒,弟兄们也了解此事起因不在大哥,只是,弟兄们多年相依为命,对九妹难免有一份额外的关切和同情,这些年来,弟兄们几乎已经公认大哥和九妹的事,只是时间迟早而已,却想不到……”霍字警连连摇头道:“你们想得太远了,我待莲姑和待每一位弟兄毫无差别,只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子,在起居上,对我多照顾一些罢了。这件事,弟兄们纵或不明白,你应该很了解,怎么连你也糊涂起来对罗永湘道:“大哥的心意,我自然体会得到。但弟兄们也是一番好意,总希望大哥能早日成家,让弟兄们也分沾一份喜气,喝一杯喜酒。”’”霍宇寰仰面苦笑道:“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想,只怕注定要失望了。我从小就没有家,如今年逾不惑,还要家做什么?是想拖累别人,还是累赘自己?”罗永湘道:“话不是这样说法;人到了中年,更需要妻儿的慰藉,即使木为自己,也该为霍家祖先着想。”霍宇寰嗤道:“这更是腐儒之见,当初我孤苦伶什,无依无靠,随时都有夭折死亡的可能,如果当时我死了。谁又为霍家传宗接代?再说,如今我虽了然一身,却已有这许多孤儿,难道他们不是我的孩子?难道这儿还不算我的家?”罗永湘一向口齿伶俐,却被这番话问得张口结舌,无法回答。霍宇寰忽又长叹了一声,接道:“话说到这儿为止,我的心意,你也该完全明白了,替我转告兄弟们.千万不可自作聪明,干出贻笑大方的傻事,林姑娘是客人,更应该受到尊重,今天这种事,绝对不许再发生了。”罗永湘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感到份外沉重霍宇寰这番剖白,固然可以消除众人对林雪贞的疑忌,却同样也绝灭了铁莲姑的希望。他若真的决心终生不娶,铁莲姑多年来的痴情,岂非全部付与流水……想到这里,不禁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霍宇寰耸耸肩,道:“三弟。别尽想这些儿女私情,咱们来谈谈正事吧!方才你说已在兰州方面另作布置,究竟如何了?”罗永湘道:“这件事,小弟始终没敢忽略,那位曹老夫子是唯一知悉百鲤图事变经过,迄今仍然活着的人,小弟离开兰州之前,便已经留下干练人手,不分日夜,轮流监视着同仁堂药铺,而且派人渗入曹家卧底,他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消息回报。”霍宇寰道:“那么,他这项患病的消息,是真,是伪?”罗永湘道:“患病是真的,但并不严重,至于他何以突然将药铺歇业,却很值得怀疑。”霍宇寰道:“他收歇药铺,伪称病重,莫非有逃匿的打算?”罗永湘点点头,道:“很可能。小弟本来有意亲自再去一趟兰州,这两天为了探讨《百鲤图》尚无结果,大哥心绪欠佳,九妹也忧心仲仲,所以一直没向大哥启口。”霍宇寰紧皱着眉头道:“为了那幅《百鲤图》,这几天弄得我头昏胞胎,始终看不出所以然来,你再一走,更这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了,我看这样吧让老二去一趟,索性把姓曹的弄回秘谷来。”罗永湘连忙摇手道:“这却千万使不得,姓曹的留在兰州,是一条钓鱼的好饵,如果弄回秘谷,便毫无价值了。”霍宇寰诧道:“为什么呢?”罗永湘道:“自从百鲤图出现,当时在场目睹的人,都已经先后被害,其中鬼眼金冲和单家牧场场主交往甚密,换句话说,姓曹的必然知道啸月山庄内求售《百鲤图》的事,囚徒若要杀人灭口,为什么会独独放过他?”霍宇寰额首道:“不错。这家伙很可能跟凶徒是一路的。”罗永湘道:“他不仅可能是凶徒一路,而且也是谋杀鬼眼金冲的主使人。”霍宇寰道:“金冲不是被李顺毒死的吗?”罗永湘道:“是的。但李顺逃出啸月山庄以后,一直藏匿在曹家后院里,到现在还没有离开……”霍宇寰跳了起来道:“这话你怎么不早说?”罗永湘道:“因为当时正忙于应付双龙缥局和燕山三十六寨人马,无法兼顾曹家,后来获知曹家后院藏着一个可疑人物,也没想到会是李顺。直到最近才获得证实。”