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彩霞满天。一泓湖水,芦荻青青。岸边,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比武。离他们五丈远,石头上坐着一个老儒生和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和尚。两个少年龙腾虎跃,刀光霍霍,打得难分难解。他们的武功,已有了很深的功底。老儒生面带微笑,神情中不无得意之色,老和尚却闭着眼睛,无精打采,提不起兴致。“喂,和尚,你看如何?”“唔?啊,很好很好,两个都是骐骥之材,上上之选,先生眼力不差!”忽然,场中喝斥连连,惊动了两位说话的长者,忙抬头看去,只见两个少年之中的一个,展开了一套奇诡凌厉的刀术,一把刀使得霍霍生风,白光闪闪,将那年龄稍小的少年裹挟其中,眼看抵敌不住,就要伤在刀下。老儒生忙喝道:“雄儿,不可如此,还不快快停下!”“徒儿遵命!”应答声中,刀光一敛,雄儿已跳出圈外,面露得色,傲视对方。“焜儿,受伤了么?”老儒生关切地问。焜儿衣襟已被划开,一件褂子已成了碎布条,十分狼狈,但却毫无惧色。“回禀师傅,徒儿不曾受伤。”他昂然回答。老和尚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此刻盯着这个叫焜儿的少年,仿佛要把他看个透。“下去等候吩咐!”“是!”两个徒弟行了礼,绕过岩石走了。“和尚,两个徒弟的功夫你都瞧见了,大徒弟秦玉雄武功较高,适才以风火刀法胜了他师弟,只划破了师弟的衣服,不曾伤及皮肉,可谓宅心仁厚。二徒弟叫东野焜,入门较晚,武功低些,但悟性较高……”“不必多说,你给哪一个?”“和尚,任你择一带走。”“真的由老衲自择么?”“那是当然,老夫出口之言,岂能反悔?”“唔,那个秦玉雄,安徽濠州人,他有个什么亲戚在朝中做官,对么?”“不错,其父与老夫乃故旧知交,七年前老夫游凤阳访友,见雄儿资质上乘,根骨极佳,便与其父商议,携至雁荡山学艺。”“那不成器的二徒弟东野焜,却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对么?”“东野焜乃河北沧州人氏,其父乃一寒儒,不幸抱病身亡,其母悲痛过甚,不久相继过世,老夫于五年前在燕京街头见到他,当时他随亲戚在药铺里当小伙计,因见此子器宇不凡,遂将他要了来。他入山较晚,武功不及雄儿。和尚,你究竟看中了谁?”“你愿给谁,说出来老衲再斟酌。”“老夫不是说了么,任由你选。”“唤他们来,当场决定,还要看他们愿不愿跟老衲走,勉强不得。”“为践当年诺言,不走也得走,这个么,老和尚只管放心,两个徒儿都很听话。”说毕,高声唤道:“雄儿,焜儿,速到师傅跟前来!”不一会,两个少年来到,恭恭敬敬侍立在儒生一侧。儒生道:“雄儿,焜儿,为师今日要说一段故事,听完后你们想上一想,然后作出抉择,不得反悔,听明白了么?”两人同声应道:“谨遵台命!”心里不免有些奇怪,说故事并不新鲜,平常在练武之后闲暇时,不也常讲些江湖掌故么?这“作出抉择”一句话,令人不解,要抉择什么呢?只听师傅续道:“在八年前,为师因行道江湖,得罪了不少黑道凶顽,被仇家追杀。在杭州西子湖畔,与称霸江湖的黑道巨擘断魂手张渊、夜行魔慕容石相斗。此二人乃黑道中的顶尖高手,为师以一敌二,自然不是对手,但为师抱定以死相拼、同归于尽的决心,与二魔力战了三十回合,情势十分危急。正好如澄大师路过,当即拔刀相助。为师与断魂手张渊拼了个两败俱伤。如澄大师与夜行魔慕容石也拼,了个气尽力竭,谁也无法取对方性命。二魔走后,为师与如澄大师就近避在紫云洞养伤。如澄大师被慕容石的修罗追魂掌伤了内腑,一身功力尽失。如澄大师虽系五台派出身,但长年行走江湖,并无固定栖宿之地,为师便动了一个念头,对如澄大师道:‘和尚为救在下,失去一身功力,成为废人,今后行走殊多不易,八年后请和尚到雁荡山雁湖来寻在下,由在下遣一徒跟随,以照顾和尚。此徒在下收为记名弟子,交给你和尚后,请和尚收为衣钵传人。’如澄大师道:‘贫僧一人,浪迹山川,又何必收什么徒弟?赵施主好意心领就是了。’为师道:‘和尚为救在下失去功力,今后张渊、慕容石二獠寻仇,和尚又怎生自保?收一衣钵传人,技兼两家之长,一来不使自身技艺失传,二来可让徒弟照料晚年,这是在下报答和尚救命之恩的唯一办法。和尚要是不答应,那么只好由在下跟随和尚,随侍左右。’如澄大师无奈,答应了下来。不久,我二人伤势已愈,便各自东西。为师来到雁湖简居,苦练武功,不时外出游走,以择佳徒。平日虽也看到过一些资质不错的儿女,但终究不够入选之格,因此择徒一事便耽搁了下来。以后,终于收了你们两人为徒。这几年,你们虽然只得为师武功之三四成,但行走江湖已能防身。现如澄大师如约而来,为师要实现当年诺言,由如澄大师在你们当中挑选一人,跟随如澄大师学艺,终身侍候如澄大师。