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天虹目凝神光,朝那力敌八名金刀亲卫之人望去,只见他足踏草履,身穿粗布短衣,面目黝黑,皱纹重叠,满脸风霜之色,一部茂密的花白胡须,随着身形飘拂,洒满胸前。此入空着双手,力战八柄金刀,招招都是硬抢硬夺,手法奇幻,凌厉绝伦,八人联手所布下的重重刀幕,竟有抵挡不住之势!华天虹看了数招,暗付:难怪任玄,为是娘到了,这老者的武功,是我所见最高强的。忽见那老音身躯一侧,双掌猛然一分。一阵金铁震响,那老者的两股掌力,撞在身前四人的金刀之上,震得那四人一边两个,猛向两侧摔去。那老者身法好快,瞬眼之下,人已仲到四名金刀亲卫之前。但听那四人齐声一喝,刀光电闪,齐齐劈了出去。这金刀亲卫全是风云会下千中选一的良材,由任玄亲手调教而成。列入金刀亲卫之人,全部改习任玄的内功心法,除了练拳脚兵刃、内功刀法夕卜并习阵战之术,无论联手拒敌或是各自为战,皆非等闲人物可敌。那四人联臂一刀,将老者来势一挡,先头被震开的四人顿时追了上来。展眼之间,又是四前四后,将老者夹在中间,激斗起来。华天虹暗暗忖道:这老者虽勇,闯了三关,尚有六关在后,何况正主子尚未动手,未免不智。转念之下,他移目朝任玄望去,神色之风故意露出讥笑之色,对这以多对少的打法,似乎感到可笑。任玄双眉一扬,低声一笑,突然纵声喝道:“住手!”他缓步走了过去。那些挡在路中的金刀亲卫纷纷让道,交战之人也停下手来。任玄走到那老者身前,拂须一笑,道:“华大管家,十年不见,可还认识任玄?”那老者目光一抬,朝任玄打量一眼,道:“阁下记得华云,华云怎能忘了阁下?”他游目四顾,道:“我家小主人……”言犹未了,目光忽然落在华天虹身上,身子猛地一颤。这廊下挂的羊角风灯,光线不太明亮,华天虹未曾认出老者是谁。但听任玄称作华大管家,他心头不觉一动,再听老者自称华云,才陡然记起,他是自家的三世老仆。华天虹不禁眼匡一热,疾步走上前去,叫道:“华云,我是星官。”华天虹小名叫做星儿,昔日在落霞山庄时,家中的仆妇全都呼为“星官”,那华云闻言之下,张大双目,朝他脸上瞪视一眼,倏地双膝一屈,跪落在地,喊道:“小官人,老奴寻得好苦!”他双目大睁,望住华天虹一瞬不瞬,刹那之间,涕泪滂沦,痛哭起来!华天虹热泪盈眶,伸手扶住,道:“你起来讲话。”华云道:“主母呢?”他老泪纵横,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华天虹伸手一扶,未曾扶起,道:“娘在关外,此间不是谈话之处,你先起来。”华云立起身来,重向华天虹脸上瞪视一眼,抬起衣袖,一抹泪痕,道:“小官人,咱们走!”华天虹点了点头,暗忖:秦大哥神志昏迷,长日不醒,时间久了,定然伤到身体,不管他给是不给,我总得开口索取。转念间,他朝任玄双手一拱,道:“在下斗胆,向任当家的讨一样东西。”任玄淡淡一笑,道:“想是秦玉龙的解药。”华天虹点头道:“秦玉龙初涉江湖,与人无许,任当家的是雄据一方,逐鹿天下的英雄,与他为难,有何好处?”忽听诸元极冷冷说道:“华公子,人是由诸某手中夺去的,解药也该向诸某索取才对。”华天虹将手一摆,道:“二当家的差矣,风云会内,二当家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间尊荣也差不多了。