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秀眉微皱地道:“我又有点糊涂啦!运用指环的毒针岂不方便?”“话虽不错,但一来采用此法,毒药难配,又不一定能毒死对方,二来对持有指环的人危险太大,只要稍不小心碰着,或在惶急中揿错,便将送了性命。”“这话果真有理。”小芳悚然说。“你要知道,咱们这一边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必须珍惜爱护,不可浪费。二来制造一个毒杀敌人的机会,谈何容易?所以这种机会也不可浪费。三来这种暗杀手段,务须在事前尽力防止一切失败的可能,所谓尽其在我。至于成功与否,那是天命,人力已无法干预了。”小芳寻思一下,问道:“这样说来,假如能依照指示,先将药散给对方服下,然后使用指环毒芒,便一定可以杀死那人么?”程一维用力地点头,道:“不错,一定可以成功,那怕他是绝代高手,也无法逃过劫难。”“那么假如我们服下药丸,再用此针,也是死定了?”小芳轻轻问。“是的,所以这枚指环,名叫‘成仁环’,是预备给我们自杀用的。我们一旦发现情况不对,酷刑难当,为了不泄漏秘密,便用此法解脱。只要指头轻轻一掀,眨眼之间,便已气绝,快得连痛苦也来不及降临。”程一维严肃的道。小芳听了这话,不但不害怕,反而胆气大壮起来。“我方人员是否每人都配有此环?”小芳好奇地问。“这是不可能的,此环只供给执行特殊任务的人使用,而且环的形状与功能也不尽相同,有专供自杀用的,有制敌与自杀共用的。”程一维正色道:“你使用药散之时,可以任意放置于茶酒或菜肴中,无色无味,并且马上化开,不留丝毫痕迹。然后,你等他有了反应,便可使用指环毒针,万无一失。”“我都明白啦!谢谢你。”“小芳感动地道:‘别人对我好,都是虚情假意,只有你和沈陵都是真心对我好。’‘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犹如同胞手足,当然应该真心诚意相待呀!’程一维诚挚地道。‘你会武功么?’小芳突然问。‘会。’‘你练了几年武功。’小芳好奇地问:‘照你们武林中人的说法,你应名列第几流?’‘我自七岁开始修习武功,迄今已有十九年了,由于资质鲁钝,成就不高,勉可列为第一流高手。’程一维自谦地道。”“沈陵应该属第几流?”“恕难奉告。”“是为了保密?”“哪里是为了保密,我根本看不出来。”程一维苦笑道:“以我有七八年江湖历练的经验,也看不出他武功深浅,只能以莫测高深来形容。”小芳想了一下,道:“我想组织中身具高深武功的志士一定不少,何不设法暗杀东厂几个头头,去除了那几个祸苗,不就行啦!”程一维嘘了一声,道:“声音放轻一点,我们这一边武功高强的人不是没有,但对方权高势大,每个奸人,都聘有许多高手作护卫,行刺之举,谈何容易?”小芳失望地道:“这些好人也有武林高手帮助他们么?”程一维点点头,道:“他们有财有势,并且可以公然招聘人马。尤其东厂中,更是高手如云。像这次来此的高手密探,八成以上是江湖人物,可见奸贼们的势力是如何的强大。”“这么说来,我们的工作环境已经相当恶劣了?”小芳面带忧容道。“不错,所以我们必须讲求伪装功夫,免得蒙受损失……”程一维叹息道。※※※※※※距小芳房间大约十七八丈远的屋顶。沈陵把蒙面巾戴好,然后悄悄向前潜去,直到离那窗口只有七八丈,他才停住身形,定睛观看。他曾与小芳约好,以灯光为讯号,虽然他明知今晚能看见求助信号的希望极为渺茫,但他还是要走一趟。因为这是他对小芳的允诺,每晚过了三更之后,都来看一看。小芳的房间只有淡弱的灯光,而灯台也不是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所以沈陵一望而知没有事情发生。