霍宇寰翟然道:“果真如此,姓曹的分明就是凶徒的同伙,甚至他本人就是真的祸魁了?”罗永湘道:“小弟本也怀疑他就是真凶,不过,咱们在月窟山庄和真凶遭遇时,他并未离开兰州,想想又觉得不符。”霍宇寰道:“这段期间他称病卧床,难道不会是故意布置的障眼法?”罗水湘点头道:“当然也有此可能,所以小弟才准备亲自去查证一下。”霍字寰道:“走!我和你一同去!”罗永湘道:“大哥不想继续探讨《百鲤图》的秘密了?”霍宇寰道:“那劳什子图画,不是短时间内可以领悟的,有了这一条线索,还是先去兰州一趟要紧。”两人不再耽延,立即相偕返回秘谷。天下事就是这么出人意外,当你急于想探寻一桩秘密,往往废寝忘食,仍无所得,等到你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放弃的时候,那秘密却又自动出现在你的眼前。霍宇寰的遭遇正是如此。当他领着罗永湘转回自己卧室,一脚跨进房门,两人都同时怔住了。那幅《百鲤图》高挂在正面墙上,图中景物水草仍然如;地但是,一眼望过去,图画上却现出四个字“凤凰于飞!’。霍字复几疑是良己眼花,急忙走近些走神细看,图还是图,哪儿有什么字?他再退到门边,远远望去,那“凤凰于飞”四个字,赫然又出现在图画中。这样反复试了几次,两人才恍然而悟。原来那些字迹出现的位置,正是绘有“鲤鱼”的地方,如今“鱼”已经不翼而飞,留下一条条空白,乍看好似杂乱无序,实则每一条鲤鱼绘制的位置,事先都有巧妙设计和安排,一百条鱼,恰好排列成四个字,只不过被图中水草混淆,非放目远观,不易分辨罢了。最妙的是,鱼在图中时,字形犹不明显,必须等鱼不见了,”字迹才显露出来。《寒塘百鲤图》的作者如此煞费苦心,目的何在?那“凤凰于飞”四个字,又是代表着什么意义呢?霍宇寰呆呆地望着墙上那幅《百鲤图》,低声念道:“凤凰于飞……凤凰于飞……金凤现……百鱼飞……”忽然,心中一动,急急道:“快去把林姑娘找来!”铁莲姑似有不愿,见罗永湘在旁频频以目示意,方始委屈地去了。不多一会,林雪贞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匆匆奔了进夹,惊愕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大蒜辣子鸡才做到一半哩!”霍宇寰道:“令师遗下的那一对金凤手镯,带在身上没有?”林雪贞点头道:“在呀!这不是吗?”说着,挽起衣袖,两支黄澄澄的镯子,果然都戴在她上手腕上-霍宇寰道:“快些取下来,咱们可能找出它的作用了。”林雪贞连忙褪下手镯,一只交给霍宇禁,一只递给了罗永湘。两人接在手中,各自低头审视起来。那手锅制作十分精巧,一爪一羽,莫不逼真,甚至风头上的眼睛,也是用极小黑珍珠镶嵌而成,珍贵异常。罗永湘仔细看了很久,突然发现那两只凤眼竟是活动的。用手轻轻一按,只听“挣”的一声,整只手锅忽然变了模样。本来弯曲的凤尾,突然伸得笔直,本来收敛着的翅膀,也突然张开了霎眼间,手锡竟变成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凰。再按动另一粒眼珠,金凤凰居然又敛翅卷尾,仍旧日还原成一只手锡。霍宇寰忙将自己手里这一只也如法试验,果然展放自如,毫无分别。林雪贞惊呼失声道:“我的天!亏我白戴了许多日子,竟没有发觉其中奥妙!”铁莲姑虽未出声,目光中亦不禁流露出诧愕惊喜之色。霍宇寰侧顾问道:“三弟,你说这玩意儿是作什么用的?”罗永湘道:“翅尾俱全,应属暗器。”霍宇寰点头道:“不错,而且是一种能发能收的特殊暗器。”林雪贞急道:“咱们到屋外去试试看,好吗?”霍宇寰道:“不必去屋外,在这儿就可以试一试。”话落,一抖手,将手中金凤,对准左边墙壁射击。那金凤双翅振风,带起一缕轻微的破空声响,由左向右,贴着墙壁划了个美妙的孤形,重又飞回霍宇寰的右侧。罗永湘正站在右边,立即伸手接住,却将另一只金凤由右方掷出。黄影掠空而过,绕室一匝,落在霍宇寰左手上。林雪贞鼓掌笑道:“太妙了,简直就跟养驯的一样嘛!大哥,快给我也玩玩。”她毕竟年纪轻,童心未况,拿着两只金凤,左边掷出,右地收回,再由右边掷出,左边收回,玩得兴高彩烈,爱不释手。