这话,你们都听懂了吗?”“师傅,听懂了。”两个徒弟齐声回答。说毕,面面相觑,他们完全没有料到,两人中的一个,竟然要中途离开师傅,跟随这个失去了武功的老和尚去当徒弟。当徒弟只怕是说得好听的话,骨子里不过是去服侍照料和尚罢了。试想,一个失去武功八年的人,又怎能教徒弟?师傅先前所说的“抉择”,却是这么一回事。秦玉雄弄明白了这一点,又往下想,自己是师傅首徒,理所应当留下,师弟来山不过五年,功夫也差得多,跟和尚,该是他的事。但师傅要老和尚选择,他若见我武功更高要了我去,该怎么办?不成,不成,该找个说法表示明白,让和尚知晓自己不愿跟他去,少来纠缠。而东野焜此时也在动心思,师傅为报救命大恩,培育出个有武功的弟子侍候大师,送其终了天年。自己身受师傅养育传艺之恩,师傅欠人家的恩情,理应由弟子代为报答。两人怀着不同的想法,同时开口道:“师傅,弟子……”儒生一抬头道:“一个个说,雄儿你有什么想法?”秦玉雄道:“启禀师傅,雄儿以为,师兄弟二人,当以雄儿继承师傅衣钵,因为雄儿是首徒,入山随师也最早,因此师弟如随如澄大师去较为合适,一则他是次徒,一则……”老儒生道:“不必再说,你虽是首徒,但为师答应如澄大师,由大师自择,选中了你,就应跟随大师去,明白么?”“弟子明白,但弟子依恋师傅,只愿留在雁湖陪伴师傅,若从此离去,徒儿……”“不要再说,焜儿,你呢?”东野焜道:“启禀师傅,弟子深受师傅养育传艺之恩,本该留山……”老和尚大概听得不耐烦了,手一挥,道:“你也不愿跟和尚去,不必再噜嗦,罢休罢休!”东野焜连忙道:“弟子愿随大师去!”儒生道:“焜儿,你愿随大师去?”东野焜道:“是,弟子愿随侍大师左右。”儒生暗自高兴,但又有几分恼意。高兴的是他自愿跟随和尚,今后难以反悔,并使玉雄顺理成章成为衣钵传人。玉雄是故交之子,来山七年,师徒情同骨肉,若是被和尚看中要了去,确实也舍不得。当初收东野焜为徒时,就有将他交给和尚的打算。恼的是这小子对师傅竟无眷恋之情,居然不等和尚挑选就争着要去,莫非这五年的抚育传艺之恩不放在他心上?还未开口说话,老和尚就道:“东野焜,你可得想好了,老衲失去武功八年,哪里还能教徒弟,你跟着老衲,非但学不到功夫,还得随老衲四方化缘度日,既清贫又寒酸,吃了上顿无下顿,直至老衲圆寂,你方才有解脱之日。要是你留在此地,再有个三五年,就可学得你师傅风火刀王赵鹤的绝世武功。须知你师傅的一套风火刀,向被江湖称为一绝。八年前若不是两个魔头先合斗你师,伤了他的元气,那张渊独斗你师时就讨不了好去,你师也不会重伤。所以,你若跟老衲一走,前程就没有了,你还是多酌量酌量,休要随口答应讨好!”东野焜道:“启禀大师,弟子深受恩师抚育传艺之恩,本应留山侍候师傅,但大师当年为救师傅受伤,弟子愿代师傅报恩,跟随大师行走天涯,也算弟子为师傅尽了一点心。”赵鹤听了大悦,原来他并非无情无义,全是为了报答师恩甘愿去侍候和尚。秦玉雄更是欣喜非常,有师弟顶缸,自己就算免了灾。你听和尚自己都说教不成功夫,跟了去定然一事无成,想自己公子身份,怎能去侍候这不起眼的和尚?东野焜师弟出身贫寒,又成了孤儿,侍候老和尚也并不委屈。但老和尚却不听那一套,道:“东野焜,你嘴上说得好听,没准才走三五日就后悔,提起脚来溜之大吉,老和尚哪儿找你去?”东野焜道:“大师,弟子句句出自肺腑,决不敢弃大师而去!”赵鹤怕老和尚要秦玉雄,赶忙道:“焜儿,既是你自愿跟随如澄大师,从此不能反悔,如背弃大师就是背弃为师,你记住了么?”东野焜毅然答道:“弟子决不反悔,跟随大师一辈子,只是师傅的大恩,弟子……”赵鹤道:“你只要对如澄大师尽心尽力,也就是报答了为师,现在就行拜师大礼吧!”东野焜连忙跪下,口称:“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着恭恭敬敬叩下头去。老和尚道:“咦,你忙什么?我和尚还没答应要你呢!赵施主要老衲从你们中任挑其一,你怎知老衲会挑上你?”这话使东野焜等人一愣,这和尚要旁生枝节,大概看不上东野煜,秦玉雄和赵鹤不禁有些着急,若真挑了秦玉雄去,又该如何?赵鹤念头一转,道:“和尚,焜儿愿代师报恩,至诚至孝,何不成全于他?当然,老夫说过,两个徒弟任你挑一,这话仍算数。”老和尚道:“这小子嘴甜,难保不是口是心非?他明知跟我和尚去学不成功夫,误了前程,可偏要跟和尚去,你说这小子是痴还是傻?”赵鹤道:“和尚,他代师报恩,怎会是痴是傻?反正挑中谁谁就得去,又何必……”老和尚对东野焜道:“你当真要去?”“是,弟子当真要去!”“你不反悔?”“决不反悔!”“误了前程你休来怪我!”“弟子决无半句怨言。”“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个年青人,竟这般没出息!”老和尚直摇头,“走吧走吧!”东野焜连忙向赵鹤跪下,流下泪来:“师傅,弟子跟随你老人家五载,蒙师傅谆谆教导,慈心抚育,大恩大德,永生不忘!