他并不停留,迅即偏向左方,继续飞跃。那也是另一家著名的妓院“留香院”。这儿倒是有一座小楼,灯烛明亮,并且传出笑语声。憧憧人影,映在窗上,敢情里面人数不少。沈陵绕楼一匝,故意停下脚步,在数丈外的暗影中,向那座小楼注视。他既不知这座小楼内有些什么人?亦不想知道。此举只不过是“安全守则”之一,那就是不论自己行动多么隐秘可靠,但仍须作预防万一的措施。例如,他刚刚明明探看的是小芳房间,可是他对这个目标,只不过是迅快一瞥而已,反而转到这边来,这座灯光明亮的小楼四周查看,又停下来观察。假如此刻有人一直跟踪他,必定以为他的目标是这座小楼,绝不会怀疑到小芳那边。他虽然望着楼中的闪映人影,但心思根本没用上,可说是视而不见。但突然间他全身汗毛倒竖起来,一阵奇异的感觉,来自背后。他故作不知,运功默察,发觉有人趁他心情散慢之际,竟然潜到他身后两三尺之处。此人能在全无声息中,到了他背后,可见得此人的武功,纵使不比他高,但亦差不了哪里去。他同时还知道一件事,那便是这个人对他颇有敌意,甚至有杀他之心,因此他才会突然汗毛直竖。于是他脑筋飞快地运转,心想自己如果向后瞧,则这个迫到身后之人,定必因而晓得自己发现他逼近。如果自己不动,在这种劣势的情形下,吃亏在所难免,囚此,必须争取主动态势。而争取主动态势的先决条件,就是不能让对方先出手。于是他立刻蹲低身子,一面摸索着屋瓦,一面低声念道:“十一,十二……这就是了……”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出,他在这方屋瓦的位置,寻取一些东西。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是他自己藏放的?抑或是别人放在那里,而教他来取的?便不得而知了。沈陵发觉背后的神秘人,果然没有出手,心中暗喜,知道第一道最险恶的关头已经度过了。可是那个神秘人虽未出手,但仍紧蹑在他背后,好像影子一般,附身不去。他继续向上数,人也往前移动,很快就到了当中的屋背。现下他已经处身在屋脊右端的边缘,当即伏低身子,作出伸手到脊端下摸索的姿势。他摸了一下,接着就弯腰低头诈作去瞧。蓦地一个筋斗翻下来,身子贴着墙壁,飞泻坠地。沈陵身子飞坠地上,刚刚站稳,但见一道黑影也从空而降,快逾闪电,落在他面前数尺之处。沈陵定睛一看,这人身披淡青色披风,内着紧身劲装,身材高挑,一丝丝香气扑鼻。由于双目以下被面纱蒙住,是以看不清面貌。但从身材衣着及发型看来,对方是一个女性无疑。沈陵脑海中立即泛起一个女子的形象,那便是当他与老陈正在饮酒时,一个女子挑帘而入,在门口处向老陈放冷箭。那个女子面貌虽美丽,但右眼角的一块紫色胎记却破坏了她的美貌,而面前这个女子右眼角是否有胎记,他还未看清时,已被她那对锐利强烈的目光,迫得无暇旁顾。她那对目光中,弥漫着森冷的杀机,一望而知她随时随地会出手攻击。沈陵立即提聚功力,严密戒备防范。两人在这寂静黑暗的边院中,对峙了片刻。那女子突然手起一掌,向他胸前拍出。沈陵右手一抬,硬接下来。掌势相交,“蓬”地一响,沈陵的背脊,在墙上剧烈碰了一下。这一掌硬接,使沈陵骇然色变,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他并不是震骇于那女子的强劲内力,而是震惊自己的内力莫名其妙地消退了将近四成,这怎么可能?那神秘女子身形亦震得退了一步,但旋即又跨步上前,玉掌起处,再向沈陵劈到。她掌势一发,挟着一阵强劲的风声,攻势凌厉异常。沈陵此时血气浮涌,浑身乏力,胸口隐隐作痛。现下敌人又发掌攻到,他已无暇想及内力灭退的原因,立即咬牙翻掌疾推,掌势及时发出,抵住了堪堪击到面门的敌掌。