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惺惺惜惺惺,英雄慕英雄之感,随着那流动的空气、互凝的眼神、以及互凝的微笑,滋润在两人的心田……噢,此时无声胜有声!良久,“阴阳斧”刘作舟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小铁盒,从里头拿出两粒黑色药丸,微笑着递给荆怀远。荆怀远接过药,一句话也没有说,有时候不说话,也能把要说的话表现得更深刻,更明显。“阴阳斧”倒了一杯温水,送到荆怀远面前,他那只三角吊眼里,可以看得出对荆怀远一缕缕的敬慕,他那干枯唇角的微笑,虽然与他阴沉的鹄面是多么的不调和,但可以看出,那一丝丝的真挚。荆怀远服下药丸,他明白他此刻何以会激动得令他难以自持。“阴阳斧”替荆怀远抹去额角上殷红的血渍,拿出白色的药粉,默默的,小心翼翼的在荆怀远额角的伤处敷下药粉,然后轻轻包扎好。一切友谊,尽在不言中。荆怀远两眼充满着一撮神采,灼灼的注视着“阴阳斧”他觉得此刻说话是多么俗不可耐!“阴阳斧”面上的笑容,忽然一下子凝冻了,两手疾伸,把荆怀远拦腰抱了起来……荆怀远一惊,陡觉身子一轻,他的思维根本来不及转动,就被刘作舟抱上楼阁的阴暗处了。只在荆怀远刚刚不过被“阴阳斧”藏身在阁角上安置好,返身跳下的一刹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已冲了进来。荆怀远居高临下,朝着那些来者望去,但见来人足有六十名之多,皆清一色红色劲装,头扎红巾,横眉绿眼,剽悍异常。为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老态龙钟,女的含苞待放,老者穿一袭红色大袍,年约七旬,长眉盖眼,鼻如鹰勾,吹牛口嘴,露出两颗獠牙,那副样子,不输山猪老哥,手里提一支尺八长的铁箫,似乎就是他的兵器。身旁的少女,一副苗人打扮,身穿青色的苗装,上装紧短得够味,露出一截雪白的细腰,底下短裙不到膝盖,小腿打着花白绑腿,足下却空无一物,光赤着脚,头上乌黑的秀发,披垂两肩,鬓角上插着两朵野百合,两手腕间还戴着两个刺目耀眼的玉环,只差那脸蛋没涂上两道刺青。那张脸蛋还真迷人,杏眼桃腮,巧鼻小嘴,浑身散发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那模样儿,顶多十八、九岁……荆怀远暗中窥看,心想:“那就是什么劳什子红苗帮了。”“阴阳斧”刘作舟昂然兀立着,手上握着两把快斧,面上仍是毫无表情,死板得不能再死板了,要不是他胸前微微起伏着,准会有人以为是挺立的僵尸呢!阴鸷的红袍老者,“咭咭”一笑,声音就像那吊死鬼要死不死的挣扎声,叫人听了毛骨悚然:“呐呢噎哆嗖!(你是找死)”一红袍老者用苗语叫着。“阴阳斧”毫无反应,像死去了一样。“呀!”“死!”“唷!”一声简短的嗥叫倏而停止……“操你妈的……”荆怀远只不过一眨眼,便见“阴阳斧”用快得令人眼花的手法,把攻向他的三名红袍大汉报销了。“阴阳斧”闷声不吭,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意味,陡地身子一长,身形像来自地狱的幽灵,那么恍惚、那么飘渺得令人匪夷所思的冲进那些红衣大汉群。“哎!哇哟!”几声刺耳叫声,随之响起,只见客栈一时骚动,响起一阵桌椅杯盘翻碰声。“阴阳斧”嘴角含着死神的笑,那么不可能的,像一个不是实体的物体,竟然穿过了那堆红衣大汉,跃到甬道。而他所过之处,立即扬起惊心的惨叫,一片残尸死骸倒了满地。青衣少女一声娇喝,亮出肩后长剑,朝“阴阳斧”“心堂穴”戳去,红袍老者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厉喝一声,铁箫疾速点出,挟着一片鸣鸣之声。“阴阳斧”眼皮抬也不抬,傲然一撇嘴唇,不待长剑与铁箫点到,身形像风中絮似的缓缓飘起。红袍老者和青衣少女的兵器,就慢了那么一点,堪堪的擦着“阴阳斧”的脚底而过。“死!”刘作舟暴喝一声,在堪堪闪过两人夹攻后,身形忽然一幻,和方才缓慢的身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快得令人透不过气来,那偌大的身躯,倏地幻变成十九个身影,是那么不可能的连闪十九个方位,两支利斧一连挥动了十九次。每一次挥动,便会掀起一声狂嗥凄厉的哀号,十九道血箭激喷而起,十九颗头颅斜飞坠落。“阴阳斧”刘作舟面目无丝毫表情,嘴角尽自勾着残酷的微笑,如果说他是死,一点也不为过,“阴阳斧”又叫死斧,真个死斧,只见他两斧交叉,惊险的架开红袍老者当头的铁箫,单脚疾点,抽身一退,单斧一抡,八只仍握着鬼头刀的手臂,带着八股鲜血和八声惨叫,与原有的主人分家飞上了半空,洒下满天血雨,和几声兵器落地的脆响。青衣少女厉叱一声,娇躯陡地像紫燕的直窜而起,拔起七丈来高,在空中矫健的转了两个跟斗,像兀鹰似的盘旋而下,手中长剑猛地一震,像长了眼睛似的,一眨眼就逼“阴阳斧”刘作舟喉间。