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心从小姐房中出来,悄悄下楼走了。回到家,收拾好衣物,便向父母辞行。李崇白问明了治疗情形,道:“你昨夜未睡,歇息一日,明天走吧。”李剑心道:“再不走,那些人又要来感谢一番,实在麻烦。”娘摆放着碗筷,要他吃了饭再说。“你要远行,娘实在放不下心。”说着眼泪也跟着流出来了。李剑心自小起对父母最是孝敬不过,从不违拗父母,见娘伤心,赶忙答应留下吃饭。吃饭时,他想,还是把自己身怀绝技的事告诉双亲的好,使他们放下心。他停住筷子,道:“娘,孩儿自小力大如牛,出外决吃不了亏,还请放心。”李崇白道:“又来胡说,力大只能对付那些蠢汉,遇到会武功的强人,何堪人家一击?”“爹,孩儿也会武功呢,只是瞒了父母。”“什么,你会武功?想骗你娘安心?”“爹,娘,孩儿露一手瞧瞧,你们就放心了。”李剑心说着,指指桌上的酒壶,“请爹将酒干了,孩儿替爹斟上。”李崇白依言喝干了酒。李剑心伸手虚按在酒壶上,只见壶嘴自行喷出一股酒液,不偏不倚,正好落进空杯,刚刚注满,一滴不洒。两老见状,惊奇不已。夫人道:“孩儿,这不过是耍把戏而已,中看不中用的哪里会是什么武功了?”剑心笑道:“好,娘不信,孩儿再练过。”说着指指天井里的一块碎石,孩儿坐在这里不动,要用手一指,那石头便成灰末。”夫人笑道:“又来瞎说,休想哄得娘信。”剑心道:“光说不练不是真把式,娘瞧仔细了!”说着虚空一指,一股阴柔劲力发出,那在丈外的石头,忽地变成了一小堆碎末。两老见状大骇,半晌出不得声。李剑心道:“娘这下该放心了吧?”李崇白惊异万分:“你这是跟哪位异人学的,为父怎地不知?”李剑心便把学艺经过讲了,二老听得连连感叹不已。李崇白道:“你身怀惊人绝技而不显露,符合先贤‘不傲才以骄人,不以宠而作威’的教诲,今后必须匡扶正义,助弱除恶才是。”剑心诺诺连声。夫人笑道:“诸葛亮的话,官人最是记得住,依贱妾看来,官人平日对心儿的教诲,怕超过先贤的遗训了吧?”李崇白道:“夫人取笑了,在下岂敢望先贤之项背。”夫人又道:“心儿有这么大的本领,为娘的总算放下了一半心。”“此话怎讲?”李崇白一愣,“还有一半呢?”“心儿虽不怕强人盗匪,但日常起居生活,又有谁来照料呢?”李崇白哑然失笑,道:“夫人欲将心儿留在裙下永做呀呀学语的稚童么?”夫人嗔道:“你们男子就是心狠。”这时,门外忽有人喊:“李先生,李先生在家么?”李剑心走去开门,却原来是齐掌柜。剑心道:“怎么?难道病情有变?”齐掌柜满面笑容:“哪有此事?小兄弟,不该不告而别呀,害得老夫挨了东家这一顿埋怨,这就请小兄弟一家,随老夫进城吧。”“进城有何事?”“东家说,小兄弟救命大恩,无以为报,特派老夫专程迎请,进府一叙。”“请转告贵东家,盛情心领,在下要事缠身,改日再到府上拜访吧。”齐掌柜早已料到会遭拒绝,但并不着急。娩言道:“如此,可否容老夫与令尊一见?”剑心对齐掌柜印象颇好,不便拒绝,只好请他进门。齐掌柜一见李崇白,也不寒暄,立刻道明来意:“令郎救了敝东家父女两条命,敝东家本欲亲往府上拜谢,只因伤体刚愈,行走不便,故派老夫备了车辆,接先生和夫人进城一叙,请贤夫妇千万不要拒绝才好。”李崇白一皱眉,道:“承蒙贵东家盛情相邀,本该随齐掌柜前往探望,无奈小儿明日远行,只好另改时日了。”齐掌柜一听,心中大急,忙道:“丰先生欲遣令郎何往?可否推迟一日……”话未完,敲门之声又起。李剑心开了门,不禁一愣,只见沉志远在大总管任继发、二总管史敬的搀扶下,正站在门口。一见到他,沉志远便推开两人,道:“恩公在上,请受在下一拜。”话声中,双膝已经落地,任继发、史敬也跟着跪成一排。慌得李剑心连忙闪进门后,叫道:“东家和二位总管不必如此,在下消受不起!”齐掌柜和李崇白闻声走出来.见三人跪在门前,不禁大惊。李崇白说道:“三位不可如此,折煞小儿了,快快请起。”沉志远等三人这才立起。一见李崇白.沉志远一楞:“原来是李府台李大人,何以竟在此地隐居?那不是太委屈了么?”李崇白也奇道:“未料到竟是沈老板,幸会、幸会,请!”宾主至客室坐下,李夫人—一奉茶。沉志远见李家贫寒如此,不禁十分感慨,道:“李府台,一别十五载,想不到府台已辞官归隐。”李崇白淡淡一笑:“当年结怨于当朝权贵,革掉了乌纱,因而到此地避祸,哪里是什么归隐。沈老板如今颇为发福,生意定是十分兴隆吧?”沉志远道:“当年在河南行商,承蒙府台照料,府台一向为官清正,万民敬仰,不想却遭排斥,实在令人扼腕。”李崇白道:“在下早已淡泊名利,过去的事不谈也罢。”沉志远道:“在下蒙李公子救了性命,不料却是故人之子,大恩不言谢,只请府台合家,到敝宅盘桓几日,以叙旧谊,望府台千万赏光,不要拒绝才好。”史敬不等李崇白回答,忽朝李剑心一揖到底,道:“史敬草莽之夫,得罪了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望公子原谅则个!”李剑心忙回一礼:“二总管千万莫如此,些须小事,不提也罢。”李崇白却不过盛情,只好答应前往。李剑心虽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于是众人分乘四辆轻便马车,驶往城中。沉志远既派齐掌柜来接李剑心一家,为何又要亲自跟着来呢?原来,他一觉醒来.便感到人已痊愈,不禁大喜过望,忙问任史二人,这伤是怎么治的?任史两人详述了经过,并提出了几个疑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认穴为何如此之准?替小姐扎针,居然能隔着衣服认穴,此外,他居然知道五梅阴阳掌是五梅魔君的绝技,只是将魔君说错,成了五梅真人。沉志远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他没有错,五梅真人是愚兄的曾祖师爷!”这事太也奇怪,沉志远续道:“这年青人怎会知道曾祖师爷老人家的法号?除了五梅门有数的几个弟子,江湖上早就无人提起百多年前的人物。”任继发道:“看来,此子不是一般人物,虽说年纪轻轻.却令人莫测高深。”史敬道:“此子明明不懂武功,不要多疑吧?不过,他怎会知道江湖情形,倒叫人费猜疑。”其实,李剑心是在无我山人的留字中知道五梅真人的,正由于他未出江湖,不谙江湖事.所以才不知道当代五梅门的五梅魔君,倒让沉志远等人吃惊了。这时沉志远又道:“此子看来大有来头,千万不可怠慢,快请上楼相见!”正好齐掌柜来了,众人将情况一说,齐飞忙到小姐房中寻找,方知李剑心已走。沉志远忙命他备车到张家村去请,待他走后,又觉不妥。