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湖回来,秦玉雄食不甘味,惘然若失,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去太湖之前,关钰说得好好的,由忠武、仁勇两堂堂主统筹行动,没想到刚住进无锡县府一家旅舍,事情就突然变了卦。副总监察使慕容星耀和副总执刑使张媚红联袂而来,说奉护卫堂堂主之命,此次太湖之役,由三位新任总护法指挥,两堂人员均须听命行事。至于三位总护法是谁,暂不相告,三位总护法的令谕,由慕容星耀、张媚红口传。就这样,他成了个执行差务的小卒,忽而叫他们这样,忽而叫他们那样,人家什么底都不透给你,糊里糊涂东走西走,直到与太湖总寨对阵那天,才算安定下来。动手时太湖总寨虽有防备,但经不起己方高手的围攻,眼看胜算在握,不料敌方突然有人来援,三位指挥不知为何下令撤走,以至功败垂成。这次太湖之行,最令他生气的就是中途易主,却连面都不见,他秦玉雄在人家眼中,不过是个小卒子,连慕容星耀、张媚红都不如。他秦玉雄是什么人,相爷的义子,金龙会的副会主,可是护卫堂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保守了多少秘密,但是护卫堂也罢,金龙会也罢,都是为相爷效劳的,他是相爷的义子,理所当然应让他知晓一切,并受到所有人的尊敬。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护卫堂的秘密他一点不知,他这个相爷义子也只是护卫堂棋盘上的小卒,真是岂有此理!他越想越愤怒,越想越不安。他这个相爷义子,徒有虚名,护卫堂里的神秘人物,才真正是相爷的亲信。几天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派人去把周涛、陈志鸣、陆望叫来,本想一吐心中块垒,话到口边又忍了下去。若是说出真情,岂不有损自己威望?便把话题改成招纳好汉,扩充仁勇堂之事,让陈、陆二人以金龙会名义去莫干山招江南双鬼,命周涛就在京师找名武师入伙,找不到一流的,二三流的也行。三人走后,他心中的烦躁仍无法消解,便命人把伏正霆、梁公柏请来。“二位兄台,此次太湖之行,让小弟不安!”梁公柏道:“并非老弟指挥,况且对方突然有人增援,所以失败,老弟何必自责?”“不是不是,小弟不安并非为此,小弟气愤的是,中途易人指挥,连面都不见!小弟贵为相爷义子,他们竟敢不把小弟放在眼中!金龙会会主副会主徒有虚名,实权操在护卫堂手中,而护卫堂堂主是谁,至今不告诉小弟。小弟越想越气愤,护卫堂里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何这般神秘这般霸道,小弟就是心中不平!”伏正霆道:“秦老弟贵为相爷义子,如此对待秦老弟,确实不公!”梁公柏道:“坏就坏在护卫堂那班人身上,不过人家权柄在手,却又奈何,我看还是忍了这口气吧,要不然只怕有杀身之祸!”伏正霆道:“秦老弟贵为公子,谅他们不敢把秦老弟怎样,依我之见,干脆找相爷去!”秦玉雄一惊:“找相爷?这……”伏正霆道:“找相爷把话问个清楚,护卫堂到底什么人主持,为何连你也要隐瞒。”秦玉雄沉吟不语,心中念头急转。他未尝没有想过去找相爷一吐心中委屈,但若相爷板下脸来叫他莫要多问,回来在梁伏等人面前,岂不更丢面子。然而丢面子还是小事,若是从此失宠岂不更糟?伏正霆见他不作声,便道:“如秦兄觉得见相爷有些唐突,不如去找霍东家,你是他一手荐给相爷的,由他给你出主意也好。”梁公柏道:“这办法好,你把心中想法对东家说了,看他怎么劝你,回头再斟酌。”秦玉雄道:“好!我这就去找霍东家!”伏、梁二人送他上车出门,径自转回。在小楼客室,两人对坐密谈。梁公柏道:“伏兄,你说霍东家会不会向秦玉雄交底?照我看来,只怕不会。”伏正霆道:“我担心的是霍东家也不知护卫堂的秘密,想说也说不出来。”梁公柏叹了口气:“秦玉雄想的是权势,为权势的得失寝食不安,对金龙会所行之事是正是邪全然不问,老实说,若非伏兄再三劝阻,小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你我已入虎穴,焉能全身而退?”“小弟乃名门正派弟子,幼受恩师教诲,艺成后行侠义道,没料把人看错,交友不慎而误入金龙会泥潭中,虽经伏兄开导,但多留一日就难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这于心何安?”“金龙会荼毒武林,我们误入虎穴,正该借此良机卧底,查清实情,才能与天下侠义道联手,将其诛除!老弟,这就是佛家的舍身喂虎,你我纵是身背骂名,那也是顾不得的事了!”“不错,小弟正因为如此,才听从了伏兄的劝告,留在这里受罪。但金龙会高手如云,凭你我二人,怎奈其何?若是与人联手,又上哪里找人去?这事实在难呀,伏兄以为然否?”“我看虎威镖局张家父子也不甘心充他人鹰犬,我们先和他们取得一致,慢慢再设法寻找紫星红梅,搭上线后,里应外合大有可为。”“张家父子为避毕震山,万分无奈之下才投靠秦玉雄,太湖之行后方知毕秦是一家,他们上了大恶当!这一口气焉能咽下。伏兄要暗中联络他们,小弟以为可行。有了虎威镖局作后盾,你我不再势单力孤,若再搭上紫星红梅,那是最好不过,我们快快着手吧!”接下来两人商议了联络张家兄弟的办法,最后决定在香蕊茶楼与张家兄弟一叙。半个时辰后,秦玉雄从霍府返回,霍东家虽说见到了,但并无收获。霍东家说,为这事找相爷不妥,只会引得相爷不快,若想在金龙会中举足轻重,就得扩充仁勇堂实力,为相爷所倚重,劝他赶快从四处搜罗人才。秦玉雄无话可说,只得怏怏而归。第二天,伏正霆、梁公柏去约了张家兄弟,一块到香蕊茶楼喝茶,没想到会碰上了紫星红梅,真是天大的喜事!回来后二人兴高采烈,尤其是梁公柏。他数次顶撞秦玉雄,欲犯险离京师他去,伏正霆见他不是做作,和秦玉雄并未一鼻孔出气,方才劝他不要如此,应留下来做卧底,探查金龙会的秘密。他人虽留下,心却不安,现在与紫星红梅联络上,他的心才踏实下来,有了强大的后盾,方能灭金龙会。这天一早,总坛派令使到秦府知会秦玉雄,仁勇堂抚字级以上头目,速到覆舟山议事。秦玉雄不禁奇怪,这可是头一回,莫非有什么大事不成。便命人速去请周涛。自己亲到小楼告诉伏、梁二人。不一会,周涛来到,四人乘车赶往覆舟山。离总坛一里左右,布设了岗卡,验证了腰牌才放行。后来每过十丈就设一道关卡,验一次腰牌,四人十分诧异,莫非相爷亲自到了总坛?还未到总坛小院,岗卡武士就指挥他们折向东面一片林子。秦玉雄心想,议事不在总坛院内,难道躲在林子里密谋不成?真是咄咄怪事,关老儿今天玩的什么花样!来到林前,又有岗卡验证腰牌,然后告诉车夫,直穿林子,不远就到。四人在车上看得清楚,林中修了一条大道,可供两辆马车并排穿行。大路两边,每隔十丈就有一道关卡,有六名武士值岗,但不再验证腰牌。过了两道岗卡,大路便弯向东侧。再过两道岗卡,便出了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斜平坡地,近面有一幢大庄院,砌有高高的围墙。大门内两边建有嘹望刁斗,门口有十名武士分列两侧。秦玉雄心中惊异万分,总坛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去处,他居然连一点风声都未听到。来到门口,又验证了腰牌。车进大门,有武士指示马车往左驶,那边有马厩,人在此处下车,往第一幢大楼去。秦玉雄放眼匆匆一瞥,这庄院好大,除了中间地带建有八座楼房,围墙两厢有几排平屋,不少人进进出出,全是精壮男子。来到楼前,又验证了一次腰牌,岗卡这才请他们入议事厅。