他日定重返雁湖,叩谢师恩!”言毕三叩,起立后又对秦玉雄道:“师兄,愚弟走后,望师兄尽心侍候师傅,愚弟的一份责任,也只好由师兄代劳了。”秦玉雄满心欢喜,总算过了这一关,答道:“师弟只管放心去,愚兄自会小心侍候师傅,你这一路去,也要多多保重。”赵鹤十分感慨,虽说收东野焜为徒时就作了这般打算,但临分手时却又于心不忍。师兄弟都是俊朗丰神,有夺人英风,要是都在身边,将来光大门户岂不更好?此时,老和尚说走就走,再不肯多耽搁。东野焜又再次叩谢师傅,洒泪而别。东野焜边走边回头,恋恋不舍。老和尚大恼,道:“怎么?一步三回头,不想走就回去,老衲又不强你跟来!”东野焜止住泪,道:“徒儿跟定了师傅,岂能出尔反尔?只是在雁湖蒙受五年养育授艺之恩,不能一时忘怀!”“你回雁湖,再过三年五载艺成,到时下山行道,扬名天下,受万人敬仰。你若跟了和尚去,哪里成得了气候?我说你还是回去吧!”“弟子报师恩跟随师傅,纵使不能学得绝技,那也是没法儿的事。”老和尚不再说话,只顾低头走路。还未下到半山,他就走不动了。东野焜道:“师傅,弟子背你老走吧。”老和尚叹口气:“失去功力,连路都走不动了,善哉善哉,只好如此啦,好在你身子骨还健壮,就当个驴来骑也不妨。”东野焜把师傅背起,就像背个婴儿般,没有几斤份量,心想师傅原来本领跟赵师傅一样大,失去功力竟骨瘦如柴,真可怜啊!他小跑着下山,尽量不让师傅颠簸。可老和尚仍然抱怨道:“慢些慢些,你这不是存心要把师傅几根老骨头颠得散了架么?”东野焜赶紧放慢了脚步。“你师傅这五年教了些什么功夫与你?”“回禀师傅,赵师傅教了徒儿金刚混元功、几套拳脚和一套刀法。”“噢,你已习了风火刀法,还有什么?”“徒儿并未习得风火刀法,别的没有了。”“没有了?这不太少了么?你师傅为何不教你风火刀法?是不是你小子笨得像驴,不堪造就,无法学会这上乘刀法?”“弟子虽愚鲁,但师傅教的功夫还是学会了,只因弟子功力不够,故师傅未授风火刀法。”“停下停下,把师傅放下来歇歇气。”东野焜找了棵大树,轻轻把老和尚放下。老和尚背靠树身,又道:“没学暗器?”“回禀师傅,没学,赵师傅说,用暗器胜人不武,大丈夫明刀明枪取胜……”“胡说八道,偏见偏见!”“这……”“五年光阴,你才学了这么点玩艺儿,真叫老衲心寒。啊,对了,你的内功如何?”“弟子天天坐息吐纳,也不知内力如何?”“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不然你师傅怎不教你风火刀法?唉,此去路程不近,要是路上遇到强人,靠你只怕靠不住。若是碰到断魂手、夜行魔,这条命保得住么?”“弟子愚钝,学艺不精,但这一路去,见到老魔就赶紧避开,不与之朝相……”“哼!说得容易,好了好了,上路上路!”东野焜把和尚背起,小心翼翼下山。渐渐,老和尚身躯重了起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像背着尊大石像,把东野焜累得直喘粗气,浑身直冒汗,但他咬紧牙关继续走。老和尚在他背上不吭不哈,任由他走。东野焜心想,师傅体虽轻,但路走长了自然就会觉得重,只要歇口气就能恢复体能,似这般勉强举步,要是站立不稳,摔了师傅怎么办?于是喘着气道:“师傅,徒儿……徒儿力乏……让徒儿……歇口气再、再走……”“咦,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你怎么就累了?再走半个时辰歇气……”“师、师傅,徒儿、力尽、怕、怕站不稳,摔、摔痛了、师、师师傅……”“啊哟,这倒是的,你摔了不要紧,师傅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摔,那就停下歇息吧。”东野焜把老和尚放到一棵树下,迫不及待仰睡在草丛里,张大着嘴直喘粗气。老和尚道:“你瞧你这模样,背老衲这般瘦的人竟累得不堪,真是没用!足见你功夫太差,真叫老衲失望!”东野焜哪有力气应答,只顾呼呼喘气。老和尚也闭上了嘴,闭目打坐。顿饭功夫,东野焜才缓过气来,背起师傅,又觉轻若无物,便放心迈开了大步。哪知才走了盏茶功夫,老和尚那枯瘦的身躯又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重,仿佛老和尚变成了一尊铁罗汉似的,叫他吃不消。他连连提起真气,功贯双臂,才勉强没让老和尚从背上滑下来。他咬紧牙关,勉力支撑又走了一会,内力已消耗去了九成,不得不求师傅下来,让他喘口气。“咦,你怎么又叫累?怎会如此不中用,半个时辰不到就走不动了,似这般走法,何年何月才下得了山?唉,放下、放下!”东野焜十分羞愧,自己也不明白怎会如此无用,把师傅放下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如风箱般呼哧呼哧直喘气。老和尚把眼一闭,只当没瞧见。