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啸月山庄开用的第三天。灵堂内外,已按照罗永湘的吩咐布置安排妥当。林雪贞伴随着金三奶奶在灵堂答礼,罗永湘和孟宗玉分别以“管事”的身份,负责接待宾客,原来散布在灵堂四周的护庄武师,全部撤出,扼守浮桥。从清晨开始,吊祭的客人便络绎而至,一批未去一批又到,盛况丝毫不减。罗永湘暗中注意那些吊客,发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来混吃混喝的乡民,并无特别惹眼的人物。这些人接连赶了三天热闹,彼此厮混熟了,见面时居然呼朋引类,谈笑风生,直把个啸月山庄,当作了不花钱的酒楼饭店。傍午时分,罗永湘正在纳闷,猛然眼前一亮,灵堂前出现了几张熟面孔。为首一人儒生打扮,正是神算子柳元,后面两人腰悬长剑,乃是双龙镖局的龙氏兄弟。这三人一进灵堂,六道目光便不停地四下转动,脸上全都流露出狐疑之色。罗永湘心里暗惊,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道:“两位局主什么时候到兰州来的?这真是太不敢当了”龙伯涛似乎有些诧异,拱拱手道:“阁下何人?怎么会认识咱们兄弟?”罗永湘笑道:“局主贵人多志,不记得小的了么?小的有个亲戚,在太原府大北街转角巷口开了家酒店,离双龙镖局不远,大前年小的去太原作客,还替贵高达官爷送过酒,见过两位局主的金面。”龙伯涛虽然记木起是否有那么一家酒店,但太原府中酒店甚多,却也不能说人家是胡说的,轻哦了一声,道:“你贵姓?现在金府任什么职位?”罗永湘恭敬地答道:“小的姓古,现在庄里任管事,已经将近三年了。”龙伯涛欣然道:“原来是古管事,幸会!幸会!”罗永湘道:“二位局主与敝庄主也是旧识么?”龙伯涛道:“曾有一面之雅,此次专程来访,想不到故人竟已作古了。”罗永湘忙道:“小的替局主上香,待行过礼再奉茶叙话。”于是,提高嗓门叫道。“太原府双龙镖局二位局主上祭。奏乐!”哀乐声中,龙伯涛兄弟俩个和神算子柳元在灵位前行礼致祭。罗永湘却暗地向孟宗玉使了个眼色。孟宗王会意,急急抽身而去。祭毕,罗永湘又殷勤招待三人到客厅待茶水,送上精点,十分巴结。龙伯涛对神算子柳元道:“咱们虽然来的不凑巧,尚幸庄中有古管事这位熟人,不难打听出一些消息。”柳元点点头,凝目向罗永湘上下打量了一阵,问道:“这位古兄,看来颇为面善,仿佛曾在什么地方见过?”罗永湘笑道:“在下也觉得您这位爷台有些面熟,只是记不起来了。”龙伯涛道:“这位就是名满武林的神算子柳元柳大侠。”罗永湘忙道:“原来是柳大侠。在下没有练过武功,也未在江湖上走动过,孤陋寡闻,多有失礼,还清柳大侠海量包涵。”柳元微微一笑,道:“好说,单凭古兄这份日才,若说不是老江湖,委实令人难以置信。”罗永湘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将来若有机会,还望柳大一侠多多提携。”柳元耸耸肩道:“就算是实话吧!咱们有几件事想请教,也盼古兄能句句实言。”罗永湘笑道:“请教可不敢当。如有能为诸位效力之处,敢不尽心。”“那就好!”柳元点了点头,忽然收敛笑容,正色道,“恕我冒昧动问‘旋风十八骑’这名号,古兄可曾听说过?”罗永湘心里“蓬”地一跳,连忙摇头道:“没有听说过。”柳元冷笑道:“古兄请再仔细想一想,‘旋风十八骑’这个名号,可比我这‘神算子’三字要响亮多了。”罗永湘果然皱眉想了又想,最后仍旧摇头道:“在下读书不多,好像只听说过‘十八相送’、‘十人摸’的,却从未听说过什么时八骑’。”柳元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旋风十八骑’,是一批无恶不作的强盗。”罗永湘故作吃惊之状,失声道:“呀!是强盗?柳大侠怎会认识那些强盗?”柳元不悦道:“谁说我认识那些强盗了?咱们此来,就为了要追缉‘旋风十人骑’……”罗永湘道:“啊!我明白了,原来柳大侠是那个衙门的捕快,奉命要抓那些强盗归案,是么?”龙伯涛见他夹缠不清,接口道:“不,你弄错了,咱们要找旋风十八骑,并非为了公事。”罗永湘道:“那是为了什么?”龙伯涛道:“不瞒你说,那旋风十八骑最近劫去了咱们双龙镖局所保的一件重镖。”罗永湘一呆,道:“局主是说笑话吧?双龙镖局名满天下,那旋风十八骑莫非吃了熊。已豹胆,居然敢动双龙镖局的镖货?”龙伯涛长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实在惭愧,好在古兄不是外人,咱们就老实告诉了你吧。”于是,便将在黄河渡口中计失镖的经过,详详细细述说了一遍。罗永湘一面听,一面跌足叹息,时而表示无限同情,时而又表示无比愤慨。听完之后,却诧异地问道:“他们既然将镖货劫夫,必然已经远走高飞了,诸位不赶快追寻失镖,却跑到兰州来干什么呢?”龙伯涛道:“实不相睛。咱们专程赶来兰州,正是为了追寻失镖。”罗永湘道:“莫非那旋风十八骑也到兰州来了么?”龙伯涛点头道:“咱们已经料定了,旋风十八骑不仅要来兰州,而且一定会到啸月山庄来。”罗永湘骇异道:“哦,为什么?”龙伯涛道:“因为此次所失镖货,几乎全部是古玩墨宝,这些东西虽然价值连城,却不易脱手,旋风十八骑除非不想脱手求现,否则,他们一定要利用兰州‘万宝大会’,一定会来啸月山庄探寻出路。”罗永湘道:“可是,如今敝庄庄主已经故世了,他们还会来么?”尤伯涛肯定地道:“会来的。金庄主虽已亡故,还有金三奶奶健在,‘万宝大会’上,仍然可以一言九鼎,所以……”说到这里,忽然取出一锭五十两重的金元宝,含笑塞到罗永湘手中。罗永湘忙道。“局主,这是做什么?”龙伯涛笑道:“咱们有件小事恳托,区区微意,古兄清收下,咱们才好启齿。”