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枭23马嵬惊变之卷65杀相“那是什么玩意儿?”潼关城头,众将纷纷在问。即便是镇边多年的老兵,也从来没有见过那几个看起来如此蠢笨的木制机械。它们三丈见方,高不到两丈,像带着八个巨轮的木头堡垒,由藏在里面的牲口和健卒推动,缓缓向潼关城楼逼近。无数范阳兵卒躲在它后面,尾随着它一步步靠近。在离城楼一箭之地,那些战车停了下来。众人惊讶地看到它从中央一节节地升高,藏在其中的工匠摇动机栝,渐渐让它们升高成为一座座高高矗立的木制城楼,它们从原来不到两丈,升高到六七丈出头,超过了潼关城楼一丈有余。整个潼关城楼,便完全暴露在它的威胁之下。“不好!他们要放箭!”守军中有人在惊呼,话音刚落,就见那些木制城楼最高的箭垛之后,探出了无数范阳弓箭手的箭锋。此刻他们居高临下,城楼上的守军全部暴露在了范阳弓箭手的箭羽之下。不等守军完全明白过来,云霄战车上就射下了第一轮箭雨,守军惊慌失措,纷纷伏地躲避。虽然杜刚、任侠等人急忙组织弓箭手还击,奈何云霄战车比潼关城高出一大截,范阳弓箭手又躲在箭垛之后,守军弓箭手再多,对他们也构不成多大威胁。虽然十几具战车上的弓箭手对守军的杀伤力有限,但其威慑力却十分巨大,尤其守军中许多人还是未经战阵的新兵,在如雨而下的箭羽面前,早已肝胆俱裂,甚至慌不择路地逃下城楼。几轮箭雨过后,城上的守军除了少部分老兵还在手执盾牌坚持,大多数新兵已经逃得不知所踪。趁着城上混乱的当口,范阳精锐开始发起了总攻,他们架起云梯向城上攀爬。面对上下两路的进攻,守军开始混乱起来。“公子,快想办法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任天翔。任天翔心思急转,急忙向任侠等人示意:“火油,用火油烧毁它们。”城头上有对付敌军进攻的火油,在任天翔指点下,众人将火油灌满装水的皮囊,待云霄战车接近到更近的距离,杜刚等臂力超群的勇士,立刻将灌满火油的皮囊投了出去。皮囊在云霄战车上爆裂开,火油立刻四处流溢,弓箭手随之射出带着火种的火箭,点燃了云霄战车上的火油。火焰熊熊腾起,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欢呼。但是欢呼声响过没多会儿,他们又全都沉默了。火油很快燃过,只是将云霄战车烧出一块块黑色的印迹,制造云霄战车的木料不知经过怎样的处理,竟不能用火油点燃。潼关城下,司马瑜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转向身旁那个坐在轮椅之中、腿有残疾的冷面男子恭维道:“公输公子果然不愧为名匠公输般之后,云霄战车虽然早已绝迹中原,但古籍中也还有零星的记载,唯有这种不惧火攻的战车,却是瑜平生仅见!”公输白苍白的脸上飞起一抹兴奋的红晕,他对司马瑜的赞誉似乎并不在意,只以期待的目光望向潼关城楼,涩声道:“当年先祖助楚王伐宋,所有攻城手段皆被墨子一一破解。这云霄战车便是被墨子火攻所破,虽然那一仗只是先祖与墨子沙盘推演,但先祖依然认为那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先祖后来潜心研究多年,总算设计出了这种不惧火攻的云霄战车,只可惜那时墨子已死,再没有机会一雪前耻。”说到这公输白目光炯炯地转向了司马瑜,缓缓道:“我是听司马兄说守城的是墨家千年之后第一位钜子,是从我手中盗去义字璧残片的任天翔,这才答应来帮你。我要向世人证明,先祖公输般才是天下第一匠,这世上决没有他攻不下的城池!”遥见范阳精锐已经开始登上潼关城楼,司马瑜呵呵笑道:“公输公子已经证明,公输世家的战车远胜墨家的守城之术。什么《墨家九御》,在公输世家强大的攻城器械面前,根本就一文不值。”“不!”公输白连连摇头,“这不是墨家的真正实力,我还有无数攻城战术和器具没有用上呢,我希望这个墨家千年来第一位钜子,不要被我几具云霄战车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潼关城头的任天翔当然记得墨子留下的典籍中,还有一种破云霄战车的利器——石炮,以巨型强弩将十多斤重的石头弹射出去,能将云霄战车击毁。但是他根本就没想到,范阳军能制造出这种古籍中才有记载的攻城战车。大唐自开国以来,天下承平已久,许多大型攻城武器早已经荒废甚至失传,因此根本没人想到需要防备叛军的大型攻城器械。说完任天翔调转马头就走,以免让不愿追随的将士尴尬。他听到身后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虽不能细数,却也知道绝大部分将士都留了下来。一小队叛军追在败兵和百姓之后,虎入羊群般一路斩杀过来。虽然他们人数仅有寥寥数十人,但败兵早已经失去斗志,除了没命地逃跑,根本无人抵抗。转眼间便有上百败兵倒在了他们的刀下。任天翔率众人迎了上去,以杜刚、任侠、洪邪等人为首的义门高手,加上乌元陀所率哥舒翰亲兵,立刻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逃兵中还有一支近百人的精锐之师,尤其领头几人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想象,转眼间这一小队叛军就折损大半,剩下几人急忙落荒而逃。“痛快痛快,老子总算出了口恶气!”焦猛连斩数人,忍不住欣然高叫,“咱们干脆再杀回城去,多宰几个叛贼再走。”他的兄弟朱宝立刻举刀附和:“对!杀回潼关去,为兄弟们报仇!”褚刚忙道:“不可,这几个叛军已逃回去报信,叛军大队人马立刻就会杀到,咱们得赶紧走,不然被他们缠上可就不容易脱身了。”众人纷纷点头,望向任天翔。就见他遥望西方,沉吟道:“咱们若就这么走,根本没起到阻敌的作用,反而会引来大股追兵。”“那公子的意思是……”褚刚忙问。任天翔看看左右,发现前方道路两旁树林茂密,他心中一动,对众人一招手:“跟我来!”崔乾佑得到前哨的急报,说西门外有唐军近百名精锐,武功之高出乎意料。他立刻就意识到,这必定是守城主将的亲卫部队,只有这样的亲兵和精锐,才能在溃败之中依然保持着极高的战斗力。他急忙率自己的虎贲营追了上去,刚出西门数里,就见前方密林中有尘土弥漫天际,在落日的余晖下十分显眼。他急忙勒住奔马,示意众将士停步,一名虎贲营将佐不解问道:“将军为何不追了?”崔乾佑遥指前方的密林,得意洋洋地笑道:“密林中有伏兵,人数只怕还不少。