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在人潮来去的县城大街,武克文瞥见一人,这人身材发福,头发散乱,武克文乍见之下,差点笑出声音,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他的装扮太怪,怪得令人恕不住发笑。在他的后腰,插了一根竹枝,竹枝顶端,绑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灰布,布上横写六个字:“看相测字卜卦。”不但武克文好笑,连他的四个侍卫都忍不住笑起来。不是吗?这家伙太懒了,人家看相的,再怎么简陋,也会弄个小竹杆,写块长招牌,拿在手中,边走边招揽客人,既大方又清楚,而这家伙,却连拿都懒得拿,竟把简陋的竹枝,随便往后腰一插,连做为招牌的布条,也寒怆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尺见方。随着他走动,一尺布就在头上晃啊晃,活像小孩子的尿布,说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武克文和他的四个侍卫掩着嘴笑,笑着,笑着,忽然愕住了。愣了半晌,武克文笑了,刚才他笑对方滑稽,这会儿,武克文笑的是自己。他笑自己未免太好运了。“看到没有?”他乐得嘴都合不拢,对四个侍卫说:“这人是大师父,不空大师父。”武克文和八侍卫远离王府,为寻觅不空踪影,特地兵分三路,沿路觅寻,其中二侍卫往东走,二侍卫往北走,武克文则和四侍卫往南走,五人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寻觅不空,逍遥固然逍遥,却也饱尝辛苦,如今眼见不空眼前出现,岂能不令人欣喜若狂?四侍卫先是瞪大双眼,继而眉开眼笑,旋即齐声道:“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找到大师父了!”武克文一听发了火,轻斥道:“这时候还敢欢呼?把大师父惊跑了,你们担待?”四侍卫面面相觑,何枪眼睛滴溜一转,说:“世子的意思,是怕惊跑大师父?这好办,我四人一拥而上,围也把大师父围住了!”武克文一听,火上加恼:“蠢!大师父身手,你们四个人把他围得住么?”四人面面相觑,武克文眼睛一梭,道:“郝九,你附耳过来!”郝九忙近前两步,武克文在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那般吩咐着,郝九点点头,慢慢朝不空踱过去。这不空走着走着,忽见有个便装汉子,闲闲踱过来,眼睛直愣愣朝他看,不空觉对方眼熟,可又想不起哪里见过?郝九瞪他看了半晌,突然啊了一声,问:“老人家替人看相测字卜卦么?”不空应道:“不错,只是你来得不巧,小老儿要收了。”“收了?”“不错,小老儿刚才替人算过卦,够喝酒,小老儿收了!”他顺手拔掉背后竹枝,把一尺方布往怀中一放,说:“失陪了!”立即脚下加快,急急在街肆穿梭。郝九急忙追赶,嘴里叠声叫:“老人家!老人家!”不空听若不闻,郝九追得大汗小汗争先恐后冒出,那不空穿梭一阵,越行越偏僻,终于走进/家酒坊里。这酒坊叫“香香酒坊”。郝九松了一口气,追了大半晌,这里快近城外了。郝九虽落后甚远,总算赶上了,他稍稍喘一口气,擦掉额上汗珠,得意暗笑,这回,不空跑不掉了。他轻松转头一瞄,会意微笑,不错,武克文等人也跟来了。闲闲踱进酒坊,觉得愉快极了,何况酒香肉扑鼻,令人食欲大动,他迫不及待坐下来,准备大快朵颐一番!他再张望一下,突然惊觉,不空已不见。外面一串吆喝,店小二迎宾声中,武克文寒着脸站眼前,问:“大师父呢?”郝九惊出一声冷汗,急急起身,瞠目结舌。你一路跟踪进来,大师父哪里去了?郝九仓皇浏览,店内果然没了不空影子,他忙张道:“我一进来,就盯着大门口,并未见大师父走出去。”