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方晓竹先不调息养神,径向别院二老居住之处奔去。他乃世家子弟,忠孝为本,晨昏定省之礼,只要人在家中,从不问怠,这时天色已然大亮,正是定省之时,故先向后院行去。他奔行之际,脑中仍不住的想着锦心红线曾月霞和她爷爷的谈话,深着这件武林隐祸的严重性,实超自己原有揣测百倍以上。自己的背景,既被锦心红线曾月霞发觉。随之而来的,必是一连串更难应付的诡计。其目的,不外乎是控制自己和消灭自己。情势演变至此,首先使方晓竹作难的,就是擎天手方萌臣和他夫人的安全问题。二老的安全,是锦心红线曾月霞可以控制而致胜的王牌,这一点方晓竹早巳想到,也就是他一直未曾与锦心红线曾月霞正面冲突的原因。如果不能解除这一心理上的威胁,方晓竹便不但不能和锦心红线反脸,更不敢向外发展,担当遏阻武林血劫的大任。方晓竹这时一想起了这个问题,不由豪迈之气一泄,吁声一叹,有些无所适从之感。他走到别院门前,不见守门的方英,心中有所警惕的叫了二声:“方大哥!方大哥!”院内静静的,没有半点回音:他急步跨过院门,心情有些紧张,又叫了二声:“爸!妈!”院内依然是静静的,没有半点回音。他神色大变,跃身进了内房,房内什物零乱,家俱歪倒,显然是有人在房中发生过剧闹情事。擎天手方荫臣夫妇二人及方英的突然失踪!加上此情此景,不由方晓竹不向极坏的地方想去。他怒吼一声,不计厉害的,先奔锦心红线曾月霞的香闺。发现锦心红线曾月霞尚未回房,又转奔大厅集会之所。大厅中,锦心红线曾月霞正和枫林双仙等人谈着一些笑乐之事。方晓竹铁青着脸,势猛如雷,一冲而入,众人齐皆为之一惊,锦心红线曾月霞闻声问道:“竹弟什么事?”方晓竹父母失踪,方寸早乱,平日的灵明、机智,全被愤怒之火所掩,连话都懒答,竹剑一领,便向锦心红线曾月霞分心刺去。锦心红线曾月霞见方晓竹身形似箭,疾如闪电,第二句话尚未及出口,竹剑已到面前,莲步一错,偏身闪避。谁知方晓竹的剑术已有极深的造诣,任凭锦心红线曾月霞如何旋身换步,闪动身形,剑尖指处,却始终是她“七坎”大穴之上。眼看方晓竹只消顺势一推,锦心红线曾月霞便非溅血当场不可,只骇得锦心红线曾月霞惊叫出声,面无人色。蓦地,方晓竹手中竹剑一斜,裂帛之声响处,锦心红线曾月霞的罗衫已被竹剑挑了下一片。方晓竹的现身,出剑,发生于幌眼之间,锦心红线曾月霞身侧虽有不少高手,却因事情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不要说出手相救,只怕连意念都未转得过来。方晓竹停身收剑,铁青着脸,愤然道:“我要不是怕你的贱血污了我的竹剑,今天非叫你尸横就地不可。”锦心红线曾月霞死里逃生,惊慌甫定,脑中一片迷糊,不知方晓竹何以突然反脸,遽下毒手,她情况不明,心中的问号太多,也不知从何问起,干脆闷声不响,静待方晓竹的下文。方晓竹又瞪了锦心红线曾月霞一眼,吼道:“你这贱女,把我爸妈怎样了?”方晓竹认定锦心红线施了“调虎离山”之计,派人暗中迁走了自已的父母,这时见她表情逼真,装得一无所知的样子。不由更是冒火道:“谁是你的竹弟,你今天要不把我父母交出来,莫怪我剑……掌下无情。”他原想说剑下无情,话到口边,猛忆起陈菁有言,不愿让这把竹剑上血污,所以连忙把“剑”字改说成“掌”。