也许是来自长安的援军,想打老子一个埋伏。”见那将佐有些不解,崔乾佑不禁骂道:“那么明显的扬尘你看不出来?看尘土的宽度和广度,伏兵只怕不下万人。速去禀报军师,让他率主力前来增援,务必将这股援军干净、彻底地消灭。”那将佐闻言如飞而去,没多久司马瑜便率大队人马赶到。崔乾佑迎上前,得意洋洋地禀报:“前方有唐军埋伏,已被本将军一眼看穿。军师来得正好,咱们各率五千人马从两侧迂回包抄过去,务必将这股唐军全部歼灭。”司马瑜目视远方,冷着脸没有说话。一旁的辛乙低声道:“给我两百精锐,我去将任天翔给公子抓来。”司马瑜默然片刻,道:“不,命令大军原地休整,两天后再向长安进发。”“休整两天?”崔乾佑不解,“为何不尽快攻取长安?”司马瑜嘴边泛起一丝揶揄的微笑,淡淡道:“崔将军既然知道前方有唐军埋伏,在没有摸清唐军实力和企图之前,咱们当然不能轻举妄动。”崔乾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想再问,却见司马瑜已转身回城,他只得对副将摆摆手:“传令下去,休整两天,后天一早向长安进发!”副将高声答应,立刻令令兵吹响号令,晓喻全军,原地休整待命。“看!叛军停止追击了!”密林之中,在树上嘹望的小泽压着嗓子兴奋地轻呼。乌元陀等人应声勒马停了下来,他们的坐骑已经累得大汗淋漓,尤其马尾上还拖着长长的树枝,对马力的消耗更的迅速。听到叛军停止追击的消息,便都趁机停下来喘口气。任天翔在任侠的帮助下爬上树端,举目向潼关方向张望,但见叛军已经收兵回城。小泽在一旁赞道:“古有诸葛亮空城计吓倒司马懿三十万大军,今有任天翔疑兵计惊退司马瑜数万精兵,公子比那诸葛亮一点不差。”任天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司马懿被空城计吓退,那是因为诸葛亮对他还有用处。司马瑜被疑兵计所阻,显然也是因为自己对他还有用。这疑兵计也就只能吓吓有勇无谋之辈,骗不了精明过人的司马瑜。不过他也没有说破,只对在另一棵树上嘹望的任侠摆摆手:“收兵!”任侠吹了声口哨,所有将士口哨相传,很快就重新聚拢过来。任天翔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在心中暗自叹息:原来这些就是墨子寻找的忠勇义烈之士,即便在败逃之中,也愿意将机会留给别人,将危险留给自己。他目视众兵将缓缓道:“相信大家都知道,哥舒将军是因何而败,我要去长安为哥舒将军讨个公道。愿意追随的就跟我走,另有打算的我任天翔也不勉强,以后有缘再见,咱们还是朋友。”众兵将先是有些惊讶,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就见乌元陀越众而出,对任天翔沉声道:“公子这话是不相信咱们?当初哥舒将军令咱们追随公子,就说过要视公子如他,何况公子是要为哥舒将军讨个公道,咱们岂能弃你而去?”众亲兵纷纷点头,脸上有着同样刚毅和坚决。任天翔不禁颔首道:“好!咱们一起去长安!”出得密林,他忍不住回首遥望潼关,并在心中默默道:潼关!我任天翔一定还要回来!想到此处,他立马扬鞭策马,一行人紧跟在他的身后,往长安方向纵马飞驰……潼关失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令朝野震动,人心惶惶。犹豫边令诚最先率两万大军逃回长安,将潼关失守的责任推到哥舒翰和任天翔身上,因此他不仅没有因不战而逃被治罪,反而受到玄宗的赞赏和嘉许。杨国忠对潼关失守早有所准备,趁机进言请玄宗巡狩巴蜀。那里是他的封地,整个益州的官吏几乎都是他的心腹,他可以借机挟天子李令诸侯,将玄宗彻底控制在自己手中。玄宗早已没有年轻时中兴大唐的勇武和智谋,不顾太子李亨等人坚守长安、以待勤王之师的建议,仓促决定西狩巴蜀。当天夜里,玄宗留下边令诚统领两万潼关败军和部分御林军守卫长安,自己则带着部分皇亲国戚和文武官员,在三千御林军的保护下连夜出西门,向西逃往益州。当任天翔赶到长安之时,才知玄宗已经逃离长安。由于玄宗所带的队伍庞大繁杂,根本瞒不住人,因此任天翔很容易就打听到他们逃离的方向,他想也没想,立刻带着众人追了上去。由于逃难的队伍庞杂,其中不少是娇生惯养的妃子贵妇,哪里经受过千里跋涉之苦?所以任天翔等人虽然晚来了一天,却也在兴平县境内追上了逃难的大军。御林军见任天翔等人,立刻迎上来喝道:“什么人?”任天翔对乌元陀低声了几句,乌元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迎上前答道:“咱们是从潼关撤回来的部队,听闻圣上巡狩益州,所以急急赶来护驾。”那御林军将领见众人衣甲和神情,确实是潼关逃回的败军无疑,便道:“你们要随圣上去益州可以,不过咱们没有多的给养,所以你们得自己解决。”乌元陀忙陪笑道:“那是自然,末将不劳将军费心。”那将领见乌元陀如此忠心,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便丢下一句话:“那你们便在咱们后方殿后,没我的命令不得接近圣上和诸位大臣。”乌元陀连忙答应,众人便跟在逃难的队伍之后缓缓而行。天色将晚时,队伍在马嵬坡驿站停了下来,玄宗和少数皇室宗亲以及重臣住进了驿站,大部分大臣只能住在御林军将士的营帐之中。御林军将士多为汉中人,对于逃离家乡去千里之外的巴蜀,将家乡亲人丢给叛军屠戮蹂躏,自然是充满了不甘和愤懑。任天翔在营中巡视一圈,便知道御林军将士积怨已久,现在只需要最后一点火星。他回到自己营中,将乌元陀等人招来问道:“哥舒将军因何兵败?”众人纷纷道:“都是杨忠国这奸贼,对将军心怀猜忌,鼓动圣上强令将军开关出战!”任天翔再问:“你们想不想为哥舒将军报仇?”众人纷纷点头:“怎么不想?咱们恨不能将那奸贼斩成肉泥!”任天翔颔首:“很好,现在咱们就去杀了那奸贼,为哥舒将今年报仇。”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哑然无语。乌元陀小声道:“御林军有三千多人,咱们要杀杨国忠,只怕力有不逮。再说这是犯上作乱的举动,就算成功也难逃株连九族的重罪。”任天翔微微笑道:“咱们要自己去干,当然不能成功,但是现在御林军对杨贼也是怨声载道。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去拉拢、鼓动你们认识的老乡和朋友,将他们对杨贼的仇恨变成行动。”