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原来如此

铁心秀士曾弼唱做俱佳，接下去，又是一番痛切悔过的自诉，说出平生许多盗名欺世之事来。正台之上，各大门派以及一些颇负盛誉之土，在方少松连敲了三次“醒迷石片”之后，都自动解了“制心之术”，心神恢复了正常，正等待最适当的时机，说几句真正公道之话。那知铁心秀士曾弼见不自争气，丢尽了天下武林人物的脸，他们纵然有心，在此情形之下，也不愿多开口了。有几个性情刚烈之人，更掩耳而起，跳下高台，向湖边走去，准备抽身离开，不干预这件事了。可是当他们走到湖边，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湖水，那里还有半条船只。原来，锦心红线曾月霞早把所有的船只遣走，约定了讯号，非到讯号发出，船只是不会回来的．了。铁心秀士曾弼越说越不成话，这个评理大会，何须再行评理，青衣罗刹已是完全胜利了。方少松带来武林至尊费了无数心血觅得，专解“制心之术”的“醒迷石片”，依法连敲了三次，只道所有身中“制心之术”的人，灵明重复后，必将给百变天尊一个措手不及的重击。那知自己的岳父铁心秀士太没骨气，硬叫人家用尽心机也帮不上忙，只气得剑肩猛挑，大喝一声，道：“妹妹，我们管不了道件事，走吧。”他霍的站起，绕过锦心红线曾月霞，抓起方幼梅一只手臂便向台下跃去。这时的真曾月霞假锦心红线，“制心之术”虽被方少松用“醒迷石片”解了，但所中的迷魂药物，仍然控制了她的心神，恨毒铁心秀士之念虽解，可是迷迷糊糊的，仍未把铁心秀士曾弼，当作自己的父亲看待，是以对方少松和方幼梅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忿然离去之事，毫不在意，也不阻止。就当方少松和方幼梅双双纵落台下，尚未脱出会场之际，忽然，只觉得铁心秀士曾弼的话语攸然中断，似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方少松和方幼梅虽是伤心已极，这时仍忍不住抬目窥去，这一眼，只看得他们目瞪口呆，惊异欲绝，说不出半句话来，拧身又同到自己的主人席位之上。原来，这时左台之上，忽然多出了一位面貌大致相同，而服饰完全有别的铁心秀士曾弼。这个才现身的铁心秀士曾弼，穿的是一身蓝色长衫，威棱气度，较原先那一位，不知强过多少倍了。两相比较之下，给人们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那无耻狂言的-位，显然是假货了。”那位活形活现，胡言乱语的铁心秀士曾弼，这时已是呆若木鸡，神色大变的连连后退。铁心秀士曾弼不怒而威地微笑道：“在下迟到一步，想不到台端已替小弟代劳了！”铁心秀士曾弼似乎并无惩处那人之意，先向正台一揖，道：“小弟曾弼……。”他本想说明途中受阻，迟来的原因。那料，一语未了，只见原先那个胡言乱语的曾弼，再也沉不住气，心急圆逃，踊身跳下高台。他身子刚落地，忽然跪踉抢出数步，吐了一口黑血，倒地死去。当时，人影连闪，许多人朝着台下纵去。其中一人，扬声呼道：“此人已身中绝毒暗器身亡。”右台上的百变天尊刁逢仇，发出一声厉笑，道：“好毒恶的铁心秀士曾弼，你把在场群雄，戏弄了一番不算，临了，还用下流手段杀人灭口，难道武林之中，真无正义公道存在了么？”百变天尊刁逢仇恶人先告状，明明是自己派人在中途阻滞了铁心秀士曾弼的行程，使他迟到，而找了另一个人，出尽他的丑，这时候看事机败露，干脆自行灭口，生暗器伤了那人，倒打一耙，反先咬铁心秀士曾弼一口。