东野焜喘了一阵,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点力气也没有,若不赶快运功调息,往下的路又该怎么走?便使劲坐了起来,运功提气。哪知老和尚道:“你既然已喘过气来,那就上路,为师也不要你背了,自己走吧。”东野焜见师傅说走就走,只好跟着站起来,拖着两条软绵绵直发飘的腿,走在后面。可是,盏茶时分不到,他离师傅越来越远,便拼命加快步伐,可就是怎么赶也赶不上。师傅佝偻着枯瘦的身躯,蹒跚在曲曲弯弯的山道上,走得一点也不快,可为何却赶不上呢?只有请师傅慢行等等他了。正欲呼叫,转念又一想,这样说没有道理,师傅走得还不够慢么?这该怎么办才好。他急得一时没了主意,眼睁睁瞧着师傅拐了两个弯儿就没了影子,慌得他提起脚就跑,冷不防被草根绊了一下,一跤摔了个跟头,沿坡往下滚去。他此时气尽力乏,怎么也刹不住身子,只好两手护住头部,索兴任身子翻滚下去,直到被一棵大树挡住,才算停了下来。“嘿,下坡用滚的办法么?好聪明的孩子,这倒是又快又省力。”树背后传来老和尚的声音,原来师傅坐在这里等他,他立即放下心来。“不是的,徒儿、摔、摔了跟头……”他浑身摔得疼痛,咧着嘴,喘着气回答。“什么?那么大个人,又是练了武功的,走路居然会摔跤?唉!看来你比你师兄差了一大截,所以赵老儿藏私,嘴里说任我和尚择一个徒弟,但我口还未开,你们两人一个就说不愿,一个说愿,分明是师徒三人串通好演这么一出戏,好把你这不成器的小子推给我和尚!”“啊哟,师傅冤枉,弟子事先并不知道,跟随师傅确是徒儿自愿的。再说徒儿比起秦师兄来,又有哪一点差了?徒儿并不妄自菲薄。”“啊哟,亏你说得出这般大话来!你和师兄比武,被你师兄把件衣褂划得不成样,当着我和尚的面,脸都丢光了!”“师傅,弟子未学风火刀法,所以……”“你的内功呢?比得上师兄么?”“比不上,所以师傅未教风火刀法。”“对呀,师兄什么都比你高明,你还不服输?赵老儿舍不得你师兄给和尚,就拿你小子来敷衍搪塞,粗布充绸料。”“师傅,先贤墨子云:‘行者必先近而后远’,弟子以此自勉,学功夫由浅而深,只要勤奋努力,后来者也可居上。”“可你就没有居上,而是居下,阿弥陀佛,多说无益,走吧走吧!”东野焜答应着站起来去搀师傅,老和尚道:“要背么?也好,人老腿脚不灵走得慢,你背着走快些,权当老和尚骑头驴子。”东野焜一愣,又要背?只好把身子蹲下,把师傅背起来,这回感到师傅身子如纸糊的人儿,一口气走到山脚下也未感到半分吃力。老和尚道:“放下为师,去找村民化点稀饭来充饥,师傅已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东野焜去了一会空手回来,道:“师傅,村民不信徒儿的话,说哪见过俗人化斋给和尚吃,分明是乞讨又放不下面子,编谎哄人,不给。”“不对吧,莫不是你半路上吃了,编些话来哄师傅,叫师傅饿肚子?”“啊哟,师傅,弟子怎敢欺师?只有背了师傅去,人家才肯化斋。”老和尚往他背上一趴,到了村子里,村民见真有和尚,这才布施了斋饭。饭罢,天已黑,借宿在农家。第二天,师徒继续上路。老和尚一整天都心安理得趴在他背上,一步也不肯走。每到岔路或集镇,东野焜便问怎么走,师傅说东走东,说西走西,也不问最终要到哪里去。一路上,他还要化斋,有时多有时少,多的时候好办,少的时候他只好不吃。“你为何不吃?”师傅问。“弟子在化缘人家吃过了。”“这么说来,你先喂饱了肚子,再把这一点点剩的来给师傅,你未免……”“哎呀,师傅,弟子不敢,斋饭太少,徒儿一口也未吃,都拿来与师傅了。”“你刚才明明说吃过了,这会又说没吃,你要师傅信你哪一句话?”“这……”“算啦算啦,师傅信你前一句话吧,这点斋饭是你吃过后带来孝敬师傅的,师傅也就不推辞啦!”说着便津津有味吃起来,咂嘴有声。东野焜赶紧背过身去,竭力忍住饥火,把口水一口口往肚里咽。老和尚把饭吃得一点不剩,道;“唉,还差这么个三口两口的,可又有什么法?”就这样风餐露宿,半饥半饱,十几天下来,东野焜的形貌和师傅差不多了,又黑又瘦,皮包骨头,与在雁湖比起来,宛若两人。这天晚上,师徒俩在一间破庙里栖身。老和尚突然道:“徒儿,明日你回雁湖找赵老儿去吧,你我就此分手。”东野焜大惊:“师傅何出此言?莫非弟子侍候不周,令师傅着恼,驱赶弟子回雁湖?”“这倒不是,为师不忍拖累了你,这十多天来你吃了不少苦,长年累月这般下去又怎生受得了?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听师傅的话,明日还是回雁湖找赵老儿。”“弟子理应侍候师傅,决无半句怨言。”“你何苦跟着我这个废人,误了大好前程?”“为报师恩,弟子甘愿追随师傅。”“你这不成了代人受过,何苦来哉?”“当年师傅仗义,为救赵师傅废了功力……”“好了好了,往事不必重提,你代师报恩,我已心领,放你回雁湖,赵老儿许下的诺言,送个徒弟给我,就由我解除诺言,这与你与赵老儿都不相干,你该没有话说了吧。”