众人开始有所醒悟,乌元陀点头道:“御林军左将军李晟,曾经与咱们在陇右一同抵御过沃罗西人,为人正直仗义,跟末将也有些交情,我悄悄去找他,或许能通过他鼓动御林军。”“太好了!”任天翔点头笑道,“那大家就分头行动,不过为了彻底激起御林军的怒火,咱们还得演一出苦肉计,需得乌将军找个机灵的老兵,且要是这汉中土生土长的老兵。”见乌元陀有些不解,任天翔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对他耳语片刻,乌元陀恍然醒悟,连忙点头道:“公子放心,我这就照你的吩咐去办。”待众将士分头离去后,任侠忍不住问:“现在咱们做什么?”任天翔沉吟道:“你们去打探李泌的住处,我要尽快见到他。”虽然是逃亡途中,一切只能删繁就简,但杨国忠依然享受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餐。他剔着牙正要将剩菜剩饭赏给吓人,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喧嚣,他不悦地问:“怎么回事?外面为何如此吵闹?”有家丁进来禀报:“是随咱们一同逃离长安的各国使臣,他们声称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嚷嚷着要圣上给解决饭食。”杨国忠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张罗皇上和一帮王公大臣的晚餐,忘了各国使臣。他缓步来到门外,对十几个来自世界各地的使臣道:“大家不要吵,咱们走得匆忙,所带粮食供应圣上和一帮王公大臣就已经捉襟见肘?不过考虑到你们也是大唐的客人,我杨国忠便私人提供给你一些食物,略尽地主之谊。”说着他回头对家丁吩咐了几句,那家丁如飞而去,不一会儿就将杨国忠吃过的剩菜剩饭端了出来。众使臣饿了一天,突然见到食物,纷纷上前致谢分食,谁知混在众多使臣中一个老兵,却突然扔掉一盘分给他的剩菜高叫:“杨相国自己吃香喝辣,却将剩菜剩饭赏给咱们?当咱们是要饭的不成?”众使臣原本饿极,本无心计较食物好歹,但现在被人喝破,便都不好意思再吃。杨国忠见状不禁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混在各国使臣中闹事?”那老兵昂然道:“我是潼关前线捡了条命回来的老兵,现随御林军保护圣驾西巡,你们不给咱们食物,我只好混在各国使臣中找相国要点粮食果腹,没想到你竟然以残羹剩饭糊弄咱们!”杨国忠见各国使臣面色不豫,不禁恼羞成怒,喝骂道:“你一个潼关败兵,圣上没有治你罪就已是天大恩惠,本相国可怜你赏你一口饭,你爱吃就吃,不吃就滚蛋,再在这里喧哗吵闹,小心军法伺候!”那老兵闻言,猛然将剩菜扔到杨国忠身上,喝道:“留着你的剩饭喂狗吧,老子不是狗!”杨国忠位极人臣,哪被一个小兵如此羞辱过?不禁气急败坏地高喊:“来人,给我绑了狠狠地打,打到他哭喊求饶为止!”几个家丁应声冲上前,七手八脚将那老兵绑在驿馆外的拴马桩上,抡起马鞭就是猛抽,那老兵虽劈头盖脸被抽得体无完肤,却兀自叫骂不绝:“好你个杨国贼,竟然殴打我护驾的兵卒,我就是做鬼也决不放过你……”那部下去后没一会儿就回来禀报:“将军,杨家不放人,还说,还说……”李晟见那部下吞吞吐吐,不禁剑眉一扬:“还说什么?”“还说将军也不掂掂自己斤两,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部下愤然道。李晟眼中隐然闪过一丝锐光,却不动声色道:“走,咱们都去看看。”一帮御林军兵将跟在李晟身后,循声来到驿馆大门外,就见那老兵已被杨府的家丁抽得血肉模糊,却犹在高声叫骂。御林军众兵将原本就不想离开家乡,将家中亲人留给叛军,今见一个同乡受辱,顿时群情激奋,纷纷指责那杨府的家丁,要他尽快放人。那家丁见御林军人多势众,顿时犹豫起来,一旁督刑的杨府管家忙上前喝骂道:“你们想干什么?相国处罚的人你们也敢管?还不快滚!”说着抢过家丁的马鞭,挥鞭向领头的李晟抽去。李晟一伸手便夺过管家的马鞭,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那管家一向骄横惯了,哪里想到有人竟敢顶撞自己?不禁勃然大怒,拨出刀指着李晟,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想干什么?莫非是想造反不成?”李晟尚未说话,他身旁的乌元陀一脚便将管家踹翻在地,劈手夺过他的刀,厉声喝道:“老子今日便反了!咋了?”李晟抬手夺下,递还给管家道:“我兄弟一时冲动,还望大人恕罪。”那管家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惊魂稍定,立刻色厉内荏地喝道:“说声冲动就完了?要想本管家赎罪,便将他绑了,与那顶撞相爷的老兵一同受刑!”李晟回头看看乌元陀,对身旁的部下一摆头:“将冒犯管家大人的家伙帮了,给管家大人送去!”两个部下犹豫着没有动,就听李晟一声断喝:“还愣着干什么?要我亲自动手不成?”两个部下只得上前将乌元陀绑了起来,乌元陀没有挣扎,只望着李晟惨笑道:“李将军若要治我之罪,小人无话可说,只盼李将军以大局为重,早下决心!”李晟没有说话,只示意部下将乌元陀绑到另一根拴马桩上。眼见相府的家丁开始鞭笞乌元陀,他却对部下一招手:“走!”众兵将虽心有不甘,但惮于他往日威信,只得随他愤愤而去。不过众人皆是不服,正待动问,却听他平静道:“叫上所有兄弟,见龙武大将军!”众人随着李晟来到御林军统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帐外,李晟率众跪倒在帐前,与众兵卒齐声高呼:“老将军在上,末将求见!”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是与玄宗一同起事诛杀后党,夺回李唐江山的老将,经一日奔波早已歇息,听到兵卒的叫喊披衣而起,出帐见众兵卒都跪在帐前,不禁吓了一跳,失声问:“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李晟朗声道:“请老将军力挽狂澜,诛杀祸国殃民、害圣上颠沛流离的国贼杨国忠!”陈玄礼失声道:“李晟你、你疯了?”“我没有疯,国贼杨国忠有三罪,每一条都足够死上十回。”李晟说着环顾闻讯聚集而来的御林军将士,朗声道,“第一,因一时猜忌便唆使圣上杀高、封两元大将,害潼关守军离心离德;第二,因一己之私强令哥舒将军开关出战,终酿成灵宝大败,令潼关失守;第三,唆使圣上弃长安和关中百姓不顾,丢下江山社稷避祸巴蜀,动摇大唐根基,致使天下大乱。