一进室门,只见室内已坐了不少人,有三名佩剑劲装女子迎了上来,冲着四人一笑。一名高挑身材的女子道:“秦爷,伏爷,梁爷,许久不见,这一向可好?”秦玉雄诧道:“咦,姑娘认识我们?”姑娘抿嘴一笑:“婢子尚红梅,三位不认识我们姐妹了么?”略一顿,指着其余两人,“她叫王素秋,她叫张小玲,我们就是华爷向虎威镖局托镖的人镖呀,怎么就忘了呢?”秦玉雄、梁公柏、伏正霆大奇,一个个目瞪口呆,傻楞愣地注视着她们。王素秋笑道:“怎么,不相信?”秦玉雄道:“原来人镖是你们,叫我们好找,却躲在这里纳福!”张小玲笑道:“谁叫秦都爷不上这儿来找!”梁公柏道:“那日你们藏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眨眼就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呢?”尚红梅笑道:“把戏一戳穿就不值钱了,四位爷先归座议事,议完事摆酒,到时婢子们也来,再把详情奉告如何?”秦玉雄点头:“好好,你们可别忘了!”张小玲道:“秦都爷的钧旨,谁敢违抗?”秦玉雄得意地一笑:“三位在此任何职?”王素秋道:“我们都是‘将’字级的小卒,归一位‘抚’级大姐指挥,在总坛干杂活。”尚红梅道:“四位爷赶快归座吧,秦都爷坐正中那两排,其余三位东西两侧随便些。”秦玉雄抬头一看,正中放两排座椅,已坐了好几个人,便大步走去。关钰见他来,招呼他到第一排黄武杰身侧坐下。秦玉雄注意到,第一排坐了几个副会主,还空着好几个位。第二排坐着张媚红、张天龙兄妹和慕容星耀、总管司徒俊和副总管史志久、管翠玉等几人,空着的位子更多。再看东西两侧,已黑压压坐了上百人,魔手秀士应天华、黑衣女妖彭桂兰等也在座,许多人都不认识。心想这恐怕是金龙会有史以来的一次盛会,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看来确有大事要商议,为何还不开始呢?正想问一问黄武杰,今日所议何事,忽见厅门走进来好几个人,打头的竟是相府大总管司徒天鹏,他身后是一个精神矍铄、双目精光四溢,身体魁伟的六旬老者,相貌威严中带着几分冷峻,浑身透出一种威仪。老者身后,是三个老年儒生,年岁六旬有余,文质彬彬,面容祥和,之后是两个年青壮汉,相貌酷似前面老头,一个年约三十二三,一个年约二十八九,神态颇为傲慢,一望而知不是容易亲近的人物。他们之后是两位少妇,年纪二十五六岁,貌相生得不差,但美中带有煞气。她们之后是三个公子模样的年青人,二十三四年纪,一个个温文尔雅。他们之后是相府的二总管追魂刀鲁方、三总管乾坤掌高桐、总护院霹雳掌伍岱、副总教习雌雄鞭麻雄。秦玉雄看得目瞪口呆,相府的武林人物也全到齐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片刻间,关钰带头站了起来,全场人众也赶紧起立,关钰抱拳行礼,众人也跟着行礼。司徒天鹏含笑请老者和三位老儒生在第一排就座,其余人则坐后一排。司徒天鹏扬声道:“各位,在下奉相爷之命,主持今日盛会,代相爷下达令谕。金龙会自创建以来,卓有建树,金龙令威镇四海,慑服八方。但自去年以来,接连受挫,迭遭失利,致使金龙令盛名蒙尘,有损今后大业,为使金龙会上下一致,号令统一,令出必行,赏罚分明,相爷对金龙会各级头目,重新任用,宣谕尔等,唯命是从,不得有悖!”说到这里略一顿,从怀中取出个大红帖,抽出一张书信,展开念道:“金龙会会主,总字级,金牌,上嵌红蓝宝石各一粒……”又一顿,道:“这是相爷新增设的职级,为金龙会最高职级。会主,冲天剑奚玄机……”此语一出,满座哗然。一则会主易人,是大家未料到的事,二则冲天剑奚玄机是公认的剑术名家,有天下第一剑的美誉,在武林名头极响,能与他并列的人无多。他被请来做会主,实出众人意外。奚玄机在江湖上被视为亦正亦邪的顶尖高手,按说他应属白道人物,但他与各大门派极少往来,对黑道人物也不理踩,但无论谁只要招惹了他的门人弟子或是亲亲戚戚,他不管有理无理,也不管对方是黑道白道,他都要出手干预,而且决不留情,非取对方性命不可,因此也结下了不少仇家。只要有仇家上门寻仇,往往都是有去无回,后来再无人敢到奚家门上撒野,有人把他在谷城县府西郊的庄院称为鬼门关。秦玉雄曾听师傅说起过此人,要他行走江湖时别惹奚家庄的人,除非对方有恶行不得不干预。说奚玄机堪称稀世高手,剑法已出神入化。他间师傅风火刀法比冲天剑法如何,师傅说不曾交过手,难以判断,但可以推测,谁要胜谁都难,只怕是两败俱伤。这话他记得很牢,没想到会在京师碰上了他,而且由他取代关钰,成了金龙会会主,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关钰的下台,对他又意味着什么呢?他忍不住拿眼去瞟关钰,只见得面色发白,但很镇定。等议论声渐渐平息下去,司徒天鹏微微一笑,道:“各位噤声,听在下继续宣谕相爷令谕。新增设金龙会总护法,总字级,宝石金牌,他们是东岳三君子,王斯平、柳南秋、丁善三位前辈……”场中议论声又起,这三位可是武林中的高人,平日难得一见的人物,有他们坐镇金龙会,那是最好不过,大增了金龙会的实力。司徒天鹏停了停,续道:“此外,还有三位总爷,一位是护卫堂堂主,一位是总监察使,一位是总执刑使,这三位恕不公布大名,他们三位对金龙会行监控之责,平日由都爷副总监察使慕容星耀、副总执刑使张媚红代行其责。凡金龙会自都爷之下,有叛逆不忠者,一经查出,受刑而死,并诛除全家。下面是都爷护法,百毒精司徒阳,无敌鹰爪关钰,混天猴黄武杰,独臂屠夫太师罡,鬼镖于炎,五花老尼衍空,东岳三少君杨禾、孙田秀、张修武、幽冥三凶施震、余沛、厉钧等十二位……”秦玉雄屏住呼吸,心跳不已,紧张万分,他能不能保住副会主,实在是没有把握。“……秉相爷钧旨,副会主一职乃虚职,为使金龙会号令统一,取消此职……”秦玉雄脑中“嗡”地一响,仿佛头上挨了一重槌,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这个堂堂的相爷义子,居然保不住一个副会主的虚衔!他强自镇定,不敢漏过司徒天鹏的每一个字,要是连仁勇堂堂主都做不成了,他岂不是落了个空!还有脸见人么?只听司徒天鹏续道:“副会主一职取消,新增总执事一职,以助会主处置日常会务,都字级,共有五位。三位是东岳三少君,护法兼总执事,另外两位是奚剑雄、常玉琴伉俪。新增总坛护卫总管一职,都字级,由奚剑堂任总管,赵婉任副总管,都字级。又取消原总管、副总管一职,改为内务总管,由奚会主大弟子常敏、二弟子赵威分任正副……”秦玉雄一听,总管司徒俊的座椅也给撤了,他还是司徒天鹏的侄儿呢,这一下可糟了,难道自己也保不住这个堂主之位了么?“内务总管副总管为督字级,分管总坛内务,总巡检使申雍不变,增副总巡检使三位,奚正良、奚保祥、奚超,均为督字级。以上是总坛职务。下面是各堂堂主……”秦玉雄的心一下紧缩起来,两眼紧盯司徒天鹏那两片乌黑的嘴皮,心里尖叫着:“快说,快说,仁勇堂堂主秦玉雄……”可是,司徒天鹏说出来的话是:“忠武堂堂主毕震山、副堂主张天龙,两位均是都字级,分掌护法十多位,督字级,仁勇堂……”秦玉雄的心快从口中跳出来了,他双拳紧握,额上渗出了汗珠。“……仁勇堂堂主,秦玉雄,都字级……”秦玉雄长长出了一口气,阿弥陀佛,他总算保住了地位,保住了实权,这一瞬间,他仿佛历经了一场大痛,感到浑身疲软。”“副堂主……”秦玉雄一惊,何来什么副堂主?不由又紧张起来,连忙收住心神往下听。“副堂主司徒俊,由督爷升都爷……”秦玉雄大怒,仁勇堂乃他独有之物,司徒天鹏竟敢把司徒俊安插进来,他决不容许别人染指仁勇堂,这事他要直接去问相爷。“两堂除正副堂主护法外,各设总管副总管数人,督字级,执事若干人,巡字级,副执事若干人,抚字级,除这两职外,不得自行增设他职。