“弟子既已拜师,怎能……”“我和尚也不想要你这个徒弟了,你回雁湖重拜赵老儿为师,这就去吧!”“古人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既已拜师,自是跟定了师傅,岂能再改换门庭?再说师傅功力已失,弟子理应侍候师傅。”“你当真不回雁湖?”“是的。”“那你以后要是怨老和尚误你前程……”“弟子决不怨悔。”“哼!天生贱骨头,没出息!”东野焜不作声,老和尚则闭上跟,不再理他。他只觉困乏已极,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老和尚又赶他回去。“弟子许下诺言跟随师傅,岂能言而无信?”“你是头倔驴,看你跟着老和尚有何好处!”他不声不响,背起师傅就走。又是十多天过去,已走到浙皖边境。此时,正当盛夏,天气酷热,东野焜背着老和尚,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脊背上的师傅不知为何和前不久一样,又重了起来。这些天来,师傅身子都很轻,就像背着个稻草人,今日怎么又重起来了呢?大概是自身体能消耗太多的缘故吧。他咬牙硬撑,竟是越来越重。他不断提起真力,费劲地,挪动两只脚,顿饭功夫,已是力竭气衰,再也举不起脚,不得不站下喘气。老和尚恼了:“走啊,站着干什么?”“弟子、没气儿、了,歇、歇口、气……”“咦,哪里会这样?今日路走得不多,你咬紧牙再走个十里八里歇气不迟。”“啊哟,师傅……弟子、一步也、也……”“咳,真没用,早知如此,我和尚不如骑头真驴去,那一定比你强得多了,可现在又到哪儿找驴子去,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样吧,师傅教你个脱累的口诀,你只要照着念,包管你走上几天几夜都不累!”东野焜大喜:“好极好极,师傅有此妙法,怎不早些教给弟子?”“什么话!师傅高兴什么时候教就什么时候教,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么?”“是是,弟子不敢。”“听好,为师只念一遍,记得住记不住那是你的事,与师傅无干,反正师傅已教过了。”“哎呀,师傅,念五遍吧。”“咦,做买卖么?谁和你讨价还价!”“是是,请师傅念慢些儿……”老和尚不理,自顾叽哩咕噜一下就念完了,然后问:“你一定记住了吧?”东野焜叫苦道:“师傅念得太快,弟子只怕没能记住多少,求师傅再念一遍。”“少噜嗦,背来听听!”东野焜边想边念,勉强背了一遍。“真笨!居然错了十多个字,好好好,替你纠正,算我老和尚倒霉!”东野焜认真记下,又背了一遍,一字不差。老和尚道:“你总算记住了,赵老儿说你聪明伶俐,夸你资质上乘,是练武的上上之材,这分明是夸大其辞,哄我老和尚,好把你塞给我滥竽充数,你敢说不是?”东野焜道:“师傅,圣人曰:‘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弟子虽说愚鲁,只要百倍千倍用功,也赶得上聪明人的。”“咦,你还敢回嘴?搬出圣人话遮羞,说你笨你就笨!闲话少说,脱累的法儿你学会了,那就上路吧,边走边默念,懂了么?”“是,弟子懂了。”东野焜答应着开始走路,然后默诵口诀,对这脱累法儿抱着很大希望。适才背口诀时,背上的师傅似乎一点不重,待一迈开步子,师傅仿佛又变成了一座铜浇菩萨,压得他弯下了腰。他咬紧牙关,默诵口诀,使出全身劲力挪动脚步。可是,那脱累的口诀并不管用,背上的师傅非但没减轻一丁点儿,竟是越来越重。他再也迈不开步,只能站着喘气。“啪!”一声,老和尚在他脑门心上拍了一掌,接着指着他的头吆喝道:“懒驴,走哇!”忽然,一股柔和的劲气自百会穴贯入,顺七经八脉流过,进入丹田,再由丹田流走经穴。劲气所到之处,东野焜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他那发软的身子变得有力起来,也顾不得去思索这是怎么回事,只忙着念口诀,迈开大步。可走了没多远,那股柔劲渐渐变得凶猛起来,顿时觉得体内气机涌塞,浑身就像针扎般的疼痛,五脏六腑如被火灼一般,难受已极。他不禁慌张起来,很想问师傅是怎么回事,却听师傅喝道:“想死么?快诵口诀!”他赶紧抱元归一,默诵口诀,只觉那股涌入的劲力沿周身穴道钻入,把一个个穴位打通,那难受的煎熬随着最后一个穴道打通而消失,通体觉得无比舒畅。那本已耗尽的精力,又从各个穴道里蹿了出来,按口诀的导引,一点一滴归入丹田。丹田里就像蓄满了水的池塘,精力充沛劲气回荡,背上如小山一般沉重的师傅躯体,似乎又变成了稻草人。他那疲软无力的步履也变得轻快无比,浑身都是劲力。咳,师傅这脱累的法儿当真灵验,他快乐地撒开大步,如飞一般往前赶。