有此三罪,难道还不该死?”陈玄礼尚未开口,就听众兵将齐声高呼:“该死!该死!”李晟待众人呼声稍弱,又道:“在国家如此危难之际,杨贼还作威作福,竟为一时之愤鞭笞部卒,甚至杨府一个小小管家,也敢肆意欺凌羞辱我军中将领,将他绑在驿馆外殴打,试问如此国贼,该不该杀?”“该杀!该杀!”众兵将齐声应和。李晟回首望向陈玄礼,朗声道:“若将军不为军中将士做主,不为天下百姓做主,出面诛杀这国贼,那咱们御林军不如就此散了,回家去保护老婆孩子!”众兵将纷纷赞同,有人已开始扔下手中兵刃,相互鼓动着要脱下甲胄,留在汉中照顾家小。陈玄礼眼看群情激奋,已不是单靠言语能够说服,只得对副将一声令下:“取我朝服!待老夫去向圣上请命!”在离御林军大营不远的一处小型营帐中,李泌对任天翔相对而坐,帐内没有别的人,李泌的侍从和任侠、杜刚都被他们打发了出去,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将进行一场改变大唐命运的对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李泌没有感到太意外,随口问:“你干的?”“不错!”任天翔坦然道,“我不光是为我妹妹和兄弟报仇,也是要为高仙芝将军、封常清将军、哥舒翰将军以及无数在潼关战死的将士报仇。”李泌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听着帐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叹道:“看来你谋划了很久,志在必得啊!既然你已经开始行动,又何必再来找我?”任天翔微微笑道:“我希望由先生和太子殿下出来收拾烂摊子,以先生的才干和太子殿下的睿智英明,或许能借机重拾河山,更重要的是,要对所有参与行动的将士既往不咎,他们不能因此而受到处罚。”李泌微微点了点头:“我尽力而为,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你的复仇只能及于相国,不可冒犯龙颜。”见任天翔闭口不答,李泌叹道,“他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算有天大的过错毕竟还是天子,而为臣者是没有资格审判天子的,能身旁他的只有上苍。”任天翔冷笑道:“那是你的观念,你忘了我是墨家弟子,而墨家一向是主张天子与庶民皆为天之臣,不管是天子还是庶民,一旦做出有违天道之事,天下人人可以审判之!”李泌点点头:“我知道墨家的主张,虽然听起来非常美好,但却很难实现。天下之人千千万万,多数人终其一生斗大的字也认不了一筐,更别说启智开明,若不分等级尊卑,如何来统驭?若依墨家的主张选天子,又如何让天下人都有平等的机会?仅从这两点,便可看出墨家主张的荒谬。”任天翔沉声道:“墨家主张现在看来或许有些超前,实现起来还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我相信,我坚信,民智终有开启的一天。人不分老幼贵贱皆一律平等的思想,必将成为所有人共同拥戴的主张。”李泌看着一脸坚定的任天翔,心知短时间内很难说服对方,便转过话题道:“你如果要向圣上复仇,从今往后你和你的义门,便将成为天下人之公敌,人人皆要杀你以证自己忠君之心。我和太子殿下也绝不会放过你,你若逞一时痛快给义门带来灭顶之灾,值也不值?”任天翔微微嗔道:“聪明如李泌,居然会认为杀人是最好的报复?对于玄宗来说,现在死对他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解脱。所以最好的报复是拿掉他一生中最重要和最珍惜的东西,让他的余生都在凄凉和悔恨中度过,只有这样,我才能稍稍消减心中对他的仇恨!”李泌不动声色,故作糊涂问:“那你想拿掉圣上什么?”任天翔冷冷道:“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是权势,最珍惜的是杨贵妃。”李泌眉梢微微一挑,淡淡问:“你想怎么做?”任天翔坦然道:“御林军大多数是关中人,没人愿意抛下家人追随圣上去遥远的巴蜀,现在我以鼓动他们诛杀杨贼,事成之后他们也不好再留在玄宗身边,只要你说服太子殿下留下来,那么大半御林军将士都愿追随太子。只要太子在关中举起平叛的大旗,天下勤王之师必定应声拥戴,届时太子殿下登基为天子,便顺理成章。此后李兄也就可以一展胸中抱负!”李泌神情如常,淡淡笑道:“好像很诱人,不过万一要失败呢?”任天翔毅然道:“如果失败,谋逆之罪由我任天翔一人扛。但如果成功,我复仇,你得志。我凭空送你这天大的一个功劳,只要你做两件事。”李泌颔首道:“请讲!”任天翔沉声道:“第一,说服太子殿下,在汉中举起平叛大旗,并尽快自立天子;第二,不追究所有参与此事的将士任何罪责。这将是一个君子协议,我因为相信李兄和太子殿下,这才冒险前来相见。”李泌沉默片刻,终于微微颔首,伸手与任天翔相握,与之达成了一个改变大唐历史走向的秘密协议。在李泌出账去找太子之时,任天翔轻轻一击掌,任侠和杜刚立刻应声而入。他在二人耳边耳语了几句,二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低声答应:“公子放心,咱们这就去办!”就在二人达成协议的同时,陈玄礼已穿上朝服去见玄宗皇帝。在半道上,有人拉了拉他身旁的李晟,悄声道:“李将军,陈老将军这一去,只怕也难说服圣上,若让那杨贼得到消息,只怕对陈老将军和大伙儿不利啊。”李晟其实也由此顾虑,只是心中还难下决断,今听身旁有人点明,转头一看,认得是与乌元陀同来的通关败将,非御林军部下。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一面让御林军将士继续跟着陈玄礼去见圣上,一面示意几个心腹悄悄留了下来,直奔杨国忠的住处。几个人途中不断鼓动不明就里的御林军兵将:“陈老将军已经奏明圣上,并请太子殿下做主,诛杨贼,清君侧。”御林军将士早对杨国忠心怀愤懑,听到这鼓动纷纷跟了上去,不一会就聚集了数百人之多。李晟率众人来到驿馆外,见杨府几个家丁还在鞭笞乌元陀和另一个老兵,不用他下令,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将几个杨府的家丁斩杀当场。