霍字函叹道:“世上奇形暗器,我见过不少,但像这般精巧的暗器,倒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呢。”林雪贞道:“大哥,咱们替它取个名字,好不好?”霍宇寰想了想,道:“这东西敛似手环,展如金凤,就叫它‘金凤双环’吧!”……林雪贞大喜,道:“好!这名字再恰当也没有了,你们瞧,多好玩的两只金凤!”霍宇寰道:“你可不能拿它当玩具,这是天下最奇妙的暗器,从今天起,你要勤加练习,细细领悟它的使用手法和诀窍,将来施展时,才能得心应手”林雪贞笑着点头道:“知道啦!”忽然笑容一敛,轻咦一声道:“不对啊”霍宇寰道:“怎么不对?”林雪贞道:“暗器是可以伤人的,这金凤双环只能回旋飞翔,根本不能伤人,算是什么暗器呢?”一句话,竟把霍宇寰和罗永湘都问傻了。不错,暗器当然是用来伤人克敌的,金凤双环虽然能发能收,却不能伤人这一点,倒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破绽。霍宇寰征了半晌,才道:“令师既有‘金凤现,百鱼飞’的警语,我想,这东西一定和《百鲤图》有连带关系。或许是专为克制那一百枚鱼形暗器而设计的。”林雪贞道:“金凤只有两只,怎么可能克制一百枚暗器呢?”霍宇寰道:“这个……”他举手搔搔头皮,苦笑道:“这可把我问住了,三弟,你有什么意见?”罗永湘道:“小弟以为这金凤双环必然还有其他妙用,只是咱们一时还没领悟出来罢了。”林雪贞接口道:“咱们既然不知它的妙用何在,又怎能用它去对付敌人?”霍宇寰沉吟道:“这话不错,咱们不能仅凭臆测,一定要想办法证实它究竟有什么妙用才行。”罗永湘道:“办法虽然有一个,只不过有些冒险……”。霍宇寰道:“你且说出来听听。”-。’。罗永湘道:“要证实金凤双环的效用,除非设法取得一枚完整的鱼形暗器,唯一办法,是跟那冒名的囚徒面对面交手一次没等把话说完,林雪贞便连连摇头道:“这办法恐怕行不通,咱们对那凶徒的行踪来历一无所知,月窟山事变发生以后,凶徒必定已经龟缩藏匿了,再到哪儿去寻他?”罗永湘微微一笑,道:“要寻他并不难,难在那厮一身武功本已不弱,再有犀利暗器,出手伤人,防不胜防,万一咱们的估计错误,金凤双环无法克制鱼形暗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霍宇寰奋然道:“你先说有什么方法能寻到那厮?至于如何破他暗器,咱们再从长计议。”罗永湘道:“这件事小弟已经筹划很久了,现在正有一个机会……”接着,便压低了声音道:“根据小弟上次在西倾山单家牧场的遭遇,以及最近兰州同仁堂发生的各种情况,咱们可以获得两点结论:其一,囚徒对《寒塘百鲤图》中隐藏的秘密,早已存着觊觎之心,所以才领先布置了李顺和曹老夫子两着伏棋,等待《百鲤图》的出现,谁知《百鲤图》却被许武抢先得去,凶徒才追踪赶到河间府,杀死许武,夺去了图中鱼形暗器,以后出将鬼眼金冲等人,-一屠杀灭口。霍宇寰点头道:“哈!有道理。第二点呢?”罗永湘道:“其二,凶徒在屠杀单家牧场的时候,发现那地方形势天成,并有极隐密的山腹勇追,是一处难得的好基地,故而鸠占鹊巢,据为已有。这证明凶徒不仅要夺取《百鲤图》,更已拥有一股势力,准备仗着所获得的犀利暗器,在武林中开创一番霸业。由此可见凶徒的巢穴,必然不出甘肃境界以外。”霍宇寰霍然动容,道:“但甘肃境域很大,又怎知他们藏在什么地方?”罗永湘道:“这很简单,咱们只要略施小计,引诱他自动现身出来,相信并不太难。”霍宇寰忙道:“你有什么妙计?”罗永湘道:“那囚徒不是一直在冒用大哥的名号吗?这件事,除了咱们知道真象,只有囚徒自己心里明白,现在咱们将计就计,故意散布消息,就说有人假冒纸刀霍宇寰在外行凶杀人,而且,真假两位霍宇函已经约定某时某地,双方较量决战……这消息若传到凶徒耳中,试想他会有什么反应?”霍宇寰道:“他当然会觉得奇怪,难道还有第二个假冒霍字寰的人?”林雪贞接口道:“他也可能会想到这是咱们故意布置的馅饼”罗永湘点点头,道:“不错,这些都是必然的反应,但无论他怎么想,我敢断言,他一定会按时到约战的地方去。”林雪贞道:“为什么?”罗永湘道:“因为,他也很急于想见见纸刀霍宇寰的真正面貌。”