他哪里知道,老和尚以己身内力替他打通了三焦六脉,使他从一个只练过五年内功的入门者,一跃而为内家高手,达到了内功的上乘境界,这在武林中是极为罕见的。就连风火刀王赵鹤,苦修了半甲子之多的时间,也未能达到这一境界。放眼江湖,习武人成千上万,极负盛名的也不在少数,能达到此等境界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老和尚肯这般成全他,那是从第一眼看见他时就决定了的。为查考此子心性,老和尚一路来没少折腾他,看他有无耐心,当真去侍候一个废了武功的老人。结果,这小子任劳任怨,足证心地善良,忠厚诚挚,没看走眼。老和尚使个千斤坠,把东野焜的内力耗尽,再把自己内力灌入,以减少阻力。东野焜练的是金刚混元功,是一种至刚内力,而老和尚的阿难神功,却是至柔阴力。一刚一柔,刚柔相济,威力无俦,所向披靡。这些,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自然不会想到。有了用不完的精力,他就只知道埋头赶路,像匹小马驹儿。在师傅指点下,他们来到了黄山后山的白鹅岭。东野焜健步如飞,行走在崇山峻岭如履平地,他快活得又蹦又跳,还拉开嗓门唱几句当学徒时听来的小调。日落前,他们来到一座洞府。这洞穴高大宽敞,有七八丈深,是个栖身的好地方。师徒二人一进洞,有两个和尚迎了出来。一个年约五旬,一个年约四旬。前者瘦如枯柴,后者高大魁梧。二僧一见东野焜背上的老和尚,连忙合掌施礼:“参见师伯,师伯路上辛苦了!”老和尚道:“一路上有这劣徒代步,倒也不算怎么辛苦……咦,放为师下来呀!”东野焜这才放下师傅,老和尚又是伸腿又是捶腰,连连叹道:“这劣徒一路跑跑跳跳,不如一头驴子来得平稳,是以害得老衲腰酸腿痛……喏,这小子就是赵老儿给的劣徒。”二僧忙道:“见过师弟!”东野焜见两位和尚这般年纪,哪里敢以平辈称呼,连忙行礼道:“不敢不敢,弟子理应称二位师叔才是!”老和尚大怒:“糊涂东西!你敢把为师贬低了一辈,这还得了?我看你浑浑噩噩,半点也不是什么上上之材!”瘦和尚见他尴尬,连忙道:“贫僧法名如澄,这是师弟如愚,你我年岁虽然差之甚大,但却是同一辈份,理当称我们师兄。”东野焜道:“是、是,大师兄法号原来与师傅相同……”如澄忙道:“错了错了,师伯法号寂空。”说完心想,怪事,师伯难道没告诉他么?不过他老人家行事向来古怪,想必自有道理。这时寂空道:“做饭做饭,留着话以后慢慢说,何必急在一时?”东野焜提了桶,跟着如愚和尚去淘米。如愚走前带路,边走边道:“小师弟,不知你是哪世修来的福气,令愚师兄羡煞!”东野焜奇道:“师兄何出此言?我哪来的什么福气!今后只怕连武功也学不成了呢。”如愚诧道:“为何学不成武功?”“师傅八年前失去功力,因此要人侍候,不能再教我武功。”“你说谁失去了功力?”“我师傅呀!”“你说寂空师伯?”“对呀,莫非你不知?”如愚诧道:“咦,师伯没跟你讲?”“讲啦,师傅说八年前与夜行魔力斗负伤,失去功力,赵师傅欲将我与师兄遣一个跟随师傅,我报师恩愿随师傅四方化缘侍候一生……”“哈哈……”如愚大笑起来。东野焜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住了口。溪水离洞不远,如愚边洗米边道:“原来师伯什么也没对你讲,让愚师兄从头说起吧。”稍顿,续道:“八年前,如澄师兄路过西子湖畔,见有三人拼斗。师兄认出其中一人是杀人无数的魔头夜行魔慕容石,便赶忙上前助阵,欲为世间除害。未料此魔武功极高,如澄师兄虽也将他伤在掌下,但也被老魔的修罗追魂掌震散了真气,失去了功力,成了废人。后来在黄山遇见了寂空大师,大师与我们师傅交好,如澄师兄便跪请大师相救,大师命他就在黄山苦修,传他复功心法,说五至十年功力当可恢复。之后寂空师伯又到五台山把如澄师兄负伤情形告诉了家师,家师便遣贫僧来此照料。寂空大师走后,贫僧与师兄便在此练功。寂空师伯两年来一次,指点如澄师兄,也传了一些武功给贫僧。今年他老人家又云游到此,如澄师兄功力已复,要去雁荡山雁湖见风火刀王赵鹤,以践当年之约,告诉他自己功力已复,不必要赵鹤的弟子来侍候自己。但贫僧以为,如澄师兄五年便恢复功力,蒙寂空师伯指点,近三年,武功有长足进展,不如将赵鹤的弟子要来传艺,使他身兼两家之长,以对付夜行魔慕容石、断魂手张渊。但如澄师兄执意不听,说赵鹤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弟子,出家人怎能掠人之美?我二人争执不下,寂空师伯在洞外听见便问及缘由,我二人照实说了。寂空师伯道:‘夜行魔慕容石、断魂手张渊这八年武功必有长进,不可低估,听人说他们依旧横行江湖,为非作歹。这样吧,老衲与如澄一般枯瘦,又是一个地方的人,口音相近,不如老衲冒名顶替去雁湖瞧瞧,那赵鹤给你调教了什么样的弟子。如若是个庸材蠢材,那就留给赵老儿受用,要是碰巧遇到个顺眼的小子,老衲就收为弟子,传他一身武功去为民除害,把那个什么夜行魔、断魂手给超渡了,你意下如何?’