解救下乌元陀和那老兵,众人在李晟率领下直冲杨国忠住处,听到吵闹的杨国忠刚披衣出来查看,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御林军将士斩成肉泥。众人接着又赶去杨家三姐妹住处,却仅找到两人,最下的秦国夫人似乎已提前得知消息,逃得不知去向。众将士既已诛杀杨氏兄妹四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蜂拥到玄宗所住的厅堂外,齐声高呼:“请圣上出来讲话。”大厅之中,陈玄礼已向玄宗奏明将士们诛杀杨国忠的请求,今听到外面众将士的高呼,便知杨国忠及其同党已无幸免,他吓得心惊肉跳,忙令高力士出去询问,既已诛杀杨国忠兄妹,为何还要来威逼圣上?高力士在陈玄礼陪同下开门而出,但见门外黑压压有无数御林军将士聚集,众人的情绪此刻就如同蠢蠢欲动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高力士战战兢兢地问:“相国既已被斩,你们为何还要来惊扰圣上?”李晟昂声道:“请圣上赦免众将士之罪,以安大家之心。”高力士应声而出,片刻后出来道:“圣上赦免了你们,发誓决不再追究今日之事。”众将士依然不愿散去,只听到领头的李晟朗声道:“今日杨氏兄妹虽死,但圣上身边还有一个杨家的人。她若不死,咱们心中依然不安。圣上若不能赐死她以安众将士之心,咱们便不敢再追随圣上去巴蜀。”“赐死!赐死!”众兵将纷纷嚷嚷起来,呼声直达内院。玄宗忙问进来复命的高力士和陈玄礼:“朕已经赦他们无罪,他们为何还要聚集不去?”高力士叹了口气,将众将士的请求委婉地说了出来。玄宗闻言怔怔地落下泪来:“爱妃居深宫之中,从不过问政事,为何非要逼朕赐死?陈老将军替朕向众将士求个情,说朕愿削去爱妃贵妃的身份,打入冷宫永不相见。”陈玄礼片刻后回来拜倒,垂泪道:“老臣无能,他们非得要圣上赐死娘娘,才肯安心随圣上去巴蜀,不然便脱下军服,再不为圣上效命。”玄宗心知此去巴蜀千山万水,若无御林军随行保护,只怕根本走不到目的地。他无奈望向高力士,就见这服侍自己多年的宦官也无奈摇头,低声劝道:“圣上还须以大局为重,莫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玄宗掩面大哭:“朕究竟做错了何事,竟要受这等惩罚,老天若要罚朕,加于我身便是,为何竟要爱妃代朕受死啊?”听到外面御林军兵将的呼声越来越高,高力士不禁小声劝道:“圣上节哀,还请早下决心,不然将士一旦哗变,结果只怕就殊难预料。”玄宗抽泣着从怀中拿出一方绣着鸳鸯的丝巾,递给高力士道:“爱卿转告爱妃,就说朕今生负她,但愿来生再报,与她重做同命鸳鸯。”高力士跪地接过汗巾,含泪应声而去。片刻后他来到后院一间厢房,对心神不宁的杨玉环举起了手中汗巾,那是她亲手绣给圣上的汗巾,上面的鸳鸯还沾着她被绣花针刺出的血迹。看到这汗巾,她徒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平静地对高力士吩咐:“麻烦公公将这方汗巾系到梁上,公公服侍本宫多年,就再服侍本宫这一回吧。”“娘娘!”一旁的侍儿和谢阿蛮泪如泉涌,不禁失声大哭。她们是娘娘从宫中带走仅有的两个心腹,没想到刚离开长安不足百里,便遭遇这样的变故。谢阿蛮哽咽道:“娘娘待阿蛮情如姐妹,阿蛮愿代娘娘去死!”杨玉环凄然笑道:“别傻了,御林军将士要的是本宫,谁也替代不了。本宫之死若能为圣上挽回军心,也算死得其所。玉环只是没有想到,三郎曾经的海誓山盟和万般恩爱,最终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既然他如此怕死,玉环便牺牲自己再成全他一回吧。”缓缓环顾厢房中的三人,杨玉环轻声道:“都出去吧,再漂亮的没人死的时候都很难看,本宫不希望你们看到我丑恶的样子。”“老奴……告退……”高力士哽咽着,将泪人一般的谢阿蛮和侍儿强行拉了出去,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房中短时幽暗下来,寒气令人凉到心底。杨玉环仔细对镜梳妆,镜中那个不再年轻、却依然美艳逼人的面孔,在她眼中渐渐幻化成一个少女,虽然出身卑微,却天真快乐。只可惜命运弄人,她在得到这人人艳羡的地位的同时,也永远失去了天真和快乐。远处御林军将士的呼声越来越高,将杨玉环的思绪又拉回现实,她知道不能再拖延耽搁,便缓缓走向房梁上悬下的那条鸳鸯戏水的汗巾。汗巾下方已由细心的高力士摆上了圆凳,高矮刚好合适,杨玉环站上圆凳,正好能将自己脖子套入汗巾打成的活扣中。现在就剩组后一蹬了,杨玉环在心中对自己平静地说。她留恋地环顾四周,希望最后记住这个带给她无数痛苦和快乐的漫漫红尘。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有尘土从上方扑簌簌落下,在房中形成了一阵蒙蒙灰雾。她抬头望去,就见房梁上方的瓦正在向两方挪开,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跟着从洞中垂下一条绳索,两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先后从那小洞中顺着绳索滑了下来。“三郎!”杨玉环泪水扑簌簌掉了下来,涩声问,“你们、你们是三郎派来的人?”一个黑衣人拉掉蒙面的黑巾,露出了他那张笑吟吟的脸,“是我,神仙姐姐,是你的干弟弟任天翔。”“任天翔?”杨玉环既意外又吃惊,“怎么会是你?你、你来干什么?”“我来救你啊!”任天翔嘻嘻笑道,“一听说御林军作乱,我就知道姐姐有危险。姐姐不止一次救过我,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你香消玉殒。”杨玉环脸上的喜悦渐渐消退,她别开头,对任天翔无奈叹道:“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冒死前来就我的人会是你,姐姐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弟弟,真的好开心。只是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圣上没法向御林军将士交代。”“娘娘!”一旁的侍儿和谢阿蛮泪如泉涌,不禁失声痛哭,她们是娘娘从宫里带走的仅有的两个心腹,没想到刚离开长安不足百里,便遭遇这样的变故。