遂决定亲自前往。再说沈竹青一觉醒来,浑身上下十分舒坦,内腑再无难受的感觉,欣喜之下,从床上一跃而起。两个丫环见状大喜。绿萼道:“恭喜小姐康复。”红蕊道:“全好了么?”沈竹青道:“好啦、好啦,这个臭郎中倒真有两手呢!”红蕊道:“小姐也太没良心,人家治好了小姐的伤,还要骂人家臭郎中。”沈竹青笑道:“干你甚事?他是你什么人,要你使劲儿帮着他?没羞!”红蕊脸一红:“婢子说的公道话!”沈竹青道:“有什么稀罕?我的伤本来不重,不治我也不在乎!”绿萼道:“羞、羞,是谁听见脸上凹凹凸凸要长花就大哭大嚷的?”红蕊道:“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沈竹青嚷道:“咦,两个小蹄子竟敢编排起我来了,讨打是不是?”红蕊道:“好威风!先前要人家治病时,怎么不威风啦?要不是我红蕊跪着向人家求情,只怕小姐脸上早开了花,好看得紧,也不需劳神打扮啦!”绿萼也笑道:“要不是我绿萼,小姐要拔剑自刎呢!”于是学着沈竹青的腔调,尖叫道:“拿剑来,我不如死了好。与其成个丑八怪,不如……”她学得维妙维肖,把红蕊引得大笑。沈竹青大骂道:“两个小蹄子,竟敢帮那个臭郎中,想是活腻了!”她说着跃下床来,一手一个,捉住两个丫头,把她俩扔到床上,去掏她们的胳肢窝。三人又笑又闹,满床乱滚。正在不可开交时,忽听齐飞的声音在外间道:“小姐,李公子一家被东家接来了,请小姐下去见客!”沈竹青一听,慌得滚下了床,问:“哪里来的李公子呀?”齐飞道:“给小姐治病的李大夫啊。”“什么时候郎中又变成了公子啦?”“小姐。人不可貌相,李公子的父亲从前是位知府大人呢,令尊十五年前就与府台相识,算是故交,否则,恐怕还请不来呢。”沈竹青嘴一翘:“好大架子。管他府台也好,公子也好,我才不想见呢!”齐飞道:“令尊命我通知小姐,见与不见,小姐自拿主张吧。”说完迳自去了。绿萼问:“真的不去见李公子么?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呀?”沈竹青嘟囔道:“治病本是郎中天职,治好了病,多给酬金就是,什么大恩人不大恩人,难听死。再说,一个半点武功都没有的郎中,见了又怎的,多无趣!”红蕊道:“原来小姐喜欢的是大英雄大侠士。”绿萼道:“当然啦,像南京虎威缥局的金陵秀士孟云天孟大少爷,不仅武艺超群.人也风流倜傥,和小姐倒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呢!”红蕊道:“错啦、错啦,人家南京武林名宿严大公子严鹤,江湖人称潇洒剑客,家传九九八十一式天玄剑法,罕逢敌手,和小姐才是龙凤成双呢!”沈竹青一张粉脸通红,啐了一口,道:“不害臊,不怕姑奶奶撕烂你两个的嘴!”两个丫环吃吃笑着,催她起来梳妆。沈竹青懒懒地:“没那份心思。”这时楼下人声喧哗,定是客人已到,沈竹青经不起两个丫头的催促,方才下床,略一整理云鬓,换了一袭白色衣裙,由两个丫头搀扶着下楼来。只见楼下客室坐着两位中年男女,男的儒雅不俗,女的秀丽端庄,年岁和寒伧的衣着并未掩去他们的本色,气度仍是不凡。那个小郎中则站立在他们身后。沉志远一见女儿.就叫她见过李家叔婶,并要她向李剑心拜谢救命之恩。在沈竹青的眼中,达官贵人见得不少,莫说是个卸任落魄的知府,就是在任知府也没放在她眼里,故此她矜持而又礼貌地行了礼。对李剑心,她只淡淡地说道:“小女子谢过郎中,多亏郎中治好了伤。”沉志远见女儿如此骄傲得不近人情,心中十分不悦,但当着许多人的面,又不好指责于她,可又担心李剑心多心,拂袖而去。这时日听李剑心道:“小姐不必言谢,身为郎中,治病拿药是本份,自当尽力。”李剑心知道沈竹青瞧不起自已,故而也说得轻描淡写,完全不当一回事。沉志远急忙道:“李公子此言差矣,救命大恩岂同寻常,老夫没齿不忘,定要报此大恩,何况今后尚有借重公子之处,只盼公子鼎力相助。”李崇白道:“沈翁休再提大恩二字,既蒙看重小儿.若有差遣,只管吩咐。只怕小儿歧黄之术不精,有负重托。”沉志远赶忙抓住这句话,道:“有府台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依老夫愚见,李公子当世神医,不可埋没于此,不如举家随老夫上南京,悬壶济世。若愿在敝堂行医则最好。若想单独立门户开业,老夫一定鼎力相助不知府台意下如何?”这话合情合理,颇合李夫人心意,但夫君未首肯之前,自己不便多嘴,只把一双妙目,盯在夫君脸上。李剑心不愿依附于人,但双亲在座,不好随便开口。李崇白略一沉吟,道:“此事待与拙荆、心儿商议后再定。但有言在先,无论心儿在贵堂谋事也好,单独挂牌行医也好,概不接受资助,还望沈翁见谅!”这话使沈府诸人俱感一愣,没见过这么好强的穷书生。沉志远知道金银不能使李家动心,但只要把人请到南京事情就好办,忙道:“好说、好说,一切均按府台钧旨行事,且请放心。李崇白道:“沈翁,这府台二字休要再提,崇白已属一介平民,就请直呼贱名吧。”沉志远灵机一动:“老夫当年对府台就甚为钦佩,只可惜风水流转,各自东西,未能深交。今又蒙公子救命之恩,这情谊已非一般,若是府台不嫌弃老夫,彼此就以兄弟相称如何?只是怕委屈府台了。”如此曲意逢迎,沈府诸人还未见过,沈竹青更是气得在心中直骂,这样一来,岂不让那个臭郎中更加得意了么?真是气死人了。只听李崇白道:“沈翁不必客气,小弟就尊称一声兄长吧。”沉志远大喜,命下人上席,欢聚一厢。席间,老一辈的人谈谈说说,倒也融洽,李剑心与沈竹青则一声不出,各有心事。当晚,李家在客舍安歇。睡前,商量了去南京的事。李夫人道:“乡居虽说清静,但夫君不能耕作,心儿若是远出,事事就得请人代劳,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到城中安居,诸事方便。心儿挂牌行医,生活自不必愁,何用仰人鼻息?不知夫君以为如何?”李崇白觉得夫人言之有理,便征询剑心意见。剑心听了母亲之言,心中大感惭愧。母亲本也是书香人家出身.这些年来,家事全凭她一手操劳,自己若甩手一走,母亲之劳何堪?自己怎未想到,只顾远行,要是将双亲接到城中,凭自己歧黄之术赡养双亲,又有何不当?当下欣然同意。是夜,李剑心独坐调息,三更刚过,就听见园中有人到来,便凝神谛听,发觉来人身手极高,正往小楼潜进。他刚想外出观察,猛觉有人就在三丈外朝客室走来,不觉一惊。此人在如此近的距离才让他发现。可见轻功已达上乘境界,否则,十丈内的飞花落叶,决瞒不过他。俄顷,来人声息全无,想已站往。接着小楼那边有人发话,声音宏亮是任继发的声音:“哪路朋友?