林雪贞一愣,道:“你是说,囚徒并不认识大哥?”罗永湘道:“正是。”林雪贞讶道:“如果他连人都不认识,又怎会假冒大哥的名号呢?”。罗水湘道:“凶徒冒用名号,不外有两个目的:一是与大哥有仇,企图用嫁祸的手段,逼使大哥出面;另一目的就是想利用世人不识大哥真面目的微妙心理,便于掩护行事。无论是哪一种目的,都证明他并不认识大哥本人,否则,在月窟山顶,他就不必以厚毯裹身,竹答遮脸,扮成那种神秘模样了。”霍宇寰道:“可是,我自问生平未做亏心事,并没有这样一个仇家。若说他目的在托名掩护,世上有头有睑的人物很多,他为什么不冒用别人的名号,偏偏看中我霍宇寰呢?”罗永湘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他聪明之处了。‘纸刀’两字,恰好可以掩饰《百鲤图)中那些鱼形暗器。‘旋风十八骑’又行踪飘忽难测,被害者纵然心有所疑,也无从查证真象……只是,他却万万料不到林姑娘和孟少快会想出‘箱中藏人”的绝招,终于见到了大哥。”霍宇寰不禁恨恨地道:“这匹夫太可恶了,就算他没有假冒我的名号,我也饶不了他”林雪贞道:“既然三哥有把握诱他现身,咱们就赶快照计行事吧”罗永湘道:“诱他现身绝无困难,令人担心的是,他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万一他突然发出鱼形暗器,委实难以应付。”霍宇寰道:“咱们兵刃随身,只要多留心一些,怕他什么暗器?”罗永湘道:“大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那厮在保定和月窟山顶,两次发出鱼形暗器,都是一照面间将人杀死,从未失过手。”霍宇寰晒道:“那是他趁对方淬不及防的情形下出手,侥幸获逞而已。”罗永湘肃容道:“但钻天鹞子陈一山,九环刀杨承祖和八卦刀魏青松三人,武功都非庸手。”霍宇寰道:“就算那厮的暗器厉害,咱们难道就畏惧了不成?”罗永湘道:“这不是畏惧,而是”林雪贞笑道:“好啦!好啦!敌人还没照面,自己弟兄倒先抬起杠来了,你们都别争,听我说句公平话好吗?”霍宇寰也觉得自己太激动,笑了笑,道:“好!你若评理不公,咱们可不答应。”铁莲姑冷眼旁观,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突然冷冷说道:“你们慢慢评理吧,我得去厨房催饭吃了。”说完,转身便走,“蓬”的一声拉上了房门。罗永湘微微皱眉,默然不语。林雪贞却恍如未觉,笑着道:“大哥急于寻那囚徒较量,这是人之常情,当然没有错,三哥顾虑到对方的暗器犀利,也不能说不应该,所以,我来说句公平话,你们两人都对,但是,两人都不对。”霍宇寰一怔,道:“这是什么话?”林雪贞道:“你们一个毫不顾虑,一个却顾虑太多,过与不及,都非正途,应该想一个预防凶徒施放暗器的方法,才是正秀。”霍宇寰道:“听你这口气,莫非已经想到什么妙法了?”林雪贞扬扬眉,道:“当然,不仅一个,而且有两个方法,包准万元一失”霍宇寰笑道:“说说看”林雪贞转望罗永湘道:“三哥,我先请问你几个问题,咱们既然伪称有真假两位霍字表定期决战,到时候必须要安排一场假战,才能引诱那凶徒中计,对吗?”罗永湘道:“对!”林雪贞又适:“约战的地方,想必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旷野或荒山,时间嘛,总要选在夜静更深以后,这样才不容易露出破绽,是不是?”罗永湘道:“不错,当然以荒山绝地,夜深无人,比较便于行事。”林雪贞道:“依你推测,凶徒到了约战地点后,首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罗永湘想也没想便答道:“不用推测,那厮必然会先寻隐蔽之处躲藏起来,偷看决战的情况。”林雪贞笑道:“慨然如此,咱们何不事先替他准备一个最隐蔽,最理想的观战地方,暗中在那儿布妥陷阶,请君入瓮罗永湘眼中精芒一闪,脱口道:“好计,这真是一言提醒梦中人,想不到林姑娘购藏去机,竟是一位女诸葛!”林雪贞欠身笑道:“岂敢!岂敢!三哥这不是夸奖我,简直是骂我了。”