刘作舟甫自落地以来,就是那副表情,死板板、冷冰冰的,对那即将而至的剑尖,根本就好像不懂得什么叫骇怕,葫芦形的头闪也不闪,三角表的吊眼眨也不眨,眼前青衣少女的剑尖就要刺进他的喉头,忽地两脚一弹,竟不知死活的迎向青衣少女的剑尖。“锵”的一声震人心弦,撼人心脉的断金裂玉声,陡地尖锐嘶起。“找死!”青衣少女娇躯猛地一弹,随着怒骂声直飘起半空中,刘作舟的身形却急降,显然,两人已狠狠的对拆了一招,且系平分秋色,胜负不分。“去你娘的乌龟头!”红袍老者用汉语操了一声,乌黑的唇角勾起一丝残毒的笑意,手中铁箫狂抡,挟着震人心肺、扰人心訾的啸声,只觉那啸声传至目前已失去功力的荆怀远耳里,猛感耳膜一阵刺痛,“嗡嗡”作响,心胸一阵翻腾激荡,一股逆血差点没夺“腔”而出,连忙撕破衣襟布紧紧塞住两耳,心中骇然忖道:“原来那厮是‘魔音鬼啸’彭一峰。”不错,那红袍老者,正是名噪武林,号震江湖的“魔音鬼啸”彭一峰,以辈分而论,他是高出荆怀远一辈,和他师父“逍遥子”同一时期的人物,荆怀远料不到这老不死的居然还在人间,其人武功,不想而知,不禁暗暗地替刘作舟捏一把冷汗。可是阴阳斧刘作舟还是那副死样子,闷声不吭,脸色不变,就待魔音鬼啸彭一峰的铁箫即将截到他的腰间时,身形蓦地一沉,这一沉之速度,何止快了十倍,就像刚才身形倏然一射一样,快得根本不敢相信那是事实。可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活生生的摆在眼前,刘作舟皮毛也没有伤,而且死板的脸上还噙着令人憎怖的微笑。阴阳斧刘作舟身形刚不过一落地,又像脱弦之箭,“嗖”的一声,快得变成一条线,直飞而去。“死!”一句冰冷不带人性的“死”字,又滚出了阴阳斧的舌尖。“哎!哇!”同样的,又掀起一片血雨和鬼号。青衣少女猛地力绽莲舌,厉喝一声,娇躯“咻”的一声,带着她的骂声,直向刘作舟飞去。“他妈的!”魔音鬼啸彭一峰接着窜起身形,暴吼一声,长眉下的鼠眼,射出一股毒辣阴狠的杀气,用快得不能再快的身法,射向阴阳斧的背后。“糟!”荆怀远陡地惊叫一声,果然,阴阳斧的身躯猛然颤动了一下,身形疾转而下,带着两道血光。只见阴阳斧胸前挨了青衣少女一剑,背后又吃彭一峰,身形一阵踉跄。“他妈的!”五名红衣大汉以为有便宜可捡,骤然像饿虎扑羊似的攫向阴阳斧。“死!”阴阳斧还是语音冰冷得令人打颤,两斧风车似的一转,“死”字跟着出口,但闻五声惨叫,那扑向他的五名红衣大汉,已有两对半人头飞起,外加一只手、一只脚飞向半空。荆怀远在梁角上看得一阵心跳,暗忖道:“蛮人到底是蛮人!”只见阴阳斧刘作舟已经挂彩了,唧步一点不稳,一袭玄青色的劲装,已染成鲜红色,身上两处伤口,犹缓缓流出刺目的血。此时的阴阳斧真正是“浴血而战”,但他硬是不哼一声,眉头皱也没皱,脸上的表情比受伤的前还要死板,仿佛身上的两个洞不是在他身上。他的发髻松了下来,红、白两色的头发披散在他的额角,一张鹄面,沾满了汗水与血水相混的“血汗”,两只三角吊眼射出的棱光,就像“无常大吉”抽射的“鬼眼水”,阴、残、狠、毒、绝,一滴滴的人情味也没有,乌黑的嘴唇,透出一丝残酷再残酷,真正的残酷微笑,齿深入了下唇,殷红的血缓缓流出,那样子,是鬼?是幽灵?绝不是一个人!只见他的身子巍颤颤一拔,两柄沾满血迹的剑斧,宛似暴风雨的水车,急转不止,一片咻然之声,几乎要刺破荆怀远耳里。荆怀远的心一跳,赶忙再撕下一片衣角,用力塞紧已经塞满襟布的两耳。一连串杀猪似的尖叫声,徒然翻起,足足有二十名红衣大汉在阴阳斧两柄剑斧下丧生,刹时变成阎老五一见大喜的贵宾。只见野店前的旷地,布满了大堆大堆的死尸,鲜红的血染着大汉的红衣,显得更红,真正血流成河。那泛着寒芒的兵器,更是“遍地黄金到处有”。“妈个乌龟蛋!”青衣少女操着生硬的汉语,骂出了脏字,娇躯一长,连踩过地上两具无头尸首,猛地身随长剑向阴阳斧扑来。阴阳斧嘴角仍勾着“鬼”,两脚一蹬,而飞扑去。两条人影交错而过,一声娇啼扬起,青衣少女娇躯“砰”的一声,栽在尸堆里。但见那名青衣少女一条左膀,斜斜被阴阳斧劈飞,飞在一个已是两手被斩的红衣大汉身旁,青衣少女猛然一挺娇躯,两脚站在一具尸体上,头上秀发沾着血迹,遮在额角边,两只美眸射出一道骇人的神采,一张秀气姣美的脸蛋,浸着腥红的血水,痛苦的急速抽搐着,一袭短不足遮腰的青色衣服,已分不清是青色还是红色,雪白的玉趾也染成“红足”了。她嘴角陡地掀起一丝残狠的笑意,娇躯一长,螓首猛甩,长剑如毒蛇噬骨的急刺阴阳斧脑袋。“死!”又是一声冷冽短促的“死”字从阴阳斧齿缝中爆出,一颗螓首随着惊心动魄的悲啼,冒起一道腥红刺目的血箭,直飞起两丈来高。那青衣少女已是魂归西天,玉殒香消,栽倒地上。“那妮子……真他妈那个……”梁角的荆怀远,看得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是不是怜惜那名苗女的惨死,心中生涩的叫着。阴阳斧刘作舟,还是眼皮也不眨的,唇角一直勾着阴冷的微笑,宛似那名苗女本来就该死似的,身形一点也没停,直飞入那仅三十名不到的红衣大汉群。“死!”,阴阳斧似乎只会说这一个“死”字,但每当这个音符发出后,即有人魂归天国,此刻,又有十颗头颅在这一声里,应声飞起。“我操妈王八蛋!”