罗永湘道:“局主有话尽管吩咐就是,这厚赏小的万万不敢领受。”口里在推辞,手里握着的金元宝,却没有奉还的意思。龙伯涛正色道:“彼此原是旧识,古兄如再客套,就是看不起我龙茶人了。”罗永湘装作无可奈何的收了金元宝,笑道:“既然局主这么说,在下只得遵命拜领了:但不知有什么事,要在下为局主效劳严龙伯涛低声道:“咱们就住在城里三福客栈,古兄若发现可疑人物来庄中探询门路,或是求售珍贵古玩,务必请即时知会一声。”罗永湘道:“原来是这点小事,局主尽管放心吧,除非他们不来,若来时,我会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派人飞报局主。”龙伯涛大直道:“这件事,咱们就重托古兄了,承情之处,客当后谢。”说完起身,拱手告辞。罗永湘道:“局主是难得请到的贵客,厨下已经准备了薄酒,饭后再走也不迟呀!”龙伯涛笑道:“自己人,何须客气,我等留此恐有不便,还是先回城中恭候佳音较好。”罗永湘道:“这岂非太怠慢了。”龙伯涛亲切地拍拍他的肩头,道:“三奶奶面前,请替咱们致意,所托之事,慎勿泄漏。”罗永湘连声应诺,亲自送到庄门外。临别时,神算子柳元纵目打量巍峨的庄院高垣,似有意、似无意地冷笑着说道:“啸月山庄能网罗到像古兄这般人才,想必更要兴旺了。”罗永湘长揖笑道:“果真有那一天,也是拜领大侠今日金日嘉言所赐。”彼此一笑,拱手而别。罗永湘刚转身回到灵堂,却见孟宗玉和李顺正满面焦急地站在席棚下等候着。两人望见罗永湘,急步迎了过来,嘎声道:“不好了,灵堂里出事了。”罗永湘一楞,道:“出了什么事?”孟宗玉似乎没时间详细解释,只催促道:“霍大哥在灵慢后停枢处立等,请罗兄快些进去……”罗永湘见灵堂前人涌如潮,哀乐之声未缀,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心下狐疑,也来木及细问,连忙由例门匆匆转入灵堂停枢处,一脚跨进去,果然看见霍宇寰、林雪贞和金三奶奶,都围在棺木旁边,三人脸上都流露惊骇之色。霍宇寰手里拿着一件东西骇然竟是一柄纸刀。罗永湘心头暗震,忙问道:“大哥,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霍宇寰没有回答,只将“纸刀”递给他,又用手指了指棺木左侧。罗永湘一低头,这才发现棺木左侧有一个清晰的掌印。那是一只有手的掌印,位置在棺木左侧略微偏下的地方,外层油漆丝毫米损,掌痕却指节宛然,就像一只手按在软泥地上。再看那纸刀,形式大小和金刀许武尸体上发现的一柄完全相同,刀柄处也有一行管花小字,写的是人在见人,人死见尸。罗永湘皱眉道:“发现多久了?”霍宇寰道:“我在后庄接到孟少侠飞报,便匆匆赶来,准备应付龙氏兄弟,因见你已经将他们引往隔室,就在此地待等候,无意间,发现棺木上的掌印,再仔细搜查,又在外面供桌上找到这柄纸刀。”罗永湘道:“这么说,凶手是在龙氏兄弟祭奠以后,才趁虚混入灵堂的了?”霍宇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罗永湘转顾林雪贞道:“这段时间,你和金三嫂没有离开过?”林雪贞道:“我们一直都在这儿,寸步未离,绝没有看见任何人到灵慢后来,也没听到任何异样声音。”罗永湘沉吟道:“一个内功精湛的高手,由灵慢外隔空发掌,倒也木是难事。奇怪的是,他怎么知道灵堂中已经有人监视,偏偏等到咱们分身出去的时候才下手?”盘宗玉道:“罗兄请想想,双龙镖局的人是否来得太凑巧?他们会不会跟凶手暗中早有默契呢?”罗永湘摇头道:“这不太可能,双龙镖局是为了追寻失镖而来,如果他们发觉金兄之死有可疑的地方,就不肯这么轻易离开了。”李顺顺口道:“好在事情发生还不太久,要不要通知桥头的武师们,先截断浮桥,再细细搜查?”罗永湘想了想,道:“不必了。凶手既然留下纸刀,声言:人在见人,人死见尸。我想他一定还会再来的。”金三奶奶惶然道:“他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若仍像今天这样,岂木是防不胜防么?”罗永湘耸耸肩,道:“他若不来,急也无用,他若要来,怕也无益。事情演变到现在,咱们只有耐心的等待了。不过”他微微一顿,接造:“凶手虽然向棺材打了一掌,迄今并未能确定金兄是否真的死了?这个谜底不揭开,他会比咱们更急。或许,时间就在今夜……”金三奶奶失声道:“就是今夜?”罗永湘点了点头,似乎胸有成竹地道:“这一次,不会再让他这么方便了。”夜,是宁静安溢的时刻。夜,也是孕育罪恶的温床。当黑夜来!临的时候,正常活动停顿了,好穷之徒却趁机而起,世上许许多多丑事恶行,莫不是藉黑暗的掩蔽而发生的。今夜的啸月山庄,正是外表宁静,内蕴杀机。尤其灵堂附近一带,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专等凶手现身。罗永湘算定凶手一定会再来,是以从傍晚时分,便将在外巡夜的武师全部撤回,灵堂内诵经的僧侣也提前结束佛事,打发了斋饭,遣送出庄,甚至将原来住宿前在的壮丁们,也一律进入后庄安歇。因为他情知凶手的武功惊人,一旦照面,很可能发生血战,留下那些壮丁非但没有帮助,反而徒增困扰,枉送性命。至于鬼眼金冲所在聘的护院武师,大部分派去后庄保护金冲夫妇,只挑选出十名身手比较矫健的,留在霍字表身边备用。灵堂前后,共有三道门户,前面两道角门,分别由孟宗玉和林雪贞负责监视,后面测门可通西跨院,由李顺负责把守李顺的武功虽然平常,但西跨院内有霍宇寰率同十名武师接应,不愁凶手由侧门逃走。罗永湘自己则挑了一处最隐密的地方藏身而待那就是棺木的底座下。一副考究的棺木,下面都有半尺的空隙,棺木下又有凳架承托,罗永湘在棺底加了一条方木梁,携带着兵刃暗器,舒舒服服躺在木梁上,对灵堂内的动静,尽可一览无遗。