先父在日,享誉武林,得同道景仰,也当得‘英雄’两字,轮至!在下,只想将先人未了恩怨,各自作一了断,至于争强斗胜,搏召;浮名,在下是没有心肠锗元极敞声一笑,道:“华公子言下之意,是无事不与人动手,是吧?”华天虹沉声道:“不错!在下不愿妄动干戈,若是道义同所迫,哪怕抛头沥血,杀身不顾,二当家的如肯高抬贵手,在下讨看解药就走,若是定要一分高下,在下以解药到手为止,不管武功胜负如何。”他言外之意,是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是不死不休,拼命到底。忽听任玄哈哈一笑,道:“二弟,华公子讲得未始不对,论到武功,他未必是你的敌手,你未必是为兄的敌手。华大侠若是在世,为兄也未必是他的敌手。当今之世,以成败论英雄,一招一式之争,实也大可不必。”说罢之后,他由怀中摸出一粒蜡封的药丸,递到华天虹手中。华天虹接过药九,道:“任当家的宽宏大量,在下万分感激。今日我主仆重逢,各人有话要讲,冒犯之处,改日再来须罪。”任玄低声一笑,道:“华公子这就不对了!”华大虹浓眉一轩,道:“任当家的指教。”任玄道:“杀父之仇,岂可不报?眼下时机来临,华公子急急求去,岂是人子之道?”华天虹心中一凛,暗忖:风云会必想惩治通天教,彼等不知娘的内功未愈,因而想将我扯上。那扑灭群邪、重整武林的愿望,如影随形,时时索系在他的心上,此刻得知两派之间争端已起,纵然要他离去他也不愿,何况牵涉到杀父之仇?他心念电转,霎时作了决定,将那药丸交给华云,道:“送到东市兴隆客店,交给一位苍髯客前辈。”华云接过药九,道:“老奴刚由那边赶来,这解药稍迟送去。”华天虹知道他不愿离开自己,道:“早服早好,你只管放心,要我性命的人虽有,日子尚还未到。”华云微微一怔,身形一转,纵身而去,晃眼之下,踪影不见。华天虹瞧他身形之快,几至目力难见的境界,不禁暗暗欣慰,诸元极等人脸上,亦皆神色一变,只有任玄一人,看似无动于衷的样子。顿了一顿,任玄朝常杰等做了一个手势,又是五人躬身一礼,转身疾步走去。华天虹心中大疑,道:“那通天教主远在临安,任当家的言道在下报杀父之仇的时机已临,不知真意何在?”任玄淡淡一笑,转身走去,道:“风云会业已挥军南下,得蒙华公子同行,实深荣幸。”华天虹暗暗心惊,付道:这事好生突兀,不声不响,大战便已肇始。此事委实来得突然,他感到茫无头绪,许久工夫,无法定下神来。众人再次走入精舍,入席坐定,任玄敞声一笑,道:“此去临安,尚有数日途程,咱们子时动身,华公子请进饮食,以免途中饥饿。”华天虹微微一笑、低下头来自进饮食,趁此时刻,细想目下的处境和应付的方针。他暗暗想道:那通天教主或许是杀父仇人之一,却绝非唯一的一个,父仇誓在必报,却不能鲁莽行事,致为任玄利用,去作他的前驱。若能利用风云会与通天教的战端,挑激彼等火并,引致三派自相残杀,那才是上上之计。转念之下,他抬头说道:“久闻‘江湖三大’势均力敌,贵会全军出击,孤注一掷,倘若一战不捷,岂非大伤元气,自摇根本,令神旗帮从而坐大,独享渔人之利?”任玄柑掌笑道:“华公子所言甚是,此战若是不胜,风云会非但要元气大伤,根本动摇,甚或一撅不振,更有土崩瓦解之虞!”华天虹瞧他意态甚为轻松,知道此中尚有内幕,当下说道:“事关贵会的根本,非私人仇隙可比,任当家的谅必胜券在握,成竹在胸了?”只见任玄芜尔一笑,道:“华公子聪明练达,洞识世情,任玄佩服得很。”