总管副总管由总坛派任,执事以下由堂主派任。忠武堂总管魔手秀士应天华,副总管黑衣女侠彭桂兰……”这黑衣女妖不好听,司徒天鹏改“妖”为“侠”,座中人不禁莞尔。“仁勇堂总管周涛、副总管陈志鸣、陆望,仁勇堂护法新增史志久、管翠玉、骆艄、裴泱、卓炜、张元顺,若各分堂有新招纳的人员,执事以下由堂主任用,护法、总管报请总坛允准。各位,相爷钧旨已宣谕完毕,请会主、总护法训示,在下告退。”秦玉雄喜怒掺半。喜的是九宫门骆艄、白鹤门裴泱、神鹰堂的卓炜划归仁勇堂治下,壮大了实力,怒的是司徒俊、史志久、管翠玉竟然挤进了他的庙堂,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此时奚玄机已说话,他收敛心神专心听。奚玄机道:“各位,老夫别无他求,只要各位遵守号令统一、令出必行一项,决不容许自作主张,各行其是,违令者决不宽赦!金龙会部众当厉兵秣马,养精蓄锐,枕戈待旦,方能成就一番大功业,望各位从今日起,聚沙成塔,不负相爷所托!”话毕,请三位总护法对众人训示,三位总护法微笑婉拒,由新任内务总管常敏,请大家到二进院内入席,以示同庆。于是,总爷先行,其余人随后,沿大厅两侧出门,顺走廊入第二进院子,只见院内早巳摆放好桌椅,五位总爷和相府来的大总管等人坐一席,总坛护法等人分坐两席,秦玉雄自和伏梁周三人离主宾席远些坐下。这里人杂,不便说话,秦玉雄心中十分憋气。不一会,只见有二十多名青衣劲装少女,手捧托盘上莱。那尚红梅瞧见他四人坐在边角上,笑吟吟走了过来,送上一碟冷盘。秦玉雄道:“红梅姑娘,你的话还没……”尚红梅低声道:“秦都爷,饭后小婢带四位爷到一个去处说话,此时不便多言。”不等答话,她就翩然而去。秦玉雄心中纳闷,这丫头有些鬼鬼祟祟,莫非有什么机密?正想着,忽觉有人走了过来,一抬头,正是黑心书生司徒俊和追命客史志久、勾魂罗刹管翠玉、总巡检使关西客申雍。他们一个个笑容满面,在空位上坐下。司徒俊笑嘻嘻道:“在下有幸能和秦堂主共掌仁勇堂,还请秦堂主和三位护法多加指点!”秦玉雄冷冷道:“不必客气。”管翠玉娇笑道:“秦都爷,会主易人,今非昔比,往后大家同舟共济,才能有所作为,要不然日子只怕不好过呢!”秦玉雄对他们心生恶感,道:“怎见得?”追命客史志久年约四旬,一脸阴沉,闻言冷笑道:“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必道破!”此刻,尚红梅又送来了酒菜,管翠玉亲自把盏,替大家斟满杯子,道:“为我等今后同德同心,请各位满饮此杯!”秦玉雄不愿动杯子,但周涛用手轻轻碰了他的膝头一下,他才迟迟举杯,大家一饮而尽。司徒俊和管翠云却相视一笑,并不计较。关西客申雍,五旬上下,矮胖发福,和蔼可亲,他举起杯道:“秦都爷,过去彼此不相往来,各被琐事缠身,秦爷虽任副会主,但并不过问总坛事务,其中许多事因自不知晓……”说到此一顿,改口道:“属下敬都爷一杯!”秦玉雄听他话中有话,却又不爽快说出来,胸中灵光一闪,此人虽在职级上矮自己一级,但却在总坛行使监察之责,新会主自己又不相识,与他亲近就可在总坛多个耳目,于是绽开笑容道:“多谢督爷,今后请多指教!”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相互以杯亮底。此时,一青衣少女引着陌生壮汉过来。少女道:“两位都爷,常总管有请!”壮汉一抱拳:“在下内务总管常敏,会主请二位堂主一见!”秦玉雄、司徒俊站了起来,随同常敏来到主宾席,这一桌有三位总护法和会主以及相府三位总管、总护法、副总教习,已无空座。司徒俊施礼道:“属下司徒俊参见各位总爷!”略一顿,引荐道:“这位是都爷秦玉雄。”秦玉雄抱拳道:“参见各位总爷!”奚玄机打量了一下秦玉雄,点头道:“秦堂主年少有为,肩负一堂重任,望好自为之!”“谨遵台命!”秦玉雄抱拳回答。总护法王斯平道:“令师健在否?”“回总爷,家师安好。”奚玄机道:“彼此算见过面了,今日有相爷贵客在此,改日再与两位议事,请回。”两人同声道:“遵命!”秦玉雄一抱拳,忿然转身,奚玄机根本不把他这个相爷义子放在眼中,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他难道是一个仆役不成!回到席上,越想越怒,哪有心思吃喝。他对伏梁等人道:“酒菜无味,走吧!”申雍忙道:“秦堂主,且请安坐,四位总爷未退席岂能先走?使不得使不得!”司徒俊道:“奚会主在总坛住了三天,在下身为总管,略知会主脾性,会主最重威仪,决不容属下稍有不敬,堂主千万别退席!”管翠玉低声道,“不错,奚会主新来扬威,若有过失,决不放过,堂主要小心!”秦玉雄见他们语出诚恳,似无恶意,便忍下一口气,道:“多谢三位指教!”管翠玉道:“我等已入仁勇堂,今后荣辱与共,成为一家,堂主不必见外。”申雍道:“喝酒喝酒,来,共饮此杯!”大家遂喝酒吃菜,秦玉雄心绪稍好。不一会,四位总爷送相府客人出门,便未回转来,院中便有人大声吆喝划拳。纷乱声中,尚红梅翩然而至,对秦玉雄道:“都爷,请随小婢来!”秦玉雄一愣,心想当着司徒俊等人的面,这样去合适么?却听司徒俊轻声道:“堂主先请,我等随后就来!”秦玉雄心想,原来是他的主意,便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无妨,何必在总坛……”司徒俊道:“并非在下有话,堂主自管去,在下只是旁听而已。”秦玉雄心想,去就去,管他什么人,见了面相机行事。于是起立,和周涛、伏正霆、粱公柏跟在尚红梅身后出了院子,沿走廊西行,左拐右弯,有个小院,尚红梅将门推开,示意四人进去,然后带上门,径自离开。小院清清静静,他们刚进门就有三个青衣劲装少女从花台后现身,其中两人是张小玲、吴素秋,她们笑吟吟请四人进了正屋客室。客室窗明几净,典雅简朴,四人在靠墙太师椅上坐下,三女奉献清茶。张小玲笑道:“四位爷,这是我们的头儿郑明珠郑大姐。”郑明珠含笑万福:“见过都爷督爷!”秦玉雄道:“这是何人住处,带我们来此见什么人,为何……”郑明珠笑道:“这里是前副总管管夫人宿处,请都爷稍等片刻,便有贵客来见。”秦玉雄还想追问,转念一想问了她也不会说,不如就等着看吧,于是把眼去看着王素秋:“王姑娘,在安平镇,你们到底怎么溜掉的,为何我们一点也未察觉?”王素秋笑道:“说穿了也不稀奇,我们三人根本就未下车,躲在车里……”梁公柏忍不住道:“哪有此事,马车里空无一人,你们……”张小玲笑道:“梁爷,那马车车厢宽大,后厢和两壁都设有夹层,我们分藏三处,所以你们看不见,就以为我们失了踪。”伏正霆讶然道:“原来如此!但车夫……”“车夫藏在马腹下,所以……”梁公柏恍然大悟:“好高明的诈术!”秦玉雄道:“昌隆饭店那些小二……”王素秋接嘴道:“包括食客都是我们的人,当天下午便一走了之,让几位爷无处可查!”伏正霆笑道:“高明高明!”秦玉雄道:“这样做为了什么?”张小玲道:“胁迫虎威镖局入伙。不过,却让秦都爷捡了便宜去,为这事气坏了毕都爷,一番苦心,岂不白费?”伏正霆笑道:“说得也是,虎威镖局成了仁勇堂的人,毕老兄枉费心机,这计策是毕爷策划的么?好周密!”郑明珠笑道:“是他与管夫人商议出的计策,由管夫人派小玲她们装扮人镖。”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三女便匆匆迎了出去,片刻便见相府大总管司徒天鹏走来。秦玉雄一愣,怎么是他?司徒天鹏满面笑容:“累各位久等,对不住、对不住!”秦玉雄等人起身见礼,寒喧几句。一坐下,司徒天鹏就道:“老夫约请秦堂主一见,实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告。