霍宇寰也欣然色喜,道:“这的确是一条妙计,你再说说另外一计又是怎样?”林雪贞道:“刚才这是诱敌之计,如果你们认为可行。我再说第二条防敌之计,如果不可行,第二条计已不必说了。”罗永湘道:“计是好计,当然可行,不过,有些细节还待商议,譬如为了诱敌成功,大哥势要亲自在场,万一对方情急下,施展歹毒的鱼形暗器……”林雪贞接口笑道:“我要说的防敌之计,正是对付他的鱼形暗器。囚徒每次杀人,不都是用暗器袭击对手的头顶白会穴吗?咱们只须在大哥头上藏一件东西,就不怕他的鱼形暗器了。”罗永湘道:“一件什么东西?”林雪贞道:“就是冷面华伦那块石砚台。”霍宇寰不觉失笑起来,摇头道:“你刚才第一计倒很高明,这第二计却太平凡。”林雪贞道:“大哥,你别以为这是个策办法,其实很有实效,那凶徒如果暗下毒手,不但伤不到大哥,反而等于奉送咱们一枚完完整整的鱼形暗器了。”霍宇寰笑道:“照你这么说,今后咱们凡与他遭遇,每人戴一顶头盔,岂不更简单省事?况且,囚徒的鱼形暗器共有百枚之多,并非一定只能袭击头顶,其他部位同样可以下手。”林雪贞道:“其他部位不是致命要害,纵然受伤,也来得及施救。”霍宇安摇头道:“磁石砚台即使真能防身,也只可供一人使用,难道我霍某人的性命宝贵,别人的性命就不值得珍惜?这办法不好。”林雪贞道:“凶徒若要下手,必然先对大哥计算,他又不知道咱们已有防备,一击无效,自己先就心慌了,哪还有机会再伤别人……”罗永湘含笑道:“你们都别争执了,这次也听我说句公平话吧,大哥的见解固然很正确,林姑娘的办法也不能说决不能用,关于预防凶徒施放鱼形暗器,我已经想到一个釜底抽薪的方法,这件事,交给我负责好了。”霍宇寰道:“你有什么釜底抽薪的方法呢?”罗永湘道:“我会设法先伤了他的双手,使他根本不能施放暗器。”微微一顿,又接道:“这条计若要实行,还得从兰州同仁堂曹家着手,尤其定期决战的消息,事先决不能被双龙镖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人知道,否则,啸月山庄前车之鉴,只怕又要重演了”霍宇寰道:“提到双龙镖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确不能不防,这两批人一再跟咱们捣乱,实在惹人厌烦。”林雪贞也道:“苗飞虎手下人多势众,兰州府又是龙船帮的势力范围,再加上双龙镖局和神算子柳元,要想瞒过他们,恐怕不容易。”罗永湘点头道:“事实上,我也知道很难瞒过他们,所以,我决定选择一处绝地,只要将他们引入歧途,暂时困住、事后再放他们出来,就不要紧了。”霍宇寰道:“那绝地在什么地方?”罗永湘道:“就在西倾山山麓,单家牧场中,有一条秘密甫道:“若能引他们入伏,两端一齐封堵了,纵有通天本领也逃不出来。”接着,又把自己预备如何传递消息,如何诱困苗飞虎和双龙镖局人马,如何安排擒凶之计……大略说了一遍。霍宇寰欣然赞同,道:“事不宜迟,咱们吃过饭便准备动身先去兰州,兄弟们随后出发,分头依计行事,能否擒住凶徒,就全看这一举了。”同仁堂,是兰州城中首屈一指的大药铺,主人曹榕,号乐山,更是远近驰名的一代儒医。如今,不幸应了一句俗话:“佛渡有缘人,药医不死病。”尽管曹老夫子医术高超,同仁堂的珍贵药材多如山积,轮到曹老夫子自己病倒了,医术和药物也治不好他自己的病症。曹乐山今年七十七岁,老伴去世得早,终生鳏居,未曾续弦,因此膝下犹虚,连个传宗接代的人也没有,一朝卧病,觊觎产业谋夺财物的人便接锡而至,也有攀远亲的“,也有叙宗戚的……每天络绎不绝,门限为穿。同仁堂地点在西关大街,临街四开间店面,后面便是住宅和庭院,曹乐山本来住在宅子里,实在被那些攀亲戚的人闹得日夜不安,一气之下,索性连店也歇业关闭,自己则悄悄搬到城外别墅去静心养病了。曹家别墅在静安门外邻近阿于河一座小山下,虽然比不上鬼眼金冲的啸月山庄那般伟大气派,四周也建着高大围墙,背山面水,颇有庭院之胜,宅内巨树覆掩,除了曾乐山几名贴身侍婢外,也养着七八个护宅汉子,蓄着十多头凶猛类大。别墅大门终日紧闭,仆妇们出入都由后院一道园门,园门外有条小河;可以通达阿干口的镇街,每天晨昏两次,都有贩卖菜蔬鱼肉的船户,驾着小船到门前逗售,清晨贩菜,傍晚则来收取垃圾或水肥。