虽是在黯淡的光线下,而且匆匆的一瞥,但沈陵仍然看清了敌掌,生得非常纤美白皙,一点也不像含蕴内家真力,能够杀人夺命的手掌。他只觉这只玉掌上传来一股阴柔强韧的内劲,顿时胸口感到加倍闷痛,险险张口吐出鲜血。在敌人强大难当的压力,以及肉体上所遭受的无限痛苦的情形下,沈陵的斗志,宛如残雪向火,迅快地消融。现在他只是靠着久经苦练筋骨肌肉,以及背后那堵墙壁之力,抵住敌掌前进之势,身子才没有倒下。尽管他血气浮涌,难过得要命,但他的神智仍然清明如平时。他深深了解,自己这样勉强支持下去,只不过是徒然多受点痛苦而已,迟早还是免不了杀身之劫。那神秘女子发出的掌力,这时稳稳地维持着目前的劲道,既不增加,亦不减少。沈陵那对剑眉由于痛苦而紧紧皱起,眼睛也眯成一线,这些表情都落在那神秘女子的眼中,故此她发出得意的冷笑声。她接着用冰冷的声音道:“秋云冷月何在?”立刻有两道人影,飞坠落地,齐齐应道:“婢子在。”两人都是娇脆的女子口音。“点上火把!”神秘女子道。转眼间一支火炬大放光明,熊熊的火焰,移近两人拚斗之处。在明亮的火光下,双方都互相看得更清楚了。沈陵但见这个可怕的敌人,虽只露出半截面孔,不过这已经够了,因为在她的右眼角,有一块比制钱还大的淡紫色的胎记。当然他曾见过这个女子的真面目,她的五官和面孔的轮廓,都很好看,如果不是被眼角的那块胎记破坏,则她当必是个美女。不过沈陵认为,她纵是艳若桃李,但气质上仍然是冷若冰霜,令人不敢亲近。拿着火炬的婢女名叫秋云,冷月则站在一旁。她们都是十八九岁的俏丽少女,穿着紧身衣裳,箭袖束腰,脚登小皮靴,腰间都佩着剑,整个人看起来既利落又漂亮。正因如此,可就更把她们的主人衬托得更难看。此刻,冷月上前将沈陵的蒙面巾拉掉,他的真面目立刻呈现在三女的眼前。秋云将火炬靠近一点,仔细打量沈陵,突然道:“二夫人呀,他快受不了啦!”被称为“二夫人”的眼角有胎记女子冷冷道:“这个家伙不是好人,那天晚上就是他将姓陈的推倒,后来我们这边一死一伤,都是他干的。奇怪,他为何居然还没有死……”“既然他那一天没死,现下何不杀死他?”另一名美婢冷月接口道。沈陵听了直在心中暗骂,这个婢女的心肠竟然这般冷酷“哼!冷月八成是看上了这个家伙,所以希望他早死以免受痛苦折磨。二夫人你千万别上当,因为他一定知道许多事情……”秋云冷笑道。冷月马上接口道:“二夫人别听她的话,她使的是以退为进之计,其实她是想留下这家伙的性命,却拿审问为借口……”“别吵,我自有主张!”二夫人低斥道。她说完之后,并没有其它动作,只是定睛注视着沈陵。沈陵暗叹自己命运乖舛,一定是冲了太岁,先是中了盅毒,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目下又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功力减退。可是此刻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功力减退的原因了,他皱眉喘气,咬牙忍受压力,苦撑下去,连面上那种痛苦的表情,也无暇加以掩饰。以他的为人性格,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流露出痛苦可怜的神情,以致引起对方的误会,以为他有乞求饶命的企图。二夫人瞧了一阵,玉掌上的内劲,渐渐减轻。这么一来沈陵的呼吸得以顺畅,但喘气反而更为激烈。二夫人淡淡地道:“这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对不对?”沈陵连喘气也来不及,如何回答?秋云却代应道:“当然不好受啦!看他那痛苦的模样,还不如死了好。”