武克文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马龙悄悄觑他一眼,不悦瞪住郝九:“我众人八双眼睛,老远就盯着门口,直到进门,也未见大师父走出去!”郝九惶惶然往前冲,直冲至柜台,一个皮白肉细,五官姣好的少妇坐于柜后,而对郝九突然的举动,她惊恐瞪视,脸色惨白,直到惊魂甫定,才问:“什么事?”“有没有看到一个老……”猛然把未出口的“头”字咽回去,说:“刚才有一个胖壮的老人家进来,可知他往哪里去了?”突地啊了一声,说:“你这酒坊,有没有给人住宿的?”“有。”郝九惊喜笑了:“想必刚才那老人家要了房间,准备宿夜了,如今他在哪间房?”“没有。”少妇淡淡说:“刚才那老人家,买了酒,切了肉,已经走了。”“走了?”郝九急问:“往哪里去了?”“小女子柜上忙着,并未留意。”说着,忙低下头,那端店小二瞪眼看她,眼色又冷又寒。这才注意到店小二,也是如此,似非善类。郝九暗觉奇怪,问少妇:“你是掌柜?”少妇冷淡应是,再不肯搭理他。武克文忽然扬声问:“后院可有通路?”店小二脸色微变,迟疑一下,回答:“有。”武克文看也没有看他一眼,问:“通往何处?”“城外。”“是了。”四侍卫之一胡天若有所悟,喃喃道:“大师父喜欢苍天为帐,大地为床,想必到城外找地方宿夜了。”武克文一行城外兜个圈,找遍了废园、破庙、郊野等处,寻不到不空半点踪迹,看看天色黑透了,五人只好折返城内,意外发现城门已关闭。何枪叩响门环,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城门兵那端喝问:“做什么的?”“进城!”“县城宵禁,要进城,明日请早。”碰的把城门关了。武克文稍一沉吟,问:“此地是我父王辖区吗?”“不错,是王父辖区。”何枪说:“亮出世子身分,叫县官亲自来迎接世子和主城。”“不必,你我专程来追踪大师父,不必麻烦。”“不如此,只怕城门不肯开,方才那城门兵说,县城宵禁。”“这倒奇怪了,太平盛世,为何宵禁?”马龙说:“待我叫开城门!”重重拍打几下,门缝又开了,城门兵问:“做什么?”“进城!”“县城宵禁,要进城,等待鸡鸣破晓。”马龙知他要把城门掩上,忙撑住城门,问:“县城为何宵禁?”“出了十七条人命,缉拿凶手,故而宵禁。”马龙忙道:“我等要进城,快开城门。”“县太爷有令,宵禁之后,饶是天王老子,也不许进城!”“不是天王老子,安南王世子来此,快开门。”“什么柿子不柿子?城门已闭,焉有打开之理?”啪的把门又掩上了,武克文一听大怒,喝道:“几个城门兵,你我奈何不了么?”使力一推,将城门推门,武克文一看,只有四个城门兵,忙道:“不必伤人,进城即可。”四侍卫会意,方一接触,立即使出点穴绝技,每个在城门兵后颈一按,四城门兵顿失知觉,五人从容进城。城内果然宵禁,路上并无人影,武克文等人饥肠辘辘,想找客栈,连看几家,屋内无灯,门扉深锁。马龙好不容易敲开一家,一个老头探头出来,说:“客倌休要见怪,城内已宵禁,官府有令,宵禁之后不准再收留客人,对不起客倌了!”说罢就要掩门,马龙情急,一把抓他手臂,问:“你说清楚,为何不肯收留客人?”“此地出了命案,已有十七件,小店惹不起官府,客官请!”不顾一切,用力掩上门。马龙还想敲,武克文制止,武克文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郝九蓦然想起,说;“咱们何不去香香酒坊?那里有住有吃喝,看那女掌柜,倒是个温驯女子,好说话。”何枪忙道:“我看那女子怪异,既是酒坊女掌柜,怎会如此畏缩温驯?似此温驯女子,又哪敢违抗官府收留你我?”“不提这我还忘了。”胡天说:“那家店小二横眉竖目,一脸凶相,那女掌柜也的确一副惊怕模样,看着令人奇怪。”马龙说:“既是太奇怪的地方,咱们少去为妙,我等送世子赴县衙,总比无处吃住好。”武克文稍一沉吟,有了决定:“县衙拘束,不去,这什么香香酒坊既然古怪,咱们不妨去看看。”马龙迟疑着,为难道:“既有诡异,世子更不宜前往。”“有何不宜?你我并非文弱之辈,还怕凶险么?”