后园看门的是个五十余岁的驼背老头子,大伙儿都管他叫李七爷。别看这李七爷弯腰驼背,又聋又哑,两臂却孔武有力,宅中十余头赘犬全由他一个人饲养,七八名护在壮汉,也是他一个人管理,据说他能一只手接着十头莫大,另一只手跟那些护宅壮汉较量,七八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所以大伙儿都尊称他一声“七爷”。自从曹乐山迁来别墅养病,攀亲戚的便再也进不了曹家的门了,李七爷除了清晨和傍晚两次坐镇后院门,亲自监督仆妇们购物交易外,连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这一天傍晚,小河里照例驶来一艘乌篷小船,停在曹家别墅后园门外,船头插着一面三角形的小黄旗,船尾蹲着一个戴草帽的汉子,帽沿压得很低,正悠闲地吸着旱烟。小船后。另外还系着一只更小的方舟,俗称“粪驳子”,是专备盛装水肥用的。那年头没有“肥料”这名词,田地里最好的肥料,就是人的粪便,凡属自宅大院,人口众多的家庭,毛坑内的粪便都可以卖钱,不但论担论挑计算,而且还依“成色”定价,镇上甚至设有专收水肥的市集,名叫“粪市”,更有专门“尝”粪,决定“成色”和价钱的“师父”。无论多有钱的人家,照例不禁粪便出售,因为这是下人仆妇份内的外快,就跟厨师实锅巴和饭菜残汤一样,算是主人体贴下人的德意,此外,仆妇丫模也常常拿几件旧衣服,跟小船上的人交换些便宜的首饰,劣质脂粉什么的,这就是“后园门的交易”了。今天,这条乌篷船来得比较早,曹家后园门还没有开,船尾那汉子吸完一袋烟,拉拉帽沿站起身,然后懒洋洋点亮了一、盏灯笼,挂在船篷上。,可不是该点灯了,瞧!天都快黑啦。船舱中忽然有人低声问道:“时间到了吗?”那汉子轻轻应道:“快了!大哥千万小心些,春园门的李七,不个简单人物。”舱中人道:“我会提防他的,倒是等会掉包的时候,你可仔细别弄错了人。”那汉子道:“决不会弄错,只是……林姑娘分必要记住,那丫换名叫迎春,走路时左脚有点微破,表面看是个傻大姐,其实是曹乐山最贴身的亲信……”船舱里传出一个女人声音道:“三哥尽管放心吧,我都记住了。”敢情这乌篷船虽然不大,舱里却躲着人,“大哥”当然是霍宇寰,“林姑娘”是林雪贞,外面那戴草帽的汉子,不用说,乃是“百变书生”罗永湘。但不知他们如此煞费苦心,想“掉”什么“包”,难道就是为了要对付曹家一名傻丫模?三人正低声说着话,曹家后园忽然透出灯光和脚步声音。“罗水湘连忙轻咳一声,说道:“来了!快些准备。”舱中语声迅即沉寂,接着,”小船一阵轻微晃动,亦归静止。不旋路,曹家后园门“呀”的一声打开了,首先出现的,正是那又聋又哑的驼背老头“李七爷”。罗永湘早已在船上弯腰行礼,大声招呼道:“七爷,您好!”李七恍如未见,高擎着一盏大灯笼,先向围墙左右照了一遍,然后将灯笼插在门框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厮,紧跟着走了出来,在门边放好一把高背竹椅子,又用衣袖拂了拂灰尘,恭敬地道:“七爷请坐。”那李七大模大样坐下,缓缓伸出左手,竖起一根手指头。小厮立即高声道:“七爷吩咐了,仍限一往香的时间,各位大叔,大娘,姐姐们,有事请快些办吧!”说着,果真点起一位信香;插在灯笼边。信香燃起。园门内随即涌出一大群男女仆妇和丫环,有的提着箱子,有的抱着旧衣服……这些人对李七爷都显得很畏惧,顺次通过园门,谁也木敢争先恐后,经过竹椅时,一个个自动将手里的东西摊开听凭检查,并且毕恭毕敬向李七爷鞠躬问好。但一出园门,情形顿时热闹起来,大伙儿争着跟罗永湘交易杂物、选购用品,讨价还价之声盈耳不辍。罗永湘早已搭好“跳板”,把一只长方形的橱柜搬到岸上,橱柜里都是些贱价珠花、脂粉、针线、杂货……那些丫模仆妇们,紧紧围着罗永湘,这个要用!日衣换脂粉,那个想拿布料换头油,男人们则多半弄些破旧瓶罐、压扁的酒壶或酒杯,折算零钱,买双袜子。罗永湘一个人要应付许多人,忙得团团乱转,霍宇寰和林雪贞却躲在船舱内没有露面。忙乱了好半晌,总算把这些大娘丫头应付走了,人群中始终未曾见到那位破脚傻大姐“迎春”的踪影。