华天虹见他支吾其词,知道多说无益,当下饮酒进食,不再讲话。须臾,华云疾步走了进来,立在华天虹身旁,道:“小官人,药丸已交给苍髯客了。”华天虹暗暗想:我华家业已式微:这主仆之名虽不必废,家规却不必讲了。他心念一转,朝席上的空位一指,道:“咱们今夜还要赶路,你快坐下吃饭。”这华云原来是落霞山庄的管家,当年华元肯驰骋武林时,华云偶然也在江湖上露面,他的武功,未必在任玄之下。华天虹要他坐下,风云会的人倒也无话可说,无人有不满的表示。但见华云把头一摇,道:“我不饿。”他忽然又道:“我到那边去吃。”下首桌上的十人已先后离去,华云走了过去,匆匆吃罢,重又来至华天虹身后立定。俄顷,诸元极离座而起,道:“大哥,兄弟等也动身了。”任玄点头道:“谨记原议,分道而行,彼此呼应,在镇江取齐,候我抵达。”诸元极低暗一声,转身走去,华天虹移目望去,但见众人鱼贯出门,霎时厅内空空,仅剩任玄、查挣及那背插金背大环刀的青衣男子三人。任玄似是难抑心头的激奋,他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嘘了一口长气,敞声笑道:“北俱大会之后,江湖上沉寂如死,悠悠十年,今日才有一点生气,风云际会,我武维扬,且看天乙贼盗的嘴脸变是不变?”他掷杯而起,哈哈一笑,道:“华老弟,咱们也动身了!”华天虹离座而起,暗忖:原来都是不甘寂寞之辈,隐忍下动,只为时机未到而已!凡入走出精舍,来至回廊,只见乔广与手下二人候在廊下,一旁备有七八匹高头骏马,那四十名金刀亲卫,业已不声不响,走得一个不剩。众人登鞍上马,任玄仰首星空,瞻望一望,面庞一转,移目朝华天虹望去,顾盼生姿,逸兴欲飞,大有震天长啸之意。华天虹行若无事,双手一拱,道:“任当家的请!”他这一份从容不迫、稳若泰山的功夫,乃是父母的遗传、显赫的家世、华夫人的十年教诲所至,也由于他自己几番生死、历经险阻的经验等许多因素孕育而成,任玄固是暗暗心折,老仆华云瞧在眼中,也感到无限欣慰。只听蹄声得得,任玄一马当先,冲出了大门,八臂修罗查挣居次,那背插金背大环刀的男子第三,华天虹第四,华云殿后,五骑马驰过长街,展眼出了北门。五骑马驰过之后,街头的屋檐之下,霎时闪出了六七条人影,这些人似乎全不掩蔽身形,有的奔向城西,有的奔向城南,有的坠在马后,有的登上城垛。华天虹见马出北门,心头方自一怔,任玄业已带转马头,折而东行。星光之下,五骑马绕城一转,不过顿饭工夫,便来至南门城外,踏上了南下淮阴的官道。一路疾驰,天亮时在道旁一个小镇上打尖歇马,华天虹问任玄道:“任当家的,此行是明张旗鼓,或是出其不意,突施袭击?”任玄道:“江南是繁盛之区,凡属通都大邑,皆有通天教的分坛,大军一动,行踪已难隐秘,咱们既不明锣张鼓,亦不隐迹潜踪,只须在七月初三赶到镇江,天乙贼道纵然得讯稍早,亦难以布置周密。”华天虹业已看出,此事内情复杂,不仅是任玄等数十人的事,多半与神旗帮也有关连,但知多问无益,当下抱定静以待变的宗旨,不再言语。但听任玄问道:“华老弟‘跑毒’,有一定的时刻么?”华天虹道:“约在午时。”任玄略一沉吟,道:“咱们未时抵达高家镇,就在彼处歇马。”华天虹道:“别因在下耽误了任当家的行程。”任玄微微一笑,道:“千里兴师,理当按站而行,否则彼逸我劳,徒招败绩。”日出之后,五人继续登程,赶到中午,华天虹体内莲毒发作,当即跃下马背,徒步奔驰。