对小侄司徒俊任仁勇堂副堂主之事,秦堂主想必不悦,但这是老夫的主意,由老夫说清原委。仁勇堂人力不足,小侄等人归仁勇堂后,原在总坛听令的人数若干,可以全部带往仁勇堂。其次小侄与秦堂主共事,相爷处自有老夫照应。再有老夫与小侄、管史两位可延请高手进仁勇堂,使仁勇堂实力与忠武堂不差上下。此次将京师九宫门、白鹤门、神鹰堂纳入仁勇堂,也是老夫力争得来。所以,秦堂主与小侄共掌仁勇堂,于秦堂主有利而无害。”秦玉雄听得心跳,这司徒天鹏向来仇视自己,今日这番话到底何意?因道:“总管为何这般做?”“这自然为了老夫,也为了秦堂主。”“恕在下愚昧,不明总管之意。”“相府高手如云,各成派系,明白了么?”“不明白,彼此都效忠相爷,不必相争。”“是么?那么秦堂主的副会主头衔怎么会丢了?实不相瞒,这是奚会主的意思,仁勇堂若不是老夫在相爷面前力保,只怕堂主也易了人!”“总管这话难以叫在下相信,在下身为相爷义子,这堂主交椅任何人休想搬动!”“这般说来,怎不任用尊驾为会主?”“这个……在下年青识浅,阅历不深……”“不错,这确是一个原因,但堂主该已看出,总坛已被奚家所占,若是相爷不允,岂能如此?忠武堂实力雄厚,毕震山身后有人撑腰,他和张副堂主的交椅无人能动。但尊驾的仁勇堂则不能与之相比,无论实力、建树都难望其项背。若是奚会主欲免除尊驾堂主之职,将尊驾请到总坛去,做一个没有实权的护法,就像对待关钰一般,尊驾又将如何?等相爷知道了这事,木已成舟,又能奈何?相爷既然任用奚玄机做金龙会会主,就不能事事干预,难道会不顾大局,为了公子去开罪于他?”秦玉雄目瞪口呆,心里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实在有理,只好微微点头。“因此,小侄等人被赶出总坛,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老夫这块老脸、护法司徒阳的面子又往哪儿放?顺便说说,司徒阳与老夫是远房堂兄弟。老夫本可将小侄等人带回相府,或是请毕震山收下,但几经思量,还是与尊驾携手为好,只要仁勇堂实力壮大,能独挡一面,在相爷心中就会加重了份量,谁也休想再把我等排开,沦为金龙会中无足轻重的人物。因此老夫在相爷面前力主由尊驾续掌仁勇堂。并陈述金龙会被奚家一手独揽的利弊,相爷方才俯允。一句话,你我联手有百利而无一害!”秦玉雄无话可说,不禁心动。他心念迭转,道:“忠武堂毕震山仗恃何人,他与前辈有无瓜葛?奚会主又是何人荐来?”“毕震山仗恃之人非比等闲,被相爷视为心腹,奉命监控金龙会,他就是护卫堂堂主。至于姓氏,此时不便相告。毕震山有此靠山,哪里把老夫放在眼里?奚玄机上京师任会主,乃东岳三君子力荐,相爷对三君子一向倚重……”“咦,三君子早在相府之中,在下为何一次也不曾见到过?”司徒天鹏一笑:“相府中人,并未全都露面,有些事老夫尚不能说,尊驾知晓了无益。总之,黑白两道高手云集,难免有人各揽亲信,若无靠山,就只有充当走卒的命,休想有出头之日。老夫今日只能说这些,望尊驾与小侄等人坦诚相待,小侄定全力辅佐尊驾,在金龙会中与总坛、忠武堂三足鼎力,不输一方!”秦玉雄笑逐颜开:“好,听前辈之言,今后与令侄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司徒天鹏大悦,道:“尊驾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老夫甚感欣慰。只要尊驾信守诺言,老夫将把尊驾引荐给一位高人……”略一顿,道:“老夫不能久留,先走一步,堂中事务,由小侄与尊驾商议。但老夫今日之言,望勿与外人道,须知祸从口出,千万谨慎!”他刚离去,司徒俊、史志久、管翠玉便来到,秦玉雄笑脸相迎。他道:“司徒大总管适才已讲清了各位到仁勇堂的原委,今后大家戮力同心,建功立业,不分彼此,三位以为如何?”管翠玉笑道:“秦堂主愿接纳我们,自是再好不过,只要大家齐心,准能功成名就!”司徒俊道:“我等愿追随秦堂主,大家患难与共,同德同心!”史志久道:“彼此已明心志,客套话在下也不多说,当务之急是扩充仁勇堂实力,今日在下就动身,专程去请几位高手如何?”秦玉雄大喜道:“如此就请史护法辛苦一遭,但不知请的何人?”“这个一时难说,还不知能请到谁。”司徒俊道:“史兄就先走一步吧,我等静侯佳音,但愿不虚此行!”史志久倒也痛快,说走就走。众人将他送到门口,自有下人替他准备好马匹。回到客室坐下,众人又商议安置人手之事。原总坛正副总管,统率青衣剑女二十人,黑衣刀手四十人,卫士三百来人。奚玄机命将青衣剑女和黑衣刀手派至仁勇堂,卫士则留下。奚玄机自家乡带了百余武士来,这些卫士用做外间岗哨巡逻,自带的武士充作近身侍卫,替代了青衣剑女、黑衣刀手之职责。几人商定,青衣剑女进秦府,四十名黑衣刀手暂住金刚门,待秦府加盖好房屋搬回。一切商定后,秦玉雄等人便先走一步,司徒俊等人处置完琐事随后就到。第四天下午,秦玉雄命人将九宫门骆艄、白鹤门裴泱、神鹰堂卓炜、虎威镖局张元顺、金刚门周涌等叫来见面。骆艄年约四旬,白面长须,裴泱高瘦,长手长脚,年约五旬,卓炜高大英武,三十上下,年岁最轻。这三位张元顺父子、周涛兄弟、司徒俊等人都是熟悉的,唯秦玉雄梁伏等人初见。司徒俊把昨日总坛议事的种种情形讲了,并由秦玉雄给各位护法授了督字金牌,并要大家把本门弟子报上名来,分别授予执事、副执事以下职级。金刚门、虎威镖局原授属下之职,一律提高一级。之后,商议扩大实力一事,周涛说京师最有名气的门派已经在座,只缺了飞龙堂,问骆艄等人能否劝得俞松寒入会。骆艄道:“俞堂主与九宫门并无多少交往,唯在下与大教头潘泰兴有些来往,但潘泰兴对俞堂主甚为忠心,若俞堂主不愿入会,他也无法可施。据他说,俞堂主有收山之意,只怕再无争雄之心,要劝说俞堂主入会,难上加难!”卓炜傲然一笑:“飞龙堂入会之事,全在于少堂主俞剑。他若愿意,老堂主无力阻止。”周涛道:“卓护法,此话怎讲?”卓炜道:“如骆护法所说,老堂主已有金盆洗手之意,但少堂主风华正茂,怎肯收山关门?一俟俞老弟接掌飞龙堂,在下不难说得他入会,只须再等待些日子罢了。”秦玉雄道:“仁勇堂急待扩充实力,俞老堂主要何时才会洗手退位?要是让忠武堂拖了去,我们岂不白等?”卓炜道:“秦堂主,恕在下直言,去年慈恩寺广场受辱之事,俞家耿耿于怀,这事若不先予化解,这入会之事……”秦玉雄道:“如何化解,卓护法请直言!”卓炜道:“由在下出面,请堂主与俞剑兄妹宴饮,大家握手言欢如何?”秦玉雄欣然道:“如此甚好,就烦卓护法操办,尽快拉飞龙堂入会。”卓炜道:“容在下今日先找俞老弟一叙,明日下午在梅妍楼恭请堂主,请骆护法、裘护法、张护法,周总管陪席。”张元顺道:“老夫琐事缠身,明日已有约,由犬子劲风奉陪如何?”秦玉雄道:“伏、梁二兄陪我前去,明日各位须见机行事,若能说动少堂主入会最好,否则忠武堂毕震山会逼使老堂主就范。”周涛道:“堂主亮出金龙令如何?”秦玉雄道:“金龙令去太湖前夕已被相府收回,如今已掌在奚会主手中,再难取出。”司徒俊道:“京师武林不乏异人高士,但隐居者多,难以寻访。公开立门户者,大小帮派不下百十家,各位若熟识这些帮会,不妨拉其入会,以扩大人力眼线。”周涛道:“扩充人力不难,但总坛已下令,自即日起各堂自筹银两,非但如此,还要上交总坛,数目过两日传下。因此扩了人力,用费若不够开支,也是枉然,难以留住人。”骆艄道:“这就难了,叫我等到何处去筹银两?九宫门自顾不暇,无力资助总坛。”司徒俊一笑:“此事不难,容后再议。”此时管翠玉和郑明珠从外返回,管翠玉自来参加议事。一进门就说,有消息奉告。秦玉雄笑道:“管护法报忧还是报喜?”管翠玉笑道:“我听人说,五毒色鹗的师弟要为章玉春报仇,人已经到了京师。”“咦,章玉春还有师弟,江湖上从不曾听人说过,不知是真是假?”司徒俊十分惊奇。