夤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请现身说话!”李剑心心想,原来沈府有了戒备。只听一声冷笑,令人心寒,接着有人道:“任继发,你这个叛徒,快叫沉志远、史敬一同出来领死!”李剑心不再犹豫,从后窗跃出,掠到屋脊上偷窥,只见小楼灯火通明,任继发站在厅前石阶上,沉志远、史敬、齐飞、沈竹青主婢三人,相继从厅内出来。与任继发相对四丈外,并肩立着两人,借着灯光,只见一人豹头环眼,五十来岁,一个尖嘴猴腮,五旬上下。沉志远看清两人,心中大惊,但旋即镇定下来,哈哈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飞云豹梁师兄,毒爪猴罗师弟,二十年不见,不知闵师伯可安好?”李剑心听见如是说,心想,原来他们是一个门派的师兄弟,怎的变成仇人了?只听飞云豹冷声道:“沉志远,休要虚情假意,欺师灭祖的大罪,就想一躲了之么?”沉志远道:“二位有话,不妨请进来说。”毒爪猴怒道:“谁有闲情与你们这班叛徒说话?还不快快跪下自戕,难道还要二爷动手不成?到时只怕会死得更惨!”沈竹青早已听不下去,娇叱道:“住嘴!你这瘦猴口气好大,竟敢到沈府撒野……”“青儿住口,不干你事!”沉志远喝道:“此事自有为父了结,你还不快回楼上去!”沈竹青哪里受得了这个,赌气退到后边两步,手按剑把,却不肯上楼。沉志远接着对来人道:“师兄,当年我等随恩师离开五梅门,也并未做对不起五梅门的事,这叛徒二字又从何而来?”飞云豹冷笑道:“你们师兄弟三人跟随你那老鬼师傅,背叛门主,勾结恒山、五台、华山、少林四派,围剿五梅门,以致门主受伤,门下弟子死伤惨重,五梅门从此在江湖除名,这么大的罪孽你还嫌不够么?就以昨夜而论,你们明明见到了五梅追魂令,还敢妄自逞强,震伤老夫与罗师弟的徒弟,这足以证明你等再三与五梅门为敌,今日任你有巧簧之舌,也辩不了种种罪行!”沉志远一改声调,抬声道:“恒山等派围剿五梅门,那是我等跟随恩师走后的事,你梁平山有何证据,说我们勾结四派?要是重提当年事,我沈某师兄弟三人也有债要算。当年,你那师傅心肠狠毒无比,恩师身为师弟,与他意见相悖,处于同门,经常好言相劝,不可挟技凌人,不可滥杀无辜,无奈你那老鬼师傅不但不听,反向自己的师弟暗下毒手,使恩师在饮食间中了毒。恩师发觉后,领我师兄弟三人逃离五梅门,不久便含愤辞世。临终,老人家还命我等不要记仇,从此不再涉足江湖。我师兄弟三人谨遵恩师遗命,从此退出江湖。改行行商,再不涉及江湖恩怨。昨夜你那两个徒弟潜入本府,不问青红皂白就毙了两个护院,又欲伤我女儿,老夫这才出手相救,却又中了他二人的五梅阴阳掌毒,要不是一位神医相救,我父女早已一命归阴。梁平山,你师徒当年横行无忌,作恶多端,才遭四大门派围剿,想不到蛰居二十年,一个个练成了五梅阴阳掌,如今要出世报仇了?就连我们几个亡命天涯的子弟也不放过,真是何其歹毒!梁平山,当年灭顶之灾不可忘,倒行逆施必遭报应。今日里我师兄弟三人决不屈于你师徒淫威之下,誓和尔等拼个鱼死网破!”说完,抽出一对金光闪闪的判官笔,对齐飞道:“齐兄弟速带小女离开,一切拜托!”齐飞知道事态严重,东家有托孤之意,忙回答道:“谨遵台命,齐飞定保小姐平安!”沈竹青一听,娇呼道:“我才不走呢,誓与贼人决一雌雄!”说着抽出肩上长剑。沉志远喝道:“青儿听话,速退!”梁平山桀桀怪笑:“沉志远,想让你女儿逃命么?那是做梦!今日此地,就是你沈家满门抄斩之时!”史敬吼道:“老子与你们拼了!”他舞起一双铁笔,一个泰山压顶身子前跃,双笔分砸梁罗二人。梁罗轻轻闪过。梁平山道:“慢,有你史敬挺尸的时间,把那个为沉志远治伤的郎中交出来!”沉志远心中一动,忙令史敬不要动手,问道:“你要见郎中何意?”“剥皮抽筋!”“郎中与你何仇?竟如此狠毒!”“他竟敢伸手管五梅门的事!”“郎中并非江湖中人。”“管他什么人,只要沾惹了五梅门就得死!”沉志远故意扯住这个话题,好叫李剑心听个明白,李剑心如果身怀绝技,就不会置身事外。“你未免太霸道!”沉志远边想边答。“老夫倒要瞧瞧,什么能人居然治得了五梅阴阳掌的毒伤!谁要管闲事,命就归五梅门!”“郎中治病救人,又有何罪?”“你不交出郎中,老夫自然寻访得到,好,废话少说,你就来领死吧!”这一番对话,李剑心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大怒,他已认清了双方的是非,听见对方连自己也要杀,不能再袖手旁观.正待从房上现身,忽然听到练功场那方的墙上有人说话:“好大的口气啊,我老爷子倒要瞧德五梅门练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功夫,竟然如此托大,胆敢藐视天下英雄!”接着便见墙头上火星一闪一暗。在场诸人全都一愣,齐转向墙那方。梁平山怒道:“什么人?下来说话!”墙上那团黑影慢条斯理地说道:“老爷子坐在这儿满不错,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支配我老人家!”“亮出名号!”“老爷子又不与尔等豺狼为伍,问大号何用,也配么?”“大胆!”毒爪猴罗洪江一声大喝,身子早已腾空而起,一个起落便到了墙边,身法快得惊人。但他却发现墙上的黑影已然不见,也不知何时消失的。他轻轻跃到墙头,功运双目,朝墙外扫视,只见屋宇重迭,却无人踪。“喂,瘦猴,老爷子在这里哪,你怎地往墙外找?”罗洪江闻声侧头,只见那团黑影仍在墙上,离他不过两丈。他心中又惊又怒,狂吼一声,双爪一前一后向黑影攻去。眼看一爪抓个正着,黑影却忽地不见了,“喳”一声脆响,五指罡风将墙头瓦楞击碎了一溜。“瘦猴,把招子放亮些,我老爷子在此!”这声音竟出自身后,毒瓜猴罗洪江吃了一惊,急忙换脚转身,只见那团黑影正蹲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吧嗒吧嗒抽烟呢。毒爪猴罗洪江天生傲禀,身手灵活,早年在五梅门横行江湖时就闯下了极响的万儿。五梅门遭四派围攻时,门人弟子伤亡惨重,但他与大师兄梁平山和师傅闵元龙在击毙对方数大高手之后负伤逃亡。那时,他师傅还未练成五梅阴阳掌,师徒三人隐居二十年,五梅阴阳掌已经炼成,足以睥睨江湖。他和梁平山还各收了三个弟子,武功也趋于一流。此次重出江湖,自然目高于顶。前夜派徒弟殷继武和王如龙来沈家示威,遭沉志远拦截受了伤,故以今日亲来取沈某等人项上人头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不知是何方异人,竟然能从他眼皮底下安然溜掉,这份身手当真惊世骇俗。