二夫人寻思了一下,才道:“我正在考虑秋云建议,反正他不是我的敌手,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他性命,倒不如从他口中,探听一些消息。”“像他这种小角色,所知的秘密有限,何必多费手脚呢!”冷月不以为然地道。“能接住我八成内力的一掌,算是小人物?”二夫人冷笑道:“那夜他在突发状况下救人的动作,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足见他的智慧与灵敏高人一等,我得好好从他口中挖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来。”她左手疾出,骈指如戟,戳中沈陵胸口的“炙垆”穴,这才撤掌后退。沈陵失去挟持力量,身体向前直仆,二夫人一伸手,将他托住,没让他摔向地面。“冷月,把他带走!”二夫人冷冷地道。冷月伸手揪住沈陵,别看她个儿小,力气却不小,拦腰一把,就把这个健壮的男子夹了起来。二夫人当先行去,方向直奔那座灯火明亮的小楼。冷月随后跟着,秋云殿后警戒,她将火炬弄熄,却没有丢弃。这是她们严格的安全守则之一,“凡是有事情发生过的现场,必须尽量消灭一切痕迹。”二夫人已走近那座小楼,忽然向右方折转,迅快奔去。沈陵全身僵硬如木,被冷月挟着纵高窜低,颠簸得十分难受。但比起刚才在掌力下的处境,算是很舒服了。走了一程,沈陵被放在木板上,他不必细瞧,也知道自己处身于卫河上一艘巨舫的舱内。俏婢冷月并未虐待他,不仅将他轻轻放下,而且还让他面孔朝上,两眼尚可以转动瞧看舱内情形。三女俱在隔壁的另一个舱房内,她们的声音透过板壁,相当清楚。沈陵从这一点,推测这一个光线暗淡的小舱,可能是邻舱附设的秘密暗舱,用以藏匿人或物,所以板壁才会那么单薄。在隔邻的舱房中,灯光明亮,照出华丽的陈设,贵重精美的家具。看来十分悦目,还有一种舒适之感。二夫人站在桌边,所以秋云冷月两婢亦侍立两侧,没敢坐下。二夫人突然道:“你们听着,冷月穿上我的衣服,假装是我,到刚才擒获那个人之处,瞧瞧有没有任何遗迹?”沈陵只听得心头大震,心想这个丑八怪好厉害!莫非她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飞仙”邵安波?但是,据传闻邵安波乃倾国倾城之貌,那么这个二夫人一定是邵安波手下女将之一了……他虽然从武功和才智这两项,认为那二夫人应当就是飞仙邵安波才对,可是在容貌上,却又推翻了此想。他的江湖见闻极为广博,但却从未听说过东厂中有二夫人其人,因此纳闷不已。冷月奉命走了,二夫人才又道:“刚才我们回来时,岸边有暗桩窥视,秋云你去查一下。如果是敌人,你自然晓得应该怎样做。如果是我们自己人,你设法把他弄上船来,不管用什么手段。冷月这一去,他必定误以为我不在船上。”秋云应了一声,正要举步。二夫人又道:“我暂时躲在暗舱,你可带他到此舱中。”秋云迅即出去了,不慌不忙走上码头。她一直行去,并不左顾右盼。她曾受过严格训练,不是一般仅修习过武功之人可比。这艘巨舶所停泊之处,附近的地形,她早已了然于胸,是以二夫人只须提醒她有暗桩,她就晓得这个暗桩必定是设在什么地方。当她经过那一排简陋的屋子,那都是店铺和仓库,错落地形成许多可供隐蔽之处所。这时她突然踉跄了一下,然后突然停步,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搜摸提起来的右脚踝,似是不小心扭了一下,十分疼痛。秋云口中还发出呻吟之声,两眼却向左右的黑暗角落瞟望着。她特意制造停步观察的理由,好使对方不疑。而她只要有这么一点点时间,就足够查看出这个暗桩是敌是友了。果然,她的计策没有落空,才呻吟了数声,右方两三丈外,便闪出一条人影,大步向她行来。“是谁扭了脚啦?”黑影边走边打招呼。