秦玉雄道:“他找何人报仇?”“自然是紫星红梅罗!”管翠玉道。伏正霆道:“此人是谁?”管翠玉道:“不知道,听一位朋友说,他自称是章玉春的师弟,但不露名姓。”梁公柏道:“这人真怪,既要泄露行藏,又何必怕人知晓姓名。”管翠玉笑道:“泄露行藏是为了打听紫星红梅的踪迹,也为了诱使对方去找他。”秦玉雄点头道:“胆子不小,一个人上京师找紫星红梅,叫人佩服!”管翠玉道:“五毒色鹗何等人物,他的师弟也决不会差到哪里去,这叫艺高胆大!”秦玉雄道:“若能将此人笼络住就好。”管翠玉一笑:“堂主既有此意,那我去试试看,也许能将他招了来。”骆艄裴泱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卓炜却一皱眉道:“五毒色鹗的师弟,名声大概也好不了,招他来不怕坏了名声?”司徒俊道:“为成大事,何计名声?金龙会黑白不分,只要是人才就招纳。”秦玉雄道:“正是如此,请管护法费点心,他若来投,许他个仁勇堂护法。”卓炜十分不悦,但没再出声。议完事,众人散去。晚上司徒俊突然来见秦玉雄,说半夜之后,偕其叔司徒天鹏要引一位高人来见,嘱他在楼上客室守候。秦玉雄问他是哪位高人,他说他也不知道。待他走后,秦玉雄把绿荷遣到楼下,自己一人在卧室里躺着,心中猜疑不定。好不容易熬到三更,便起来到客室点上灯烛,推开前窗,只见院中黑沉沉一片,不见人影,遂又把后窗打开,然后在椅上坐下。忽见眼前一花,室内又多了一人,正是冲天鹏司徒天鹏,不及招呼,随后又掠进来一人,是黑心书生司徒俊,接着又跃出去巡视。秦玉雄抱拳道:“大总管,请坐!”司徒天鹏道:“秦堂主,总监察使在你身后,还不快快行礼!”秦玉雄一惊,急忙回头,只见一个身形枯瘦的蒙面老道,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双目精光闪烁,好不怕人,便赶紧行礼。老道说:“坐下说话!”声音枯涩冷漠,不像是从活人口中说出来的,叫人浑身汗毛倒竖。众人就坐后,司徒天鹏道:“秦堂主,这位总爷就是隐迹江湖的前辈高人七煞真人,今日破格移驾府上,可谓前无先例!”秦玉雄忙道:“晚辈得见真人,三生有幸!还望总爷多多指教!”七煞真人道:“尔蒙相爷垂青,收为义子,便自恃公子身份,四处招摇,犯了大忌。须知慕容星耀、张天龙、张媚红兄妹早在你之前拜相爷为义父,随后是东岳三个老东西的弟子三少君,被相爷认作义子,只是他们的长辈事先与相爷约定,没有张扬而已。如今三君子又把奚玄机请出山,他那两个儿子也认相爷为义父,这事极为秘密,知晓的人不多。因此连你在内,相爷共有九个义子,你不妨掂量掂量,自己在相爷眼中有多少斤两?”秦玉雄目瞪口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司徒天鹏道:“九个义子中,唯尊驾孤身一人,并无仗恃,关钰、黄武杰、高桐虽笼络你,但他们并无实权,而霍东家与东岳三君子是莫逆之交,你虽蒙他一再提携,但他决不会为你开罪其他几位总爷。老实说,九个义子中,你处境最为不利。慕容星耀等人有两位总爷翼护,三少君、奚家兄弟有四位总爷庇护,你迟早会被他们逐出相府,成为被他们差遣的卒子,一旦失误有错,还难免杀身之祸!若你与老夫联手,投效真人门下,则上有真人庇护,下有仁勇堂实力为依恃,就可在金龙会中与护卫堂主、会主三足鼎力,受到相爷垂青看重,建树功业,扬眉吐气,一世风光!”七煞真人道:“护卫堂主与总执刑使一路,三个总护法与会主一路,而忠武堂掌在护卫堂主手中,会主上任必先插手仁勇堂,若无本座与司徒大总管庇护,你这个堂主就当不了几天!”略一顿,续道:“如今你已明了金龙会中三足鼎力的大势,切勿为外人道!”秦玉雄出了一身冷汗,喏喏称是。司徒天鹏道:“奚玄机决不甘心做个没有实权的会主,必然想方设法要驾驭忠武堂和仁勇堂,你不妨虚与委蛇,表面上服从,骨子里自作主张。只要仁勇堂实力大增,相爷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堂主这把交椅就坐得稳了!”七煞真人道:“本座与司徒大总管会设法招来高手到仁勇堂效力,此外你与关钰等人休要疏远,不妨结成一伙,在总坛才有耳目。”司徒天鹏道:“为使金龙会上下一致,相爷十分看重奚玄机,所以总坛令谕,尊驾不能公开抗拒。另外今夜见总爷与老夫之事勿外泄,也不要向霍东家提起,望尊驾务必记住。”秦玉雄道:“蒙两位前辈开导,晚辈顿开茅塞,今后当聆听二位教诲是幸!”七煞真人点头道:“以后有事相商,你可到相府找大总管,大总管自会告知本座。今夜暂别,望好自为之!”话声一落,遂见七煞真人一个身子坐姿不变,往后窗飞去,一晃不见。司徒天鹏站起道:“老夫告辞!”双肩一晃,由前窗飞出,轻功之高,令秦玉雄咋舌。他怔怔地独自坐着,玩味两人的话语,原来相爷竟有这么多义子,他秦玉雄并非相爷优宠有加的第一人。慕容星耀、张媚红兄妹有护卫堂主和总执刑使庇护,东岳三少君和奚家兄弟有会主和三位总护法关照,只有自己背无靠山,实在是糟糕已极。如今只好仰仗总监察使七煞真人、大总管司徒天鹏,才能成为三足鼎立中的一足了。只是他二人究竟靠不靠得住,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语。他左思右想,心中惶然。一个金龙会,竟有着三股势力,自己稍一不慎,便会堕入深渊。但现在已走到这一步,只有往前,并无退路。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张媚红,她对自己甚为友善,不像张天龙对自己有恶感,以后见了她,不妨试探试探。此外,若是会主和三位总护法对自己垂青,自己又该如何处置?试想金龙会中三足,以他们和护卫堂主权势最大,若能投靠两方中的一方,都比投靠七煞真人和大总管司徒天鹏强,自己何必只存一个死心眼,跟定了七煞真人一方?渐渐,他从消沉中挣扎出来,一时又十分兴奋。不管会中情势如何复杂,他总算占了一个重要位置,也算得上是极有权势的人物,不管他哪一方,谁都不能轻贱于他。只要以后多用点心思,不难在三足鼎立中应付自如。天已快亮,他便打坐调息。几天后,总坛护法关钰、黄武杰来家访他,要出动仁勇堂的人去除掉几名钦探。关、黄二人说完就走,并不涉及会主易人之事,他也就不好开口。是夜按总坛调派,到洁香楼除钦探,不料消息走漏,对方已有准备。他与玄灵老道交手时被老道戏弄,毕震山便下令群攻,正打得起劲,忽然又命撤退,等到回来,方知张劲竹受伤,由伏正霆护送回镖局。第二天,他和司徒俊被召到了总坛。奚玄机、张媚红、慕容星耀、毕震山、张天龙和奚剑雄、奚剑堂夫妇在座。不一会,关钰、黄武杰也来到。奚玄机板着面孔道:“昨夜忠武堂、仁勇堂合歼几个跳梁小丑,但风声竟然走漏,对方设了伏兵,两堂数十高手铩羽而归,实在令本座惊讶!今日特召两堂正副堂主前来问个明白,是哪一堂泄漏了消息。”毕震山道:“忠武堂在动手的半个时辰前,才说出动手的地点和要诛除的对手,因此绝无泄密之可能,望会主朋鉴!”秦玉雄道:“仁勇堂个个忠心,与对手素不相识,更无通敌之嫌,望会主明察!”奚玄机冷笑道:“两堂无人泄漏机密,难道是对手未卜先知不成?这且不说,两堂数十名高手,为何中途撤回了?”秦玉雄道:“此次围歼钦探,仁勇堂出人最多,为何中途撤回,属下至今不明缘由。”关钰道:“两堂高手由属下和黄护法指挥,正当围住钦探欲加斩杀之际,属下发现对方有数十人援手,属下等人已陷于对方所张之网,为避免人员损伤,故下令撤回。”奚玄机道:“关护法既这般说,本座就不再追究。但两堂有人泄漏机密之事,限三天内查清,不得有误!”毕震山道:“忠武堂高手在部外出公干,留在京师只有少数几人而已。下次总坛若有派遣,望将两堂分开,各负其责,以免代人受过!”秦玉雄大怒,道:“如此甚好,再无瓜葛,职责分明,若有过失,无法推诿!”