魔音鬼啸彭一峰,一张鹄脸气得变了色,连声操骂声中,铁箫带着震天撼地的啸音,斩向阴阳斧小腹。阴阳斧刘作舟的身形一个踉跄,嘴中陡然吐出一大滩的鲜血,虽然他此刻不像一个人,但却没有咽哼,甚至连眉头也没有挤一下,仍然那冷冰冰的表情,眼皮眨眨也没眨,嘴角竟还挂着笑意。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已受伤似的,似乎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死”字。只见他身形根本没有停,一声“死令”,又掀起一片断头、残肢……魔音鬼啸彭一峰陡地发出一声嘶长的厉声,其声未绝,身形已冲至阴阳斧身前,但见两条人影在半空触电似的一交错,双双坠落地上,兀立不动。“朋友!”楼顶的荆怀远忽地叫了一声,心中气血一阵激腾狂湃,目眦欲裂的看着这残忍的一幕……阴阳斧和魔音鬼啸霍地分了开来……“哇,尸……尸盅功!”魔音鬼啸身形一阵踉跄摇晃,全身竟然变成乌黑,一张老脸扭曲得走了样,两只阴鸷眼只看到一片眼白,干疮的嘴张得盆大,那副样子,真恐怖得令人头皮发麻,魂飞胆破。只见他口中发出一丝嘶哑得不能再嘶哑的嗥音,那嗥音微细得不能闻,可是却令人不自觉的毛骨悚立。“狗养的,你……你啥么时候学……学会尸……尸盅功?哦!我操你的……哇!”魔音鬼啸话至末尾,身子一阵疾速痉挛,宛如千万只蝼蚁噬咬一般的狂嗥一声,仰倒地面。荆怀远脸色一变,暗自忖道:“尸蛊功,想不到刘作舟他学会了?”“尸蛊功”是“蛊魔”向真的独门绝学,顾名思议,尸盅功便是蛊者必死,可是放蛊者也必身亡,换句话说,此种无形之蛊施放者内家全部真元使出,放者全身枯竭,普通施放者不到性命攸关绝不轻易使用,因为这是与敌偕亡的最后一着。蛊魔于几十年前为了一本《玄归秘笈》而惨遭身死,自此尸蛊功便失传武林,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想不到阴阳斧刘作舟居然学会了。阴阳斧刘作舟昂然的站着,血,已然浴满了他全身,魔音鬼啸的铁箫正中插进他的心房,穿胸而过,转紫的血迹,已呈凝状,他那高大的身子,倏地干枯下来,显得小了一倍不止,头上另一半白发也被鲜血浸红了。但是,他仍悍然不倒,那阴阳斧的脸仍是死板无情,嘴角还是勾着那丝狠傲无比的微笑……只剩下三名红衣大汉,手中持着弯弓,一步一步走向阴阳斧,每张脸几可说是被一片怒炽的杀气而扭曲了脸型。一片刀光带着粗鲁脏肮的骂声,掀起了十几道红光血雨,但只见三柄刀影起落之际,阴阳斧的脑袋首先被削了下来,接着又是几道刀光闪起,那颗头颅被劈成十几块,带着脑浆和血水混合,其身子更惨,在三柄带红的刀缝急起直落下,一片片,一滴滴的肉碎激射而出,瞬间,已是尸骨无存。但自始至终,没有听见阴阳斧一声狂嗥,即连闷哼也没有,真的,一点也没有。荆怀远心中怒火如万军奔驰,尤同刀割,几乎忍不住想下楼角,但,他知道,现在下去,无疑是一同殉葬,多增加一条人命而已。于是,他内心默默祷告:“朋友,我姓荆的不为你夷雪此仇,誓不为人!”于是,在楼角的荆怀远,同下了几颗泪珠,泪珠里包含着荆怀远满腔的怒火、满腹的杀机。他的内心激动极了,一个血性的蛮人,为他竟至尸骸不存的地步,他极力克制自己,他要加诸千倍、万倍的流血还诸给红苗帮。忽地,他耳膜传来一片嘈杂声,连忙抬首望去,只见野店前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两百多名红衣大汉,显然是红苗帮又出动人马了。两百多名红衣大汉在急速清理那些狼藉尸体,中间站着一男一女在指挥着,男的身穿黄色龙袍,看样子就是红苗帮帮主,约五十来岁的光景,颔下长着近尺半的黄胡,腰间挂着一柄雁翎刀,面貌看来比他的年岁还要老,布满了老态的皱纹,两颊刺着两道刺青,很明显的是道地的苗人。身旁的少女,高至那名老者的耳畔,如先前被阴阳斧劈死的那名青衣苗女一样,含苞之年,年岁不出二十,身上穿扮亦大致相同,唯此女身材,有如水蛇般的曲线,予人先天感觉上,就叫人不能否认她是一个火辣的尤物。再看她迷人的瓜子脸,一对弯而翘的眉毛,适中摆在长长睫毛之上,底下一双充满女人先天魅力的鼻子,一张红而润的小嘴,散发着引诱的气息,那是任何一个男人想“一亲芳泽”的气息,配合着嘴角微微的笑意,简直是“勾魂摄魄”,哪个男人见她没有绮非之念,哪个男人便是木头。更是放在平时,荆怀远定会情不自禁的向前搭讪,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紧记着每一张脸谱,他在血债血还,他要叫眼前每一个人不得好死,他要把他赫盖江湖的“分阴挫阳”功放诸在这些苗人身上,替为他而死的阴阳斧刘作舟报仇。荆怀远挫着牙,握着拳,他真希望他的一身功夫没有失去,大杀一场,把眼前的每一个人片片剐下肉来。龙袍老者和那名红衣苗女并偕走进野店来,荆怀远的心中不禁一紧,连忙屏住气息。“妮儿,想不到那厮武功高得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死伤惨重。”龙袍老者看着野店内的残尸断刀,眼中射出阴厉的眸光,愤愤的说道:“我们折去‘刑堂’堂主魔音鬼啸彭一峰,‘玄坛’坛主沈佳,以及‘七勇士’和五十七名弟兄!”