秋云故作惊奇地抬头注视,旋即看清来人,便撒娇地哼得更大声些,等到那个人影走近了,才道:“是我,郑文祥,你怎会在这儿?”郑文祥是个三十多岁壮汉,身披窄腰长衫,腰悬长刀。这一身打扮,正是厂卫之人外出便服。郑文祥呵呵笑道:“原来是秋云姑娘,你不叫我一声老爷,也须称我为大人呀!怎可直呼我的名字呢?”话虽这样说,但口气中根本没有斥责的意思,反而像是借故说笑。他迫近秋云身边,几乎要碰到她的身子。“你伤得严重不严重?让我替你揉揉……”秋云将扶着墙的那只玉手,改为揪住他的臂膀,娇声娇气地道:“谁要你揉,你准没安着好心眼……”“我好心帮忙,你却反打我一耙,真是天大的冤枉。”郑文祥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对跌打损伤最是拿手,像这种小小的扭伤,替你揉几下就可手到回春,立即见效。何况我又不收你诊金药费,你有什么损失呢?”秋云吃吃地笑道:“你呀!就想占我便宜……好啦!有话呆会儿再说,先扶我回船好不好?”“好,好,我干脆抱你上船吧!”郑文祥伸手环抱她的纤腰。“这样不好,万一给人看见,多不好意思。”秋云忙道。她言下之意,似乎在暗示郑文祥,在没有人看见之处使可以了。郑文祥哈哈一笑,搂扶着她向船上走去,直到脚踏甲板,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家夫人几时回来?”郑文祥问。“咦!你看见她上岸的么?怪不得胆敢找上我……”郑文祥用力将她抱紧一些,笑道:“我为什么要怕她?我们既是同僚,而她还不敢像你一样放肆直呼我的名字呢……”“算了吧!你们哪个不是背地里嘴硬,等见到她时,个个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怕得要死。”秋云揶揄道。“那是彼此互相尊重呀,你没听她当面口口声声称我为郑大人么?虽说她的地位比我高,但她管不着我呀!”郑文祥耸耸肩道。这时他们已进入舱房,郑文祥四下打量了一眼。“好漂亮的地方,一定是你住的吧?”郑文祥啧啧道。“为什么猜是我住的呢?”秋云笑问。“这非常简单。”郑文祥得意地道:“一来你没有理由到别人卧室。二来你家主人,对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全身上下从来没有戴过一件首饰,这种人怎会把卧室布置得漂漂亮亮?只有你这种娇媚可爱的女人才会这样布置呀!”秋云只笑一下,转过话题,道:“你让我坐下来行不行?我的腰快要断啦!”郑文祥轻狂地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走向榻边。“坐下不如躺下,老实说,对你这种娇媚的可人儿,我实在舍不得放手……”他边说边查看对方的反应,以便决定下一步骤。如果她娇媚作态,便是含有挑逗之意,他将毫不客气地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假如她有斥责他轻狂的表示,则必须赶快自打圆场下台,以免失去以后的机会。秋云不但没有不悦的表示,还娇媚地笑道:“万一被我家夫人撞见,你会吃不完兜着走……”在暗舱中的沈陵,目光斜落在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二夫人身上,她面向着那道暗门,脚跟几乎踩到他的耳朵。这时但听秋云嗳了半声,便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巴。沈陵用不着瞧,也知道秋云的两片樱唇,一定被郑文祥用嘴封住了。沈陵正转念间,忽然又发觉那二夫人一跺脚,以致船身微微震动。“她生气啦!”他心中暗叫:“但千万别踩破我的耳朵啊!”