语音一落,收回竹剑背好,双掌一扬,忿恨之情,表露无遗,大有就是不用剑,也非将对方毁在掌下不可之慨。锦心红线曾月霞死里逃生,心神已定,只要方晓竹让她开口,她便不愁没有应付之策。她心念疾转,已有计较,面色一寒道:“我且问你,我是你什么人?我不叫你竹弟,你说!叫什么。”方晓竹当时答不上话来,人人都知道她是铁心秀士曾弼的爱女,是方家凭明谋正娶,用花轿迎到方家来的。就凭这一点,方晓竹那能说出一个“不”字来。至于,当面之人是否曾月霞本人,在真象未曾大白之前,方晓竹一人之言,说什么也扭转不过众人的视听。方晓竹“哼!”了一声,不作正面答复,冷然道:“快说,我爸妈在哪里去了?”“不知道。”方晓竹怒火又起,吼道:“你不知道谁知道。”作势进击:锦心红线曾月霞忽然“卟卟”一笑道:“竹弟,你摆出这种神气,是对我嫂嫂的吗?”口气之中,似已表示并非真的完全不知道。方晓竹蓦地神志一清,冷静下来,认清了形势,暗忖道:“这妖女只是听命之人,我这时就是把她杀了,也救不出自己的父母来,何不先套套她的口风,待探出父母的下落之后,再作计较。”心念一决,面上的神色也就松弛下来。锦心红线曾月霞不待他开口,先道:“理屈了,是不是?”方晓竹换了一种口气,道:“他们到底那里去了?”语气已和缓了不少。锦心红线曾月霞仍是带笑道:“你没头没脑地又打又骂,叫我怎样回答呀。”方晓竹肺都要气炸了,却是没法,只好把别院中不见了双架之事风了出来。末了,又补上一句道:“你不要装聋作哑,这件事一定是你玩的把戏。”语气至为肯定,不容否认。锦心红线曾月霞环扫厅中各人一眼,道:“各位老前辈,可知二位老人家失踪之事?”擎天手方荫臣夫妇所居的别院,虽近在后园一隅,却因擎天手夫妇看不下锦心红线曾月霞的所作所为,所以别院附近,绝不让府中任何人接近,锦心红线曾月霞为了做给人家看,便也自动禁止手下人接近别院。因此二老的失踪,自是无人知悉。此事发生在威真一方的方府上,却是人人脸上无光,是故各人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只用沉默作答。锦心红线曾月霞幽幽一叹,对方晓竹道:“我如果说不出二老的去处,你一定不会相信吧?”方晓竹道:“算你尚有自知之明。”锦心红线曾月霞犹豫片刻,道:“好!我告诉你!”方晓竹道:“这是你聪明之处!”锦心红线曾月霞以言语拖延时间,乃因腹案尚在酝酿之中,这时道:“在我未说出二老去处之前,得先看看你是否确有挽救二老的功力?”方晓竹仰天大笑道:“凭你的那点能耐,只怕没有考验我的资格。”他因偷听了锦心红线曾月霞祖孙的谈话,觉得自己已无掩饰功力的必要,是以干脆口发狂言,存心一看锦心红线曾月霞的反应。锦心红线曾月霞笑道:“我就是胜得了你,也不能和你过手,叔嫂相争,传扬出去,不但方家面上无光,也有失我曾家的颜面。”方晓竹恨得暗骂道:“我总有一天,叫你现出原形来。”口中却道:“我以四庄主的身份,怎能与庄中的贵客宾动手。”锦心红线曾月霞脸色不变地道:“没有关系,在座的各位老前辈,都是看在家父的面子来协助嫂嫂的,严格说起来,算不得是方家的朋友,只要你胜得过他们,我自会告诉你……。”锦心红线曾月霞找来的这批江湖高手,原是铁心秀士曾弼不屑与交之人物,她以铁心秀士曾弼爱女的身份,曲意相逸,自然都乐于为她所用。