除了他,连孟宗玉都远远匿伏在席棚外面,灵堂周围五十丈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偌大一座灵堂内,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息,只有夜风拂动神案前的素烛和棺木后“长明灯”摇曳的灯火烛焰,映着满屋惨淡的白色灵幄,越发衬托得这屋子里一片阴森寂寥……时间渐渐接近午夜了,远处梆鼓,正敲着三更。就在这时,一阵风过,灵堂左角门口,忽然出现一条人影。罗永湘在棺木底下,虽然看不见灵慢外的情形,却已被风声惊动,心里暗喜道:“好小子,你终于来啦月一念本已,风声再度入耳,右角门口也出现了一条人影。嘿!妙事成双,居然一来就是两个?罗永湘有些感到意外,也微微有些紧张起来如果对方两人武功同样精湛,自己一个人只怕要吃眼前亏。想到这里,轻轻转动了一下身于,探手入囊,取出了一支“七巧黄蜂针简”。“黄蜂针简”是旋风十八骑中的老四“巧手”韩文生,利用四川唐门的“夺命连环管”,改制而成,一简藏针七枚,可以单放,也可以连发,确是以寡敌众时最佳武器。他刚将针筒准备好,灵慢外面两个人已开始低声交谈起来。只听其中一人道:“这老骗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死了,这不是骗鬼么?”另一人道:“本来是,咱们从老远赶来,总不能空跑一趟!”“人死见尸。好歹咱们得亲眼瞧上一瞧,才能相信,回去也好有个交待。”“现在就动手?”“你动手吧,老夫替你把风。手脚利索些,别弄出声音,也不要留下痕迹。”另一个嘿嘿笑道:“放心!干这种事,咱又不是头一次,保管干净利索,不留痕迹.”说完,一掀灵慢,大步走了进来。罗永湘急忙凝目望去,可惜藏身的位置太低,只能看见那人一只脚,看不见上身与面貌。那人脚上穿一双芒鞋,小腿粗短,并且扎着护腿,举步轻‘捷,不带丝毫声音。罗永湘只看了一眼,心里对来人的形状已可推想到六七分了。小腿粗短,表示此人身材不高,步履轻捷,说明此人轻功”必有过人之处。至于那脚上的芒鞋和护腿,更无异指明来人的身份,不是僧侣,便是头防。一个佛门弟子,居然深夜擅闯民宅,开棺暴尸,而且还自称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还算是个出家人吗?罗永湘心里暗骂,不禁起了杀机,便想将“七巧黄妖针筒”放回囊中,另取贸道的“霹雳金梭”。’9他手时屈时,不慎衣袖擦着棺底,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音响。谁知那僧人的耳目竟十分敏锐,陡地停下脚步,一面侧耳倾听,一面蓄势戒备,口里哺哺道:“他妈的,难道有鬼不成……”罗永湘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再动。另一人在灵慢外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那僧人道:“我好像听见棺材里有声音。”灵慢外那人低笑道:“敢情是金冲知道咱们来了,又活过来啦?”那僧人道:“我真的听见里面有声音,不是说着玩儿的。”灵慢外那人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反正把棺盖掀开,不就明白了吗?时间不早,快些动手吧!”那僧人被同伴催促不过,只得又缓缓移步向格木走近,但每走一步,必停下来倾听一会,步步谨慎,十分小心。罗永湘屏息而待,直等那僧人慢慢走到棺木近旁,才举起黄蜂外筒,对准他的左膝关节……那僧人的膝盖,就在针简前不足两尺距离内,罗永湘只须轻轻一按筒上机簧,七针雷发,万无不中之理。”一个人的膝盖关节如中了黄蜂针,任凭有通天本领,也插翅难飞了。但罗永湘并不急于发射“七巧黄蜂针”。因为他深深了解那僧人必定也正在全神戒备着,随时准备应付突击,机簧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也很可能使之惊觉闪避。那僧人既已进入灵慢,必然要开棺,开棺的时候,必然要运气使力,当他运气发力的刹那,双腿膝盖必须承受全身重量,那才是下手的好机会。罗永湘平举针筒藏身在棺木底下,就像一个沉住气的渔翁,耐心地等待着鱼儿吞钩。果然,那僧人在棺木旁站立了片刻,见无动静,便伸手抚按着棺盖,双腿半分微屈,开始缓缓提气。谁知就在这时候,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口里发出一声诧异的轻呼,猛然松手,纵身疾退……罗永湘忽生警惕,急忙按动针筒机簧“喀!”一声轻响,七枚黄蜂针电射而出。那僧人正向后退,黄蜂针未中膝盖关节,都射在小腿部俊/只听他一声低吼,整个人凌空飞起,冲开灵慢,掠了出去。罗水湘紧跟着由棺下疾翻落地,一面尾随直追,一面大喝道:“朋友,你还想走么?”这一声呼喝,立时惊动了灵堂外的孟宗玉和林雪贞。两人急急拔刀,奔进席棚,一左一右,堵住了两道角门。同时;西跨院内的霍牢笼,也带着十名武师,一齐现身接应。灵堂内两名来人顿时陷入了重围,但两人竟悍然不惧、分头向外硬闯。其中一人冲向左角门,迎面遇上孟宗玉,甫一照面,便以赤手空拳,硬夺孟宗玉的钢刀。孟宗玉挥刀砍中那人的左臂,“当”他一声,火星进射,就像砍在铁棍上。、。那人不仅分毫未伤,反而一翻手,五指抓住了刀锋,右手闪电般劈出一掌,横切在刀身上,竟将一口钢刀,硬生生截为两段。孟宗玉骇然倒退了几步,顿被那人趁机冲出左角门,飞身逃去。那腿部中针的僧人在右角门与林雪贞遭遇,交手未及两招,猛然由颈项上解下一串白骨念珠,扬手向林雪贞飞洒了过来。