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竹因明知锦心红线曾月霞诡计多端,所以并不坚持逼她说出,“人鬼愁”的所在之地。同时他还有一个退一步的想法,如果锦心红线曾月霞有心冤他,随便指一个地方,便够他伤脑筋的了,他真不如自己打听的好。他有此想法,是已当时毫不罗嗦,转身就走。他不是一个粗鲁之人,虽然有时冲动激进,但也极易恢复理智冷静,他离家之后,先不作盲目的胡窜,却走到了洞庭湖边,选了一个清静优雅之处,立足检讨起来。另一边,王玉莲就在方晓竹静思检讨之际,不知不觉之下,顺着锦心红线所提示的路线急追下去。天地之间,一分之差,可以改变整个的局面,王玉莲与方晓竹这一相错,果然产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这是后话。方晓竹面对名湖胜景,心思沉重的作了一番检讨和分析,最后的结论,认为自己的父母被送到“人鬼愁”的说法,是真实的。他又猜想“人鬼愁”必是一处非常险恶之地,极可能就是锦心红线曾月霞她爷爷的根本重地,她正要利用这个机会,除去自己。因为,她既已知道了自己的背景,自然再也放不过自己,如此一石两鸟,正好永绝后患,这是她不至假言欺人的理由。下一步,就是如何查出“人鬼愁”的所在地了,他也料到,“人鬼愁”不是随便可以问得出来的,一定得浪费不少时间,在这段时间中,锦心红线曾月霞正好从容设计应付自己,这也就是她为愿直接指出所在地的原因。他想着,想着,忽然剑眉双轩,冷笑中自言自语道:“就是龙潭虎穴,我方晓竹也得闯上一闯!”他忧心双亲安危,豪迈之气油然高涨,挺了一挺胸脯,就待正面迎接新的挑战。不想身形刚转,忽闻不远有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大喝一声:“是谁?”便向那发声之处扑去。他应变神速,身法奇快,念动即发,就是一双飞鸟,也莫想逃脱。可是,这一次他失败了,他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只见到一棵老年柳树,如丝柳条,垂拂湖面,带起圈圈涟漪。他喟然一叹,对自己三年苦学的艺术,成就如何?不禁怀疑起来。他楞了一楞,猛然悲壮地大声道:“有死而已!”头也不回,颜色举步离开湖畔。行未及丈,忽听那原来发声之处,又有人格格一笑道:“四庄主,想通了么?”方晓竹再次遭人戏弄,脑门冒起一股无名之火,这次,他是旋身发掌,有意伤人,一道无与伦比的狂飙,疾向发话之处卷去,他掌力发出,双睛如炬,凝神注定方圆数丈之内,倒要看看那发话之人的遁形之法,只要那人身形一现,第二步杀手,即将连番而上。只听“咔嚓!”一声,那株老年柳树,已被方晓竹的掌力,震得齐腰折断,枝叶浅扬,在那枝叶飘荡之间,一只碧丝鹦鹉冲天飞起。原来,那只鹦哥儿,在第一次发声之时,隐身在那老树主干的反面,树大为身小,方晓竹又非神仙,没有隔山睹物之能,自是瞧不见它。这时树折枝飞,它再也存身不住,于是就随着飞溅的柳叶风飞上了半空。这只鹦哥儿,能受得起方晓竹掌力一震,细思起来,确非凡物。方晓竹眼看那鹦哥儿,越飞越高,转眼没入云中不见,心中大有时乘运蹇的味,玉面之上,泛起一抹苦笑。他满肚子不是滋味,在叹声中,又抬起了脚步。刚刚走了不过十步左右,只觉头上一阵急风掠到,气恼地抬头望去,果然又是那双鹦哥儿向他头顶俯冲而来。他冷笑一声,功行右臂,只要它再行飞近,习而未用的“一元指”,就要拿它发利市了。不想那只鹦哥儿乖巧得很,竟似看出他满肚子怒气,都正要向它发泄似的,突然双翅一拍,疾阵之势猛刹,一个大转惊,在方晓竹头上五丈高处回翔起来,这恰好是方晓竹劲力难运的高度。它在空中转了两圈,拍翅哓舌道:“四庄主,我知道‘人鬼愁’!我知道‘人鬼愁’在那里!”方晓竹只气得跺脚骂道:“畜生,你也要戏弄于我么!”俯身拾起一块三棱石片,就待掷将出去。那双鹦哥儿又尖着声音道:“看你凶霸霸的劲儿,我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方晓竹原不是没有理性之人,只因一时气恼,未加深思,落得被一双鹦哥见笑话,一时弄得出手不好,不出手也不好,极为尴尬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尽吐胸中之苦。