他愈跑愈快,展眼越过马头,逸出了数百丈远,华云不愿离开他的左右,也弃马奔驰,跑在他的身旁,忧形于色道:“小官入,如果抵受不住,待老奴闭住你的穴道,背负着你。”华天虹闻言一怔,暗道:这闭住穴道的办法,倒还未曾试过,摇头道:“让我一人跑,你退回马上。”华云道:“我跑得动。”时值褥暑,烈日当空,华天虹不忍他陪着自己受罪,眉头一蹙,道:“人心险恶,咱们时时有遭人攻袭之虞,你不保存体力,一旦有事,咱们岂不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华云犹豫道:“小官人步行,老奴在鞍上坐不住。”华天虹感激不已,眼眶热辣辣的,但却脸色一沉,佯怒道:“爹爹死了,娘又不在此处,你当然不听我的话了!”华云闻言,猛然一刹脚步,急道:“老奴……”话未讲出,华天虹早似风驰电掣,瞬眼冲出了数十丈远。一会,任玄等赶到,华云飘身上马,带住华天虹坐骑的缓绳,随后赶去,华天虹跑了一程,掉头奔了回来,一来一往,霎时交错而过,越发显得疾逾钒风,快速惊人!午未未初,几人抵达高家镇,马足未停,小镇南端蹄声雷动,正是二十名金刀亲卫离镇启程。这镇甸虽小,因是南北往来的通道,镇上倒有大小五家客栈,凡人落店歇息,约好夜间登程。华天虹浑身汗湿,落店之后,吩咐店伙打水洗澡。那五匹马上全部附有马包,华云见每个包中盛有一个水壶和几锭金银,于是将马包带在身旁,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店伙,道:“看清咱们少爷的身量,买一套上好的衣履,要蓝绸长衫、黄丝绦、黄缎子粉底靴,如果现成不合身,赶紧做,日落之前赶齐,另外替我带一。套衣履,是褐色的就成。”那店伙接过了银子,看清两人身材,转身而去。华云又道:“少爷的裤褂先买来。”那店伙应道“小的晓得。”华天虹笑道:“干嘛那么讲究,蓝绸长衫、黄丝绦……”华云道:“大爷在世之日,多半是如此打扮。”华天虹脑中泛起父亲的影子,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即忙定一定神,强颜笑道:“你的武功也登峰造极了,谅那几个绝顶人物,也强不过你多少。”华云眼眶一红,道:“小官人忘了,老奴的武功是老太爷亲自教的,大爷学武之时,老奴也跟着学习。””华天虹见他该然欲位,急忙道:“娘就不喜欢我哭,眼下是闯荡江湖的时候,你别惹我伤心。”华云急忙拭干眼泪,道:“我主母怎么到了关外,又怎么让小官人独自出来飘泊的?”华天虹目光转动,朝左面墙壁一瞟,笑道:“我出来玩耍,娘正在四处寻找。”华云不知他讲的是真是假,道:“唉!小官人也真是,遍地都是仇家,怎能到处乱闯?”华天虹微微一笑,道:“这些年来,你是怎样过的?”华云道:“北俱大会之后,主母匆匆赶回庄内,命老奴将庄中的下人送至东海安置,老奴不愿离开小官人,又不知主母将小官人藏在何处——”他语言一顿,自言自语道:“主母的脾气,小官人是知道的。”华天虹笑道:“娘不比爹爹好讲话,我就不敢违拗她老人家。”华云道:“谁敢违拗主母?那时情势紧急,主母又身带重伤,老奴不知小官人怎样,心头实在不满主母的吩咐。”华天虹笑道:“娘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华云似是不以为然,道:“虽然有理,也是不妥,华家只有小官人这点骨血,老奴粗通武艺,不与小官人一起,反而远去东海,教人如何放心得下?”