一行人转赴香香酒坊,路上巧遇一队人马,一望就知官兵,武克文等人机伶一闪,等官兵过去,五人摸黑行了一段路,这才找到香香酒坊。行近了,闲得酒香肉味,五人精神大振,马龙急行前几步趴着门缝往里瞧,悄声道:“三个官爷在里面。”何枪急趋前细瞧,说:“看衣着,有一位想必是县衙捕头。”武克文门缝一望,果真三男子闲闲喝酒吃肉。忽听一阵喧哗,众人大愕,有一粗嘎声音嚷嚷:“有酒没有?拿酒来!”武克文闻声惊疑,急低头再看,一阵目眩,再也想不到嚷嚷的竟是不空。不空出现,不但三个官爷意外,柜台的女掌柜,连同店小二也都瞠目结舌。不空大摇大摆坐下,呼喝道:“有酒有肉快送来!”没人回应他,那捕头慢慢走过来,冷冷问:“你是谁?”不空笑呵呵道:“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问我名号,我说不空。”“什么不空?你姓什么?从何而来?去向何处?”“小老儿忘了姓什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问我从何而来?去向何处?我从来处来,去向去处。”捕头勃然大怒,一揪他的前襟,喝:“好个刁蛮老头,你是做什么的?”捕头冷哼道:“全城宵禁,谅你插翅也难飞!”朝两个摔得灰头土脸的捕快道:“走吧!”不空突喝:“捕头大人且慢走!”“为何?”“捕头大人这里喝酒吃肉,不给银子,不嫌过份吗?”捕头愕了愕,蓦地爆出一串大笑,笑完望住女掌柜,神气十足道:“掌柜的,你倒说看看,我是本县捕头,捕头带两个人在你店里喝酒吃肉,要不要给银子啊!”女掌柜躬着身子,强笑道:“捕头大人照顾小店,小店荣幸,还说什么银子!”捕头似笑非笑睨不空一眼,大摇大摆走出去。两个店小二哈着腰,拉开大门,恭送捕头。武克文隐身屋外,把一切看得清楚,正思量着枯不要进屋?忽听里面喧哗:“你这老鬼,并未宿店,在这里做什么?”不空瞧了瞧两个店小二,嘀咕道:“满脸横肉,杀人放火!”“可恶!”店小二亮出匕首,说:“今日先杀了你老鬼再说!”匕首刺向不空,他稍一闪,双手齐出,拿住二人手腕,二人手臂一麻,刀已被夺。不空把玩短刃,语出警人:“十七倏人命,是你们做下的。”店小二脸色铁青,慌乱斥:“胡说!”“十七个死者,都是被这种短刃所杀,昨日小老儿见了二具尸首,那刀痕,分明是这种短刃所伤。五天之内做了十七件,你们未免太狠毒了!”不空突望向女掌柜,轻轻问:“掌柜的,你说是不是?”女掌柜骇得身子往后缩,喃喃道:“小女子不知道,小女子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不知道,小老儿相信,仍然如今被人所制,性命都不保,当然什么都不知道!”突听得沈喝:“你知道未免太多,岂能饶了你!”角落蓦地闪出六个人,一个个面孔狰狞,眼露凶光,他们逼向不空。不空将匕首往桌面一放,闲闲落了座。六个人,外加店小二,一共八个人,慢慢围向不空。不空笑道:“小老儿前两天来买酒,就看出伙计并非善类,小酒坊果然暗藏匪徒。”为首的阴森森笑起,说:“知道太多,你可以死了!”不空回道:“人间美酒,小老儿百尝不厌,此刻若死,岂不辜负美酒?女掌柜劳驾送壶酒来,小老儿现成的银子,咱们一手交酒,一手交银子。”女掌柜哪还敢出声,只缩在角落发抖。为首匪徒喝道:“不知死活的老头,我八人一阵胡杀乱砍,要你成一滩肉泥!”不空慢吞吞道:“各位不必鲁莽,那捕头大人想必去调集人马,来对付小老儿,你们把小老儿砍了,待会只怕引他怀疑。”“笑话!捕头问起来,简单得很,腿长在你身上,有谁拦得住?不知死活的老鬼!”女掌柜突奔窜向前,朝那领头的跪下来,颤声道:“求求你,三当家的,求求你放了这老人家,不要杀人!不要再杀人了!”三当家冷冷瞥她,不屑道:“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明日我等远走高飞,今夜先杀你丈夫,再杀你一双儿女,再杀那愣头愣脑的店小二,最后就轮到你,哈哈哈!哈哈哈!”猝然飞出一脚,踢得女掌柜地上打滚,却不敢发出哀号来。