啸声发出后,心胸一畅,暗忖道:“这双鹦哥儿,不但能言善道,而且更能揣摩人意,必定来历不小,我怎如此糊涂?”这一想开,怒气全消,顺手将手中三陵石片在湖中击起一串水花,仰头笑道:“你可以前倨后恭,我知道又怎样?”方晓竹被它说得啼笑皆非,一时开口不得。就在此时,他心念闪动之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或许能告诉他“人鬼愁”的所在之地。这人就是碧螺湖后山的义胆金戈石浣,凭他的江湖阅历,大约不会叫自己失望的。因此,他便不顾向那只鹦哥儿低头,赌气不再理它,自顾向前走去。那只鹦哥儿见方晓竹毫不输口,反而自动松口了,讪讪地道:“你刚才为什么骂我畜生呀!”方晓竹懒得与它胡缠,简单地道:“你难道也算是人!”那双鹦哥儿道:“我不是人,却有人味,你们自认是人,又有几人真有人味的?”方晓竹千万想不到一只鸟儿能说出这种涵意至深的话来,当时出自真诚的大大赞叹道:“骂得好!骂得好!在下谨此收回前言。”忽然偏头道:“那么!我该叫你什么哩?”那双鹦哥儿高兴地道:“你如果要和我交朋友,就请照你们甜言蜜语的叫法,尽好的叫!”方晓竹笑道:“难道要我和你称兄道弟不成?”那只鹦哥儿笑道:“你就是称我一声老哥,也都占了极大的便宜哩!论年龄,论江湖历史,我那一样不比你强!”方晓竹被它说得下不了台,只好点头道:“那么我就称你一声兄台吧!”那只鹦哥儿偏头道:“听你语气,心中甚是不服!你不要不服,马上给你好处,告诉你前往‘人鬼愁’的道路,以后的好处,更不用说了。”方晓竹苦笑道:“你总该有一名儿吧,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我们才好称呼。”那鹦哥儿说起自己名字了,有点不便出口似的道:“我家主人常常叫我小翠儿,你就叫我小翠姐吧!”方晓竹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调侃道:“这样一来,你不是做不成兄台了么!”小翠儿嗔道:“姊台也比你大呀!”方晓竹哈哈大笑道:“你真是发明家!字典上要增加姊台的注解了!”小翠儿似被说得不好意思,双翅一束,又冲天射入云中不见。方晓竹经过一笑后,胸怀大开,扬声叫道:“小翠姊!你说了怎可不算,去‘人鬼愁’的路到底怎样走呀!”鹦哥小翠儿一冲向下,落在方晓竹肩头上,道:“跟着你的鼻子走吧。”方晓竹愣得一愣,才会过意来,大步向前走去。走未几步,忽然停步不前道:“慢来,我得先弄清楚,你怎知我要到‘人鬼愁’去的?”鹦哥小翠直直率地道:“从你嫂嫂锦心红线口中听出来的呀。”方晓竹点头道:“那就是了!否则你的毛遂自荐,真有点使人生疑。”鹦哥小翠儿笑道:“你不相信我,现在还来得及,我确实有很多毛病。”方晓竹道:“你倒是个不会自吹的人。”鹦哥小翠儿道:“我最爱信口开河。”方晓竹又是一阵大笑道:“你是看出了我的弱点,为争取时间,非仰仗你不可是不是?也罢,就算你信口开河,我也只好硬起头皮,白相信你一遭。”方晓竹又举步前行了。鹦哥小翠儿站在方晓竹肩头上,左顾右盼,悠心得很,忽然,自言自语道:“要是我,才不随便相信人家的话呢………如果带错了方向,又怎么?”方晓竹被逗得答腔道:“小翠姊,你的主人是哪一位江湖奇人?”鹦哥小翠儿笑道:“我一句话,又被你的疑心勾起来了,要查我的根源是不是?”方晓竹心念才动,就被鹦哥小翠儿猜中,不由俊面一红,甚不是味。鹦哥小翠儿在方晓竹耳轮上轻轻一碰,道:“你真嫩得很,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不过,我的主人吩咐在先,现在不该你知道的,我不敢多说一句,你信得过就信,信不过,还是老话一句,在你没有上当以前,彼此分手还来得及。”方晓竹被这只灵慧的灵哥儿逗得莫可奈何,口上说不过它,心中却并不是丝毫没有打算,觉得这只鹦哥心直口快,绝不可能是阴险之徒,只要自己多多留心,大致吃不了多大的亏。于是道:“上了当再说!”就这样,方晓竹听任小翠儿在他肩头上,指东行东,指西行西的走出了岳阳地界。第一天,他们注息于汨罗。汨罗临江立市,市面尚称繁荣。江名汨罗江,战国时楚屈原自投汨罗江而死,所以历代诗人墨客,每临汨罗,都有凭江默吊古诗人的情怀。