林雪贞挥刀格挡,刀锋过处,念珠突然爆裂。一粒念珠爆炸,其余百余粒也连续爆炸,刹那间,林雪贞党陷身在一片硝烟浓雾中,身上衣衫也着火燃烧起来。待罗永湘随后追出,慌忙间替林雪贞扑灭火星,那僧人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林雪贞乱发披散,狼狈不堪,急得直跺脚道:“你们不用顾我,快追那两个囚徒要紧……”罗永湘摇摇头道:“不必造了,这两人武功决不在你我之下,纵然追上,也无济于事。”林雪贞道:“难道就这么白白辛苦一场?”老永湘道:“也不能说毫无收获,适才你们都跟来人正面动过手,想必总能记住他们的状貌特征.有了这些线索,不难查出他们的来历。”孟宗玉道:“小弟惭愧,竟被那匹夫毁刀夺门逃去。不过,我已经看清他的面目,他年纪已有六旬以上,额上长着八九个肉瘤。”林雪贞道:“我也看清这一个是头防打扮,身躯臃肿,大约有五十多岁。”罗永湘神色微变,回头望望霍宇寰,道:“大哥,这么说来;竟是冤家对头号上门来了?”霍宇寰点了点头,道:“愚兄来迟一步.未能看清他们的长相,如今推想,八成是他们……”林雪贞道:“他们是谁啊?”、霍宇寰道:“九头龙王杨凡和飞天调髅欧一鹏。”林雪贞叹声道:“怎么知道就是他们?”_霍宇寰缓缓道:“那杨凡是河套龙船帮的帮主,额上有九颗肉瘤,放号‘九头龙王’。欧一鹏名号‘飞天强髅’,又名‘恶行者’,最喜作头阳打扮,那一百零八粒猖雳调髅念珠’,正是他的成名暗器。”孟宗玉道:“那九头龙王杨凡练的是什么功夫,竟能空手夺刀,不畏锋刃?”霍宇寰笑道:“他并非不畏锋刃,而是手上戴着一副特制的敛皮手套,普通刀剑无法伤他罢了。”孟宗玉恍然道。“原来如此……”霍宇寰问道:“三弟.你在灵堂内守株待兔,怎会被他们发觉了的呢?”罗永湘苦笑道:“唉!这就叫做百密一流。我只说等那欧一鹏开棺的时候发动比较可靠,却忘了棺盖上那只掌印,欧一鹏发现棺上掌印,忽然后退,以致黄蜂针竟未射中那厮的要害。”霍宇寰唱然道:“这也是天意。杨凡和欧一鹏虽然作恶多端,见掌印而骇退,可见并非杀害许大侠的凶手,所以才被他侥幸逃脱了。”罗永湘道:“他们这一去,只怕会招来‘神戟’苗飞虎。”霍宇寰浓眉一挑,道:“苗飞虎又如何?难道咱们还会畏惧他么?”罗永湘道:“咱们虽不畏惧,有这批讨厌东西夹在里面纠缠不清,总是件麻烦就像今夜,被他们这一捣乱,一番心血白费,凶手也不会再来了。”林雪贞不禁大感失望,叹口气道:“如果凶手真的不来了,咱们该怎么办呢……”语未毕,突闻风声入耳,一条人影破空而至。大伙儿都吃了一惊,齐声喝问道:“什么人?”“是我”声落人现,竟是昨夜奉命离庄的铁莲姑。霍宇寰轻吁道:“幸亏你答应得快,要不然,你三哥的黄蜂针简就要出手了。”铁莲姑满脸风尘,诧异地向从人望了望,问道:“发生什么事?”罗永湘道:“你先别问,且说说你自己办的事怎么样了?”铁莲姑道:“幸未辱命,东关贺家和凌云堡马家两处,都已经查证明白,只有单家牧场太远,时间来不及,我已经把详细情形告诉了二哥,最迟三日,便有消息。”罗永湘点点头道:“你先说贺家马家两处的情形如何?”铁莲姑道:“一切都跟金庄主录写的相符,两家出殡的时间。都是在最近一个月内。”罗永湘眉峰微被,道:“坟地在什么地方?”铁莲始遣:“贺居仁葬在东城外贺家祖坟,马长空的墓地在南门外的五泉山麓。”罗永湘注目问道:“你亲自去勘查过吗”铁莲姑颔首道。“我和二哥都亲自勘查过,的确是刚砌不久的新坟。”罗永湘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哺哺道:“这就奇怪了!这就奇怪了……”一连几声奇怪,却把孟宗玉等人听得如堕五里雾中。林雪贞悄悄扯了扯铁莲姑的衣角,低声道:“铁姐姐,究竟什么事奇怪呀……”铁莲姑神情凝重地摇摇头,轻吁道:“别性急,等一会你就明白了。”林雪贞不便再问,心里却纳闷不已。罗永湘双眉紧锁,似在沉思,许久许久没有开口。好半晌,才听霍宇寰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三弟,不用再钻牛角尖了,或许凶手另有其人也难说。”罗永湘突然肯定地道:“不!我敢断言,凶手一定是当天在场目睹‘百鲤图’交易者之一,否则,消息不可能这么快泄漏。”霍宇寰耸耸肩,道:“可是,当天在场的人,都先后死了,线索岂非到此中断了么?”罗永湘道:“还有单家牧场没有查明,事情仍然有一线希望。”霍宇寰微微一笑,道:“当然,咱们还要等老二的回音。但愚兄认为不宜对单家牧场抱太大的希望,咱们必须另想方法,追查凶手。”罗永湘叹道:“可惜两次布置,都被不相干的人破坏了,凶手有了警惕,只怕不容易再上钩了。”霍宇寰道:“依愚兄之见,咱们暂时不必急于追查凶手是谁,应该趁此机会,先弄清楚凶手的目的才对。”罗永湘道:“凶手目的显然在夺取那幅《百鲤图》和杀人灭口,这是绝不会错的。”霍宇寰道:“但《百鲤图》是否已被他得去?图中有些什么秘密,值得他杀人灭口?这些,咱们不都应该弄个清楚吗?”罗永湘一怔,道:“大哥的意思,是想先去一趟河间府?”霍宇寰扬了扬浓眉,道:“你认为如何?”罗永湘沉吟了一下,道:“由此地前往河间府,路途遥远,非朝夕可至,最好等二哥回来,再从长计议……”霍宇寰适:“我却觉得不必等他回来,有这三天时间,快马兼程可以赶个千余里路了,再说、你们留在此地继续和凶手周旋,我和九妹随林姑娘轻骑上路。更可收声东击西的效果,顶多十天半月,咱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回来了。”罗永湘道:“既然如此,大哥又何必亲自跋涉呢?