谢阿蛮哽咽道:“娘娘待阿蛮情如姐妹,阿蛮愿代娘娘去死!”杨玉环凄然笑道:“别傻了,御林军将士要的是本宫,谁也代替不了。本宫之死若能为圣上挽回军心,也算死得其所。玉环只是没想到,三郎曾经的海誓山盟和万般恩爱,最终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既然他如此怕死,玉环便牺牲自己再成全他一回吧。”缓缓环顾厢房中的三人,杨玉环轻声道:“都出去吧,再漂亮的美人死的时候都很难看,本宫不希望你们看到我丑陋的样子。”“老奴……告退……”高力士哽咽道,将泪人一般的谢阿蛮和侍儿强行拉了出去,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房间顿时幽暗下来,寒气令人凉到心底。杨玉环仔细地对镜化妆,镜中那个不再年轻,却依然美艳逼人的面孔,在她眼中渐渐幻化成一个少女,虽然出身卑微,却天真快乐。只可惜命运弄人,她在得到这人人羡慕的地位的同时,也永远失去了天真和快乐。远处御林军将士的呼声越来越高,将杨玉环的思绪又拉回现实,她知道不能再拖延耽搁,便缓缓走向房梁上悬下的那条鸳鸯戏水的汗巾。汗巾下方已由细心的高力士摆上了圆凳,高矮刚好合适,杨玉环站在圆凳上,正好能将自己脖子套入汗巾打成的活扣中。“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这那个老混蛋?”任天翔不禁厉声道,“那个老混蛋要是真心喜欢你,定不会为了保自己性命,就将姐姐你赐死。他只要肯舍命保护你,御林军将士最多弃他而去,有陈玄礼在,御林军还不至于真正冒犯天威。如果他真是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我任天翔就算为了姐姐,也会亲自护送你们去巴蜀。可他做了什么?为了自己竟然将姐姐你赐死,这样一个男人,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竟然还想着他没法向御林军交待?”杨玉环凄然笑道:“这都是命,哪怕三郎负我,我也不想负了三郎。”任天翔叹道:“女人啊女人,都是这么死心眼,不知道是该骂你笨呢,还是该夸你痴情。”他微微一顿,“幸好本公子早有预料,我想问问姐姐,如果我有办法让圣上可以向御林军交待,你是不是愿意跟我走?”杨玉环迟疑了一下,沉吟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我?只要能让圣上对御林军有所交代,我当然不想死。”任天翔脸上泛起一丝诡笑,道:“我有办法既救姐姐,又让御林军将士没话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杨玉环将信将疑地问:“什么条件?”任天翔悠然道:“只要姐姐答应从今往后不再见那老混蛋就行。”杨玉环脸上蓦地泛起一丝红晕,心中暗自揣测:这孩子该不是喜欢上了我?虽然从骊山太真宫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毫不掩饰对我的喜欢,可我毕竟比他大着十好几岁,而且岁他从来就不假辞色,他怎么还不死心?为了那一点根本就没有结果的希望,不惜冒如此奇险?杨玉环还在犹豫,任天翔已经跺足催促道:“姐姐难道还放不下那个老男人?你已经为他死过一次,就算千般恩万般爱也该还清了,难道你还想以后再被他出卖一次?”杨玉环听到这话,终于一咬银牙:“好!只要你有办法应付御林军,姐姐跟你走!”任天翔得意一笑,冲房梁上方拍了拍手,就见房梁上方的破洞中,一个人形的包袱被慢慢放了下来。任侠接住,将包袱打开,就见里面竟然是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杨玉环“啊”地一声轻叫,转开头颤声问:“她是谁?你们这是?”“她是你的替身。”任天翔匆匆解释道,“是一个跟姐姐有几分相似的下人,刚在兵变之时受了惊吓昏死过去。现在姐姐只需将外衣脱下来给她换上,谁敢怀疑她不是贵妃娘娘?”杨玉环道:“这怎么成?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要激怒御林军将士?”任天翔胸有成竹地道:“娘娘万金之体,就是死了也不会让普通御林军将士验看,最多是由陈老将军和一两个御林军将领查看,娘娘一向居于深宫,那些御林军将领最多远远看见过你,仓促间又怎能分辨一具尸体的真假?而熟悉你的高公公和侍儿等人,若知道死的是别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另生枝节向御林军将士说破?”杨玉环想了想,越来越觉得这计划虽然冒险,却也并非没有机会。听到外面御林军的呼声越来越急,她终于点头道:“好,我听你的。”杨玉环脱掉外衣换上夜行衣,然后将房梁上垂下的绳索捆在腰间。屋顶的杜刚立刻双手用力,将她慢慢拉了上来。而任侠和任天翔则七手八脚将那个女人换上杨玉环的衣衫,然后将她挂到房梁上垂下的汗巾中。在将她挂上房梁的时候,任侠有些犹豫起来,任天翔忙道:“别愧疚,她本来就难逃一死,而且以她们姐妹过去的所作所为,也是死有余辜。现在她的死若能救活一个无辜的女人,也是一桩大善事。”任侠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担心,她会被御林军将士认出来。”任天翔劝慰道:“别担心,她和贵妃娘娘都是深居简出的贵妇,没有多少人见过,而且她是与贵妃娘娘年岁最相近的姐妹,本来就跟贵妃娘娘长得有几分相像,再加上投缳自尽后这种恐怖模样,仓促间谁能分辨出来?”任侠无奈点点头,将那昏迷不醒的女人挂到了房梁上,然后揭去了罩在她头上的头套,这个女人,赫然就是在混乱中失踪的秦国夫人。杨玉环既然已死,御林军再没有任何借口威逼圣上,不过他们却将太子李亨推了出来,因此时李亨还挂着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理论上天下兵马皆归他指挥,所以不想追随玄宗去巴蜀的御林军将士,便都拥戴他留在汉中抵抗叛军。李亨早已从李泌哪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知父皇已年迈昏聩,无力再力挽狂澜,他也就乐得顺水推舟,亲自去向玄宗请命。事态既已发展到这个地步,玄宗只得答应分一半兵马给他,任他留在汉中平叛,自己则带着文武百官和寥寥几名宫女,依旧照计划入蜀避祸。