要知华云是华家的人,华天虹是华氏一门的主人,主母却是外来人,在他的心目中,小主人是属于华氏全家的,其身份较丰母更为尊荣。这是当时人一般看法,华云自然山不例外。华天虹瞧他有满腹委曲,心内虽然感动,因是母亲的决定,也不知如何解说,见店伙送进洗澡水来,他趁机打岔道:“我先洗澡,洗完澡吃饭。”华云吩咐店伙准备饮食,掩上房门,又来侍候华天虹宽衣。华天虹道:“你坐下,我自己来。”他脱下衣衫,问道:“后来呢?你一直留在东海?”华云退至一旁坐下,道:“主母吩咐,命我练成‘少阳罡气’,然后回返中原,寻找小官人团聚。老奴无可奈何,只好带了家中男女五口去往东海。想那‘少阳罡气’难练得很,我又不比大爷,大爷二十六岁未满,已将罡气练成,我时练时辍,始终走不上路,到了东海,实是悲痛得很,既哭大爷,又念着小官人,迫不得已,只有朝夕苦练,没想到七八年功夫,竟将罡气练成了。”华天虹心头激动异常,含笑道:“勉强练武,那确是苦事,好在练成了,气力也不曾白费。”华云道:“我功夫一成,立即奔回中原,哪知踏遍南北,访尽了大爷的故交,始终找不到小官人的下落,这三四年,老奴可苦死了!”华天虹轻轻叹息一声,道:“爹爹的故交旧识,是些何等样人?”华云摇了摇头,唱然道:“武功高的人都物故了,家中剩些老弱妇孺,也有少数活着的,却都行踪不明,不知隐到哪儿去了?”华天虹听后感叹不已,一会店伙送来内衣靴袜,华天虹浴罢,主仆两人在房中用膳,谈了一些家庭琐事,华云逼着他上床睡眠,自己就在门口边的椅上打坐。傍晚,华天虹一觉醒来、衣履业已齐备,华云眼侍他穿好,前后左右看个不停。华天虹笑道:“我长得像爹爹么?”华云朝他脸上端详半晌,道:“身架面型都像,眉毛浓些,眼睛鼻子也像,口与下颚倒像主母。”华天虹笑道:“我的性子像谁?”华云想了一想,道:“大爷和善,主母严谨,官人幼时淘气,看来是像大爷,如今就不知像谁了。”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处身乱世,还是像娘的好。”用过饭食,天已黑暗,主仆二人在房中饮茶谈天,华云忽然低声道:“小官人,我早已探听明白,北俱会最后一场混战,通天教的天乙妖道,风云会的燕山一怪和龙门双煞,还有一个叫做周一狂的老贼,五个贼胚围攻大爷一人。”华天虹点头道:“隔壁有耳。”华云悄声道:“一帮一会一教的三个贼头,全是卑鄙无耻,不守信义,不重然诺的东西。咱们单独去杀天乙贼道为大爷报仇,与任玄老儿搅在一起,必然没有好处。”华天虹低声说道:“咱们不单是报仇,还得设法将通天教和一帮一会统统铲掉。”华云惶然道:“那怎么办得到?”华天虹道:“见机行事,慢慢来。任玄的儿子死在我的手下,他迟早会向我下手,咱们随时留神就是。”华云愁眉不展,道:“最好早点寻得主母,想个根本的解决办法。”华天虹悄声道:“娘露不得面,她老人家内伤未愈,露面之后,咱们更危险了。”忽听门外有人走动,华云起身问道:“谁?”他开门一看,原来是汪玄那亲卫首领。此人姓左名文魁,正是那四十名金刀亲卫的首领。他这时走到门前,道:“敝当家的有请华公子启程。”华大虹点了点头,走出房外。华云提起马包随后,任玄与查钵相继走出,左文魁付了店钱,五骑马继续上道,漏夜兼程,往南杆大。那四十名金刀亲卫总在任玄前头一站,每日落店时必能见到彼等启程。