请林姑娘和孟老弟辛苦一趟不就行了……”霍宇寰忽然沉下脸来,正色道:“孟老弟和林姑娘虽然不是旋风十八骑的兄弟,既属同仇敌汽,就不该再分彼此,我若不愿跋涉辛苦,难道他们就应该辛苦么?”罗永湘连忙垂手道:“小弟是为大哥的安全着想……”霍宇寰截口道:“不用再说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凡是我决定了的事,从不更改,多说也是白费。”罗永湘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问道:“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霍宇寰挥手道:“越快越好。叫他们备马,天明之前就动身。”罗永湘知道无法劝阻.只得依言转告了李顺。趁李顺离去准备马匹的空隙,霍宇寰忽然对罗永湘低声叮嘱道:“这儿的事,我就全交给你了,在我没有回来以前,务必要记住三件事……”罗永湘恭敬地道:“大哥吩咐。”霍宇寰道:“第一件,不能让兄弟们跟龙氏兄弟照面,也不能跟燕山的人马冲突。”罗永湘点了点头。霍宇寰接道:“第二,要全力保护啸月山庄的安全,不能让凶手查觉鬼眼金冲仍在人世。”罗水湘应遵:“小弟知道。”霍宇寰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耳语,说道:“暗中多注意鬼眼金冲夫妇,姓金的是出了名的大骗子,他的话决不可完全相信。”罗永湘心中一动,道。“大哥是指”说到这里,李顺牵着三匹健马,匆匆赶了回来。霍宇寰话锋转变,抢着道:“你一向做事谨慎,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孟兄弟也是绝顶聪明的人,我特地让他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希望你能体会我的用心。”罗永湘望望孟宗玉,恍然若有所悟,点点头,没有再开口。李顺气啡批赶过来,大声道:“庄主听说霍大侠要走,急得了不得,现在密室恭候,务必请霍大侠去一趟……”霍宇寰微微一笑,道:“我有事暂时离庄,不久就会回来,这有什么可急的呢!”李顺道:“庄主的身家性命,全仗霍大侠护佑,如果霍大侠走了”霍宇寰道:“不要紧,我已经留话,托罗、孟二位转达庄主,他们留在这儿,跟我没有什么两样。”说完,径自带着铁莲姑和林雪贞上了马。罗永湘赶上一步,低声道:“大哥诸多保重,早去早回!”霍宇寰点了点头,道:“别忘了适才的叮嘱。”双膝一夹马腹。出庄而去。铁莲始和林雪贞催马赶上,三骑并辔,飞快地驰出了庄门。铁莲姑混身红衣,艳得像一支刺眼的红梅;林雪贞却白衣素裙,纯洁得宛如隆冬白雪。两人一左一右,拥着魁梧粗壮的霍宇寰,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中。罗永湘怔怔望着那逐渐消失的影子,忽然莫名其妙地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对眼前这幅景像,产生了一丝不祥的感触。三日时光,转瞬即逝。这三天之内,啸月山庄显得十分平静。金三奶奶接纳了罗永湘的建议,开吊第三日后,便停止供应流水席,市井无赖与乡民们见无便宜可占,也就不愿再来凑热闹了。因而,入庄吊祭的客人,每日不过十来起,一向人潮汹涌、门庭若市的灵堂,无形中也冷落下来。奇怪的是,自从飞天胭髅欧一鹏负伤逃走,一直未见再来窥伺,连神算子柳元和龙氏兄弟,也没有再露面。这种出奇的平静,显然并非佳兆。罗水湘将保护鬼眼金冲夫妇任务,完全托付了孟宗玉,自,己则暗暗把旋风十八骑兄弟,分批调入前庄,日夜轮流警戒,不敢有丝毫松懈。第三天傍晚,“魔法师”无为道长匆匆赶到了。罗永湘连忙亲自迎接人庄,顾不得寒喧,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单家牧场的情形如何?”无为道长神色凝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那鬼地方真能把人活活吓死,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怪事……”罗永湘急道:“二哥遇见了什么怪事?”无为道长道:“你不是想知道单家牧场的情形吗?我只能告诉你,那地方在西倾山一处隐僻的山谷内,里面养着好几千匹牲口,却没有一个人。”罗永湘吃惊道:“人呢?”无为道长耸肩道:“全搬家了。”罗永湘不解,道:“搬家?搬去什么地方产无为道长道:“丰都城。”罗永湘双目逮张,失声道:“死了?”无为道长点点头,道:“男女老少,四十多个人没有一个活口。”罗永湘机怜伶打个寒然,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哥,清说得详细一些。”无为道长仰面长吁了一口气。满面悲怆之色,徐徐说道:“那真是个既可惊又凄惨的场面,及今想起来,还令人毛发惊然。几十口号人,有的正在院中劈柴,有的坐在檐前喝茶,妇女们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孩子们在树下好戏……好像是在突然间中了魔,都僵在原地不动了,死了!”罗永湘骇然遭:“天下竟有这种怪事?”无为道长道:“如非亲眼目睹,谁也不会相信。但的的确确是铁一般的事实,半点不假。”罗永湘沉吟了半晌,道:“二哥可曾进入牧场详细勘查过?”无为道长道:“全部房舍都搜遍了,再没有找到半个活人。”罗永湘又遭:“以二哥看,那些人会不会是中了某种剧毒?”无为道长摇头道:“不可能。如果是中毒,牛羊牲口怎会毫无异状呢。”罗永湘道:“这么说,是被人谋杀的了?”无为道长连连摇头道:“也不像是谋杀。