因为那二夫人就站在他的头边,当时差点就踩到沈陵的耳朵。现下这一跺脚,对沈陵耳朵的威胁甚大,所以他直在心中暗叫。此外,她纤足起落之间,沈陵感到轻风拂面,这股带着很淡的香味,使他记得这个人是女性。当然,在这种情形之下,沈陵不会发生任何遐想,这个女子眼角的那块胎记,是令他不涉遐想的重要原因。他只想由于这一下跺脚而发生的震动,虽然十分轻微,但外面舱房中的郑文祥,乃是厂卫中的高手,定然有所警觉。故此,他认为这二夫人此举,实在很差劲,一点也不像个冷静的领袖人物,反而像个一般善妒易怒的女人。这些感觉和感想,出现于沈陵的心头,只是一刹那之事。他突然又发觉这个二夫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幽灵一般,忽然消失在黑暗中。舱房内的郑文祥,这刻已把压在秋云身上的躯体,抬起上半截,目光炯炯,向门窗之处查看。刚才他虽在吻着秋云的香唇,但二夫人那一下跺脚的轻微震动,显然已惊动了他,是以抬头向门口及窗子望去。但郑文祥万万想不到榻旁的舱壁会有人出来,是以直到他感到不妙时,背上已被一把长剑抵住,那锋利的剑刃,透过衣服,微微刺入皮肤,虽然不算痛,但却有一种冰冷彻骨的可怕感觉。他缓缓扭头一望,登时面色大变。“二……二夫人……卑职……卑职正要……拜见……”他呐呐地道。“你来见我有什么事?”二夫人两道冰冷的目光,凝注在郑文祥面上,冷声道。郑文样本来就没有事,而且亦极难制造任何言之成理的借口,只急得满面通红。不过这并不是羞愧认错就可以摆平的事,对方手中的长剑,已抵住后背要害。她绝不是开玩笑,而是当真会刺杀他的。在这生死关头中,郑文祥根本无法可想,一急之下,只好将他所负的任务,作为口实,先保住性命再说。“卑职向来万分敬佩二夫人,所以这回奉命暗中临视二夫人,觉得很不对,特地要找到二夫人,向你报告……”他急忙道。“哦!原来如此。”二夫人淡淡地道:“那么派你来此之人,一定是阴风客冷青云了,是不是?”“是,是,正是冷大人。”郑文祥忙不迭点头。他仍然骑在秋云身上,仅仅上半身翘起,扭头说话,这情景有些滑稽可笑。“冷青云的命令中,要你监视我的什么事情?”二夫人淡淡地问,但语意却非常冷森。“冷大人亲口吩咐卑职,不论日夜皆须监视这一艘船舶,将你离开回来的时间,以及出入此舶所有的人,都详细记录下来。除卑职外,尚有两人帮忙,但冷大人限定晚间必须由卑职亲自出马监视。”郑文祥急忙回答,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一般。换言之,他的态度,正是那些不惜出卖朋友以求自保那种卑鄙小人的味道。“你可知道冷青云此举,有何用意?”“这个卑职就不知道啦……”“我告诉你吧!”二夫人冷冷地道:“他此举主要的目的是争功,深恐我侦获重要线索,进而逮到人犯,将功劳抢走,所以派人暗中监视……”“哦!原来如此。卑职……”秋云突然格格笑道:“郑文祥,你方才不是说过,你与二夫人乃是同僚,并不怕她么?为何现在却口口声声自称卑职呢?”郑文祥回头瞪了她一眼,但却无话可驳她。纵使有话,可是在剑尖威胁下,他并不敢说出来。暗舱中的沈陵想道:“这位二夫人到底是谁?难道是红豆飞仙邵安波的手下,也有这么高的地位?阴风客冷青云乃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连他也对此女如此重视,则此女的身分地位,自是不可等闲视之……”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目下虽成为人家的俘虏,但如应变得宜,不但可免杀身之祸,而且可利用她达到欲想的目的。当下他转变思路,忖道:“她语声之中,含有无穷杀机,只不知她问完了话之后,是放了郑文祥?