而护送他的,就只有陈玄礼所率的一千多名御林军老兵。将“杨玉环”葬在马嵬坡后方的荒山,玄宗不禁痛苦一场,因不忍见爱妃死后的惨状,他并没有发现爱妃已被人掉包。担心叛军追来,他不敢多做停留,带着三分凄凉,七分伤感,在陈玄礼所率一千多御林军将士护送下,往西逶迤而去。李亨目送着父皇西去的车队,心中虽然也有几分伤感,但更多的是轻松,作为玄宗皇帝的第三子,他本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只是因为父皇对皇太子本能的猜忌,干出一连废三位太子的荒唐之举,他才因低调谨慎而成为诸君。不过即便做了太字,他也经历过三废三立的波折,经历过李林甫、杨国忠两朝奸相的排挤打压,他早已身心俱疲,不到五旬年纪就已经两鬓斑白,隐然现出龙钟老态。他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幸好有惊才绝艳的李泌在身后为他出谋划策,才侥幸躲过一个又一个政治漩涡。现在最大的对手杨国忠终于合族被诛,父皇已远避巴蜀,他终于可以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号令天下,成为大唐帝国事实上的天子。“想不到爱卿多年前刻意结交任天翔,今日总算收到了奇效。”李亨从父皇的车队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李泌,眼中满是赞赏和感激,“先生识人之能,天下无人能及啊。”李泌淡淡笑道:“这都是太子殿下往日仁义厚泽天下,今日才能水到渠成。微臣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李泌的谦虚令李亨很满意,他微微颔首道:“召任天翔过来吧,他立此大功,我该怎样赏他才好呢?”李泌忙道:“殿下现在对于任天翔,万不可以上下之礼相召,而应该持平辈之礼主动拜见。”李亨眉头微皱,沉吟道:“任天翔虽立有大功,但他出身不过草莽,在朝中最高也就做到四品御前侍卫副总管,为何我堂堂太子要主动拜见?”李泌低声道:“殿下明鉴,这任天翔乃墨门千年之后第一位钜子,而墨家弟子一向藐视尊卑贵贱,将人人平等视为最高理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殿下若能以平等之心待之,必能令任天翔为殿下所用。任天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义门更是人才辈出,深藏不露,是江湖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殿下若能得他们襄助,不啻是多了一支平叛的奇兵。”李亨虽然出身皇室,对尊卑贵贱之分早已根深蒂固,但他毕竟也是经历过无数政治风浪的幸存者,心知在目前形势下,人才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要。经李泌这一提醒,他急忙颔首道:“先生所言极是,就请先生前面带路,我便以平辈之礼拜见任天翔。”在御林军后方那座简陋的小营帐中,任天翔正让小薇替杨玉环换上小兵的服饰,突听门外有小校急切禀报:“任公子,有人过来了,身边跟着不少随从,看起来好像是个重要人物的样子。”任天翔将帐帘撩开一道缝,从缝隙中望出去,顿时吓了一跳。他认出为首者竟然是太子殿下李亨,而他身旁则跟着李泌。任天翔心中暗忖:莫非我掉包救出神仙姐姐的举动,被李泌看穿了?正要令小薇与杨玉环回避,谁知李泌已来到帐前,高声呼道:“任兄弟快来看看,是谁来了?”任天翔心知这时再要小薇和杨玉环出账回避,必定逃不过李泌那双利眼。还好二人已经换好了普通兵卒的衣衫,任天翔便伸手在地上抹了两把,然后将满手的尘土不由分说抹到杨玉环脸上。杨玉环本待推拒,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便闭着眼任由他施为,虽然知道他没有二心,但他的耳根还是悄然红了起来。不等任天翔抹完杨玉环,小薇也扬起脸道:“我呢?”“你用不着。”任天翔推开她道,“你这张脸不用化妆,也没人认得出你是女人。”“你……”小薇气得扬手要打,任天翔却已经低头钻出帐外,对李亨和李泌惊喜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和李兄,没想到你们竟然亲自来拜望小弟?这,这叫我如何敢当?”任天翔说着作势要拜,李亨已上前将他扶起,哈哈笑道:“你我多年故交,情比兄弟,何须如此多礼?从今往后你玩相见,只执兄弟之礼!”任天翔自接触墨家经典以来,对尊卑之礼早已新生抗拒,见李亨这样说,他也就以平辈之礼拱手拜道:“殿下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小弟?”李亨怫然不悦道:“都说了你我以兄弟之礼论交,哪里来的殿下?”任天翔改口道:“既然殿下这样说,往后无人之地,我就以兄称殿下。”“这才对嘛!”李亨转怒为喜,欣然道,“为兄既已来到你帐外,兄弟还不请我进去坐坐?就算行军途中没有美酒,至少也要请为兄喝杯清茶吧?”任天翔迟疑道:“军帐简陋,肮脏不堪,只怕有污兄长贵体。”“没关系没关系,你我不是外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李亨说着已撩帐而入,任天翔无奈,只得将李泌也请了进去。三人进得小帐,就见打板成小兵的小薇与杨玉环正手足无措地侍立在侧,竟忘了大礼拜见。李亨倒没在意,李泌却是好奇地打量了二人几眼,沉声问:“他们是……”“哦,他们是我的亲随。”任天翔忙陪笑道,“没见过什么世面,多有失礼,让两位兄长见笑。”说着他转头喝斥道,“两个蠢材,还不快退下?”小薇与杨玉环低头离去后,三人这才在帐中坐了下来。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任天翔小声问:“两位兄长突然来看我,不只是叙旧吧?”李亨点头道:“兄弟昨晚所做之事,先生已跟我说了,我知道你这是为了天下人着想,才不得以鼓动御林军除掉杨贼,康复大唐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兄弟既然一心为国为民,为兄便在这里郑重向你保证,绝不追究昨天兵变参与者的责任,只要我掌权一天,所有人都不会因兵变而受到处罚。”