如澄师兄一听,大师动了收徒之念,忙道:‘师伯若肯收徒,当是武林之大幸,造就出一代宗师,降魔祛邪,功德无量,就请师伯辛苦一趟吧!’寂空师伯道:‘谁知道赵老儿给个什么人,只有到那里看了再说。’于是师伯当天就下山……”略顿又道:“师伯走后,我二人又议论此事,只怕大师不肯收徒。要知道,寂空师伯功参造化,放眼当今,各大门派只怕无人能及,只是大师超离尘世,从不在人前显露武功,是以无人知晓。贫僧等如不是听恩师言及,又哪会知晓?大师一生独来独往,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生性孤僻,要看中谁来做衣钵传人,只怕太不容易。没料到大师果真带了你来,小师弟,这难道不是你天大的福气么?”东野焜大喜,欢叫道:“啊哟哟,我太高兴罗,我又能学武功啦,我……啊哟,糟糕,糟糕!”他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如愚诧道:“什么事糟糕?”“我资质愚鲁,不如师兄,师傅并未挑我做弟子,是我自己愿跟师傅的,这一路来师傅没少骂我笨,是头驴,哪里还会传我功夫?”“你把选徒的经过说说。”东野焜便把当时情形详细说了。如愚笑道:“师弟,你错了,若大师看不上你,岂会带你到黄山来?”“真的么?那师傅会传我功夫了?”“那是自然,你就放心吧!”米淘洗干净,东野焜把两只大桶注满水,将扁担搭上肩就要挑走。如愚道:“慢,小师弟,桶大,装一半水就可以啦,多了挑不动……”言未了,见东野焜毫不费力把桶挑起,忍不住赞道:“小师弟,好内力!”一路上坡,东野焜一步不拉,跟在如愚身后,回到洞里心不跳气不喘,把如澄如愚看得目瞪口呆,十分纳罕。做饭时,东野焜悄悄问如愚:“赵师傅认识如澄师兄,师傅冒名顶替,怎会识不破?”如愚道:“如澄师兄与赵鹤不过相处十多天,这一别就是八年,哪里记得清?况师兄与师伯形貌均瘦,口音又相同,所以赵施主认不出来,这也是小师弟你的福气。”两人谈谈说说,不一会把饭煮好。饭罢,大家围火而坐喝茶。寂空大师道:“如澄如愚,明日你们可以离开,老衲留此教授这个劣徒。”如澄道:“多谢师伯,愚师侄欲行走江湖,查访夜行魔、断魂手的下落,以待机除去,为民除害,此二人残害武林同道,罪大恶极……”寂空道:“慕容石的修罗追魂掌不容轻视,八年前与你动手时,只震破了你的真气,想是他的掌功还未修习到第三层火候。这八年来他恐怕不会虚掷光阴,若把掌功练到第三层,你决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不仅是你,就连各大门派也无人能对付得了他!”如澄如愚听得面面相觑,稍停,如愚问道:“师伯,何谓掌功修习到第三层?”寂空大师道:“修罗追魂掌是邪门功夫,练此掌者历经三个台阶。第一台阶也就是第一层,较易习练,功成者一掌毙人性命;第二台阶较难,能开碑裂石;第三台阶能以罡气伤人,无坚不摧,还能破人罡气,但极难修习,一个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世间百十年来,只有三五人练成。慕容石若是资质好,练到第三层,武林中只怕无几人能治服他。”如澄惊道:“他若当真练成,岂不是天下无敌了么?只有请师伯将此獠除去……”“天下无敌不能说,世上万物,相互克制,功夫亦然。至于要老衲去对付慕容石,你上哪儿找他去?再说他也不值得我老和尚动手,我这里调教这个劣徒,至多五年就可下山,让他代劳就是了,你们大可放心!”略一顿,又道:“他日这劣徒下山,你们师兄弟要相互照应,不可疏远,除魔卫道,合你们三人之力,可保无虞。”想了想,续道:“赵鹤那大弟子秦玉雄,资质虽不差,将来成就当在其师之上,但性情浮躁,过于机巧,未来是侠是魔,殊难预料。若步入歧途,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滥杀无辜,你们就不能袖手旁观。这劣徒与他有五年同门之谊,放不下情面,你二人必须严加督促,不准其姑息养奸,要为民除害!”如澄如愚齐声道:“谨遵法旨。”如愚又道:“五年后何时何地与小师弟见面,望师伯示下。”寂空道:“这个不好说定,你二人在五台山大显通寺等他来找你们吧。”东野焜忍不住道:“师傅,我师兄受赵师傅教诲,怎会走到邪道上去?”“你小子说他不会么?”“弟子斗胆以为不会。”“你二人在一起习武,他经常欺侮你,以后艺成,就不会恃技压人么?”“咦,师傅不在雁湖,怎会知道?”“那天他以风火刀法划破你衣服就是明证!”“尽管如此,那是因为师兄年纪小不懂事,长大就不会了,更不会走入邪道……”“你给我闭嘴,师傅的话你敢挑剔?”“是是,弟子不敢。”东野焜不出声了,静静听着三个和尚说些闲话,坐了一阵便睡觉去了。第二天,如澄如愚拜别寂空大师下山。