当下,他心中一凛,不敢再轻敌,出声激道:“朋友,有种的就别像个魂,飘来荡去,下来和罗二爷过几招。”黑影笑道:“我老爷子动来动去,与你何干?”在大厅外的梁平山也未看清黑影是怎么闪避的,但来人身手之高,大出意外,他怕师弟有失,便出声招呼:“罗师弟回来,来人不敢交锋,追他何益?”罗洪江性本暴烈但毕竟是老江湖,明白师兄的用意,当下便一个倒纵,飞离墙头。“想走么?好走、好走,噗!”随着“噗”的吹气声,一溜火星中有粒豆大的火炭,流星赶月般直袭毒爪猴背后“心俞”大穴。罗洪江身在空中,直感到劲风似箭,立即双臂一振,头下脚上,避过了暗袭。他不由勃然大怒,正待转身返回找老家伙算帐,但心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便打消此念,直往师兄跟前落去。人刚站定,便以传音入密告诉师兄:“老大,墙上那家伙可能是苍山独夫伍云老怪物,和不和他动手?”梁平山也看出了对方来历,答道:“这老怪物久已不出江湖,传闻难缠得紧,今夜暂且放过,日后再找他算帐。”话以传音入密送出,别人自然听不到,只见两人忽然朝后一跃,闪入暗中不见。沉志远等人也猜出苍山独夫的来历,沉志远忙向墙那方走去,边道:“是伍老前辈么?快请进寒舍让晚辈等人拜见。”老头道:“不是我老爷子还会是谁?谁能让五梅门的妖孽挟尾而逃?”李剑心在房上听见如是说,心中不禁好笑,这老头骄傲得紧,口气好大好大。又听沉志远道:“前辈威镇江湖,群邪无不望风而逃,晚辈等心仪已久,今日才能拜见,幸何如之,就请前辈下来吧。”“下来干什么?听你说两声废话么?”“哪里,哪里……”沉志远不知要怎样回答才好,担心得罪了这位异人。齐飞忽然开口道:“师伯别来无恙,快请下来喝杯酒吧!”伍云怪笑一声道:“好个齐飞、知道老爷子好酒,算你还有点灵性。”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个矮小的老头已站在面前。就凭这份轻功当世能有几人及得?齐飞赶紧上前见礼。沉志远等人也忙行礼不迭。伍云将头一抬,手一背,昂然迈入客厅。沉志远等人鱼贯在后,跟着进来。沉志远万万没料到,齐飞竟是伍云的师侄,有了苍山独夫做后盾,还怕梁罗二人么?当下忙亲自给伍云用茶,又命绿萼红蕊去叫厨人下厨整治酒席。然后各人坐定,自报姓名。齐飞道:“师伯于十年前归隐,也不知侠踪何处,倒叫徒侄挂念了。”伍云两眼一瞪:“小子,休要说好听话,老爷子问你:你怎地跑到沉志远家里来了,人家给你个什么差事?”齐飞道:“徒侄那年遭人暗算,贫病交加,多亏沈东家路过相救。恩同再造,便决心随东家前往南京,蒙东家器重,赐掌青阳县济世堂。”伍云哼了一声,道:“原来我老爷子的徒侄,竟然只当了小小的掌柜!”沉志远慌忙起身一揖:“请伍前辈恕晚辈不知之罪,即日起便请齐兄弟与晚辈同赴南京,担任敝店三总管之职。”伍云小眼一闭:“这些事与老爷子无干,你自已瞧着办吧!”齐飞慌道:“沈东家千万不可如此,属下甘在青阳县继续任职。”伍云叹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你甘居小掌柜不打紧,不丢了我老爷子的面子么?”齐飞不敢违抗师伯,诺诺连声。任继发道:“齐兄弟,你我今后以兄弟相称,就不必自谦了吧。”沈竹青从老头一进门就仔细打量着,只见老头已经秃顶,小眼睛,细眉毛,朝天鼻,方下巴,一脸傲相,再听听他的一番言语,心想,这老头本领大极,怪不得这么骄傲,我要是有了他的功夫,还有谁敢惹我?那是啊,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姑娘芳名,传遍天下,那又是何等荣耀,还有谁敢来欺负爹爹?伍云忽然转头瞧着她:“毛丫头盯着老爷子瞧什么?脸上有字么?”沈竹青灵机一动,嫣然笑道:“小女子久闻老辈大名,今日见了,果然不同凡响,故此小女子想多多瞻仰一番,望老辈不要怪罪才好。”她本长得标致,说出话来又动听,使伍云心中大大受用,当下点头道:“娃儿的话也有道理。老爷子行踪无定,别人想见老爷子一面都难呢,你这丫头还聪明,就好好看个够吧!”此时酒菜已陆续送上,沈竹青一反常例,竟然亲自替伍云把盏,就连自己爹爹也不斟上一杯,把个苍山独夫伍老爷子侍候得高高兴兴。他故意问道:“丫头,怎不替你爹敬酒?”“唔,前辈辈份高于家父,故小女子只为老爷子把盏!”沉志远心中奇怪,这丫头平日哪里肯侍候人,怎么今日对这位老爷子如此殷勤?看来这丫头不傻,知道沈家大难临头,非老爷子不能化解。再加上齐飞这层关系,老爷子总不至于拒绝吧?不过,听江湖传言,此老来自云南大理,出道四十年来,曾经干下许多震惊江湖的大事。他武功独具一格,超人一等,性好独来独往。漫游于名山大湖。只要碰上不平事,不管黑道白道,一律动手,绝不容情,因此得了个“苍山独夫”的名号。由于他得罪的人不少,找他麻烦的自然就多,但他武功高强。行踪无定,谁也奈何不了他。十年前,他忽然隐去行踪,从此不再听到有关他的传闻,没想到会在富阳县这里遇到他。要是他依然故我,说走就走,那不是空欢喜一场么?沉志远自在那里想心事,突然听到伍云向他说话,才陡然清醒过来。“你师傅竟然已经过世,实在可惜。没想到这闵元龙真不是东西,连师弟都要加害!”沉志远尚未回答,沈竹青便抢着道:“对啊,你老爷子最爱管不平事,总不能放过那个什么闵元龙吧?除非……”“除非什么?”“恕晚辈直言,除非你老也……“也什么?说呀!”“也怕那个劳什子五梅阴阳掌……”“混帐话,我老爷子怎会怕了五梅阴阳掌?你丫头敢小觑了老爷子?”“啊哟,不敢不敢,老爷子请息怒,晚辈年幼无知,口没遮拦,爽直得紧,晚辈怎敢小觑老爷子?不过是问问而已,因为那五梅阴阳掌实在厉害,差点要了晚辈父女的命,如今还心有余悸呢,不知老爷子有何绝招对付他们?”这番话使沉志远惊诧不已,想不到这小妮子聪明如斯,既捧足了老爷子,又可套出老爷子的家底,且看老头儿如何回答。只听伍云道:“老爷子的五禽爪、玄元指纵横江湖,岂能怕了五梅门的绝技?”“这玄元指厉害不厉害?”“怎么不厉害?玄元指破内家罡气,任何凌厉的掌风,也挡不住玄元指,啊哟,你问得太多了,喝酒要紧,快斟酒来!”伍云发觉失了口,便不肯再说了。沈竹青暗想,一定要把这门功夫学到手,等机会再磨他。于是,赶忙斟酒。伍云一口喝干,问道:“你们父女均遭毒掌,何人将你门治好?”沈竹青道:“不过是个臭郎中,不值得多问的。”“他在哪儿?”沉志远忙答:“就在敝处客室。”“叫他来一见。”齐飞答应着去了。