那些人死得都很安祥自然,既无伤痕,也不见血迹,再说,谁也没有办法能在同一时间内,将四十多人一齐杀死。”罗永湘默然良久,又道:“二哥抵达单家牧场,是在什么时候?”无为道长道:“昨天傍晚。”罗永湘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无为道长道:“入夜之后。”,罗水湘道:“据你推测,那些人死去,可能已有多久了?”无为道长思索了一下,道:“我是申牌时分抵达的,当时还望见牧场中的炊烟,那些嫁戏的孩子,脸上还蒙着捉迷藏的布巾,厨下一大锅饭刚刚半熟……由这些情形推测,变故一定就在我抵达之前不久发生的,顶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罗永湘道:“那地方很偏僻难找吗?”无为道长道:“虽很偏僻,倒并不难找,由这儿一直向南,湖夏河入山,便有路标和车道可循,只是沿途十分荒凉,难得见到人烟”罗永湘道:“如果快马赶去,明天中午能赶到么?”无为道长道:“中午可能赶不到,入夜以前应该可以赶到了。”罗永湘覆地站起身子,道:“我决定连夜去一趟,庄里的事,请二哥和孟老弟多多偏劳一下……”无为道长一把拉住,道:“慢着,你就这样一个人去吗?”罗永湘点点头道:“大哥和九妹三天前已经去了河间府,双龙镖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都已先后到了兰州,如今在中人手不足,我只好独自一个人去一趟了。”无为道长肃容道:“那地方除了遍地尸首,早已没有一个活人,你去了又有什么用?”罗永湘道:“我要去亲眼看看那些尸体。”无为道长道:“莫非你还怀疑那些人是被谋杀的么?”罗永湘道:“四十多人突然莫名其妙死去,即使不是谋杀,总应该有个致死的原因。”无为道长正色道:“老三,不是做二哥的危言耸听,我总觉得那牧场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气氛,似乎蕴藏着无限凶险,四十多人突然死亡,绝非人力所能办到,其中只怕……”罗永湘笑了笑,道:“二哥莫非疑心牧场内藏匿着妖魔鬼怪?”无为道长道:“妖魔鬼怪未必有,木客山精之类的凶物,那就很难说了””罗永湘叹道:“二哥号称‘魔法师’,难道也畏惧区区山精木客么?”无为道长道。“这不是畏不畏惧的问题,而是犯不犯得上,咱们踉姓单的毫无瓜葛,何必为此涉险呢?”罗永湘道:“但姓单的生死,却与《百鲤图》有关,杀害姓单的凶手,可能就是暗算金刀许大侠和嫁祸大哥的同一个人。”无为道长沉吟良久,叹道:“你一定要去看看,我也不拦你,但是,你得答应带大牛一块儿去,决不能独来独往。”他所说的“大牛”,便是旋风兄弟中最小的老么,生得粗壮结实、天性有些憨傻的袁大牛。罗永湘耸耸肩道:“二哥这是担心我一个人,应付不了那四十多具尸首?”无为道长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多一个人同去,遇事有个帮手,总是好的。”罗永湘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好吧!大牛快准备,再迟明天就赶不到了。”于是,匆匆结扎了一番,与老么袁大牛各跨快马,连夜飞骑离开了啸月山庄。一路上,罗永湘只顾催马赶路,即使中途打尖,也总是草草了事,不肯多耽搁片刻。第二天午后,已经进入了酉倾山山区。傍晚时分,抵达一处山谷,远远望见谷口一列木栅,栅门上万扎着两支牛角,用兽皮剪钉成一个斗大的“单”字。罗永湘突然勒住坐骑,凝目向木栅门内望了好一阵,低声问道:“大牛,你相信世界上真有鬼吗?”袁大牛摇头道:“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怪?”罗永湘道。“可是,咱们今天只怕真要遇到鬼了。”袁大牛不觉一惊,连忙扭头四顾道:“在哪里?”罗永湘扬手向前一指,道。“你瞧!那是什么?”袁大牛循着指尖望去,只见谷中有一缕轻烟,冉冉浮在空际,便答道:“那是人家煮饭的炊烟。”罗永湘点头道:“不错,那是炊烟,但附近山区,除了单家牧场之外,别无其他人家,而单家牧场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那炊烟由何而来?”袁大牛听得一怔,忙道:“是呀!人都死光了,谁还在谷里煮饭……”罗永湘又道:“你再看看那木栅门,竟是由里面锁住的,如果谷中没有人,谁会将门上领?”袁大牛越听越惊,忙道:“三哥,太阳快下山了,咱们还是回城里暂住一官,明天再来吧……”罗永湘笑道:“你害伯了?”大牛道:“我不是害怕……但是……鬼跟人不一样,遇上了很麻烦……”罗永湘道:“你若怕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不怕,就在这儿等我。”大牛急问道:“三哥,你要到哪里去?”罗永湘注目望看前方炊烟,缓缓道:“我一定要亲眼看看,究竟是些怎么样的妖魔鬼怪?”大牛忙道:“那你就快去快回吧,我在这儿等你。”罗永湘重重说了一声“好!”一提真气,由马上飘身而下。大牛也下了马,瞪着一双环眼,不停地东张西望。罗水湘把援绳交给大中,指指道旁树林,道:“你先把马匹藏起来,守在这儿不要离开,如果看见有人从谷中逃出来,就替我截住,但千万记住要留活日。”大牛连连点头道:“知道了。”罗永湘取出铁骨折扇,握在手里,整一整衣衫,举步向木栅门前走去。刚走了几步。大牛忽然哑声叫道:“三哥,你要多久才能出来呀?”罗永湘道:“怎么样?”大牛道:“你告诉我一个期限,如果过时不见你出来,我好赶回去给二哥报讯。”罗永湘微微一笑,道:“我想不会太久,倘若我天明以后仍未出来,你就去报讯吧。”说完,身形一起,越过了木栅。