铁心秀士曾弼微微一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们暂时用不着互逞口舌之利，刁兄，可容在下，和刁姑娘说两句话么？”铁心秀士曾弼早从方晓竹的传言中，知这这个青衣罗刹不是真的刁丽卿，抱着先揭穿她假面具的心意，所以单刀直入的，要找青衣罗刹说话了。这是评理大会，百变天尊刁逢仇阴恻恻的一笑，道：“刁姑娘恨你入骨，你纵是舌灿莲花，她也饶你不过！”铁心秀士曾弼道：“那是在下个人之事，无劳刁兄关怀。”青衣罗刹突然冲到台前，发出一声恨毒的冷笑，道：“姓曾的，你今天再来找我，已是迟了二十年了。”铁心秀士曾弼忽然神色一正，道：“请姑娘取上面纱说话！”青衣罗刹微觉失措，怔了一怔。百变天尊刁逢仇怒吼一声，道：“无礼之徒，休难道还要刁姑娘丢人现眼，任你侮辱么？”铁心秀士曾弼朗声笑道：“难道任何人罩上面纱，我也能把她当作刁姑娘么？”百变天尊刁逢仇冷笑连连地道：“刁姑娘极少出现江湖，认她之人不多，即使她取下面纱，你来一个矢口否认，又将如何？”这时，云山苦叟吴正干缓缓站起道：“曾大侠之请并不过份，请刁姑娘取下面纱。”青衣罗刹犹豫片刻，未能自作决定。百变天尊刁逢仇颔首，道：“你就把面纱除去，看那无良心之人，还有什么话说。”青衣罗刹轻抬玉臂，揭去面纱，现出一张忧心过度的面孔，幽幽的道：“二十多年了，你还能从我脸上，找出旧时的痕迹么？”她改用了伤感的语气。铁心秀士曾弼被她这一句情意幽幽的话，抢尽了上风，虽然认出她明明不是当年诱骗自己上当之人，也无法驳斥于她，纵是驳斥，也无人相信自己的话。本来也是，二十多年的岁月，其中的变化，又是多么的大呵！除非有别的人，指证她不是刁丽卿，否则，铁心秀士曾弼便无从否认。青衣罗刹见铁心秀士曾弼答不上话来，又是一声如泣如诉的吁叹道：“我已经替你生了一个孩子，你可以为不认我。但你总不能让孩子没有爸吧！”她的态度完全变了，用的是另一种手段。这一种手段，几乎使铁心秀士曾弼招架不柱。恰在此时，场中又飘过来一股恶臭的气味。咳嗽之声，响成一片。锦心红线曾月霞心灵上首先发生了反应，她体内迷魂药力，竟筏那恶臭之味，一冲而解，她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看了当前的情形，心头猛震，未加思索的，身形陡起，越台向铁心秀士曾弼扑去，口中呼道：“爸！”铁心秀士曾弼只知她是刁丽卿所生的女儿，却不知后来的内情变化，假曾月霞已为真曾月霞取代了。她的扑身过来，正巧合了青衣罗刹所说的话，在精神上，反而增加了铁心秀士曾弼无比的压力，弄得他应既不是，不应中不是，尴尬至极。同时，方少松中认为这个曾月霞乃是一个假冒之人，不由恼怒地跟着扑身过来，大声喝道：“罔顾伦常的贱人，我先劈了你！”随声击出一掌，把锦心红线曾月霞尚未到达彼台的身子，打得连翻了二转，落到台下地上，受了重伤。便曾月霞的功力，虽不及方少松目前的成就，照说也不会被方少松一掌就击成重伤。只因，她神智初复，一心用在父女相会之上，同时，自己被人利用，又有了愧作之念，难免心意不专，反应稍钝，是以落得如此。方少松一掌打伤锦心红线曾月霞，心中忽生悔念，忖道：“她也是身不由己之人，我怎能对她下此毒手。”飘身落到铁心秀士台上，轻声呼道：“岳父！”脸上布满了懊悔痛苦之色。铁心秀士曾弼当然说不上责怪方少松的话来，但微微一叹，道：“你去把她抱上台来，让我看看她的伤势。”方少松蹙眉抱上锦心红线曾月霞，平放台上。