李剑心其实并未回屋,他藏在厅外大树上,厅内一言一语,听得十分清楚。听见老爷子问起他,便连忙跃回客室,从后窗进去躺下。直等齐飞叫了数声,才装作醒来。他跟着齐飞来到厅中。伍云两眼精光一闪,把他瞧了个仔细。“喂,小郎中,你怎么治的伤?”“回禀大爷,用的针灸。”“毒呢?”“服药。”“老爷子不信!”“这……”“起死回生常冲是你什么人?”“在下并不相识。”伍云一愣:“原来你不是常老儿的徒弟,这就怪了,那你师傅是谁?”“在下师傅很多,凡懂医道之乡民,在下都要请教。”伍云又望了望他,不再搭理。转头问沉志远:“五梅魔君又重出江湖,这下有热闹瞧了,你打算怎么办?”沉志远道:“晚辈克日赶回南京,请南京的几位朋友助拳,誓与妖邪一拼。”“啊,都是些什么人呀?”“南京虎威镖局总镖头开山掌孟彪,南京名宿天玄剑严子林……”话未完,伍云哼一声,沉志远便赶紧住了口。沈竹青赶紧道:“还有一位大能人。”“谁?”“他呀,武功绝世,天下第—……”“什么人敢称天下第一?说出来听听。”“他名震武林数十年,向来无敌手……”“啊,你爹有了这么个大靠山,何需再邀别人助拳?连老爷子也是多余的了,嘿嘿。”伍云面色难看已极。众人都急了,特别是沉志远不断给女儿作眼色,她却不理不睬。只听她接着说道:“是呀,只要有他老人家出马,我沈家还怕什么五梅门?”“到底是谁?我老爷子倒要见识见识!”伍云怒气冲天,已经要发作了。“此老姓伍,单名云字,外号人称苍山独夫,要问此老现在何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沈竹青纤手一指,笑盈盈望着老头。伍云一听,绕了半天是说自己,一腔怒火熄得干干净净,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这丫头真顽皮,竟拿我老人家开心!”众人也都笑出声来,心上落下了石块。“怎么,说得不对么?”“对对对,只是有一点,老爷子从不自称武功天下第一,也没人敢这么自夸。”李剑心暗想,这沈小姐除了刁蛮,还会迎合人意呢,看她把老头子哄得团团转。只听伍云又道:“你们当年退出五梅门,江湖上并不知道,身份一旦暴露,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万万不可大意。”沉志远、任继发、史敬同声答道:“谨遵老前辈教诲。”伍云又道:“老爷子此次外出访友,不料却听到了一些惊人传闻,本不想再管闲事,但感到事关重大,不能不引起注意。首先,关于那本‘宝鼎神丹秘籍’,十多年前江湖上传说为茅山独臂真人所得,黑白两道都有不少人追至茅山。独臂真人却不在茅山,也不知哪里去了。后来又听说,独臂真人并未得到秘籍,也不知落于谁人之手。于是人们渐渐将秘籍遗忘,可最近又有人传出消息,说秘籍遗失在五台山,黑白两道人物,纷纷赶往五台,五台僧人欲封山闭寺,势必引起一场狠斗。老爷子疑心有人捣鬼。其目的何在,尚不清楚。其次,五梅门徒重出。竟在报当年灭门之仇,这事不仅关系到四大门派,还牵连着黑白两道的许多人。所以,不能不引起重视。老爷子偶然发现那个瘦猴,才追踪至此。要知道,五梅门决不限师徒几人,其暗中势力颇大,否则,怎能马上探知你们到了青阳县?第三,江湖上近两年出现了一批黑衣蒙面大盗,武功之高,手段之狠,连此地赫赫有名的飞凤镖局也惨遭屠戮。这伙人来路不明,罪恶累累,实在江湖大患。我老爷子就是想不管也不成,如果正道人士不闻不问,任其发展,总有一天会闹成邪压正的局面。伍老一番话。听得人人动容,特别是李剑心,感到十分惊异。他小时拾得一部‘宝鼎神丹秘籍’,怎么又出一份同名秘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以后一定要弄清此事。这时,沈竹青道:“啊哟,老前辈,听你老人家如此说,真让人害怕呀,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伍云眼一翻:“怕什么?我老爷子还没归天呢!”沈竹青乘机道:“你老独来独往,人一走,哪还想得起我们呀?”伍云道:“我老爷子就不走,在你沈家呆一段日子,看看什么人敢来放肆!”“啊哟,那真是好极啦,老爷子,你说话可要算话呀!”伍云道:“我老爷子何时说话不算数?”“好。一言为定,在我家由晚辈侍奉两年。”“这个……”“哟,刚说过的话就赖账?”“谁赖账了,可两年不太长了么?”“不长不长,一点也不长。”“这个,慢慢说吧。”伍云十分后悔。沉志远道:“青儿,老前辈答应留下,已是天大之情,不可再让前辈为难。”伍云忙道:“对对对,老爷子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沈竹青道:“那好,您老去哪儿就带着晚辈走吧。”伍云一愣:“带着你这小娃儿干什么?”“服侍你老呀!”“啊哟,不必、不必,老爷子又喜独来独往,带着人是个累赘。”“那就传晚辈几手功夫吧!”伍云道:“好的,好的,老爷子就传你一手功夫,看看还有谁敢欺负你!”沈竹青大喜,跪下就要拜师。哪知她被一股气流拦住,怎么用力也跪不下去。“拜师不必,老爷子只教功夫,不收弟子。”沉志远急忙称谢。齐飞道:“小姐真好福气,在下虽是师伯的师侄,却没福份得到师伯指点呢!”伍云骂道:“你小子吃的什么醋?老爷子与你师傅并不是同门师兄弟,只是交情不浅,称兄道弟而已。也罢,看在你死去的师傅份上,也传你一手功夫吧!”齐飞连忙道谢。当晚尽欢而散。第二天一早,李崇白将决定去南京的事告诉了沉志远。沉志远大喜过望,忙命齐飞带人替李家收拾东西,中饭过后便起程往南京。“济世堂”总店,开设在南京城内最繁华的三山街上。此地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百业杂陈,十分热闹。济世堂店铺宽敞,门面阔绰,除了密密麻麻的药柜,设有十位郎中诊病的座席。从柜堂往里进,是一间侧房和一条甬道,直通一道月亮门,从门进去是一座四合小院,小院后门又有一个大花园,里面散落着几幢精致小楼。李剑心一家则住在右边小楼里。中间一幢为主人住宅,伍云和任继发、史敬、齐飞则住在左边小楼里。沈夫人不谙武功,是个面目姣好、性情温和的中年妇女,待人和蔼有礼,成天过小楼来陪李夫人说话,两位夫人倒也十分投契。到南京的第二天,李剑心便要出诊,沉志远无法,只得特别关照柜上,替他安置了一个座席,他枯坐了一天,却无一个病人问津。他试图与大夫们攀谈,但人家时有病人就诊,也比较矜持,不好接近。第三天上午,突见一青衣女子,劲装裹身,扶着灰袍老者,踉踉跄跄闯进店来。