啪的一声,门应声而开,武克文领着四侍卫冲进。三当家等人惊疑瞪他们。武克文朝不空深深一揖,恭敬道:“大师父别来无恙?”不空稍稍一愕,立即笑呵说:“你来得正好,这几个家伙,偏劳你了!”武克文喝:“拿下!”这三当家率领的匪徒,没有高深武艺,顶多只是普通庄稼把式,又岂能与训练有素的四侍卫对抗?双方甫一交手,胜负立见分晓,胡天看着颤抖不休的女掌柜,问:“大嫂子,可有绳索?”三当家见势不对,扭头往后院走,武克文飞跃过去,拦他去路,三当家眼闪凶光,亮出匕首,朝武克文大力刺来,武克文急忙避开,那三当家刺之不成,返身连跃两张桌子,欲夺门而出,武克文顺手抓起筷筒,朝三当家砸过去。三当家急闪,一声脆响,粗陶筷筒裂碎满地,研制当家蓦然回首,狠狠瞅住武克文。这三当家魁梧粗壮,约莫三十来岁,一脸蛮横,十分凶悍。刚才后脑险被武克文砸中,这令他怒火中烧。倏然,他一扬手,怒气冲天将敌匕狠狠朝武克文掷过去!这一掷刀劲凶猛,且精确对准武克文前心,以武克文的机灵,稍事闪挪,要避开似乎不难,难就难在刚才一番交手,桌椅什么东倒西歪,翻身转折自是捆手绑脚,偏这当儿武克文前方顶住一张方桌,脚下被翻倒的椅凳绊住,身子已回旋不易,又见刀刃掷来,情急只好一推桌子,人跟着趴桌面上,连人带桌往前滑行,堪堪避过那一刀。那短刃却也不虚发,狠狠插进一个匪徒胸口,匪徒惨叫一声,鲜血直流,当即晕厥。三当家未击中敌手,反把自己人伤了,羞恼交加,顺手抓起了张长板凳,劈头盖脸朝武克文砸去,武克文闪躲无路,仓皇往桌下一钻,那把长板凳半截落于桌面,整张应声而破,长板凳也断成数截,对方如此蛮干,武克文和四侍卫禁不住惊惶失措,一身冷汗。三当家见攻击落空,猛地再窜前,抓起另一张板凳,此时的武克文,身旁脚边俱是断裂的木头木块,他正想从地面站起,三当家大喝:“看我砸得你脑浆喷出!”众侍卫惊胆裂,再也无暇他顾,武克文见情势紧急,急要退避,料不到一个匪徒倏然挣脱而出,从后方死命抱住武克文,半蹲的武克文竞争脱不了。武克文完蛋!咻咻两声,不知什么东西自武克文头顶掠过,三当家啊了一声,脸上惨变,抚掌呻吟,众侍卫齐扑上前一举擒住他。武克文脸色发红,行至;卜空眼前,长长一揖,涩涩道:“多谢大师父及时援手,否则……”不空随手把玩手中半截筷子,似笑非笑说:“竹屑木头皆有用,这话大约有点道理。”那女掌柜汗水珠泪流了满面,又哭又笑直扑不空足前,磕头如捣蒜,说:“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转过脸,朝武克文磕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我一家有救了。”武克文惊奇道:“怎么回事?”女掌柜说:“我丈夫、儿女,还有且个小伙计,被拘禁酒窖之中,可否先救出他们,小女子再一五一十回禀公子。”历经一场劫难,短短五天,女掌柜似乎老了十年,她才三十出头,鬓发急白一半,眼角已见沧桑,她颤抖一下,心有余悸说:“他们八个都是土匪,五天前深夜,他们闯人店中,抢去值钱的东西,又把我丈夫、儿女、水伙计关起来,他们每晚在城里吃喝玩乐,又强逼我继续开门做生意……”武克文好奇:“他们如何作案?”“他们白天睡觉,晚上与清早作案,每天晚上,他们有的留店里喝酒,也有的外头玩乐,看到有钱的,就跟踪人家,不是半路把人杀人,就是悄悄跟进人家家里,搜刮一番。”“大清早又如何作案?”“清早杀害的全是外地客商,客商们天不亮上路,他们躲在僻静处……”“我明白了,他们借你的酒坊掩护,短时间不会有人怀疑。我再问你,十七件案子都是他们做的?”“你怎么知道?”“他们自己说出来的。”“既如此你为何不报官?”“我只要一露口风,他们会把我丈夫儿女杀掉,我怕……”悲从中来,她忍不住痛哭失声。“那捕头和他手下常来喝酒,为何不告诉他?”“那钱捕头……”女掌柜啜泣着,委屈道:“钱捕头常与官衙的人来喝酒,喝了酒也不给钱,这样的官大人,小女子不敢指望他……再说,匪徒又把我盯得紧,小女子不敢!”