诸元极等有的在前,有的另抄小道,自曹州分散后,一直未曾再见。这日中午,华天虹体内的莲毒发作,又在道上狂奔。他跑了一程,折而回头,奔了几里,反身又向几人追去。突然间,道上出现一个披发的头陀,银发银髯,看来已有六七十岁,肤色白哲,眉清目秀,貌相十分清奇。这老头陀身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麻僧袍,手拄一根烂银打造、粗如鹅卵的月牙长铲,项上挂一串白色念珠,额上带一个束发银箍,衬上银发银须,骄阳之下,混身上下银光灿烂,恍若天上神仙,煞是好看!华天虹在这道上往复跑了三趟,见他突然出现,心头不觉一怔,未及转念,人已奔到近处。那老者与他对面行来,见他奔到面前,似欲擦身而过,忽将月牙银铲一横,道:“小施主留步。”华天虹吃了一惊,银光一晃,铲头业已横在胸前。他刹脚不住;百忙中抬手一抓,顺势椎了出去。只见白影一闪,那老头陀绕着华天虹盘旋了一匝,月牙银铲依然横在华天虹胸前。华天虹骇了一跳,暗付:好古怪的身法!他闪退二步,道:“请大师父让路!”那老头陀道:“音你急躁不安,想必是十分难受!”华天虹道:“在下身蕴奇毒,苦楚万分!”那老头陀双眉一动,道:“跑动之时便能减轻苦楚么?”华天虹无心讲话,道:“大师父讲得不错……”他身形一闪,拔腿奔去。只听那老头陀喝道:“竖于无礼!”他月牙银铲一挥,兜头击了下去。华天虹暗道:这行者有意生事,我且试试他的本领。耳听惊风压顶,他立即身形一旋,一掌望空劈来,道:“大师父,得罪了!”噗的一声,华天虹一掌拍在铲头之上,击得月牙银铲掉头一扬,飞起四五尺高。两人同是手臂发麻,同时暗惊对方的劲力,只听齐声一喝。展眼激斗起来。相斗未久,华天虹忽感老头陀铲上的压力奇重无比,而且有增无减。一忽工夫,四外劲力如山,随着老头陀月牙银铲的挥动,似浪潮一般,一阵一阵,汹涌而下。华天虹双目被那纵横四射的银光刺得眼花镣乱,看看招架不住,不觉激起了好胜之心,大喝一声,挥掌猛击过去!那老头陀看他已处劣势,掌上的威力突然倍增,不禁双眉一挑,道:“老僧要下手杀人了,你若抵挡不住,早点开口告饶。”华天虹暗想:这行者好似图画中的人儿,怎么也不像坏人。他纵声问道:“大师父上下如何称呼?”只听老头陀说道:“小孩子,你的方寸倒是不乱。”他铲铲如排山倒海,疾攻不已。华天虹竭力抵御,道:“在下未曾冒犯大师父,大师父苦苦相逼,意欲何为?”那老头陀道:“老僧化缘。”华天虹暗暗忖道:出家人化缘,哪有这等化法?转念之下,他扬声问道:“大师父不似苦行人,未知化什么缘?”只听那老头陀道:“老僧就要化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知机,立即随老僧而去。”华天虹浓眉一蹩,道:“大师父禅机深奥,小子年轻,难以识透。”说话中,头陀铲上的压力稍减,华天虹刚刚能够挡住。但听那老头陀道:“由此向南,即是无边苦海,你若不即时回头,便要沉沦于苦海之内,纵然慈航大士到来,也无法渡你上岸,老僧说得浅显明白,你难道当真不懂?”华天虹聪明颖悟,智慧过人,早已听出老头陀言中之意,知道他是告诉自己,此去临安,卷入江湖“三大”的争斗之内,好似沉沦苦海一般,要自己即时回头,不要沾惹这场是非。他心头虽然明白,却难以听其劝喻。