“那也没办法,爹,阴阳斧刘作舟他学会‘蛊魔’的‘尸蛊功’,我们要损失这么多的人!”原来两人是父女关系,叫妮儿的红衣苗女声音像她的胴体一般迷人,使人听得忍不住心飘魂荡。两人用标准的汉语交谈着,龙袍老者继续说道:“幸好那厮死了,否则我这红苗帮主‘响天归雷’这块招牌可就砸了。”梁角上的荆怀远不禁忖道:“原来此人就是红苗帮‘响天归雷’朱永昌,狗养的,不用神气,少爷定会叫你死得喊爹叫娘。”“爹,不知姓刘的和那‘神镖金钩’荆怀远有什么关系,竟愿替他抛头卖命。”妮儿闪着两只动人心弦的黑眸,皎白如雪的柔荑,轻轻掠了一下披肩的长发,微皱仰眉。那红色上装,下不能遮腰,袖不能掩臂,露出两条如藕的粉臂,纤小可握的柳腰,以及丰满健美的玉腿,尤其荆怀远在梁上俯首下望,还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她那劲装内的乳沟,荆怀远只觉心神一阵昏眩,差点没从上面摔下来。响天归雷朱永昌沉下脸色,一片肃穆的道:“妮儿,你能确定是‘神镖金钩’荆怀远那小子么?”“绝对肯定!”妮儿转动着双眸,肯定的答道:“伙计说那小子的一柄金钩上刻有一个‘荆’字,爹,普天之下,又有谁使用金钩,即使有,也没有那么巧刻着荆字,绝对错不了。而且伙计还说,那小子被打得无还手之力,正好和他失去武功的消息证实。”妮儿摸了一下柳腰间的精致美仑的短剑,继续说道:“而且他说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和江湖上相传他的形貌相吻合。”朱永昌抚着长胡,颔了一下首,转首向外叫了一声:“冰坛主!”“在!”一声洪诺,闪进一条人影。冰坛主抱拳躬身,停在朱永昌面前,恭谨道:“属下‘凝玉坛’坛主冰杰听候帮主令谕!”但见他身高人壮,魁梧异常,浓眉大眼,腰挂匕,满脸胡腮,声音洪亮,端是一条好汉。“传令下去,封锁各要道,捉拿‘神镖金钩’荆怀远。”响天归雷肃穆的传话发令:“但必须活的!”“领谕!”冰杰应诺一声,朝朱永昌一抱拳,掠出门外,带领百余名红衣大汉急驰而去了。剩下的红衣大汉仍在清理现场,五名大汉把“七勇士”的尸体及掌柜的无头尸搬出门外,放进一辆装满尸体的马车,但只见那辆马车上,已堆积了一大叠的尸体。“他妈的!”响天归雷看见那副惨相,不禁怒从心生,眸中滑过一丝怨毒的眸光:“妮儿,吩咐下去,把刘作舟那片片的尸首集合起来,带回去喂狗,否则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他蚂的你敢!”梁角上的荆怀远一听,浑身血脉贲张,忘记了自身的处境,目眦皆裂的怒骂一声。响天归雷朱永昌父女皆是一惊,料不到有人在自己头顶上,齐齐抬首望去。荆怀远此时才惊觉过来,但已太晚。响天归雷抚着长胡,得意非凡的讽辱道:“呵呵,想不到堂堂的‘神镖金钩’竟变成了龟头龟脑的‘梁上君子’,失敬了!”荆怀远一咬牙,反正行藏已露,“刷”的一声,跳下地面,怒目瞪着朱永昌,学着那魔音鬼啸的口音,脏骂道:“我操你妈个老……”“叭!”荆怀远老字未完,一只玉掌扬起,“叭”地一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的刮在他的脸上。“我操……”荆怀远忍着痛,一声也不哼的,接着骂下去。妮儿刮了荆怀远一记耳光,见他还是骂了出来,美眸泛起一丝怒意,连讽带辱的道:“想不到名震中原,扬威四海的‘神镖金钩’也像我们南蛮之人,口不择言,尽吐脏话!”荆怀远傲气冲天,丝毫不惧的嗤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我荆某堂而骂之,无悔也!”“好个无悔哉!”响天归雷长笑一声,阴恻恻道:“阁下现在是笼中鸟、瓮中鳖,仍是傲骨凌气,呵呵,老夫对阁下倒有几分敬佩!”“哼!休要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杀要剐,少爷要哼一句,便不是父母生的!”荆怀远一张脸上一片肃杀之气,身形竟缓缓走向响天归雷,那副神情,巴不得把响天归雷生吞暴饮的样子,那么骇人,又那么傲然。妮儿美目溜过一丝惊讶钦佩的神情,两眼紧盯着荆怀远的俊脸。“好,姑奶奶就看你能有多大的能耐!”妮儿忽地出手如电的捣出一拳,奋力击向荆怀远小腹。“噗”的一声,荆怀远的身形急速飞起,撞到了顶上的横梁,又“叭”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撞到地面的八仙桌上。妮儿这一拳等于三拳,荆怀远只觉一阵椎心之痛,喉中一甜,吐出了一道血箭,但却不哼一声,紧咬着牙根,怒目瞪视着妮儿,撑起摇晃的身躯,走向妮儿,嘴角含着那么快乐、畅爽的笑,冷冷的道:“骚货,你他妈的要是没法叫少爷哼一声,你就是狗狼养的!”“姑奶奶就不相信你骨头多硬!”妮儿脸色一变,莲足一抬,狠毒的勾向荆怀远心胸。脚影一过,荆怀远的身躯似是断了线的风筝,带起一道血箭,飞出门外,“叭”一声响,栽在地上。