寂空让东野焜带刀来到洞外,指着三丈外一株水桶粗的树道:“将这树拦腰斩断,只许砍一刀,刀落树断。”东野焜一愣,道:“师傅,弟子斩不断。”“斩不断也要斩,快些动手!”东野焜无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抽出腰刀,打量了一下树,道:“师傅,弟子另找一株细些的树砍吧,这刀又窄又薄……”他使的刀属腰刀一类,刀身只有剑宽,薄而锋利,他担心树砍不断反把刀折断了。寂空道:“你嫌树小了么?那就……”“不是不是,徒儿嫌树大了。”“没出息的东西!好,砍这棵,快!”东野焜顺着师傅的手指看去,不禁倒抽了口冷气,那是一株可做柱子的巨树,比先前那株粗得多了,不禁大大后悔自己多嘴。“怎么,你还嫌小?那就……”“够了够了,弟子马上砍。”他慌忙回答。走到大树跟前,他运起功力,一刀横切过去,那意料中的一震却没有发生,刀叶竟如穿过豆腐似的毫无阻拦,横扫过树身。看那树,完好无损,不禁大为惊诧。莫非刚才砍了个空,根本就未碰着树?这样一想,准备再来一刀,于是拉开架式,运聚功力,却听师傅喝道:“你要干什么?不会推它一掌试试么?我早说你是头驴,可你赵师傅还说你聪明伶俐,叫我和尚上当!”东野焜不敢作声,依言上去推了一掌,那树身居然晃动起来,朝一边歪斜倒下,轰隆一声,山谷回应,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在雁湖,他一刀只能切进树身三四寸。他呆呆望着倒在地上的树干发怔。“笨驴,你发什么呆,过来!”师傅的喝斥惊醒了他,赶紧走到师傅身边,只见师傅卷起左袖,露出枯瘦的臂肘,对他说:“朝师傅臂肘砍一刀。”东野焜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砍哪一棵树?”怔怔望着师傅。“谁让你砍树了?朝师傅胳臂,喏,快砍!”“啊哟,师傅,这不是叫弟子杀师么?”“浑虫,叫你砍就砍!”“弟子不敢,师傅你就饶了弟子吧!”“少噜嗦,砍,不砍就是违抗师命!”“不能砍呀,师傅的胳臂是肉,不是树……”“咦,你不砍,以为师傅的臂肘还不如一棵树,你敢小觑师傅么?”“不是不是,砍断了,师傅成了残废……”“浑小子,笨驴,你不砍就滚下山去,砍!”东野焜被逼无奈,只好把刀轻轻砍下,触及皮肉时一翻,以刀身击打。哪知一碰师傅臂肘,就被一股反震力把刀弹飞,将他吓了一大跳,“啊哟”叫出声来。“你小子不老实,用刀刃砍,再来!”东野焜愁眉苦脸到丈外拾起刀子,以一成力砍了下去,这回没有了震力,如砍在皮囊上一般,皮肤竟是丝毫无损。他放下了心,道:“师傅皮厚,砍……”“你的皮才厚呢,浑虫,运足了力砍。”东野焜心想,师傅臂肘是有些古怪,大概可避刀剑,便以五成力砍下去,依旧如击皮囊一般,那枯瘦的臂肘什么事也没有。“笨驴,我让你运足了力砍,快!”东野焜不再有顾虑,以八成功力一刀劈下,只听“咯吃”一声,手上一轻,有个什么物什从眼前飞了过去。定睛一看,师傅若无其事,而他的刀只剩半截握在手里,惊得他瞠目结舌,连话也说不出来。“瞧见了么,这功夫叫韦驮金刚杵,练成了,两条臂膀可如棉如铁,运用自如,但修习此功极为不易,需要一刚一柔两种内力。你赵师傅的金刚混元功便是阳刚之力,师傅在路上教你的‘脱累’法儿是阿难神功口诀,练的是阴柔之力。师傅又打通了你的三焦经脉,无论修习哪种内功进展都快,只要你心无旁骛,吃苦耐劳,五年便可修成,若是心志不坚,练功走神,那就一辈子也练不成。从今日起,你每天打坐六个时辰修习阿难神功,晚间再用两个时辰习练金刚混元功,早一日将阴柔阳刚两股合成一股力,金刚杵当有大成,你记住了么?”“记住了,只是每天只有十二个时辰,练功去了八个时辰,还剩四个时辰睡觉,那煮饭吃饭不是就没了时间么?”“糊涂虫,你就只担心吃饭,叫你吃就吃,不叫你吃就不吃,须知四大皆空,你米呀莱呀什么的也是空的,既然是空的,就是说没有,那吃不吃又有什么要紧?”东野焜刚好十五岁,正是民间所谓吃长饭的年龄,每天饿得极快,加之又是吃素,油荤不足,一顿饭刚吃完不到半个时辰,肚子就咕咕叫饿得慌,所以师傅的话未能消了此念。他眼珠一转,道:“师傅,米粮既是空,空即是无,吃了跟没吃一样,所以吃了也无妨,因为跟没吃一样……”老和尚大怒:“放肆,敢跟师傅辩嘴!”东野焜低下头来,不敢再出声。从这天起,他饱一顿饥一顿,有时只吃师傅挖采的草根茎块或是山果,三两天才有一顿饭吃。对此,他毫无怨言,只顾埋头练功。一个月下来,他已完全习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师傅采集的野果草根,都是对练功有益的药物。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单调、寂寞、乏味、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