想了一想,慨然说道:“多谢大师一片善心,小子早在先人墓前,许过宏愿,纵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要完成先人的遗志。”老头陀道:“天意已定,你空留遗恨,完成不了什么。”华天虹毅然道:“天心难量,谁知天意如何?小子有进无退,死而后己!”那老头陀似是倏地震怒,沉声道:“你刚愎自用,不听劝说,老僧也不与你多讲。你我倾力一战,老僧获胜,你随我而去。你若胜了,老僧将残年奉献给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永远追随着你。”华大虹怦然心动,情知老头陀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因此不敢开口答腔,但却摄定心神,默然下语,倾力搏斗,企图侥幸获得胜利。展眼间,战况突趋激烈,强猛的掌风呼啸震耳,那柄烂银月牙铲惊芒暴涨,恍若重重银光乱闪的密幕,将华天虹紧紧裹在其中。须臾,华天虹沉重的喘息声透了出来。暮地,华云惊怒交迸的声‘音传来,喝道:“什么人?赶紧住手!”声音初起,人在数百丈外,最后一个“手”字未出,人已飞驰而到,腾起丈许,猛地朝银芒影中扑下。华天虹急声喝道:“休要卤莽!”华云受尽熬煎,苦了十一二年,好不容易见到小主人安然无恙,长成了一个大人,哪里肯让他再冒风险?人未扑下,双掌业已运起“少阳罡气”,直向那柄绚丽夺目的月牙银铲抓去。但听暴喝之声发自华云口中,一阵龙吟之声随之而起,一声轻响过处,那老头陀曳起一道银芒,如流星飞泻一般,瞬眼射出数百丈外,投北而去。华天虹目摇神骇,定了定神,朝华云问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华云左手扶着有掌,揉了一揉,摇头道:“幸未受伤,老头陀好厉害!”华天虹拿住他的手掌望了一望,道:“我瞧他来意不恶,他不肯通报姓名,不知是否北淇会上的旧人?”华云沉吟道:“这老头陀打扮特殊,若是知名之士,谁也不会忘记,我想不起来,几时曾有这么一号人物。”华天虹道:“也许是新近才改装打扮的吧!”华云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前面出了事,通天教的杂毛,拦击任玄和查挣。”华天虹双眉一耸,道:“对方有几人?咱们快去瞧瞧。”华云伸手拉拉他的膀臂,道:“通天教是三个老道,一个女子,他们还有一时好打,小官人慢点上去。”华天虹微微一笑,道:“我想赶去瞧瞧热闹。”华云走得慢吞吞的,道:“没有什么好瞧,通天教的三个老道是五音道人、青虚子、红叶道人,女的叫做玉鼎夫人。”华天虹笑道:“那玉鼎夫人为人很不错,我和她颇为投契,称她做姐姐哩!”华云口齿一呆。道:“小官人干嘛与那种女人交往,主母得知可不得了!”华天虹将头一摇,肃然道:“能够交往的人我部交往,江湖三派中的人大多,咱们打不完,杀不尽,若能劝改几个,那是非常好的事。”华云道:“小官人做事,既不像大爷,又下似主母,真是令人担心。”华天虹芜尔一笑,道:“他们四对二,玉鼎夫人那雪儿也是个厉害角色,你说往玄如何?”华云道:“任玄倒不要紧,打不赢时,逃是逃得掉的,查锌新伤未愈,只伯难以逃命。”华天虹暗暗付道:我若赶去,该助何方是好?——文学殿堂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