奚玄机道:“该如何调遣,本座自有主张,不必由两位堂主代谋。下次若再有失误,定要追究,决不姑息!”张媚红道:“泄密之事,望两位堂主认真追查,不得掉心轻心,要是查出有人卧底,尽早清除,以免误事!且莫不当回事,回去后高枕无忧,一俟总坛查出奸细,堂主难辞其咎。”从总坛回来,却见张元顺、张劲风在客室等候,因问道:“张护法,有事么?”张元顺叹口气道:“不错,有事见堂主,昨日凤凰镖局韩老镖头因失镖之事找老夫……”他把事因说了一遍。原来昨日晚,韩兴邦和独生女儿韩飞燕到虎威镖局来拜访。张劲竹与韩飞燕有情,只因兄长张劲风尚未议婚,两家便未提及此事,但都心照不宣。张元顺自误入金龙会后一直懊恼不已,终日烦闷不乐,便少去韩家走动,一听韩氏父女双双登门,便和劲风劲竹迎了出来。韩飞燕一见张劲竹走路瘸着腿。十分惊讶,张劲竹便撒个谎支吾了过去。张家父子也发觉韩家父女神色不对,不禁心生纳闷。坐下后,韩老镖头道:“前月凤凰镖局送十万两银子到江西,不料在皖境螂琊山附近被一伙蒙面人劫了镖去,所有镖师趟子手被押解随车走,只有一名镖伙潜在草丛中侥幸逃脱,连夜回来报信……”张元顺失声道:“啊呀,再无一个镖师脱身么?可知那伙强贼的来路?”“据镖伙说,强贼武功高强,其中一人使两只套手铁爪,极像是魔手秀士应天华,镖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到三五回合便被治了穴!”“呀,又是他们干的!”张劲风愤然叫道。韩兴邦叹道:“不错,老夫也推断是他们那一伙所为,这金龙令也找上了凤凰镖局,这便如何是好?”张元顺一时没了主意,道:“韩兄不必着急,这事虽然棘手,但也不是无望。”韩兴邦道:“老夫自知无力与金龙令抗衡,但也不能束手待毙,明日率镖师前往螂琊山探查,追踪镖车……”张元顺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事非同小可,还须从长计议。”韩飞燕道:“十万两银子若不追回,家父必将身陷囹圄,韩家也就从此败亡……”说着掉下了泪,语不成声。张劲竹一伤心,也差点流泪,他深吸一口气道:“燕妹放心,凤凰镖局失镖如同虎威镖局失镖一般,愚兄定陪同前往查找……”飞燕拭去泪水,道:“多谢张兄。”张元顺道:“寻镖之事不能过急,待明日晚,老夫上风凰镖局商议行期如何?”韩兴邦道:“只恐太迟,难以寻觅踪迹。”张元顺道:“明日老夫找人协助,后日起程,决不耽搁如何?”韩兴邦想了想,道:“如此多谢张兄!”父女俩心神不定,当即告辞回家。送走客人,父子三人坐下商议。张劲风道:“若是忠武堂那伙人所为,这镖如何找得回来?”张劲竹道:“拼了命也得找,不然……”张元顺道:“为父想出了个主意,虎威镖局既是金龙会中人,不妨去找秦玉雄,请他出面与毕震山交涉,索回镖银。”张劲风道:“只怕毕震山不肯,除非秦玉雄去找会主,但会主是否应允难以预料。”张劲竹道:“金龙会乃相爷所创,居然听由这些人胡作非为,不如请秦玉雄去相爷面前告状,只要相爷开口,还怕镖银要不回来?”张元顺点头道:“这话不错,明日一早去见秦玉雄,想来他不会拒绝。”张劲风道:“要是秦玉雄不肯相助呢?”张劲竹道:“去找东野焜,请他们报禀紫星红梅,请她助一臂之力。”张元顺道:“说得是,一招不行就再施一招,韩家的事不能不管。”就此议定,第二天一早来见秦玉雄,没料他被招到总坛去了,只好坐在客室里等。秦玉雄听完失镖经过,道:“若真是应天华他们干的,待我找毕震山……”言未了,司徒俊插言道:“堂主,找了也没用,金龙会这么多人需要开销,银两从哪儿来?奚会主下令两堂自筹饷银,忠武堂这么干就是为了筹措银两,仁勇堂马上也得这么干!”张劲风恼道:“什么?仁勇堂也要劫镖?”张元顺道:“韩老镖头与老夫情同手足,老夫岂能坐视韩家遭难而不顾?”司徒俊道:“金龙会敛财备用,并非自今日始,杭州张仁富的家财不是全部藉没了么?凤凰镖局的事,只怕管不了。”秦玉雄沉吟道:“待我试试看,不过张老镖头最好让韩镖头入会,入了会就是自己人,自己人总不能抢自己人的镖银吧?”张劲风道:“怪事,金龙会既为相爷创立,怎容得毕震山等人为非作歹,这不成了黑道帮会了么?这金龙会……”司徒俊把脸一沉:“张执事,这话最好别说,小心祸从口出!”张劲风冷笑道:“既然敢这么干,又何须怕人说?相爷总不会纵容这么干吧?”秦玉雄忙道:“劲风兄别乱说,忠武堂的事别和相爷扯在一起,凤凰镖局的事,待打听实了才好着手,因为是不是忠武堂的人干的,凤凰镖局并无凭证。”张元顺道:“如此多谢堂主,这就告辞。”人走后,司徒俊道:“堂主真要管这事?”“不管不成呀,我找相爷去。”“金龙会敛财,本就是相爷的旨意,要不然招来这许多人,拿什么去买吃喝?杭州首富张仁富又何尝是什么元奸,杀他全家不过是看上他的家财罢了……”“你说的是真的?”秦玉雄大为惊讶。“这样的大事,在下能信口雌黄么?”“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忠武堂毕震山为何受到相爷青睐?就因为这几年他不辞辛劳,带着手下人四处作案,替金龙会敛集了大批财富……”“慢,一个帮会要开销,就非得这么干吗?”“那也未必。有的靠经商,有的靠讹诈,不过金龙会所需费用巨大,光靠经商不行,最快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抢掠!”“那么金龙会岂不成了黑道帮会?”“金龙会干的是大事,岂是黑道帮会所能比的?干大事不拘小节,劫掠些财物也是应该。”“你说干大事,什么大事?”“堂主当真不明白么?”“不明白,我何必装糊涂?”“那么以后总会明白的,等相爷告诉你吧!”“这么说你是知晓的?”“我只是猜测罢了,不作数的。”秦玉雄懒得追问,打定主意去问相爷。下午,他驱车到了相府。相爷正在见朝中几位官爷,他只好在客室中闷坐,等了一会不耐,便到园中闲逛。正好瞧见歌伎袁牡丹和一个随身丫环姗姗而来。“袁姑娘,幸会幸会!”他笑吟吟上前招呼。袁牡丹一瞧是秦玉雄,微笑着答道:“秦公子是来赴宴的么?这一向都不见公子大驾。”“近来出外游山玩水去了,所以不曾到相府来。袁姑娘今日来相府是唱曲儿么?”“正是来唱曲儿,不知秦公子可肯赏光?”“姑娘歌喉美妙无比,在下自是求之不得,只是今日下午已答应朋友之邀在梅妍楼赴宴。”“原来如此。那么,贱妾告辞了。”“慢,姑娘可肯将住址告知在下,以便在下专程拜访,那时再听姑娘一展歌喉。”“对不住,公子爷,贱妾已由相爷包下,只在相府唱曲,恕不接待。”袁牡丹不想与他纠缠,转身就走。秦玉雄哪里舍得让她走,道:“姑娘且慢,在下一向崇敬姑娘,望赐告府上地址,容在下……”话未完,有差人叫他,相爷在书房等候,袁牡丹趁机姗姗而去,他只好去见相爷。书房里,相爷笑吟吟等着他,一见面就说:“我儿最近辛苦,为父终日忙碌,也顾不得与我儿见面,今日来了,为父甚感欣慰。”秦玉雄心里一暖,连忙跪行大礼,道:“孩儿不曾过来请安,实属无奈,请爹爹恕罪!”“起来起来,今日可是有事上门?”“孩儿今日来一则是叩问爹爹钧安,二则有事请爹爹指教!”“有什么事只管说。”秦玉雄将失镖之事说了,附带提到新任会主要各堂自筹饷银的谕令,末了道:“两件事都使孩儿不解,金龙会岂能干抢劫勾当,各堂又怎能筹借饷银呢?”相爷不动声色问他:“依你说又该如何?”“请爹爹下令归还镖银,孩儿趁机引他们入会,各堂筹措饷银之事作罢,以免再有抢掠发生,毁了金龙会的名声。”“你怎知镖银就是忠武堂劫的,有凭证么?此外,各堂不筹措银两,谁来管这许多人的吃喝?你枉为一堂之堂主,些须小事不能自行悟解,却把来问本官。为父操劳一国大政,怎会处置这些琐事?金龙会有会主,你不妨去找他,他自有交代……”秦玉雄一听不对,吓得连忙接嘴道:“请爹爹息怒,孩儿不该斗胆问及琐事……”相爷声音又变得和缓起来:“我儿不必惊慌,你年少无知,也难怪你,听为父慢慢道来。