荆怀远还是闷声不哼,脸上带着噙笑,虽然他知道妮儿刚才那一脚,他的左肋已断了两根,但他还是尽力撑起身子,口中一面含笑骂道:“骚货,你劲儿可够大,嘻嘻,要是与少爷我骚起来,定叫少爷称心满意。”妮儿一张美丽的脸儿不禁气得变了色,不待荆怀远说完,娇躯一射,踩向荆怀远,“咔嚓”一声骨折声响起,荆怀远只感左臂一阵椎心之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想不到汉狗也有这么够种的。”响天归雷看得暗暗心折,从内心发出一声赞赏。“我就不相信!”妮儿怒哼一声,一抬莲足,对准荆怀远脑袋,就要踩去……“妮儿,莫要给弄死了!”响天归雷连忙推开妮儿,使得荆怀远血流满面的头颅,没给开了花。接着,响天归雷沉声道:“咱们必须把他活活的交给西门豹。”妮儿不语,只是怔怔的望着地上有气无力的荆怀远出神,像是沉思什么的……不知过了多久,荆怀远只感被一阵冷水泼醒,把他垂下的头发缓缓抬起,慢慢睁开眼睑,只感全身一阵刺痛,忙又闭上眼睛,吞下差点脱口的哼声,咬了一咬牙,强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睁开眸子……首先只觉一阵熏人成呕的腥气冲入鼻端,而且一片昏暗,看不见周遭景物,荆怀远用力甩甩头,渐渐的两眼能适应眼前微弱的光线,接着,第一个映入他的瞳孔的是几条人影,他不用想,也知道是红苗帮帮主响天归雷朱永昌和朱衣少女朱妮,以及几名红衣大汉。荆怀远发现他全身被剥光,只剩下体一条短裤遮体,两手被反绑在一根木柱上,冷冰的水泼在身上,使他不住的微微颤抖,而且左肋骨的折断以及右臂被朱妮踩过的所在,痛人心脾。荆怀远把牙齿咬住下唇,用力吞下即将哼出的叫声,悍然继续打量四周,此处显然是地下室,不,该说是地牢,他立身的地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间,两旁以及前面仍有一排排、一间间的石牢,隐隐约约的,耳鼓里可以听到此起彼落的鞭笞与哀鸣声。“刷!”忽地一条鞭影朝荆怀远当头抽下,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荆怀远只感身子痉挛了一下,一阵刺入骨髓的痛楚使他差点又昏了过去。荆怀远剽悍的抬头瞧去,向他鞭打的人正是那苗女朱妮。朱妮的鞭上装有刃刺,一鞭抽在荆怀远身上,皮肉随之而飞。“原来是你!”荆怀远若无其事的咧嘴而笑,笑得那么潇洒、那么轻浮:“怎么样?愿不愿和少爷我睡一觉,包你……”“刷!”荆怀远话没说完,朱妮气得娇躯直发抖,怒叱一声,皮鞭已落下。“包你欲仙欲死,快乐无穷!”荆怀远像是毫无感觉,仍是笑着说出来。朱妮气得猛扬起皮鞭,在荆怀远身上一阵急打,但只见他身上皮飞肉掉,一片模糊,除了脸上外,几是体无完肤,血水缓缓流出,全身一片通红。荆怀远仍是噙着笑,哼也不哼,眉头也没皱,每当朱妮向他鞭一下,他便冲着朱妮笑一声,直到他实在受不了,头一偏,昏了过去。但他真的一声也不哼,看得几名红衣大汉和两旁石牢的囚虏暗暗心折。一桶冷水从荆怀远头上泼下,荆怀远悠悠醒转,缓缓的抬起头,把头靠在木柱上,两眼充满不屑的神情勾看朱妮,嘴角依然噙着那轻浮的笑,潇洒的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不够力’,我绝对保证使你飘飘欲仙,死去活来!”“姑奶奶不相信你是铁打的!”朱妮粉脸上蒙上一层寒霜,放下长鞭,转首向一名红衣大汉用苗语说了一阵。荆怀远听不懂朱妮在说啥,仍是笑嘻嘻的道:“你要是不相信,你不妨试一试?”红衣大汉拿来一包东西给朱妮,朱妮接过打开竟是一包盐,她唇角漾起一丝寒笑,残酷的笑,走近荆怀远身前,抓一把盐,涂在荆怀远身上。荆怀远的身子猛可地大大一颤,但他紧咬着牙根,勉强咽下那要冲口而出的嗥叫,只感一阵钉刺般的噬心之痛传来。但他,倔强的他,仍是使朱妮失望了,他并没有就此哼叫,眉也没皱,荆怀远像一个没有感觉的物体,像一个疯子般竟然张口大笑,笑得那么飘逸。朱妮不禁怔怔站在荆怀远身前,呆呆望着荆怀远,她怀疑面前的“神镖金钩”是不是人?荆怀远忽地停止了笑声,猛地一俯头,在朱妮香颊上轻佻的一吻。“不错!啧,是好货!”荆怀远吻过之后,咧着嘴大笑,像是为了刚才这一吻而魂飘飘的样子。朱妮压根就没想到荆怀远在重创之下,竟会大胆偷吻自己,不禁又是一怔!“啪!”朱妮一扬手掌,赏了荆怀远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荆怀远一偏蓬头,嘴、鼻双管齐下的流出三道血水,朱妮又转身向红衣大汉说了一句。红衣大汉洪诺一声,双手捧上十支半寸长的金针,只见金光闪闪,锐利非常。朱妮奇异的凝视了荆怀远好一会,一挫银牙,俯下娇躯,提起荆怀远的左脚……荆怀远一低头,又看到了朱妮的乳沟,不禁轻笑道:“骚货,看到了你的乳沟,不禁使我想起你的‘鸿沟’,啧!那该多美……”他话音未了,全身神经猛可地一阵剧烈抽动,只见朱妮把一枚半寸长的金针连根插进荆怀远左腿的大脚指,一道血水随着金针缓缓流出。荆怀远的牙根咬得“格格”作响,牙齿把下唇咬得一片深深地齿印,满嘴浴血,一阵阵的刺痛,使得他浑身抽搐发抖,脸色陡地转白,额上一滴滴颗粒大的汗珠渗出,和脸上的血水混合着。