就在他越过栅门的刹那,他注意到两件东西是门顶牛角上缠着两条黑色丧巾;一是栅门上那把大铜锁,崭新透亮,显然刚换用不久。这时,天色尚未入夜,夕阳余晖洒落,谷中景象,清晰可辨。但见这山谷外窄内宽,占地十分广阔,四周山势,环绕如屏,拥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原,用来经营牧场,那真是再理想不过了。这说明单家牧场场主单纶,目光独到,是位精明干练的人物。进入谷中,循车道向左一转,有一片茂密的林子,绕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整座山谷可一览无遗。罗永湘才到林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因为他忽然听到了人声。那是一群孩子,在草地上追逐好戏的笑闹声音。他凝神倾听了好一会,一点也不错,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其中还杂着妇女的呼唤声,叫道:“大柱子,二妞儿……别玩了,该回来洗手吃饭啦……”罗永湘疑云顿起,连忙蹑足穿过树林,一看之下,更不禁得住了。林外是一排木屋,屋前有片空场子,六七个男女孩童,正在空场中捉迷藏。木屋檐下,几名老妇正闲坐着喝茶纳凉。另外四五个年轻汉子,有的在忙着赶牲口,有的正赤裸着上身,在树荫下挥斧劈柴……这情景,跟无为道长叙述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见到的都是活人,并非死尸。一条黄狗忽然发现了罗永湘,“汪汪”叫着直冲过来,孩子们也停止了游戏,纷纷围上来问道:“喂!你是谁呀?不声不响躲在林子里,想干什么?”。:“大柱子,快去告诉爹,阿黄逮住小偷啦!”孩子们一嚷,惊动了那边劈柴的年轻汉子,这个汉子提着斧头大步赶了过来,一把揪住罗永湘的衣领,怒目道:“朋友,你是干什么来的?”罗永湘连忙摇手道:“老兄不要误会,在下是迷了路的人。”那汉子道:“迷路?这儿又不通官通,你怎么会跑到深山里来了?”罗永湘陪笑道:“在下是游学的学子,欲赴百拉寺朝拜还愿,谁知进入山区以后,就迷失了方向,看看天色已晚,无处投宿,途中见到牧场的路标,所以冒昧寻了来,只求借宿一育,明早便走,并无他意。”那汉子道:“咱们谷口的栅门已经下了锁,你是怎么进来的?”罗永湘道:“不瞒老兄说,刚才我在栅门外唤了许久,没人回应,便由空隙处钻进来了……”那汉子喝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岂不知穿壁越垣,非奸即盗……”罗永湘连连打躬作揖道:“在下一时情急,以致越礼,还望老兄多多原谅。”这时候,几名在屋檐前纳凉的老妇人也过来了,其中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衣着较为体面,大约身份辈份都比较高,向那年轻汉子摆了摆手,道:“阿猛,快放手,有话可以好讲,不许对人家这般粗鲁。”那名叫阿猛的汉子立即答应着松了手。罗永湘一整衣衫,拱手道:“多谢老人家。”老妇人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问道:“相公贵姓?”罗永湘忙道:“在下姓罗,四维罗。敢问老夫人家就是单老人么?”老妇人点点头道:“不错,这儿是单家牧场,所有的人都姓单。听罗相公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罗永湘道:“在下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单老夫人“哦”了一声,笑道:“那真是巧极了,老身娘家也是太原府,咱们竟是乡亲了。”罗永湘连忙躬身道:“乡长即尊长,乡亲即家人,老夫人请受在下一拜。”说看,当真拜了下去。单老夫人乐得呵呵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阿猛,快替我扶住罗相公。”那名叫阿猛的汉子伸手来扶,罗永湘暗中运气试探,发觉那汉子力气虽大,并不像个会武功的“练家子”。单老夫人道:“我一看罗相公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坏人。小儿不知,多有失礼,罗相公千万别放在心上。”罗永湘道:“原来这位壮士,就是老夫人的令郎?”单老夫人道:“老身共有七个儿子,数他最小,性子也最鲁莽,所以取名一个猛字。”又指着身旁孩子们道:“这些都是老身的孙儿女辈。”罗永湘假意吃了一惊:道:“敢问老夫人今年高寿几何了?”单老夫人笑道:“你且猜猜看。”罗永湘故作痴傻,仔细看了半晌,道:“大约快六十了吧?”单老夫人大笑道:“罗相公,不瞒你说,我的儿子都已经五十四岁了,最大的孙子,上月已娶了媳妇,老身今年整整七十五岁啦”罗永湘惊讶道:“这真是看不出来,老夫人的身子如此健朗,又这么好福气,可是我……”说到这里,忽然换了满脸悲戚之色,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往下说。单老夫人诧道:“罗相公为何欲言又止?”罗永湘摇头道:“唉!不提也罢。”单老夫人道:“彼此既是乡亲,有活但说无妨,何须忌讳呢?”罗永湘黯然道:“在下并非忌讳,而是触景伤情,眼见老夫人儿孙绕膝,福寿两全,偶而想到家母的不幸。一时忍不往心酸……”单老夫人道:“令堂怎么样了?”罗永湘感慨地道:“在下幼年丧父,全靠家母含辛茹苦扶养成人,自去岁起,家母忽然患了瘫病,缠绵病榻,医药无效,是在下割股疗疾,在神前许下宏愿,只求母亲能病体痊愈,宁愿舍弃功名,朝拜天下名山寺庙……”单老夫人截口道:“原来罗相公欲赴百拉寺,是为了替母还愿么?”