那女子美艳如花,杏眼通红,急急对一老大夫说道:“老先生,家父受了重伤,请大夫救老人家一命!”老大夫按上脉,又瞧不见伤在何处,皱眉道:“脉息如此微弱,可伤在哪里啊?”姑娘还未回答,老者又吐了口血,惊得大夫连连摇头:“这是内伤,不好治呀!”姑娘急得眼泪直流,颤声求道:“大夫行行好,救家父一命,小女子永志不忘!”此刻老者已经昏迷,脸色苍白。已是奄奄一息。老大夫叹息道:“姑娘,并非老夫见死不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姑娘哭着向堂中所有大夫求道:“哪位大夫能救家父一命,小女子衔草必报!”说毕,双膝跪地,叩首不已。大夫们为姑娘孝心所动,但都束手无策,只是连声叹息。姑娘正哭得伤心忽听耳畔有人说道:“姑娘请起,待在下与老先生试诊。”姑娘一抬头,却见一个剑眉入鬓,凤目重瞳,俊朗丰神的年青书生,正注视着自己,满脸同情之色。便赶紧站起来,行个万福,道:“多谢大夫。”李剑心略一诊脉,知是内腑受伤,便道:“请到这边诊席上,待在下救治。”他二人一边一个,将老者扶到李剑心的诊席上,十个大夫不禁相视冷笑。李剑心取出银针,解开老者衣襟,果见胸前有一黑色掌印,十分清晰,便在穴上扎下三枚针,然后手书药方,递与柜中伙计道:“速将此药煎成汁,送来此处。”伙计不敢怠慢,立刻照办。姑娘小声问:“敢问大夫,家父有救么?”说时俊眼泪湿,不胜哀伤。李剑心安慰她道:“老伯伤得虽重,但无性命之忧,在下定将伤势治好,请姑娘安心。”姑娘听得连连点头,粉脸上现出极大的安慰神色。这姑娘虽是布衣裤套,却掩不住丽质天生,于妩媚中透着朴质柔婉,令人相怜相惜。比起沈竹青来,不逊一分,给他印象极好。姑娘一心放在老父伤势上,并未注意大夫在打量自己。其实,李剑心并未说出实话,老者伤势极为严重,若不以内力疗伤,药物并不能见效,但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他又怎能施展神功?只好暂时维持住伤势,晚上另想办法。他以指尖按压针杆,输进了一些真元,灰袍老者这才苏醒过来。姑娘又惊又喜,道:“爹爹,好些了么?”老者有气无力地说道:“丽儿,爹的内伤治好无望,你快快离开南京,只要逃得一命,再图报仇,千万不要陷入虎口……”“爹爹,女儿决不独自逃生,要死也要和爹爹死在一起!”姑娘说着又啜泣起来。李剑心道:“老丈且莫伤怀,在下定能治好此伤。”老者看了看他,不胜惊异,旋又露出一丝苦笑:“多谢大夫美意,只是老朽此伤不比一般,非药物能治,先生美意,老朽铭感于怀。”李剑心微笑道:“老丈不必多虑,在下自有救助之法,且请闭目静养,待服汤药。”此刻店伙端了药来,由姑娘将汤药慢慢给老者服下,随即出了身大汗,老者顿感神清气爽,胸前的窒闷解除了许多。李剑心道:“二位家住何处?”今日暂且回去歇息,明日在下登门送药行针。”说着取下了老者身上的银针。姑娘道:“我们不是此地人,住大承恩寺附近的‘福喜’小店。”老者道:“不敢劳动先生大驾,明日老朽自行登门求医吧!”李剑心道:“不可,老丈切勿走动,在下治病送药乃份内之事,不必客气。”姑娘感激道:“如此烦劳先生,小女子感恩不尽。”见病人要走,柜台伙计便走了过来,道:“诊费药费共计二十两。”姑娘一听大惊,失声道:“要二十两?这么贵啊!”旋即满面通红,十分窘迫,她哪里有这多银子,这下该怎么办才好?急得她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一颗螓首低低垂胸。老者呐呐地道:“老朽出门已久,身上银钱已不足付药资,可否宽限二日?”姑娘羞惭得头也抬不起来,焦急中忽然想起头上的玉钗,便伸手取下,轻声道:“这玉钗能不能抵药金……”李剑心忙道:“姑娘不必如此,药金暂寄在下账上即可。”转头吩咐伙计:“挂在在下账上。”伙计诺诺连声,赶紧退下。老者道:“又让大夫为难,愧煞老朽,这药金今后定当奉还。”李剑心道:“些须小事,老丈何必认真?人生在世,谁个没有困难之时,二位请稍坐,待在下雇车送二位去吧。”店中伙计十分精明,见李大夫如此关怀这对父女,想必是看中了人家姑娘,李大夫既是东家眼中的娇客。万万不可怠慢了他。于是赶紧不等吩咐便雇车去了。老者道:“老朽金汉斗,小女金丽姝,请教大夫高姓?”“在下李剑心。”“李先生急公好义,我父女感激不尽。”“老丈莫再如此说,愧煞在下。”此时,马车已到。金汉斗道:“就此别过,明日再相见。”金丽姝那如墨的珠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下螓首。送走金家父女,李剑心复归诊席。他给金汉斗治伤的情形已落在一些待诊病人眼中,便纷纷抢着来让他诊病,直忙到关门他才清静下来。是夜三更,他按事先打听好的方向,直奔承恩寺。承恩寺是个游艺杂耍、陈列百货、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虽已半夜,依然有人东游西进。他从屋面掠过,不一会便下到地上,以寻找福喜客栈,不需多时,便找到了地方。这是一家三流小店。房屋矮小,邋遢拥挤。金氏父女若不是手头拮据,怎肯住这种小店?他不禁充满了同情。他从大门上一跃而过,轻轻落在天井,只见周围漆黑,不时有呼噜声传来,此起彼伏好不烦人,不知金汉斗父女住在什么地方,把他给难住了。突然,他听见了衣袂飘风声,有夜行人光顾这个小店。便赶紧掠到侧边房头,伏在瓦楞上窥探。只见小天井里接连落下三人,轻功俱都不弱,虽然夜色漆黑,但李剑心运功于目,依稀看得出三人面目,这三人年岁不大,都在三十以上。只听一人道:“姜大哥,那小妮子和那糟老头儿就住这一间!”姜大哥道:“好哇,走,敲门去!”其中一人便大摇大摆上去敲门:“喂,小妮子,快出来跟大爷们走啊,看你今日还想逃得掉!”李剑心怒火上升,原来是一群歹徒。此刻门倏地开了,金丽姝苗条的身影站在门口,只听她娇斥道:“你们这群恶贼,姑娘今天与你们拼了!”那姜大哥哈哈一笑:“小妮子,姜大爷我既然看中了你,谅你插翅也飞不出南京城!”住店的客人早被惊醒,议论声从各间房中传出来:“好大胆,公然来抢人!”“你知道什么?来人是南京一霸的大少爷,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啊,姜家的大少爷来了,快别多嘴!”“唉,这姑娘怕是躲不过去了。”又听金丽姝骂道:“无耻!”只见她双手一动,两把二尺长的短剑寒光闪闪,疾如电掣般向姓姜的刺去。“好厉害的姑娘!”“对,让姓姜的也吃些苦头。”“哈,玫瑰花带刺啊,姜大少不妙啦!”住店的客人在室内大声议论。