朱妮抬起螓首,两眸含着怪异的神采盯着荆怀远,唇角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凝声道:“汉狗,滋味如何?”荆怀远的脸色由白转青,浴血的两唇不住颤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艰辛的扯动了一下喉结,苦涩的吞下了一口口水,额上的汗水已蒙庄他的两眼,使得他的视线一片模糊。朱妮见荆怀远说不出话来,得意的笑了一声,站起娇躯,猛地伸出右手,在荆怀远左腋断肋的地方,恶毒的用力压下,口中娇笑连连道:“叫吧!叫给姑奶奶听,汉狗,你只要叫一声,姑奶奶便饶了你!”荆怀远血脉贲张,汗发皆竖,目眦皆裂的朝朱妮愤力的吐了一口怨毒的口水。朱妮做梦也没有想到荆怀远受到自己的严刑酷打,竟还敢那么不知死活的向她吐口水,但是“叭”一声,荆怀远那口口水正吐在朱妮巧小的鼻尖上。朱妮的脸色猛地一变,美眸漾起一股令人发颤的发机,冷得像冰的语音,缓缓从她的齿缝中溜出,听得更觉得由骨髓升起一阵凉意:“姓荆的,要是你真的那么有种,姑奶奶天天陪你睡觉。”荆怀远冷哼一声,傲然的撇了一下唇角,划起一丝轻浮的笑声:“骚货你这句话说对了……”他话还没有说完,全身又是陡地大大的一震。朱妮像是残酷的化身,厉毒的射影,竟然那么令人发指的拿起三根金针,连根没端的刺进荆怀远的脚趾。荆怀远全身的肌肉猛烈的抽搐、扭动,整张脸握曲得变了样,下唇被簌簌颤抖的牙齿咬得鲜血直流,血肉模糊,下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朱妮冷傲的一撇唇角,又蹲下娇躯,握起荆怀远的右腿,拿起一根金针,插入荆怀远第二个脚趾,口中狠声说道:“现在你可以叫了!”荆怀远浑身又是一阵猛颤,一阵阵的抽心之痛,传遍他全身的末梢,血肉模糊的嘴巴张了几张,差点就要脱口嘶出。“对了,你只要叫一声,姑奶奶就饶了你!”朱妮仰起脸庞,两眸眨着古怪的眼光看着荆怀远,似笑非笑的道:“叫吧!姑奶奶要听一听‘神镖金钩’的嗥叫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怎么行?别开玩笑了,少爷一想到要跟你那个,全身都酥软了。”荆怀远竟然谈笑风生,宛若无事,头低俯着朝朱妮撇了撇唇角,两眼放肆的在朱妮的胸口一阵搜索,带着轻佻的笑道:“你不知你‘叫床’的浪劲如何?啧,真个……”“你……”朱妮见荆怀远越说越不像话,粉脸陡然通红,不知是被荆怀远那话儿给羞得通红,还是被气得冒火,叫了一声,拿起两枚金针,猛然戳下。朱妮像是疯狂的悍狮,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最后一枚金针,对准许荆怀远最后的小指,咬牙戳下。现在,只见荆怀远十只脚趾活生生刺着十枚金针,脚趾缝里流着十道刺目悚心的鲜血。朱妮像是出了心中一口气,抬头向荆怀远看去,只见荆怀远第三度昏死过去。荆怀远的凌傲气,使得一旁的红衣大汉,看得心中一阵发颤。朱妮怔怔地望着荆怀远血肉模糊的俊脸发呆,心头升起一股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来。“妮儿,够了吧!别把他给弄死了,西门豹说过要活的。”一旁沉默良久的响天归雷似是过意不去,咳了一声,又沉声道:“再说,这汉狗和我们红苗帮也无多大仇恨……”“不,爹,我一定要他哭出来!”朱妮站起身子,咬牙答道:“我就不相信这小子是钢铁铸的。”响天归雷朱永昌见朱妮仍要施用酷刑,沉声道:“冰坛主,这小子伤得不轻,你替他敷上药,赶明儿,你带着一队弟兄把这小子送到北旗下,交给西门豹!”响天归雷语音甫落,忽地一声忽促的喊声传来:“不好了,帮主,牛帮的人攻进前殿来了!”“什么?”响天归雷猛地脸色大变,张口叫了一声:“快!”话落之际,身形已疾速弹出。“快!”冰杰和几名红衣大汉也猛然展开身形,飞跃而出。于是,这个地牢空无人影。忽然,这石室的天窗现出了几条人影。“咔嚓”一声剑影划起,响起轻微的铁栅折断声,接着,由窗口射下几条人影。那几条人影迅快无声无息的四散,奔至每个地牢门口,撬开木门,把里面的囚虏救了出来。一条人影停在荆怀远房门:“咦,这是谁?”“管他的,快救老爹要紧……”“啊,爹死了!”“什么?老爹死了?”“……”“噢,等等,那个不认识的也一起救走吧!”“快点,别要他们支持不住了。”一条娇小的人影射进荆怀远的牢房,解下荆怀远,把荆怀远扛在肩上,随着其他人影射向窗口。晕晕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宛如有永恒那般的漫长,突然问,荆怀远睁开了眼睛。并不强烈的阳光透自翠绿色的纱帘,洒满了房中,但是,就这样融合了宁静色调的和煦阳光,对荆怀远来说也似是太过明亮了一点,他感到有些晕眩的立即闭上眼睛,片刻后,才慢慢将眼睛睁开。当他看清寄身的这间屋子,不禁由衷的自心底赞美起来,这是一间小巧精致的房间,陈设全是绿色的,翠绿的呢绒桌面几凳,翠绿的玉香炉,还有,嗯,荆怀远躺着翠绿的床与翠绿色的褥单蚊帐。