铁心秀土曾弼掏出一颗药丸给她服下，同时三指一搭曾月霞腕脉，一股热流传入她的体内，不惜耗费真元之力，为她疗起伤来。铁心秀士曾弼内力何等深厚，不过片刻时间，锦心红线曾月霞娇喘一声，睁开了秀目，一见自己的父亲正立在身边，悲切切地叫了声：“爸！”道：“孩儿罪该方死，不该受人家的利用，召集这次评理大会，累得爸清誉蒙尘，孩儿真是生不如死的了。”铁心秀士曾弼一愕道：“你是刁丽卿所生的孩子么？”锦心红线曾月霞灵智尽复，反而听不懂铁心秀士曾弼的话来，讶然道：“爸！我不认识刁丽卿。”铁心秀士曾弼微怒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假冒我的霞儿？”锦心红线曾月霞作急道：“孩儿就是月霞呀！”铁心秀士曾弼当机立断，二指一挑一带，翻起她右手饰袖，玉臂一露，急又替她掩好，神色戚然道：“霞儿？怎会真的是你？”原来，铁心秀士曾弼已看出她右臂上有一粒朱矽红印，对她的身份再无疑问了。方少松则更加堕入五里雾中，双目失神地，死死盯在曾月霞脸上。曾月霞摇了一摇头道：“孩儿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恍恍惚惚，实在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铁心秀士曾弼和方少松深知百变天尊刁逢仇的手段，变幻莫测，虚实真假，令人捉摸不定，还好得曾月霞有一粒与生俱来的朱砂红记，要不，曾月霞所受的委曲岂不更大了。这时，正台上云山苦叟吴正干与另外几位评理公正人商量了一阵，缓缓站起，代表发言道：“曾大侠，在情在理，你都应把刁氏母女领回府中，共庆团圆，至于其他的恩恩怨怨，便大家谁也不用说了。”这话，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公正。青衣罗刹就先谢了云山苦叟吴正干，勉勉强强的一叹道：“难女敬谢各位武林前辈成全，化除宿怨，只不知，他……他……会要我么？”铁心秀士曾弼除非甘冒武林中的千手指摘，否则便说不出不要青衣罗刹的话来。假如青衣罗刹真是刁丽卿，铁心秀士曾弼自然有承认的勇气。可是，当面那个青衣罗刹，并不是真的刁丽卿，叫他又如何甘愿受欺，把这个祸害接到家中去呢。要知铁心秀士曾弼，早年就是一个不大认命的人，如今虽已年过半百，但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牛脾气，依然存在。他似乎有点火了，冷然笑，道：“吴老此言，在下歉难照办！。”此话，除了铁心秀士曾弼自认说得丝毫无愧外，连方少松在内的所有的人，都觉得铁心秀士曾弼既不近情又不在理。他们那里晓得这个青衣罗刹，根本就不是刁丽卿哩！现在，输到百变天尊刁逢仇大放獗词道：“凭铁心秀士这一句横蛮无理的话，各位正直的高宾，现在该认识他的本来面目了吧，像这种盗名欺世的武林败类，我们应该把他割除！以维武林正气！”一阵嗡嗡之声，被百变天尊刁逢仇煽动了起来，百变天尊刁逢仇的阴笑，在月华普照之下飘荡着。铁心秀士曾弼叹了一口气，道：“贤婿，我们一时大意，把他的阴谋诡计，估计得太低了，看来今天的事态，极难收拾。”方少松似乎也没有了主意，不知如何应答才对。这时，应该算是铁心秀士曾弼最艰苦的时候了。百变天尊刁逢仇洋洋得意地又道：“什么是正义？老夫拭目以待。”就在他高兴头上，忽然湖面上，有二条人影踏波而来。他们身法快得令戒备之人，来不及喝声阻止，便已飞起了身在空中，朝岸上扑来。几排强弓连珠弩箭，发出惊心动魄的啸声，朝来人射去。