此时,三人中一人急忙跃上挡住余丽姝,嘴里道:“好啊,我火眼彪罗泰陪你小妞过几招。”只听一声响,抖出了三节棍,乒乒乓乓,挡住了金丽姝的攻势。金丽姝一咬银牙,闪电般变换招式,只见她身手矫健,贴近对方递招,全使的是狠辣招数,剑剑不离罗泰要害。这罗泰身手也自不弱,三节棍拦、砸、点、劈,招式精练,出手迅捷,两人以快对快,倏忽间过了二十来招,一时分不出上下。看得李剑心暗暗佩服,没想到金姑娘居然练就一身不凡的技艺。姓姜的抽出铁锏,喝道:“吴三弟,亮兵刃,并肩子上,把这小妞捉了!”说着便挥锏而上,锏式沉重有力,只几下便把金丽姝逼退两步。与此同时,姓吴的手舞一把弯刀,“嗖嗖嗖”劈出几刀,招式十分古怪,把金丽姝逼得手忙脚乱。“你们大伙瞧啊,三个大男人拾掇一个姑娘家,还他妈的称什么霸!”“以众凌寡,是南京一霸的本色!”“……”店中议论纷起,直骂姓姜的一伙人。姜少爷大怒,吼道:“你们这群下三滥的东西。明日姜大爷定叫你们一个都走不脱,放火烧了这贼店,全将你们当猪烤!”忽听一个哭腔叫道:“老少爷们,求你们免开尊口,我这小店烧了,拿什么糊口啊!”原来这是店老板在说话。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再说三人围住金丽姝,使她无法突围而出,要不是怕伤了她,只怕金丽姝早已不支。但她却毫不畏惧,两把短剑势如蛟龙,使出的招式左右不同,加上她存心拼命,那三人一时也无奈她何。李剑心再也按捺不住,他立即从瓦楞上跃下,施展幻影迷踪,像个轻飘无实的影子,绕着三人旋了一圈,三人依次觉得手腕上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进兵器也拿捏不住了,呛啷啷相继坠地。这情形不仅把三人吓呆了,连金丽姝也不禁愣在那里,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躲在室内看热闹的客人,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姜大少爷心知有人暗算,便朝房顶上骂道:“什么王八羔子敢暗算你家花花大岁姜大爷,有种的下来!”罗泰更不待吩咐,一纵身上了房,却什么也瞧不见,只好驾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快滚出来见个真章!”剩下的一个也赶忙亮出名号:“大爷追魂刀吴世保,你小子莫非敢跟我贵州青龙洞结下梁子么?那就下来让大爷见识见识!”李剑心见众人都往房上找,不禁好笑。可旅店中的人却瞧见了。“咦,金姑娘身后多了个人!”“莫非就是他,怎么先前没瞧见?”李剑心出声道:“听见了么,在下在这里呀,怎么都往房头上找?”四人听见他的答话,全都吓了一跳,特别是金姑娘,声音出自她身后,惊得她急忙举双剑护身,倏地转过身来。李剑心连忙后退一步,道:“金姑娘,别慌,是在下。”金丽姝定睛一看,愣了:“是李大夫?”李剑心点点头:“小心,人家要动手了。”金丽姝连忙和他并肩而立,一颗芳心大慰,没想到危急关头会有人相救,更没想到救她的人竟是白天给爹爹治伤的大夫,看不出年纪轻轻竟然身怀绝技,也不知用什么暗器把对方的兵刃都打落了。这时,姜、罗、吴三人也看清了对方是个后生,并不是什么高人,胆气一时大壮,他们纷纷拾起掉落的兵刃,虎吼一声把两人围住。姜恩隆喝道:“小子通名,竟敢管我花花太岁的闲事,大爷看看你有什么来历。”李剑心冷声道:“在下李剑心,没什么来历,奉劝你们赶快离开,免得再讨无趣。”罗泰大怒:“好小子,趁人不备施放暗器,今日大爷毙了你!”他一抖三节棍,夹头就是一棍。忽然,他的棍在半空中停住了。紧接着手中一轻,三节棍已到了对方手中,他一下变得呆若木鸡,莫明其妙的愣站着。李剑心道:“在下用的是暗器么?这回瞧清楚了吧!”姜恩隆运足劲力,一锏使个横扫千军,带起一股劲风直击对方腰腹。“小心!”金丽姝叫道。用手拉扯李剑心,想使他后退。李剑心纹丝不动,待锏扫过来时,以手中三节棍猛击一下,敲个正着,“当啷”一声,锏落在地上,直震得姜恩隆虎口发麻,吓得不知要怎样才好。房上的追魂刀吴世保见同伙吃了亏,急忙从房顶跃下,舞起一片刀光,指向李剑心。还没等他近身,李剑心一抖三节棍,三节棍成一直线,像根铁棒直戳光影,只听“当啷”一声响,吴世保虎口酸麻,一把弯刀震得脱出了手,再也无法逞凶。李剑心将三节棍扔在地上,从容地对金丽姝道:“姑娘,在下与老伯诊病,请带路。”金丽姝万万没料到这位儒雅的大夫,武功竟如此之高,三下两下就打发了一个凶徒,不禁大喜过望,知道爹爹有救了,但她慑于花花太岁等人的淫威,不免还有些犹豫,呐呐地道:“这些恶徒……”李剑心道:“放心,不碍事,由他们去吧!”姜恩隆等人气得要死,可手腕不听使唤,只能用另一只手拾起兵刃。姜恩隆道:“好小子,这个梁子结定了,有种的别走,大爷明日找你。”李剑心冷声道:“要是再敢为恶,在下出手绝不容情!”三人心中一抖,急急上房走了。煞星既走,各间客室的门都开了,拥出了许多穷苦客人,把李剑心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讲个不停。“李爷,你老是神仙下凡吧?要不,一抬手就把南京城内的霸王给制住了!”“李爷,你给南京人出了口气,痛快啊!”“李爷,千万要小心呀,姜家老爷厉害得紧,特别是两个教师爷,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些人都是在承恩寺广场讨生活的江湖客,有算命卜卦的,玩杂耍的、卖药的,还有的是行商走贩,短工打杂。他们久历江湖,阅历甚丰,虽有热肠却无能耐,只好躲着不出来,现在,终于轮到他们吐一口闷气了。李剑心听了一会,抱拳拱手道:“各位好意,在下心领,金老丈伤势严重,请各位让路,在下还要治伤呢!”众人纷纷闪开让路,待二人进了屋,他们的兴致还没过去,站在小院子里议论刚才的打斗,人人眉飞色舞,兴奋异常。第二天,李剑心的大名便在南京城内流传,这是李剑心万万想不到的。再说李金二人进了屋,屋里早已点着灯,金汉斗正待倚在床头等着他们。屋外发生的事,他早已听得清楚,一见李剑心,便谢道:“大夫身怀绝技,今番救了小女,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李剑心道:“老丈休要如此说,江湖上彼此相帮,怎提得上恩惠二字?”金汉斗道:“大夫怎知小女有难?”李剑心把自己前来的意图说了,父女二人感激不尽。金丽姝忽然又问:“李大侠第一次是用什么东西击落三个兵刃的?