金龙会并非江湖帮派,为开创万世基业而创立。当今天子暴虐无道,满朝文武莫不畏之如虎,民心思变,为父顺应天时民心,要有一番作为。但金龙会高手虽多,人力尚嫌不足,必须迅速招纳武林人众,越多越好,但人多了饷银从何处得来?因此我儿该仿效忠武堂,不择手段敛集钱财,以备成就大业之用,怎能拘泥于小节而置大业不顾?我儿身为相爷义子,又在会中任实权之职,切莫辜负为父一番心意,否则岂不让为父失望,你明白了么?”秦玉雄又明白又不明白。相爷口中的大业究竟是什么“业”?听起来是想造反,但又隐隐约约没有明说,他不敢判定。要说明白,相爷说得清楚,要不择手段敛财,就是劫夺镖银也不在乎,不过是“小节”而已。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敷衍道:“是是,孩儿定不辜负爹爹期望。”“当务之急要建立一队亲兵侍卫,我儿若能心怀壮志,就该明白为父心意。一旦皇上诛杀功臣,为父才能赖以自保。话说得这班清楚,我儿总可以明白了吧?”“是是,孩儿明白!”“因此你应迅速筹措饷银,招纳壮丁教以刀剑之术,造就成一支精锐亲兵,一旦大业成就,我儿功不可没。从即日起,望我儿当仁不让,奋力直追,胜过忠武堂,成为爹爹忠心不二的死士,一荣共荣,建千秋之功业!”“是是是,孩儿誓死效忠!”从相府出来,他心神不定赶往梅妍楼,要和飞龙堂少堂主握手言欢。楼上雅室,卓炜、骆艄、裴泱、伏正霆、梁公柏、周涛和俞剑、俞秀娥兄妹已在座。俞秀娥双目盯住他,脸上似嗔似喜。大家寒喧毕,请秦玉雄坐了主位。卓炜道:“今日在下作东,宴请秦公子和俞剑兄,二位曾有些小过节,在下不揣冒昧,做个和事佬,望二位捐弃前嫌,握手言欢。”秦玉雄道:“去年有得罪之处,望贤兄妹海涵,今后彼此为友如何?”俞剑事先听从卓炜的劝告,不忍拂其心意,勉强来赴宴。他对秦玉雄仍耿耿于怀,对其高攀相府当相爷的义子很不以为然,并无与他交往之心。但卓炜劝他不要树敌,还说秦玉雄当时误以为俞老爷子和华隆兴是一伙,所以才有鲁莽行为,如今真相已明,又何苦结仇?卓炜继承父业,乃一堂之主,又是妹妹未来的夫婿,既是左劝右劝,只好答应下来。此刻他答道:“去年之事,不必再提,秦公子既看得上在下兄妹,今后大家便是朋友。”卓炜喜道:“好,两位既已和好,大家举杯同贺!”说着举起了酒杯。众人也七嘴八舌凑趣,然后满饮一杯。俞秀娥不喝酒,只把朱唇沾下酒杯放下。她不时偷瞟秦玉雄一眼,芳心里怦怦乱跳。自去年见秦玉雄一面,心里就会时时想他,情不自禁会拿他与卓炜比较。卓炜年近三十,是个伟丈夫,而秦玉雄却生得俊秀,俨然富家公子。与卓炜纠纠武夫的形貌相比,秦玉雄温文尔雅中带着英武之气。她觉得这般形貌的男子,更合她的心意。只可惜他竟然在慈恩寺广场,打伤了老父,挫了飞龙堂的威风,因而飞龙堂上下,视他为仇敌。她恨他为何这般鲁莽,又自叹命薄不能早些认识他。那卓炜今年才开始与兄长交往,对她寄予深情,老父对其人品门第都十分看重,颇有许婚之意。但卓炜却没有提亲,人却三天两头往俞家跑。渐渐她对他有了几分情意,可不知为什么,心头仍会时时浮上秦玉雄的身影。她虽然告诉自己,秦玉雄是飞龙堂的对头,此生并无结识的机缘,但不时听门人弟子提到他的名字,秦玉雄的大名已响遍京师,使她仍不能忘怀他。更没料到的是,卓炜居然与秦玉雄相识,要来做和事佬,讲了秦玉雄的不少好话,说他武功如何高超,为人又是如何如何好,听得她旧情萌生,又勾起了与他交往的愿望。此刻,她如愿以偿,只是静静地听众人讲话,不时偷觑他一眼,却时时和他目光相对,她觉得他的目光中柔情似水,慑人心魄。她不禁又羞又喜,芳心跳个不住。席间秦玉雄有意把话题引到了金龙令上,他说:“近来金龙令威慑江湖,看来武林中已无人不服,俞兄以为然否?”俞剑道:“集贤庄被毁之时,风闻秦兄也在场,铁判官翁梓便是伤在秦兄刀下,不知真也不真?望如实相告!”秦玉雄一愣,转念间作出决定,道:“不错,当时小弟在场,那翁梓不识时务,竟敢违抗金龙令,咎由自取!”俞剑脸色微变,道:“这么说来,秦兄与金龙令有关,愿闻详情。”“俞兄,不瞒你说,金龙令乃一帮会之最高令谕,帮会中高手如云,当世无一门派能与之相较,是以威慑武林,所向披靡。”“这帮会是何名称?”“这个,等俞兄入了会就知道了。”“入会?秦兄说笑了,飞龙堂在武林中大小是个门派,在下怎能另投帮会?”“俞兄,此言差矣,如今大势所趋,天下门派九九归一,均得服从金龙令,飞龙堂自不能例外。与其等金龙令找上门来,不如自己投效,使飞龙堂在武林继续扬名,否则,集贤庄就是前车之鉴,到时悔之晚矣!”“这么说来,秦兄今日要拉在下入帮会?”“正有此意,这对飞龙堂有利无害。”“多谢秦兄好意,但家父无心再在武林争雄,已萌退意,不会加入帮会。”“俞兄风华正茂,入会后大有可为。”俞剑念头一转,把话岔开:“金龙令虽是威慑江湖,但九九归一之说为时过早。据在下所知,紫星红梅女侠,风尘二怪等人就不止一次挫辱了金龙令,贵帮会似乎也无可奈何。”这话带着露骨的讥刺,他就是想激怒秦玉雄,来个不欢而散。秦玉雄愠道:“俞兄,你不过是听到些江湖传闻而已,切不可信以为真,紫星红梅不过是凭仗诡计搅了局,不然,她那几个人怎是对手?并非在下夸大其辞,问问这几位便知!”俞剑把眼看着卓炜:“卓兄也知情么?”卓炜无法,道:“秦公子说的是实话。”“卓兄是不是会中人?”秦玉雄怕他推脱,便道:“在座的都是这个帮会中的人,这是大势所趋。”俞剑道:“原来各位都是金龙令统驭之下的风云人物,失敬失敬!”这话不知是讥讽还是奉承。秦玉雄道:“贤兄妹今日就入帮会如何?”说话时把眼去看俞秀娥,目光中透着殷切之意。俞剑叹道:“可惜可惜,在下从未料到堂堂九宫门、白鹤门、神鹰堂居然屈从于金龙令淫威之下,这不啻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么!”众人神色一变,十分尴尬。秦玉雄不悦道:“俞兄说话未免失了分寸,本帮会目光远大,壮志凌云,岂是江湖门派所能攀比?俞兄不知底细,怎能妄加评讦!”俞剑冷笑道:“金龙令杀人越货,强抢镖银,称王称霸,恶名四传,集贤庄、太湖总寨威武不屈,虽是一亡一存,但英名远播,受人敬仰!飞龙堂虽是京师一个小小的门派,但还知晓气节二字,怎会趋炎附势做那城狐社鼠?”秦玉雄大怒:“姓俞的,你敢辱骂本公子,今日看在卓兄份上与你交往,一片好心开导于你,岂料你不识抬举,夜郎自大,深闭固拒不说,还敢辱及金龙令,想招灭门之祸么?……”卓炜忙道:“秦公子息怒,俞兄不知内情,言语有失当之处,但本心并不想辱及金龙令,待在下劝说俞兄……”言未了,俞剑冷冷道:“金龙令恶名在外,那是所作所为令人不齿的缘故,并非俞某编造,卓兄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把集贤庄毁灭之事说成是善行义举,所以也不必再费口舌,俞某与各位话不投机,从此分道扬镳!”略一顿,倏地站起,对俞秀娥道:“二妹,走!”俞秀娥方寸大乱,没想到未来夫婿卓炜与朝思暮想的英雄秦玉雄竟是金龙令制下的人,而老父与长兄向来嫌恶金龙令,这一下可怎么得了,失去卓炜她毫不放在心上,与秦玉雄失之交臂那才是终身之憾!她不愿离席而去,可又不能违背长兄旨意,否则,回去怎么向老父交代。正犹豫间,只听秦玉雄冷笑一声:“怎么,这就想走了?只怕由不得你俞剑!”俞剑大怒:“你要怎样,划下道来!”秦玉雄气得脸都白了:“听着,俞剑,本公子令飞龙堂自即日起服从金龙令号令,这事你回去禀报飞龙堂堂主,限两日之内答复。若是不识时务,集贤庄就是前车之鉴!”卓炜深知这不是一般的恐吓话,急忙起身拦住俞剑,低声道:“俞兄,事关重大,且坐下听愚兄一言,免得横祸加身,累及堂主……”俞剑气极,道:“卓堂主不必多言,想令我俞某屈膝,除非日出西山!”