来人之一，人在半空之中，大袖连挥，那些连珠弩箭，不要说射中，还未近身，便被他阵阵袖风，击得及射而回。只听一片惨号之声，许多放箭的箭手，反被击回的飞箭，伤了不少。百变天尊刁逢仇已然看清来人是谁，神色微变之间，一老一少二条人影，已飞落身在百变天尊立身的同一高台上了。这时，大家才看清楚，二个来人，一个是白须白发的中等身材的老人，白须飘飘，显得出尘脱俗，有些人认识他便是八穷书生刁宇通，另一人却又是一个锦心红线曾月霞。百变天尊刁逢仇这凶恶的人，一见白从老翁，不由神气微沮的退了半步。八穷书生刁宇通威凌地瞪目道：“孽障！你看看老夫是谁？”百变天尊刁逢仇神色极快的恢复常态，冷冷地道：“你是谁？老夫没有知道的必要。”八穷书生刁宇通一阵仰天哈哈大笑，道：“好！好！你不认识我最好，老夫当着天下群雄在此，将你从我门下一笔勾消。玲儿，他不再是你的师叔祖了，你有什么帐，尽可向他细算细讨。”不屑地，闪身走到高台一边。八穷书生刁宇通数十年前，凶名着天下，他的现身，不论识与不识，都心情紧张地惶悚不安，谁都不敢吁出一声大气，千百双眼晴都守定着他。锦心红线刁翠玲（锦心红线乃是刁翠玲自闯的名号，现在当着真曾月霞的面前，她涌再被称为曾月霞而应恢复其本名刁翠玲。）先不找百变天尊刁逢仇相斗，却向青衣罗刹一声冷笑，道：“你大约出了一阵风头，现在也该滚了。”青衣罗刹的气焰顿时不知消失到那里去了，畏畏缩缩的应了一声：“是！”人已走到台边，准备下台而去。锦心红线翠玲忽然秀眉一挑，又改变了主意道：“且慢！你刚才大约说了不少混话，给我澄清后再走！”青衣罗刹似是怕极了锦心红线刁翠玲，纵有百变天尊撑腰，也不敢反言相向，涨红着半老的厚脸皮，吞吞吐吐地道：“罪女春燕，原是服待姑奶奶……。”一语未了，百变天尊刁逢仇扬手击出一掌，把春燕打得飞出台外数丈，落地而死。锦心红线刁翠玲若无其事的轻“哼”道：“你这一掌，等于是给自己制了口供，把自己的阴谋诡计，都坦白承认了。”她只是三言二语，便把百变天尊的口堵死了。八穷书生刁宇通又是一声敞声笑道：“孩子，你先认了你父亲，再和他算帐不迟。”二人飘身来到铁心秀士曾弼等人所立的台上。铁心秀士曾弼早从玄玄倩女罗惜素口中，获知了八穷书生刁宇通回头为善之事，当即以晚辈之礼见道：“老前辈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八穷书生刁宇通笑道：“你我的称呼，有点不大妥当，但，你先见见你的孩子再说。”铁心秀士曾弼算得上是武林中的宗师人物，这时也不由微感脸热。锦心红线刁翠玲已是挂腰拜了下去，道：“孩儿翠玲见过爸爸！”铁心秀士曾弼一阵感伤，扶起锦心红线刁翠玲道：“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你妈现在在那里？”锦心红线刁翠玲不便在这时说出刁丽卿未能同来的原因，她有她的一套，说得毫不露痕迹地道：“此间事了之后，孩儿陪爸接妈去！”原来，八穷书生刁宇通和锦心红线刁翠玲，借不到渺渺神翁“香木珠”，失意之下，想起了毒手仁心古克道，只要有他相助，便不难救出刁丽卿，于是二人只好又折回湘省，找王玉莲转请玄音仙子覃英设法。他们回来得正巧，路上便听说君山举行评理大会之事，八穷书生刁宇通心中一动，便和锦心红线刁翠玲赴来了君山。铁心秀士曾弼也顾不得详细相问锦心红线刁翠玲，因为这时，百变天尊刁逢仇又有了新的举动了。只见他轻轻的击了三掌，掌声中夹有一种尖锐刺耳的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