李亨挽起他的手道:“兄弟既然将我推到这个风口浪尖,定要教我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评定这天下之乱。”任天翔沉吟道:“关中乃大唐龙兴之地,又是天下有名的粮仓,万不可以轻言放弃。李兄当尽快收复两京和太原,以解关中百姓于倒悬。”李亨苦笑道:“为兄现在手下不到两千兵马,如何才能收复两京?”任天翔正色道:“我向李兄推荐一将一帅,李兄若能给予他们完全的信任和重用,收复两京并非难事。”“这两人是谁?”“这一将是目前在安西军中效力的李嗣业,而一帅则是新任溯方节度使郭子仪。”李亨沉吟道:“安西军猛将李嗣业之名,我倒是早有耳闻,这郭子仪年岁已高,又没什么了不起的军功,凭什么为帅?”见李亨还有些将信将疑,任天翔便将郭子仪对上司安思顺的忠诚,以及由他训练的溯方军强大的战斗力仔细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现在郭将军驻军溯方首府灵武,正率领溯方军与范阳叛军作战。只要李兄去灵武与郭将军会合,必能得到他的拥护,只要有了他的支持,李兄便可在灵武竖起平叛大旗,成为所有勤王兵将的统帅。有了各路勤王兵将的拥戴和支持,李兄便可在灵武自立为帝,尊圣上为太上皇,从此李兄手握兵权,内有李泌兄这等天才相助,外有郭子仪这等精通兵法的统帅,以及李嗣业这样的猛将忠心效命,收服两京便不再是难事。”李亨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就听李泌缓缓道,“任兄弟不是外人,殿下不必多虑。为了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殿下当主动担负起力挽狂澜的重任”。李亨迟疑道:“父皇尚在,我若自立为帝,岂非不忠不孝,大逆不道?”李泌沉声道:“殿下恕在下直言,圣上沉溺美色,重用杨氏一族,擅杀大将,逼守军开关出战,最终酿成两京尽失,圣驾不得不避祸巴蜀的境地,早已令自己威信尽失,何以担负起拯救天下的重任?如今圣上年岁已高,难免迟钝昏聩,殿下若不替圣上分忧,主动担当重任,救天下百姓于倒悬,那才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啊!”李亨低头沉吟良久,终于颔首道:“好!我便依两位兄弟之言,西招李嗣业率安西军勤王,同时北上灵武和郭子仪将军汇合,借朔方军之威名号令全军,担负起拯救国家的重任。”“这才对嘛!”任天翔笑道,“既然李兄愿意担此重任,小弟愿竭尽全力予以支持。两位兄长今后但有所命,小弟一定不会推辞。”李泌笑道:“我随殿下去灵武,不过有一件大事,还真需要任兄弟大力支持。”任天翔忙道:“请讲!”李泌沉吟道:“为兄得到消息,十年一度的百家论道大会,将于下月在泰山举行,这便是传说已久的泰山论道。现在天下虽乱,这百家论道大会却要如期举行,届时以儒门、释门、道门为首的名门正派,将推举出新的天下第一名门,以号令天下武林,共襄平叛义举。安禄山叛军虽众,却多是胡人、突厥人和契丹人,显然不得中原广大汉民之心,如果中原武林再联手支持唐军,对安禄山叛军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因此安禄山对这次大会不会袖手旁观,届时他必将指使萨满教联合摩门加以破坏。摩门大教长佛多诞胸怀异志,定会乘此机会作乱,以破坏我中原武林结盟。除了萨满教和摩门,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门派,或许也会在这届大会上兴风作浪。”“是什么门派?”李亨与任天翔齐声问。就见李泌轻捋颌下髯须,淡淡道:“就是历史上最为神秘的千门。”任天翔没想到李泌竟然也知道千门,不禁问道:“李兄深居简出,为何对江湖上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李泌淡淡笑道:“为兄早年师从懒馋和尚,与释门有些渊源,后来又与道门第一人司马承祯相交,向他学过道法,之后又在嵩阳书院潜心研读儒门典籍多年,并与儒门门主冷浩峰结成忘年之交。为兄与中原各大名门正派皆有点交情,所以对江湖上发生的事,也还不算孤陋寡闻。”任天翔恍然点头道:“没想到李兄交游如此广阔,对各派精髓皆有所研究,不愧有天才之名。不知兄希望我做什么,以便在百家论道的大会上,挫败安禄山的阴谋?”李泌正色道:“我希望兄弟以天下百姓为重,率领蛰伏多年的义门之士,在百家论道的大会上力挫群雄,勇夺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号令中原武林各派扶助唐军,平定叛乱。”任天翔迟疑道:“义门虽有无数忠义之士,但要从摩门、萨满教、儒门、释门、道门、商门等门派手中夺得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只怕机会渺茫。”李泌淡淡笑道:“兄弟不用担心,我会致信儒门、释门、道门等派领袖,让人们在暗中帮你。有他们的襄助再加上义门的实力,夺得天下第一名门头衔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妄想。”任天翔想了想,不解道:“李兄为何要如此帮扶义门?”李泌正色道:“因为,只有义门弟子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侠士,在这国家危难之际,正是义门弟子大显身手之时。还望任兄弟以义门先辈为榜样,率义门弟子救天下百姓于倒悬,襄助殿下早日平定内乱。”任天翔心中暗忖:太平盛世,以儒门为首的名门正派,拼命要争天下第一名门的头衔,如今天下大乱,却想将义门推到风口浪尖,你以为我任天翔是傻瓜?心有所想,任天翔便有些敷衍道:“我会率义门弟子去参加百家论道,不过能否夺得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可就不敢保证。咱们义门一向不受世人待见,只怕也担不起如此重任。”李亨闻言忙握住任天翔的手,正色道:“只要兄弟率义门助我,令萨满教和摩门分裂中原武林的阴谋落空,从今往后,义门便是与儒门、释门、道门、商门并列的名门大派,享有与它们一样的地位和尊容。”见李亨说的如此诚恳,任天翔不好再推拒,只得先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