他们怀着攀龙附风的歪心,一则自高身份,声言与某某为友,再则兴风助浪,利用锦心红线曾月霞的旗号,快意私仇。在他们的眼中,除了铁心秀士曾弼父女之外,那里还有余于,这时他们全以锦心红线曾月霞的意志为意志,管你方晓竹是谁!尤其玄衣仙娘雪欺霜,日前上了丑吴用王德一个大当,锦心红线曾月霞格外开恩,给她留住了颜面,久有将功折罪之心,这时,为了讨好锦心红线曾月霞,第一个便帮上了腔,迈前徽步,笑对方晓竹道:“四庄主,可愿指教老姊姊两招吗?”方晓竹剑眉一轩,昂然道:“我要不叫你们识得厉害,也枉为‘天门派’的传人了。”锦心红线曾月霞故意笑得打跌道:“唉哟!竹弟原来是天门派的高手,平日假装稀松,真还把嫂嫂给蒙住了呢,现在就请你一显天门派的绝学吧!”忽又改变语音,道:“什么是天门派呀!”不但她不知道,从在场各人的脸色上看去,竟是谁也浑然不知。方晓竹泄愤似的笑道:“你们连天门派都不知道,还算得什么人物?”玄衣仙娘雪欺霜娇笑道:“废话少说,先把你的本事显出来,只要你胜得了我,不管江湖上有没有‘天门派’,我都承认好了!”她双手一摊,娇躯乱转,一阵香风,向方晓竹身上滚来。她看出方晓心刚才剑挑锦心红线曾月霞罗衫的身法手法,颇不等闲,再不敢把他当作庆会擎天手掌力的嫩货,同时她也不能再丢人了,所以一上来便施出了“天旋地转”的师门绝学。方晓竹熟读了九百九十大本天下奇书,胸罗万有,对各家武学,莫不了如指掌,那会把玄衣仙娘雪欺霜的“天旋地转”放在心上。他有心杀鸡敬猴,尽量表现自己的功力,根本就不准备和玄衣仙娘雪欺霜多缠,脚展开飘香步法,配合“一元掌”法中的“开天辟地”,单手一吸一推,一元玄功随掌发出,迎着玄衣仙娘滚来的娇躯,掌力方向一变,泛化出一股生生不息的旋回之力,把玄衣仙娘雪欺霜滚转的娇躯,摧动得就在原地旋转得更快更急。玄衣仙娘雪欺霜身不由主,不想旋转也已不行,只转得头昏眼花,娇喘嘘嘘,双膝一软,站身不住,踣到地上。方晓竹笑道:“这就是天门派绝学,你觉得还够滋味吧”。玄衣仙娘雪欺霜气喘不止,尽管心中难过,怎奈连话也说不出口。在场群雄,对方晓竹这一手绝学,虽是见所未见,但赂加思索之下,多少也有了一点领悟,觉得方晓竹的掌进,带有旋转之力,正好催动了玄衣仙娘雪欺霜身形的滚转之势,占了克制之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对方。不过方晓竹所显出的深厚内力,也使他们大为惊骇。大家都对他心存警惕了。方晓竹揶揄玄衣仙娘雪欺霜的话声一落,三绝剑马如龙抢身出来,一声龙吟之后,手中已多了一柄秋水似的长剑,双睛落在方晓竹的竹剑之上,道:“四庄主剑法绝伦,老夫请教你二招天门剑学。”方晓竹略忖,拨出竹剑,笑道:“区区竹剑,只怕难敌马前辈的银虹神兵!”三绝剑马如龙凝神细注,这才看出方晓竹手中果真是一柄精制竹剑。只因天下宝剑形形色色,却为正式以竹为剑之先例,如非方晓竹自行说出,别人怎敢以竹剑视之,真还以为是一柄光彩不着的稀世奇剑哩,三绝剑马如热自命是用剑的名家,一笑收回手中银虹古剑,尴尬地道:“老夫不便在兵器上占先。”转对锦心红线曾月霞道:“请夫人命人也为老夫取一段竹枝来。”方晓竹胸中有一股闷气,无处发泄,冷冷的道:“那倒不必过份认真,在下竹剑并非惧神兵利器。”这句话,直纳三绍剑马加热的肚皮气破,当时手中银虹古剑一摆,道:“好!