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伤心之峰

“方小竹，我今天才认识了你！”这句话是因感情受到极度震荡，从心灵深处迸发出来的，不知蕴含了多少幽怨多少忧愁？直如一只千斤重锤，猛击在陈菁和方小竹二人的心坎上，一声轰然，顿把他们从虚幻中拉回现实世界。陈菁和方小竹都是蓦地一惊，心神俱凛，尤其方小竹，这时已悟出这发声之人，正是他刻骨铭心，梦魂牵绕的情人——王玉莲。不觉颤呼一声：“莲妹妹！”身形电射，疾向岭边一株树下扑去。闻得方小竹一声“莲妹妹！”陈菁更是芳心一窒，“呵”了一声，忙也飞身追扑上去。她不愿让事态立即扩大，是以断然决定，挺身而出，要为方小竹解释一下。且说，以陈菁和方小竹二人的功力，数十步之内，落针可闻，岂有容王玉莲欺身附近而不自觉之理？这一则由于他们二人，都正陷于感情的激动之中，心神不稳，再者也因为今天的王玉莲已大非昔比，功力精进。方小竹起步之初，已用出了全身功力，但仍只瞥见王玉莲的罗衫飘飘一闪，便失去了踪影。在这里，就显出陈菁的功力高超了，她后发先至，不但赶过了方小竹，而且更及时阻去了王玉莲的去路。王玉莲情天生变，虽惊懔于陈菁身法的神妙，远在“飘香步法”之上，却是毫无怯念，只见她杏目圆睁，双掌齐推，死命地击出了全力的一掌。陈菁万万没有料到王玉莲性烈如斯，竟然不出声示警，便即骤然出手，欲待迎架，已是不及，只好疾运神功，护住心胸要害，身子便被王玉莲的掌风震飞出三丈之外，落于树丛中昏死过去。此处缺一页死之谜，同时也由那件银霞羽衣上，猜出了陈菁的真正身份，陈菁的真正身份一明，王玉莲更是惊骇得玉容惨变。她这莽撞的一掌，不但可能会失去了竹哥哥，而且也可能失去爱她疼她传她武学的恩师，这是多么的不幸而又可怕啊！她惊惶之余，却无逃避责任之心，她要先夺回陈菁的生命，然后再埋首深山，以谢罪师门。她不愿有所表白，只轻轻地叫了一声：“竹哥哥！”接着道：“请你转过脸去！”方小竹那知王玉莲的心意，当下剑眉一挑，道：“你的狠毒的心肠……难道意犹未足，还要补她一掌不成？”他真的气极了，不但出言不逊，而且说完又大喝一声：“滚开！”王玉莲何等性情，也是宁折不屈之人，可是这时她却已无心计较，只是珠泪暗垂忍住屈辱之气，默语忖道：“我治好她伤势自然会走，谁稀罕和你——”想着致首一抬，俏目紧盯着方小竹道：“竹哥哥！你要这位姊姊活下去么？”这话说得非常明白，她有回天之力。方小竹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软化地转过身子，但双眼睛仍余怒未息地侧视着王玉莲，一瞬不瞬。直到王玉莲伸手去解陈菁的羽衣钮扣，这才真的转过头去，不敢再行偷窥。王玉莲揭开陈菁银霞羽衣，立即运指点了陈菁的三十六处主穴。这件银霞羽衣以天蚕丝织成，水火难伤，百毒不侵，就是宝刃神创，也莫想损它丝毫，是一件护身保体的无上至宝，故才承受得住王玉莲那千斤一击，保住心脉不断。要没有这件“天蚕丝羽衣”，陈菁纵有神功护住心脉，也非香消玉殒不可，方小竹刚才由于心急疏神，始一时未察，并非她对“天蚕丝羽衣”毫无所知。王玉莲点住了陈菁的穴道，又自怀中掏出一粒“回天再造丸”，纳入陈菁口中，接着又理好陈菁的衣裳，然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戚容满面的道：“竹哥哥！你别再生气，我去了！”说完全不管方小竹的反应如何？身子一弹，带着一颗震碎的心，飞身向山下驰去。方小竹一听王玉莲口气不对，急喊一声：“莲妹妹！”返身欲待追赶，忽又想陈菁生死不明，只好黯然一叹，收住脚步。他认为将来总有解释的机会，用不着急于一时。他头一低，眼光落到地上陈菁脸上，只见陈菁此刻面色由白薄红，心中大奇，不知王玉莲凭的什么本事。就这瞬刻之间，陈菁已睁开秀目，目光凝而不散，显然已无生命之虞，他不觉更大喜，忖道：“莲妹妹真还比我强呢？”忽然，他也看到了“天蚕羽衣”，这才明白，王玉莲要他转过身去，原来是要替陈菁解衣过穴。他再不犹豫，十指分搭在陈菁左右两手的碗脉寸间尺之上，运起丹田内力，立有一股热流缓缓渡入陈菁体内。