荆怀远满足又赞叹的吁了口气,正想闭上眼睛,猛的,他愣住了,老天爷!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会来到这里?悚然惊悟过来之后,他才连续的发现了几件事,他竟是全身赤裸裸的未穿衣裳,胸前敷上药膏,并缠满了惨白的净布,更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沁入鼻管,他的那身已破得不能再穿的苗装不在了,身上的痛苦也减轻了许多。荆怀远静下心来,咬着唇默默回想这是怎么回事?慢慢的,他的记忆力由模糊而清晰,终于,那张姣美的、冷漠的,生有一双带着古怪神色凤眼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记得,那张面庞在一圈晨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美艳人寰,更那么的完美无瑕。她手上托着一方翠绿瓷盘,是那种带有淡淡白痕的翠绿瓷盘,以致看上去盘上的绿色更悦目了,托盘中,是一只翠绿已泛着白痕小巧盖碗,轻轻的,她将托盘放在榻前小几上。凝视着她,她也一言不发的凝视着荆怀远,那双能夺人魂魄的丹凤眼中,一抹古怪的眼神更叫人喘不过气来。荆怀远干咳一声,竟显得有些拘促的道:“我想,该是姑娘搭救了我?”她点点头,仍然没有出声。荆怀远舐舐唇,道:“大恩不敢言谢,我会记住你的,如果有机会,我将用事实来报答你对我的赐予!”古怪又冷漠的看了荆怀远一眼,她第一次开了口,声音柔和得像能缠绕住人们的心,道:“托盘中盛的是冰糖莲子粥,祛火静心的佳品,你吃点吧!”荆怀远忙道:“谢谢姑娘,萍水相逢,陌路初识,姑娘竟能慨伸援手,助我于危困伤险之中,更蒙如此盛待优礼,实在感激不尽!”她毫无表情的眨眨眼,道:“你不要太兴奋,更无须把我说得那么好,事实上这一切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荆怀远微微一怔,迷惑的道:“你的意思是……”那美艳女子一扬头,道:“我告诉你一点做人的经验,不到最后,永远不要对某一件事情决断它含蕴的内容。”荆怀远狐疑的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我重伤垂倒之际援救了我,就是如此而已,又有什么特殊的内涵?”她不似笑的一笑,道:“这些,过些时再说吧!你可先喝点莲子粥。”荆怀远看着她,道:“你有点怪。”她漠然的道:“是么?”荆怀远轻轻眯上眼,道:“可以请问芳名么?”她弯月似的眉儿微挑,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好说的,届时我自会告诉你。”她用手轻理鬓角,又道:“但我知道你是荆怀远,武林中‘神镖金钩’。”荆怀远有些惊觉的盯着对方,缓缓的道:“很荣幸你竟知道我……”她冷冷的说道:“知道你并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虽然你蛰居中原,未在苗疆露面,但只要是江湖中人,对你的形象依然有深刻的印象,虽然未见,也耳濡目染。”荆怀远戒备的道:“这里,姑娘,除了你还有些什么人?”这美艳又冷漠的女子摇摇头道:“只有我。”她望着荆怀远,又低沉的道:“同时,你不必紧张,如果我对你有不良意图,你早不会到现在。前天早晨,我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你杀掉,也不会从红苗帮手中把你救出来。”荆怀远微吃一惊,道:“前天夜里?你是说,我已在这里晕迷了两天?”那女子点点头,道:“你命大,换了一个人恐怕不一定能受到那样的伤害,何况还失去了功力,便是可以痊愈,也恢复不了这么快!”她一仰头,接着道:“而且你也很幸运,误打误撞,又恰好碰上我。”荆怀远道:“如此说来,替我疗伤换药,照应我的全是你了?”她平静的,道:“不错,全是我。”荆怀远一想到自己全身赤裸,任是昂藏,不拘小节,曾对朱妮如此轻佻,亦忍不住有些脸红赤耳,他呐呐的道:“这……这真是不好意思。”浑身翠绿的女子冷峻的道:“对一个病人或伤者来说,并没有性别之分,那只是一个病人或伤者而已,甚至连你的秽物也是我清理的,在我看来,你和我往昔任何一个医过的人并没有任何不同,所以,你不用想到其他方面去。”荆怀远咽了口唾沫,道:“姑娘,你……你会医术?”那女子说道:“会,而且颇内行,我也是江湖中人。”荆怀远点点头,道:“你是江湖同道,这一点,不用说我也看得出来。”翠绿的女子冷漠的道:“我是江湖中人,但并不一定会和你‘同道’,我分得十分清楚,你这类人不会和我走的路子相似,我丝毫也不欣赏你们。”荆怀远不禁有些愠意,他尽量忍耐着说道:“姑娘,照理,以我们这种情形来说,彼此之间应该非常融洽才对,怎么……你好像又不太友善?”绿衣女子生硬的道:“现在已来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荆怀远,我和你毫无交往,更非故旧,甚至完全陌生,我必须与你表示友善?