眼看着一位信香,业已燃掉大半所余无几了。,罗永湘心里不禁暗暗焦急,瞅见仆妇们都已散去,连忙抽身来到园门边,一面从怀里取出个小纸包,塞在那小厮手中,一面降笑道:“祥哥儿,多辛苦了,这点小东西是我闺女要我带来,特地送给哥儿玩的。”那小厮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道:“你是”罗永湘笑道:“哥儿连我也不认识了?我姓徐,我闺女就是常来送货的翠花。”小厮“哦”了一声,忙说道:“原来你就是翠花她爹呀?难怪有些面熟,这些日子,你敢情不常来?”罗永湘道:“可不是嘛,我一向身子不好,总闹着病,船上生意是翠花跟她娘照顾,她们时常提到,多亏祥哥儿照应。”那小厮笑道:“说不上照应,只是咱们宅里一向都是踉她们娘儿俩交易往来的,彼此熟了,原该互相关照的。”说着话,打开纸包,里面竟是个绣得极精致的香袋儿,发缎面子,还系着金黄色的丝穗子。那小厮十分高兴,又把香袋儿给李七爷过目,说道:“七爷,这位徐老大,就是翠花的爹,您瞧,这香袋儿我能收下吗?”李七爷似听见又似没有听见,只冷冷望着罗永湘。脸上毫无表情。罗永湘忙又取出另外一个小纸包,双手捧到李七面前,笑着道:“这是小的孝敬七爷的一点小意思,还盼七爷别嫌弃。”李七没伸手,那小厮却替他接了过去,拆开一看,轻呼道:“啊!好精致的鼻烟盒子,怕不要值十两银子吧?”罗永湘道:“这是小的一个朋友无意中得来的,只算了五两,若论市价,十五两也买不到,虽然称不上无价之宝,七爷留着赏人也好。”李七爷脸上却仍无表情,但却点了点头,把那一烟盒子收进衣袖里。那小厮也收了香袋儿,笑道:“咱们七爷是从不受礼的,这次破例赏脸,算你有面子。”罗永湘连忙哈腰道:“多谢七爷赏脸。”小厮挥挥手,道:“生意做好了么?明儿再来吧,回去替我谢谢翠花。”罗永湘口里答应着,眼睛却望着园内,没有离去。那小厮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罗永湘道:“请问,今儿怎么没有见着迎春姑娘?”那小厮道:“你要见她?”罗永湘道:“不!是迎春姑娘吩咐过,她想做一件锦缎夹袄,选了几次,都没有中意的衬里,今天,我特地准备了几色料子,都是新由成都府运到的……”话犹未毕,忽听一声尖叫道:“小祥子,别忙关门,我还要买点东西!”随着叫声,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大丫头,一破一破地奔了过来。这丫头约莫二十三四岁,长得粗眉大眼,的确有几分傻样,虽然一脚微破,奔跑起来却十分迅速,叫声刚停,人也到了园门口。罗永湘心知她就是“迎春”了,连忙笑道:“姑娘不用急,小的正向祥哥儿打听姑娘呢。”_迎春对罗永湘却不认识,怔了怔,道:“今天翠花怎么没来?竟换了人?”小厮笑道:“这位徐老大,就是翠花的爹。”迎春惊讶道:“真的么?我怎么没见过他?”罗永湘道:“姑娘是责人多志,大前月,姑娘要买真正芝麻子的剪刀,就是小的给您送来的,姑娘还记得吗?”迎春眼珠转了转,道:“哦!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你好像比现在略胖一些,对吗?”罗永湘击掌赞道:“姑娘不愧好记性,最近,小的闹了一场大病,所以瘦了。”迎春道:“今天翠花怎么没来?”罗水湘道:“唉!别提了,那孩子做事真不当心,今儿一早烧水,被开水烫伤了手,没法来做生意,只好由小的自己来啦。”迎春又道:“我要的灾扶衬底料子,她有没有叫你带来?”罗永湘连声道:“带来了,带来了,不比例子,还有几盒新式样的盘花钮扣,最上等的丝线,都替姑娘准备齐全了。”迎春又问:“都是些什么颜色?”罗永湘信口道:“大多是绿色的,有苹果绿,湖水绿,嫩草绿……”他因见迎春穿的绿色彩裙系着绿色丝带,连饰物上的穗子,也是绿色的,心知必然偏爱绿色,所以一口气报出七八种绿色名称。这一着,果然正中迎春心坎上,只见她连连拍手道:“太好了!东西在哪儿?快给我瞧瞧。”罗永湘道:“全在船舱里放着,小的这就去替姑娘一件件搬下来,任凭姑娘挑选。”迎春迫不及待地道:“不用搬了,我自己到船上去选吧!”说着,便摇摇晃晃上了“跳板”。