陈菁自服下“回天再造丸”后，神智已复，见方小竹渡力过来，立也眼目运功，将一口真气提聚丹田之间，借方小竹外力之助，催动药力，加紧疗伤。“回天再造丸”果有起死回生之功，陈菁这重的内伤，也不过经过顿饭久时间，便已好一大半，人也霍然坐起来。方小竹松了一口气道：“菁姊姊……”陈菁似乎已把受伤之事抛于脑后，平静地微笑道：“已经无妨了。”接着又道：“是你给我服下‘回天再造丸’的么？”方小竹虽未亲见王玉莲喂药之事，却知道除了她之外，可无别人，只是想不通王玉莲怎会存有武林至尊的“回天再造丸”，更不明白陈菁怎知服下了“回天再造丸”，于是，他毫无自信地“药大约是玉莲妹妹给姊姊服下的，是否‘回天再造丸’小弟尚不得而知。”陈菁点头道：“愚姊颇能分别药性，此刻口中余香犹存，自是‘回天再造丸’无疑。”忽然秀眉一扬，又道：“她人呢？”方小竹据实道：“小弟留她不住，她已独自走了。”说着，脸上现出一层黯然之色。陈菁神色数易又道：“她叫什么莲？”方小竹道：“她姓王，名玉莲，是小弟从小的朋友。”陈菁忽然自言自语道：“王玉莲，王玉莲，一定是她！”又问方小竹道：“竹弟可知道你这位莲妹妹出身何人门下？”方小竹深识陈菁的为人，知道她决不会存有不良的居心，但仍不免为王玉莲关说道：“莲妹妹生性直率，胸中往往不能容物，刚才忿然击伤姊姊，已然心生侮愧，故才急急离去，此事皆因小弟而起，倘望姊姊不要放在心上！”陈菁展容一笑，道：“竹弟，我问的是她的师门呀？”方小竹不知她用心何在，心中紧张，缓缓道：“小弟只知她在三年之前，留言出走，确不知她投到了那一位老前辈门下。”陈菁秀眉连蹙，忖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原来她和竹弟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好朋友。我怎能插足其间？挥慧剑，斩情丝，犹未为晚，我得自己赶紧回头才是啊！”须知，她性行高洁，是个为人之心重于为己之心的人，此念一生，心中立即有了决断。方小竹不知陈菁在想着什么，见她凤目含悲，秀眉不展，还以为她心中有所不悦，当下喊道：“菁姊妹，我………”陈菁不待他说完，抢着道：“姊姊现在已不觉得那里怎样，你可以回去了。”语音平和，仍是一片姊弟之情，丝毫没有现出异样之处。方小竹见陈菁不让他说话，仍不死心的叫了声：“菁姊姊………。”陈菁又打断他的话头，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不，别说了，还是先去看看莲妹妹吧！”她神色措词均甚亲切愉悦，方小竹看了她一限，不觉脱口道：“莲妹妹？姊姊也叫她莲妹妹？”陈菁含笑道：“竹弟的莲妹妹还不就是姊姊的莲妹妹么！”方小竹这时已证实她心中并无芥蒂，同时也知道她既要自己走，自己已不能再留，于是黯然道：“小弟如命，姊妹多多保重！”说着不自觉地鼻头一酸，似乎心中有一种预感，今后可能很难再见这位明艳逼人，有仙子之风的菁姊姊了。陈菁默然看看方小竹向山下走去，樱唇微掀，忽然又想把他叫住，不意心念刚动，却见方小竹已自动转身走了回来。她脸上笑容一绽，忙将要出口的呼唤咽了回去。方小竹走到陈菁面前，注目道：“菁姊姊，你………要不要把小弟这套外衣披上？”陈菁见方小竹如此关切自己，不由心头一热，几乎又动摇了决心，面泛红露，瞬又归于平静，终于强抑制情感，摇首道：“谢谢竹弟，不用了。”方小竹迟疑了一下，又道：“菁姊姊，还是你先走吧！小弟应该送你的。”陈菁再也按捺不住，一串珠泪滚落下来，别转娇躯，疾步向峰下奔去，她衣衫被树枝撕裂多处，随风飘散衣裙碎片，看在方小竹的眼中，犹似破碎的梦痕。他失神地道：“她走了，我什么时候再见到她？还会见到她么？”陈菁的人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方小竹捧起竹剑，目光落在陈菁以青丝环饰过的剑柄上，一声黯叹，木然举臂挽了一个剑花，带着说不尽的愁思，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