抑或取他性命?”舱房内的郑文祥也有此感,回头望着二夫人,道:“卑职纵有欠妥不该之处,但总是厂里的人,二夫人如见谅,卑职日后一定有所报答。”二夫人哼了一声,道:“像你这种轻轻易易就卖主乞命之人,我才不要呢!”秋云迟疑地接口道:“但此人也算得是机警之士,刚才船身小小一点震动,他就发觉了,因此,以他武功造诣,或可有用之处。”“那一下震动,是我故意跺脚弄出来的。”二夫人道:“一来测试他的感觉灵敏到何等程度,二来这也是我的计策,因为他如果不能发觉,则本事太差,纵使出手顽抗,亦不须放在心上。如果能发觉船身的轻微震动,则一方面可使他注意力集中于门窗,因为他必定误以为有人登船。这时我从旁边出现,即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制服。”“敢情这里面有许多学问。”秋云苦笑道:“不过二夫人先把他弄开,让婢子起来好不好?”“你放心,我纵然极猛急地刺穿此人身躯,亦不会伤及你一点油皮……”郑文祥额头冷汗直冒,道:“二夫打算不放过卑职么?”“你我虽是同属厂里的人,但我的行动却不愿被任何人得知,尤其是阴风客冷青云这个家伙。因此,你告诉他,以后别做这种不上道的事。”二夫人淡淡道。“卑职一定把话转告冷大人。”郑文祥面泛喜色,道:“相信冷大人以后不会再派人打扰二夫人的。”“只要他敢再派人监视,我就继续用这个方法告诉他,直到他后悔为止。”二夫人冷冷的语音,以及剑尖上忽然进涌出森寒之气,使郑文祥连打几个冷颤。他感到事情不妙,忙道:“二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真想知道么?”郑文祥连连点头,面上泛起恐惧之色。“好,我告诉你,你的尸体马上就会送到冷青云面前,上面留着我下手的记号。他不但晓得是我出手杀你,同时亦知道我的不高兴。假如他再不停止派人来监视我,则这些人的命运,亦将如你一般。刚才我所谓的带话与他,就是用你的尸体,而不是你的口信。”郑文祥大惊失色,忙道:“二夫人且慢下手……”“还有什么事?”“请给我一个机会,卑职能混到今天的地位,绝非普通之人可比,对你定必有许多利用价值,只要你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为你达成任务。”郑文祥一副乞命的嘴脸,令人同情。二夫人还未回答,秋云却抢着接口:“郑文祥的话甚有道理,他能挣到今日的地位,当然有他的一套。因此,这个人对我们或许真有点利用价值呢!”“此人贪生怕死,不惜卖主求荣,全无骨气可言,我要他来何用?”二夫人的口气甚为坚决,一听而知全无挽回余地。郑文祥出道以来,经过无数风浪,见识了不知多少人物,经验极为丰富。他一听之下,已晓得二夫人必下毒手,任是如何求情,亦不中用。当下凶性勃发,决意捞点本钱。只见他猛一提掌,疾向秋云秀丽的面门劈落。这一掌迅疾威猛,“砰”的一声,已击中秋云的头顶。原来他掌势劈落之际,秋云一急之下,用力抬头,因而本是击向她面门的铁掌,落在她的头顶。二夫人的剑沉腕之际,已贯穿了郑文祥的心脏,剑尖几乎透胸而出。她这一剑刺的是人身中的第一要害,所以郑文祥就立即死亡,连惨叫之声也来不及发出。二夫人剑势一挑,郑文祥的尸体应剑而起,坠向地上。但见秋云双目半闭,面色苍白。她中了郑文祥垂死前所击出的一掌,居然不会脑浆迸裂,确属奇迹。二夫人看了她的情形,不但不急,反而微微一笑,收起长剑,迅即将地上的尸体提起,向舱外走去。片刻间,她从岸上回到舱房,刚才她顺便查看过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密探。她将灯光剔亮一些,再走到榻边,只见秋云已睁开双目,茫然地瞧着舱顶。二夫人伸手在她额上摸了一下,道:“你没有事吧?”