卓炜急了,道:“俞兄,金龙令可是违抗不得,千万别意气用事……”俞剑不想理睬他,径自大步走出雅间。俞秀娥无法,只得随后跟去。秦玉雄气未平,恼道:“这小子太狂妄,两日内不作出答复,管叫他飞龙堂从此除名!”伏、梁二人自始至终未讲一句话,俞剑的刚烈使二人十分佩服,但也对他的处境焦心,秦玉雄若是真要毁了飞龙堂,又当如何帮他?看来又只有请紫星红梅解危,两人心意相通,彼此对了眼色。卓炜劝解道:“俞剑少不更事,秦兄不必恼怒,待我登门劝说他回心转意就是。”骆艄道:“入会之事不必操之过急,由卓兄慢慢开导于他………”秦玉雄不耐道:“他今日已知晓我等根底,两日之限已属宽容,若执迷不悟,定予严惩,此非戏言,卓兄务必明示。”说着站了起来。周涛道:“飞龙堂之事,拜托卓兄,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只管吩咐。”秦玉雄道:“先走一步,各位慢用!”回到家里,秦玉雄留下三人议事。梁公柏道:“你真要灭了飞龙堂?”秦玉雄气呼呼道:“飞龙堂不入会,留在京师任其张扬么?迟早也要被忠武堂收罗了去,与其如此不如将它毁了!”梁公柏道:“彼此无仇无怨,俞剑不愿入会,又何必勉强?”秦玉雄恼道:“他岂止是不愿入会,你听他如何仇视我们,怎能说无仇无怨?”周涛道:“这事且搁下,待卓炜劝他两天再说,堂主不必为此生气。”秦玉雄道:“今日见了相爷,相爷对仁勇堂期望甚高,我岂能辜负了义父的美意。大丈夫欲建不世之基业,岂能拘于小节,仁勇堂筹措饷银之事,各位有何高见?须知义父令我速速招纳壮汉,建一支相爷信得过的亲军,若无饷银。招来的人如何为生?”三个相互默视,没了主意。梁公柏道:“招募壮士不难,要筹饷银可就难了,我想不出什么主意来。”周涛道:“金刚门依靠教拳收取银两为生,门徒中有钱人的子弟不少……”秦玉雄打断他的话道:“这哪里是生财之道,靠门人交几两银子,能养活多少人?”周涛道:“金刚门还为财东富商做保镖,每月收取几十两银子,这一笔收入不少……”秦玉雄烦燥起来,道:“各位若无好主意,就请回去安歇吧!”说着起身径自上楼。绿荷笑吟吟替他宽了大衫,见他闷闷不乐,便道:“公子何来烦恼,由婢子给公子唱一曲解闷如何?”秦玉雄挥挥手:“不必,你先退下!”绿荷知趣,悄悄退出内堂,在客室坐下。秦玉雄立即堕于沉思之中,他反复思索相爷的话语,觉得相爷似乎想造反,又似乎只是为了自保,防皇帝老子翻脸杀人。但他又想,相爷乃百官之首,若无皇上宠幸,又怎能拜他为相?既是皇上亲信,皇上又如何会杀他?可是,如古人所言,伴君如伴虎,保不定哪一天惹恼了皇上,诛他九族也并非不可能。因此相爷未雨绸缪,建金龙会以自保。然而,要自保请来几个顶尖高手不就够了么,何必要这么多武林高手、建什么亲军?如此说来,相爷当真是要谋反,另辟基业,南面称孤么?要是成功了,自己以义子身份建了大功业,又将是一种何等荣耀的情景呢?若是失败,凭着一身武功,也能逃出京师亡命天涯……沉思中他忽而踔厉风发、壮志凌云,想到功成名就的得意处,不禁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待想到失意之时,不禁忧心忡忡、局促不安,心惊肉跳、魂不附体。最后他问自己,既不知晓成败,何不及时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藏于穷乡僻壤,让金龙会高手无法追杀?可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凡夫俗子,哪里还有今日之富贵显要?两相权衡,他宁可冒险一搏,成者为王,败者再携上一包珠宝,觅地藏身不迟!事情想透,他长长舒了口气,神采焕发地走出内室,让绿荷命人去小楼把司徒俊叫来。司徒俊住在小楼楼下,伏、梁二人住楼上,陈志鸣与陆望外出招人,楼下便空着。不一会,司徒俊便来到,二人在楼下客室攀谈,绿荷亲自斟茶侍候,把婢子丫环支开。秦玉雄把见相爷和飞龙堂俞剑不愿入会的事,简略地说了说,问司徒俊如何筹措银两。司徒俊微笑道:“京师富豪甚多,随便找上几家,何愁银两?只是在京师作案不好,惊动了皇帝老儿,羽林卫就会四处查访,闹得鸡犬不宁。因此可上外地去,找几家富商,劫两趟镖银,饷银也就够了,养一支亲军还不容易?堂主对此不必发愁。”秦玉雄道:“看来也只有这么干了,可是仁勇堂人手不够,几个护法都是白道人物,让他们去干这些事……”说到这里沉吟不语。司徒俊道:“既入金龙会,还分什么白道黑道?要成就大业,就要不择手段。与其做个假正经,不如坦然去打家劫舍。”“司徒兄所说虽有道理,但派他们出去你放得下心么?他们要是不干,又奈其何?”“秦兄的难处在下知道,这些挂着白道招牌的君子,又要名要利,还要面子,仁勇堂若全是这班人,还能有作为么?”秦玉雄心想,这话实在不错,伏正霆、梁公柏就是榆木脑袋,叫他们劫镖抢人根本靠不住,陈志鸣、陆望又不在家,而周涛比骆艄等人好些,但金刚门里的人只怕也不愿打家劫舍,他手下确是没有几个能用的人,这该怎么办?司徒俊见他不出声:便道:“仁勇堂若不招进些黑道豪杰,必将一事无成。忠武堂毕震山论起来也是白道上万儿响亮的人物,但他手下全是黑道枭雄,干起事来雷厉风行,豪爽干脆,决不会推三阻四,而且不屑于做那伪君子。因此在相爷眼中,他是金龙会中的顶梁柱。而我们仁勇堂,不是镖师就是武师。镖师走镖,武师授艺,干的是正经买卖,一旦让他们改弦易辙,他们就会大叫大嚷,抬出白道人物挂在口头上的什么义呀、德呀,和你纠缠不休,这样下去,仁勇堂还能建一支亲兵供相爷差遣么?”秦玉雄无奈道:“这些我明白,也曾想过要招黑道豪杰,可一时半时上哪儿去找?”司徒俊笑道:“我在总坛时,总坛只徒有虚名,毕震山根本不理睬关钰,所以我未把那一班朋友请来。如今你我共掌仁勇堂,情形又不同了,是以天鹏叔、司陡阳堂伯命我把这些旧友找来,他们也请一些高手助力,只要等上个十天半月,就会来一些人。”秦玉雄大喜:“好极好极,你都请来些什么人,说几个让我听听!”“江南双鬼刘良驹、乔劲福……”“咦,你认识他们?陈志鸣就说过想把他们二位请来,此次去杭州就为了他们。”“刘、乔二位与我交好,修书一封就可请来。此外还有追云豹巫胜、湘西三霸魏渊、魏凯、魏晏和他们手下的五六十个弟兄……”“好、好!只不知令叔令堂伯能请到什么人呢?有没有万儿响亮,在武林中威望极高的?”“这个,家叔说有的,但不知能不能请来。但有一点要弄明白,辈份太高的只能请来坐镇,你岂能随意支使他们?就像庙里的菩萨,只能供着让人叩头烧香。所以我们要的人,能听从你我指挥,武功也要高,大家旨趣相投,方能共历艰险,建功立业。”“啊呀,说得是说得是,司徒兄见识比小弟广博,以后请多多指教!”“不敢不敢,堂主只是年岁轻些,历练少而已,但胆识过人,一出道就名满京师,威镇江湖,在下哪里比得上!”司徒俊出言捧他。秦玉雄大悦,道:“你我颇为投契,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既蒙公子垂青,恭敬就不如从命了。”“司徒兄,招来这许多人又住在何处呢?这园中还能盖多少房屋?”“照愚兄推算,这园里把空处占完,可盖得十幢平房,只能安置从总坛带来的四十名刀手和二十名剑手。新招之人,得另购新屋。”“但一时拿不出这许多银两……”“这个好办,江南双鬼、湘西三霸来时,愚兄自会筹措银两,把他们安置下。”议完事,司徒俊自去歇息。秦玉雄心情舒畅,今后将大有可为,他定能使相爷对他刮目相看。劫镖也好,掠财也好,自有司徒俊替他谋划,他不必亲自出马,就能任意支配财宝,强似现在由霍东家给钱,人家给多少就只能花多少。以后,他既有了权又有了钱,人生得意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