罗永湘急忙上前搀扶,同时大声道:“姑娘当心点儿,跳板。很滑……头低些,留神碰着船蓬……”这话一方面是暗示船舱内的霍宇寰准备,另一作用,是借声音扰乱李七和小厮的听觉,掩遮船上响动。话声中,迎春低头钻进船舱,身子甫进舱门,一只巨掌突然由门角伸过来,飞快地扣住了她的后须脖子。那手掌的拇指和中指,牢牢捏住迎春两耳后的穴道,食指半屈,正顶在脑后“哑穴”上。是以迎春吭也没吭一声,便被霍宇复夹脖子拖进船舱中。林雪贞却及时发出惊喜的声音,道:“呀!这么多花式。件件都不错,叫我选那一件好呢?我真恨不得全买下来,那得花多少银子呀……”罗永湘也随后上船,笑着道:“姑娘太自谦了,既然喜欢,何不都留下来,每种做一件,四季掉换着穿?”两人口里在对答,手中也没闲着。林雪向用最快的手法,换上迎春的衣服,罗永湘则对照着迎春的模样,迅速替林雪贞修改发型,‘换戴首饰,增减脂粉。不多久,扮装完毕,林雪贞捧着几段衣料,一破一破地下了船,边走边道:“我先留下这几件,多少钱,过两天一起算给你,下次再替我带两盒百花粉来,还有桂花油也别忘了……”一面说话,一面将衣料抖开披在身上,不时低头顾盼审视,显得很得意的样子。那李七爷和传话的小厮,做梦也想不到“迎春”已被人掉了包,直等到林雪贞进入园门,才起身摘下灯笼,掩门落锁。罗永湘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驾船离去……屋里排列着三张桌案,每张桌案上,都放着一盏特制的“孔明灯”,灯罩三面全糊了黑纸,只留下正面一个方向透出光亮。一三盏灯的光亮,集中照射在小屋正中一把木椅子上,因此,屋中四周显得一片的漆黑。桌案前,设着火盆、铁条、皮鞭、老虎凳……等等刑具,桌后分别坐着霍宇衰,罗永湘和铁莲姑;木椅两侧,则站着四名彪形大汉。四名大汉都上身赤裸,头束头巾,腰际各扎红色宽腰带,佩着明晃晃的钢刀,一个个横眉竖眼,胸前一片黑毛,标准行刑刽子手的架势。木椅上绑着一个女人,正是曹乐山的亲信丫头迎春。这阵仗,活似阴曹地府森罗殿,别说迎春,便换个大男人也会吓个半死。罗永湘还嫌吓不死人似的,用力一巴沙拍在桌子上,厉声”大喝道:“丫头!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迎春浑身一抖,连忙摇头道:“我……我不知道……”罗永湘道:“现在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咱们就是天下闻名的旋风十八骑,也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今天你说了实话便罢,否则,叫你尝尝咱们的手段。”迎春呐呐道:“可是……你们要我说什么?”罗永湘冷笑道:“我先问你,不久前啸月山庄发生的事,你知道不知道?”迎春道:“是金三爷去世的事吗?”罗永湘道:“不错。”迎春道:“这件事,兰州府人人都知道,金三爷患病时,还是我们老夫子替他诊的脉……”罗永湘截口道:“我问的是金冲被下毒谋害的事,不是他装病假死的那套诡计。”迎春一怔道:“金三爷的确是生病死的,谁说是被人下毒谋害死的?”罗永湘况声道:“你不肯实说。”迎春道:“天地良心婢子说的都是实话”罗永湘把手一挥,道:“来呀!先把铁条烧红了准备着,她再说一句假话,就在她脸上烙一下。”四名大汉同声应话,一个煽火盆,一个便抓了几支铁条,插进火盆里。另外两人就动手揪住迎春的头发,将她脸颊扳得高高的,准备用刑。盆中火光熊熊,不片刻,铁条已烧成血红色。那大汉取出一支铁条,投进水桶里试试热度,只听“磁”的一声响,桶中立刻冒起大股青烟。罗永湘嘿哩冷笑道:“我再问你一次,金冲是病死的,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四名大汉同声暴喝道:“说!”迎春急急道:“我说!金三爷是被人毒死的,但下毒的人,并不是我家老夫子。”罗永湘点头道:“这个咱们早已知道,下毒的人,是啸月山庄的管事,名叫李顺,对吗?”迎春道:“对!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