怎么又会到了我背后,差点把人家给吓死了。”灯光下,金丽姝娇艳如花,活泼可爱,李剑心心中不禁一动,微笑答道:“我只是在他们手上拍了一下。并未使什么暗器。”“哟,用手拍?怎么我没瞧见你的影子?”“许是太黑的缘故。”金汉斗听了一惊,心想,这青年当真有如此快的身法?连丽儿都能瞒过?这简直叫人难以相信。这时李剑心道:“老丈,治伤吧。”金汉斗连忙答应。李剑心又道:“老丈所受内伤,大概是两次,相隔时间约两个多月,不知在下可说对了?请老丈指正。”金汉斗大大叹服,道:“大夫真神医也,说得一点不错。”李剑心道:“请老丈抱元守一,在下以内力为老丈治伤。”金汉斗又是一惊,未想到这位年轻大夫功力如此高深,但这样做损耗真元甚大,便道:“大夫,不必了吧,老朽年事已高,死不足惜,大夫前程远大,不必耗损真元……”话未完,李剑心已一掌按在灵台穴上,一股强劲无匹的柔和内力已源源不断输入,金汉斗无奈,只得抱元守一,以本门内功心法引导,气流刹时走遍了四筋八脉。金丽姝芳心甚为感激,觉得这位大夫为人诚笃仗义,谦和有礼,对自己一家恩同再造,真不知要怎样报答人家才好,要是能与他成为一家人……想着想着不觉羞红了脸。忙偷窥李剑心一眼,只见他宝相庄严,闭目端坐,丝毫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事,一颗芳心这才放下。想起姜家人可能还会来侵扰,便抽出双剑,坐在房门口为他俩护法。因为无事,又浮想联翩起来,不时偷看李剑心一眼,心中说不出的一股甜蜜。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这是女儿家心中的秘密,旁人就很难测度了。顿饭时间过去,疗伤结束,金汉斗顿觉精力恢复,伤势尽除。他立即跨下床,不敢惊动正在调息的大夫。金丽姝见爹爹痊愈,不禁喜极而泣。金汉斗轻声道:“这位少侠好深厚的功力,也不知是哪位异人的高足,真不知该如何感激呢。”金丽姝也小声答道:“待将母亲和兄长救出虎口,再来图报吧。”父女二人想起此行目的,不禁黯然。天明,李剑心调息完毕,自感内力比往日还强了许多浑身精力,充沛异常。他知道这是迦叶神功的奇效,越是耗损内力,内力就越能增长。他见金家父女在室内端坐无语,眉结愁带,也不知何因,便道:“累贤父女久等,在下失礼了。”话声刚落,金家父女不约而同“扑通”一声跪下,道:“恩公在上,请受一拜!”惊得李剑心也急忙跪下,道:“二位请起,你要折煞了在下。”金汉斗只好起来,金丽姝却依然跪着。李剑心急了,道:“姑娘,这是何苦?”金丽姝含泪道:“相公救了老父一个,小女子怎能不拜。”说着硬要叩下头去。李剑心忙闪在一边,重新跪下:“姑娘若不起来,在下也只好陪跪了。”金汉斗叹声气,道:“丽儿,李大侠不受重礼,你就起来吧,好在来日方长,图报之日不为晚也。”金丽姝这才站起身,无限幽怨地看了李剑心一眼,似乎怪他不领情。李剑心跟着站起,在椅上坐下。金汉斗让女儿去取早点,把自己受伤经过如实讲了,直听得李剑心血脉喷张,怒满胸臆,而且事情凑巧,金家父女正是苍山独夫伍老前辈提到过的飞凤镖局的当事人。原来,金汉斗人称龙形剑,在北方一带甚负威名。他出师后行侠江湖,仗义助人,颇受武林人的称道,后来与河南开封府著名的飞凤镖局局主倪浩老镖头相识,与二小姐倪秀娥成了亲。此后,金汉斗占着一身绝技为飞凤镖局走镖,他的加入,使镖局名声大震。待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儿后,倪老镖头突然将镖局交给了长子倪子春,说自己要外出游历,这一走就走了个从此无音讯,直到五年后才有人到镖行密告,说老人家已在江苏玉峰山出家为僧,要家人不必牵挂于他,也不准来探访,到能见面时自会前来见面。来人还再三嘱咐,务必不要泄漏消息,对外只说病殁客旅。一家人对老人家的出走本就感到惊异,听到老人家落发为僧,更是大惑不解。回想老镖头当初出走时,是在一次访友之后,莫非与那次访友有关?可是,老镖头到何地访友,访的哪一位.家人一慨不知,老镖头也从未提起过。事情前后颇有蹊跷,但总算听到了老人的消息,虽然不能前去探望,心中也落实了许多。如此只过了七年,七年中,老人家未带回过一个口信。今年年初,金汉斗与妻倪秀娥、长子金天祥、次女金丽姝回河北老家邯郸探亲。谁想回来后,偌大的一个镖局已成了一片瓦砾。经向四邻探问,才知镖局上下百来号人,一夜之间遭人屠尽,无一活口。金氏一家悲恸已极,便到野地乱葬岗子寻找家人坟堆,哪知遭到一伙来历不明的蒙面人突袭。一场拼斗下来,倪秀娥、金天祥受伤被擒,金汉斗、金丽姝在危急间被一游方僧救出。老和尚自称法号仁心,系少林高僧,他声言只能护住父女二人,却无法救出母子俩,致被敌人掳走,当时金汉斗已中掌伤,敌人有十二人之多,个个武功高强,为首的头领更是了得。老和尚似已看出了来人的武功家数。劝告金氏父女速离开封,至于救人之事,老和尚另为设法。仁心大师系少林唯一云游在外的高僧,以他的辈份和武功,尚且对那伙蒙面人有所忌惮,可见敌势之强。金汉斗知道孤身力弱,弄不好又让女儿身陷虎口,便听大师指示,迅速回到开封,到镖局斜对面的旅舍取行李衣物,却见店小二送了封书简来,拆来一看,不过寥寥几字。大意为若要保母子二人性命,速将倪浩带来,于今年七夕会于泰山升仙阁,否则母子将酷刑而死,他父女也休想逃出掌心。下面并无署名,只画有四只禽爪。当时金汉斗虽不知四只禽爪的含义,但意识到与老岳父当年出走极有关系。敌人势力庞大,再不走就会遭殃,便速带金丽姝离开开封,下江苏到长清县玉峰山去寻找岳父。不料在南京时被恶徒跟踪,妄想将金丽姝掠走。金氏父女在大功坊一带与恶徒动手,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未料这伙人来头颇大,竟搬来了一个胖头陀,武功十分高强,金汉斗身负内伤,虽经力斗。终不是人家对手,胸前中了一掌,父女二人拼死冲出包围,混入人群中,才算逃出此劫,于是藏匿在承恩寺人杂的地方,待伤愈后再走。不料伤势竟如此之重,打听得三山街上的“济世堂”医道高明,便来此治伤,却又被花花太岁的走卒发现,要不是巧逢李剑心,后果不堪设想。金汉斗讲完,金丽姝已将买来的包子放置桌上,又提壶到店中提水沏茶,三人便就着茶水吃了起来。吃毕,李剑心起身,道:“请老丈稍待,剑心去去就来。”半个时辰后,他捧来五十两银子,恭送金氏父女上路,并约好相见之期。金丽姝脉脉含情,依依不舍地挥手而别。李剑心回到药堂。等他诊病的人,早已挤满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