没有这个必要,而且,我也憎恨你这一流妄自尊大的狂夫,包括你在内。”荆怀远意外的一呆,怒火顿生,他沉下脸来道:“因为你对我有过恩惠,所以虽然你对我态度冷淡,言词尖刻,更辱及我的尊严,但我不和你计较,虽然你曾好心帮助过一个落难的人,却并不意味着可以对我加以讥诮与污蔑。”她那么僵硬的笑了,那双凤眼中的光芒竟是如此幽冷,如此不带一丝与她美好外形相衬的韵味道:“好心帮助一个落难的人?荆怀远,你太天真了,可能你对一些英雄买乖、侠女相助,或是壮士受危、红颜伸援的古老故事听得太多了,那不过只是些故事而已,实际上可少有发生的可能,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心?什么是坏心?对这种不落边际的形容,我早已麻木了。”荆怀远感到有些不对,他沉着气道:“姑娘,你是个煞风景的人,本来,这该是如何融洽亲切又富有诗意的场面,却叫你几句话将气氛破坏无遗,好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绿衣女子冷冷的道:“在你重伤垂危之际我救了你,尽心尽力的医治你,给你最好的调养与享受,甚至把我自己的卧室也让给你住,而我和你又毫无渊源,姓荆的,你以为我是什么目的?”她微微一笑,又道:“如果你以为我是单纯出自一片‘好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已经告诉过你,在我来说,我只晓得如何在此混沌污漕的人世里,以我自己喜好的方式活下去,我不须理会别人,同样,也不须别人干扰我。”荆怀远睁大了眼,道:“你岂能遗世独生?你可知道人与人之间互助互赖?以一种爱心做连系而共同生活?”绿衣女子不屑的一笑,道:“我保留自己的生活圈子,我有我自己的天地,我并非遗世独生,我只是在这片众人混居的地面上筑起我自己的藩篱……”她顿了顿,又道:“不论有形或无形的,我无须与他人互助、互赖,但是,为了维护我生活的理想,我却必须利用他们,就像我救了你,亦绝非有任何人类那种愚蠢的慈悲作祟,我也只是要利用你而已,荆怀远,我付出了代价,就要收回报酬,现在,你明白了吧!”荆怀远嘿嘿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个独特的人,有与人不同的古怪想法,不过,虽然你这想法过于现实,过于不近人情,却也符合了我个人某一项原则。”她诡异的问道:“也符合你的某一项原则?”荆怀远点点头,道:“不错,我生平最恨受到人家的恩惑,因为那会使我在心情上有所负荷,我只喜欢予人以礼,而不愿承人之恩,易言之,我愿付出而不喜收获,但往往在环境上或人情上来说,又使我难以做到这一点——不受人助这一点,如今你已提供了符合我的心意这个机会,很好,你救了我是吗?要什么报酬你开价码吧,我报答过你,彼此即可两不相欠,你得到你所要的,我也落得轻松坦然,俱如所愿。”绿衣女子平静的微笑,她道:“很好,你总算领悟得很快。”荆怀远大方的道:“对很多人与事,我一向领悟得快。”接着,他小心的坐起来一点,沉声道:“说说看,你要多少酬劳?要金银还是要珠宝?只要你开得出价,我会倾力使你满意。”她长长的两排弯曲睫毛,掩庄了她那明婿的双眸大半,道:“我不要钱,现在来说,我的财富足可使我舒舒服服的度此一生。”荆怀远怔了怔道:“那么,你要什么?”绿衣女子缓缓的道:“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荆怀远沉默了片刻,谨慎的道:“哪一件事?”绿衣女子冷冰冰的道:“永远做我裙下之臣!”荆怀远惊愕地叫道:“什么?”绿衣女子轻轻点头,毫无一点激动不安之色,木然重复的道:“永远做我裙下之臣。”荆怀远怒哼道:“你对我虽然有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你,但我不会做出卖我人格的事!”说罢,赶忙下床,七手八脚把一条被单裹住身子,穿上自己原有的短裤,匆匆的离开了绿屋。荆怀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如牛,满头大汗,直至看不见那绿屋,才停下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喘息不止的自语道:“哼,姓荆的虽然是风流种子,可不能受你的肋迫!”这时,眼前过去有青葱葱的树林,不再是荒蛮野地,荆怀远在一棵树底下,两眼望着天际朵朵的浮云,心中估计着返回中原的路程。他眉宇浮起了喜悦,忍不住自笑自语道:“快了,只要越过苗镇,便可进入中原地带,然后到天母潭师父他老人家那里,噢,他老人家可以帮助自己恢复功力……”想到欢乐处,笑了,干脆闭上眼皮,睡他一觉,等顶上的太阳不再那么大才起程。荆怀远本性就是不拘形骸,随遇而安的人,竟说睡就睡,就在路边呼呼大睡,做起白日梦来。睡得正香甜,忽然丹田一阵刺痛,把他痛醒过来,咬牙皱眉的“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