罗永湘一面低头拭泪,一面答道:“这半年之内,在下已经朝过南北五台和西岳,现在正准备经百拉寺入川,朝拜青城和峨嵋,然后再顺流而下,远赴南海普陀……”单老夫人肃然动容,回顾众人道:“你们都听见了么?罗相公为了母病,不惜舍弃功名富贵,跋涉千里,遍拜天下名山,这番孝心,足可感动天地。你们若能有罗相公一半的孝心,我就算死也瞑目了。”罗永湘忙道:“人各有命,家母怎能跟老夫人相比。”单老夫人挥挥手道:“孝子临门,这是难得的荣耀,阿猛,去把你哥哥嫂嫂全找来,叫他们都来见见罗相公.”罗永湘突然由不速之客变成了贵宾,被单老夫人亲自接进了木屋。已进屋门,罗永湘便看见里面供着“亡夫单纶”的神位,牌位上所住日期,使今未愈“五七”,跟鬼眼金冲的记述相符。不多一会,单家七房儿媳都闻讯到齐了,男女老幼,满满挤了一屋子罗永湘约略计算了一下,足足四十多人……可是,这四十多口人,全是活生生的,别说死,连一丝病容也没有。罗永湘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他固然深信无为道长绝不会说谎,那么,眼前所看到的又该如何解释呢?单家的人对他十分殷勤,瞬间便准备了丰盛的酒菜,七个儿子轮流把盏敬酒,妇女们端汤布莱,忙得团团乱转,单老夫人虽然不吃酒,也亲自陪着闲话家常,一派亲切慈祥……但罗永湘却深怀戒心,菜不敢多吃,酒也不敢多喝,略饮了几杯酒,吃了一碗饭,便推说身子困倦,起座离席。单老夫人吩咐道:“罗相公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了,大家散了吧。阿猛去把你爹的书房收拾一下,以备相公安歇。”罗永湘道:“迷途之人,能获一榻之地横身,已经感激不尽了,怎敢扰占场主的书房。”单老夫人叹道:“说句不怕罗相公见笑的话,牧场房屋虽多,却因地处深山,平时并无外客,临时实在腾不出一间像样的客房出来,只有先天那间书房,还算清静,罗相公别嫌弃,将就住一宵吧。”罗永湘趁机问道:“场主故世已有多久了?”单老夫人黯然道:“不过才一个多月。”罗永湘道:“但不知患的什么病症?”单老夫人道:“据大夫说,是痰塞症。上了年纪的人,最怕这种病,一旦发病,便来不及施救了。”罗永湘想了想,道:“场主在世的时候,是否有哮喘的宿疾呢?”单老夫人摇头道:“没有。他比我小四岁,一向身体很好。罗相公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罗永湘道:“在下因久侍母病,对老人病症略知一二。据医书中记载,痰塞症并非绝症,多因长年哮喘而起。如果场主生前没有患过哮喘病,应该不会因痰塞症致死。”单老夫人一怔,道:“可是,大夫是这样诊断,难道会有差错?”罗永湘道:“不知是哪一位大夫临诊的?”单老夫人道:“就是兰州城里著名的儒医、同仁堂的曹老夫子。”罗永湘哺哺道:“兰州同仁堂的曹老夫子……”念着,念着,忽然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初到啸月山庄时,查问鬼眼金冲的病因,金三奶奶也曾提到“同仁堂曹老夫子”这个名字,怎会这么巧,单纶也是请的同一个大夫?鬼眼金冲诈死,曹老夫子必然知情,难道说,单纶也是诈死的不成?罗永湘飞快想到这里,精神突然振奋起来,忙又问道:“此地距离兰州甚远,场主思的又是急症,延请大夫,如何来得及?”单老夫人道:“那位曹老夫子并不是特地去延请来的,先夫发病时,他正好在这儿作昏……”罗永湘道:“哦?这可真巧?”单老夫人道:“只因先夫生前,极好收存古董字画,那位曹老夫子也有同样嗜好,彼此原是朋友,先夫发病前,曾到兰州去盘亘了几天,回来第三日,曹老夫子也由兰州到牧场来玩,就在那天晚上,先夫忽然患了病。”。罗永湘趣听越惊,又问道:“那位曹老夫子是否常来牧场作客?”单老夫人道:“并不常来,一年半载也难得来一趟。”罗永湘道:“这次他特地由兰州赶来,想必有很重要的事了?”单老夫人苦笑了笑,道:“谁知道呢?他一来就和先夫闭门谈心,谈来谈去,还不都是谈的那些古董字画。”罗永湘心里暗想:“这位曹老夫子既跟鬼眼金冲和单纶都很熟悉,又对古董字画有相同的爱好,那天啸月山庄的《百鲤图》交易,他为什么没有在场呢?“再说,单纶由兰州返回牧场,是在字画贩子陆逢春被杀的次日,第三天,曹老夫子便赶到单家牧场来,紧接着,单纶就暴病身亡……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从种种蛛丝马迹推测,这位曹老夫子可能早已知道《百鲤图》的底细,甚至可能就是凶手。但罗永湘想不透,关于曹老夫子的其人其事,鬼眼金冲何以竟只字不提呢?单老夫人见他默默无言,只当他太疲倦了,略坐片刻,便起身告退,自回后屋安歇去了。书房已经打扫干净,枕褥都是新换的,罗永湘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渐渐的,人声已静,夜已深沉。罗永湘轻轻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根,闪身而出。他背着木屋壁板,运目四望,但见天际浮云掩月,时间已近子夜,整个牧场寂静无声,灯火也已经全熄灭了。罗永湘辨明方向,一提气,飞身射起,如夜鸟掠空,迅速投入广场边的树林中。脚下一落实地,立即伏身卧倒,凝神倾听。直等了盏茶之久,未见动静,这才跃起身来,飞步穿出林子,奔向谷口。出了木栅门,他举掌轻击三声,低声叫道。“大牛!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