老夫绝不削断你的竹剑就是。”话完,剑立当胸,神舒气缓,收敛心神,显见对于剑术一道,确有几分学问。方晓竹竹剑缓绥平胸举起,剑诀一领,道:“前辈留心了。”他知道三绝剑马如龙自恃身份,干脆自己先出手了。他战势极缓,遥遥向三绝剑面门刺去。这种既平凡又普通的剑招,在当事人三绝细马如龙的感受上,又自不同,只觉迎面逼近的剑身,就似一条飞舞的灵蛇,其进袭的部位,令人不可预测,防不胜防。这一招,与普通剑招的“灵蛇出洞”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剑身既非平刺,又非直刺,乃是微微向左倾侧,但仅是这微微倾侧的小小差异,却把一招平凡的剑式变成了令人攻守俱难的奇学。这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要义所在。三绝剑马如龙也是利用剑的能手,却从未想到一招平凡的“灵蛇出洞”,见有如此惊人的威力,手中银虹古剑,数次欲举,但总觉得从没有任何方向发剑都无法制止方晓竹的剑势,只好错步退出五步,让开方晓竹的剑锋。方晓竹剑式一收,凝立不动,他起手一式,便令空中群豪骇然失色,这还是方晓竹无心饬人,出剑绥慢,但他又岂容三绝剑马如龙安然过去。三绝剑马如龙数十年练制,凭手中银虹神兵,见挡不住方晓竹竹剑一刺之威,此事一旦传了出去,老脸何存?他得失心重,不自检讨,反而萌起了雪耻之念,心想:“起手之失,在于敌意未生,只要改守为攻,展开浸淫了截十年的三绝剑法,当可挽回颜面。”他念动剑发,一片银暇,疾向方晓竹罩去。方晓竹好整以暇,人在三绝剑马如龙剑风吹绕之,却只是以静制动,身形不移不退,手中竹剑,也只轻描淡写的偶然挥上几挥,便把三绝剑马如龙疯狂似的攻势,化于无形。一个将银虹古削使得风雨不透,剧烈万端。若一个则轻举慢落,若无其事,竹剑动处,每每一招便戳去了三绝剑马如龙数招狠着,饶是三绝剑马如龙功力深厚,勇猛绝伦,却奈何不了方晓竹一分一毫。人人都看得出来,二人简直不成比例,谈不上比斗。锦心红线曾月霞更柳眉深锁,想不到方晓竹于剑术一道,竟有了这深的造诣,不禁自责道:“我真是有眼如盲,凭他不用金铁宝剑的一点,早就应该想到他的剑术一定造诣非凡了。”她自责一阵,接看又自嘲道,“可笑我还自作多情,要他身兼数家之长哩。”心上有一种被愚弄的懊丧和难过。她胸有成竹,却不喝止三绝剑和方晓竹二人的剧斗。场中,方晓竹已恼于三绝剑马如龙的不知进退,口中清啸一声,竹剑带起一片淡色黄光,反卷过去,三绝剑马如龙的银虹古剑,立即更加黯然失色。接着一声微响,从三绝剑马如龙手中,冲天射起一道银虹,他那柄银虹古剑,势疾劲猛的,直射高达三丈以上的正梁之上,剑身入木,余劲未消,发出一阵麻人心弦的震颤之声。三绝剑马如龙呆呆的看看失去了银虹古剑的右手,脸上一片凄凉之色,他练剑半生,想不到竟落得如此惨况。方晓竹转脸向锦心红线曾月霞道:“现在你该说出两位老人家的去处了吧!”锦心红线曾月霞眉宇生晕,道:“竹弟,你果然功力不弱,现在我就可以放心地告诉你了。”言词口气之中,充满了开怀之情。方晓竹冷然道:“你我心中有数,用不着装模作样!”锦心红线曾月霞一字一字地道:“他们的去处,是‘人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