方晓竹官宦世家,武林后起之秀,文武两途,都有非凡造诣,趁着天色还早,颇有去江边一游之意。于是和鹦哥小翠儿在晚霞映照之下,来到汨罗江边。方晓竹受怀古幽情的嵌荡,不由诗兴大发,摇头晃脑之间,心中已经有了绝句,就待吟哦出口,那鹦哥小翠儿忽然嘲笑似地道:“喂!你是不是也要风雅!风雅!。”方晓竹被它一盆冷水,淋得兴趣全消,到口的诗句,也几乎忘了。他真怕它再来上两句,弄得自己更下不了台。佳句胎死腹中,方晓竹脸上不免现出悻然之色。鹦哥小翠儿细声道:“我并不反对你吟诗,只是此时此地不是吟诗的时候……你且收拾心神,看看后面有谁来了?”方晓竹这才知道小翠儿果是有心人,老江湖,好意关照自己,心中大是感激,当下谢了鹦哥小翠儿,便默运神功,毫不回头的过地查看身后动静。鹦哥儿一拍翅膀,飞入一株柳树之中,隐藏起来。方晓竹任督二脉皆通,神功一运,便查出来人尚在三十丈之外,而人少多达四位。来人功力不弱,身法极快,就在方晓竹微一思忖之余,又接近了二十余丈。方晓竹故作不知,装出一付悠闲神态,口中哼哼唧唧的,不知唱些什么东西。四个年高五十以上的老叟,在方晓竹身后二丈左右,站成一排。最后一人,身穿褐色长衫,三角脸,扫帚眉,脸上骨多肉少,两太阳穴愤起老高,一双绿豆小眼睛,精光异异。第二位,穿的是半截大褂,裤子和衣服颜色一样,甚至于一张马脸上的颜色,也和衣服一样,总之,全身都是土黄色,血盆大口,占去了马脸的一半,一只鼻子,却又小得可怜,点缀其中,显得甚是渺小,淡淡的眉毛之下,是一对向外突出的金鱼眼,光芒逼射,煞气腾腾。第三位,既矮又瘦,皮肤黑不算,还穿的是…身黑色大褂,把人衬成了一块黑炭,大约皮肤黑的人,都是有付好牙齿,他半张不开的嘴唇内,也有有着一付够夸耀天下的玉齿,不但白,而且长得均匀如一,煞是逗人羡爱,此外,他全身上下,便没有令人看了不皱眉头的地方了。最左一位,头大脖子短,和肥胖的身子连在一起,就是一个大肉球,全身白衣白裳,没有半点灰尘,似是一个既有财,又有福的人,因为头是圆的,看不出他的太阳穴,是否鼓得足够火候这四个人,虽然形象各别,但年龄大约都在五十以上六十未到之间。那最右的一位三角脸老者,干咳一声,其用意,大概是告诉方晓竹后面有人来了。他咳声过后,等了半天,却见方晓竹自若罔闻,未予理会。黑炭老者身子小噪子大,口中发出一声焦雷似地“喂!”道:“小狗,你是不是姓方?”人家已然指名骂上头来,不容方晓竹再不转身了。那四个人竟未看清他是怎样转周身来的,只觉方晓竹的背影微微一幌,便变成了一个风神玉貌的美少年。四人对看了一眼,露出了惊讶之色。方晓竹人虽长得英俊,只是此时的脸色却显得不大和气,大有深责他们四人,打扰了他的诗兴似的,冷笑道:“四位找我姓方的何事?”黑炭老者张口欲言,却被其右边的三角脸老叟把手止住,由他发话道:“小侠可知我们四人是谁?”方晓竹剑眉一蹙,想了片刻,毫无所得,道:“知不知道你们是谁都是一样,有话快讲。”那三角脸老叟狂笑道:“老朽兄弟四人,顶天立地,平生行事,有一份小小规矩,就是未报出姓名之前,从不向人下手。”隐身一旁的鹦哥小翠儿不待方晓竹答话,接口道:“什么臭规矩,你们的大名不说也吧!”口气轻蔑,目中无人。四人同是一怔,黑炭老者大吼道:“是谁?滚出来?”敢情,他们注意力集中在方晓竹身上,想不到另外有人答上了腔,而且,答话之人似是不把他们兄弟四人放在眼下。小翠儿仍不现身,冷笑道:“我一现身,你们便抖不起威风了。”黑炭老者垫步长身,扑向小翠儿存身的柳树,愤然道:“不见得。”他身形刚起,方晓竹横身一掠,道:“你们的规矩那里去了?”黑炭老者一个千斤坠,半途收住身形,被方晓竹说得当场怔住。那三角脸老叟招呼黑炭老者道:“三弟,回来”黑炭老者痛恨而回,那三角脸老叟一指自己的鼻尖道:“老夫侯明,人称东翁的便是。”接着依序一一介绍道:“这位是二弟西叟马俭,三弟南灵狄墨,四弟北异袁裘!区区四人,并称神州四老,”把神州四老四字说得既响又亮,大有凭这四个字,就可叫方晓竹俯首听命似的。方晓竹猛然想起此四人的来历,不由心头一悸,忖道:“什么时候神州四煞变成了神州四老,此四人凶名久着,确非易与。”他心中虽然吃惊,但脸色不变,冷笑如故地道:“各位所为何来?”东翁侯明三角脸一扫道:“老朽兄弟四人,想向小侠讨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