“啊!我没有事……”秋云目光转动,移到主人的面上:“只不过头脑昏眩了一阵,我还以为我练的‘玉顶功夫’挡不住他这一击呢!”“哪有挡不住之理?要知他出手虽快,但我早已有备,内力早一步从剑尖透出,攻入他经脉中,所以他那一掌,力已锐减,对你构不成威胁。”二夫人笑道。秋云听了这话,马上就恢复过来,坐起身子,自觉果然并无异状,心中大为放心,离榻下地。原来她自知所练的玉顶功夫,一定挡不住郑文祥的铁掌,所以头脑一阵昏眩之时,便以为受伤甚重,所以也爬不起来。等到二夫人解释之后,她晓得一定没事,顿时连那一点点昏眩之感,也不放在心上,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常态。其实,这是心理作用影响,世上往往有很多人,自以为生病,结果身体果然出现这种病症的迹象。相反的有些人坚决自信不会生病,往往有些小病,亦自动消失。秋云打了一盆水,很快就将地板上的血迹洗去。二夫人坐在铺着锦垫的扶手椅上,陷入沉思之中。直到冷月回来,她才转动眼睛注视这个俏婢。“怎么样?有什么痕迹没有?”她淡淡地问。“有!”冷月迅快答道:“在他被擒时背脊所靠的墙上,有一个暗记。”暗舱中的沈陵听得清清楚楚,那颗心顿时一沉,忖道:“这些女人,厉害得叫人不能不害怕,这一下可糟啦!”只听二夫人道:“是个什么样的记号?”“是一个向上的箭头。”二夫人唔了一声,道:“这个暗记,已可以证明那家伙是那个集团中人。秋云,将他揪出来,我有话问他。”秋云走入暗舱,揪住沈陵一只胳膊,拉到外面。好在地板光滑得很,所以不致磨损衣服与皮肉。这些女人的手段,从郑文祥事件上,可以看出她们的毒辣。因此,沈陵已作了决定,为了免除不必要的侮辱,他将在态度上表现与她们合作,但为了保守秘密,他决定找机会自杀。他躺在明亮的船舱中,全身僵硬。他自知形状甚为狼狈,可是对此却无可奈何。“冷月,撬开他的嘴。”二夫人下令。冷月应声蹲在沈陵头部旁边,伸手去捏住他的下巴,卡嚓一响,整个下巴脱了臼,掉了下来,那张嘴立即大张。“弄开他的嘴巴干什么呢?”冷月讶异地道。“瞧瞧可有毒药没有?”二夫人道:“据我所知,这个集团之人,全都备有毒药,一旦被捕,如果自知受不了毒刑,便吞药自杀。”“他岂敢将毒药预先含在嘴内?”冷月不信道:“若是致命的毒药,他含在嘴中,不是老早就中毒而死么?”秋云走过来,探头向沈陵嘴巴里张望,一面道:“是呀,他嘴巴里干干净净,没有东西。”“你们将他的牙齿,逐颗查验一下,可能有一颗是假的。”二夫人再下指示。“啊!原来如此。”两名俏婢却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她们仔细的逐颗检查沈陵的牙齿,结果仍然一无所获。秋云一面长身而起,一面摇头道:“没发现假牙,每颗牙齿都是真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判断错误。”二夫人轻声自语,接着向秋云道:“你把此人穴道换一换,让他得以开口说话。”秋云应声动手改变穴道禁制。冷月则搬了一张靠背椅,让沈陵坐在椅上。这时候他不但能够说话,同时身子也不像刚才那般僵硬如木头,可是全身仍然没有气力。冷月在舱角找了一条布带,将他绑在椅背,以免他倒下来。沈陵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但找不出一丝敌意,反而显得甚为潇洒,以及亲切和气的态度。二夫人右眼角的那块胎记,使他不敢多看。因为她的轮廓、皮肤、以及五官等,都非常好看,可惜这块胎记把所有美感都给破坏了。秋云和冷月都惊讶地端详沈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