武克文咬牙切齿,恨声道:“县官治下不严,捕头吃定老百姓,这地方还能安宁吗?”盯住女掌柜问:“那捕头叫什么名字?”“钱中。”捕头钱中折回香香酒坊,可谓声势浩大。的确声势浩大,来的是大队人马,只听外面一阵马蹄,武克文稍一细听,立即心中有数,来了三十余骑。武克文暗觉有趣,不空只是稍露身手,就令这钱中如临大敌,不得不劳师动众。人马屋外待命,钱中带领四捕快,昂然人酒坊。进门一看,钱中大怒,原来不空正与武克文闲闲喝酒,佳肴之丰盛,超过他方才一倍,钱中大生嫉恨,喝道:“好家伙,全城宵禁,你二人竟在此大肆吃喝!”突瞪住武克文,冷森问:“你是谁?”武克文道:“老人家是我大师父,我是老人家徒弟,你说是谁?”钱中血脉贲张,正待发作,武克文傲然追问:“本公子倒要问问,你是谁?”钱中气得青筋暴跳,厉声道:“方圆数百里,没有人不认识我,你爷爷乃本县捕头大人!”“唷,捕头大人上头,还加爷爷二字,这不像当官的说话,倒像草莽中人骂大街!”“你!”钱中挥掌欲掌掴他,武克文手臂一拦,两人四眼相对,武克文虽面带微笑,眼中却不怒而威,钱中微吃一惊,这人气焰凌人,想必颇有来头,这一想,忙缩回手来,随即暗想,对方年纪轻轻,怕他怎地?念头及此,遂一挺胸说:“你是何人?不说明白,连这老头,一并捉人官衙!”武克文冲他笑笑,神秘说:“捕头大人何必费事,抓不抓我,全然一样。”钱中听得一头雾水:“何谓抓不抓你,全然一样?”武克文眼梭四捕快,说:“你摒退左右,本公子与你说明白。”钱中狐疑望他,一挥手,四捕快静静退下。武克文慢悠悠道:“本公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捕头把我二人抓进官衙,自然有人花大把银子,把我师徒二人救出,故而本公子说,抓不抓我,全然一样。”钱中冷肃渐去,嘴角微有笑意,问:“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下怎从没见过?”武克文与不空交换眼色,二人暗觉好笑,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只是露了点口风,对方一下就谦卑又有礼了。“捕头大人若不打算抓本公子,又何必问本公子名姓?”“不错。”不空附和:“我这徒儿,有个外号,叫散财童子。”武克文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微笑着,递与钱中。钱中眼睛先是瞪圆,继而图眼慢慢眯起,眯成一条线,不敢置信道:“公子拿这五百两银票,不知何意?在下……”“捕头大人请笑纳,今夜县城难得如此清静,本公子与师父想痛痛快快喝两碗酒,捕头大人只要将人马撤退,我师徒便感激万分了。”“这……”钱中堆笑道:“不太好吧?”“好!好!”不空忙敲边鼓,说:“横竖我这徒儿有的是钱,不拿白不拿!”钱中稍一迟疑,旋即笑容满面瞪视银票半晌,轻声道:“贪财了!”小心翼翼折好,揣人衣襟里,随即朝二人长揖:“打扰!”转身朝外便走……“等一等,钱捕头!”钱中回头,愕然问:“公子还有指教?”“本公子尚有大礼送你。”钱中讶异不置:“大礼?什么大礼?”“贵县出了十七条人命,钱捕头想必急于捉拿凶手?”钱中略一怔,讶然道:“自然,凶手迟早要绳之以法。”武克文冷笑:“本公子身份都没弄清,就敢收下巨额银票,可想而知,平日不知做了多少贪贼枉法,欺凌百姓之事,依我看,钱捕头想缉拿凶手,只怕遥遥无期。”钱中脸色瞬间数变,红转白,白转青,气急道:“你好……”后面“大胆”二字,硬生生咽回去,拿他五百两银票,果然吃人嘴软。“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大师父替你拿下嫌犯了。”武克文击掌三声,四侍卫押着匪徒,循序而出。钱中目瞪口呆。“你的人马没有白跑,就把嫌犯带回去审问吧!”“这有两把刀。”不空白袖中抽出匕首,说:“小老儿从土匪身上搜到的,钱捕头问问看,是不是杀人凶刀?”钱中看看不空,又瞧瞧武克文,结结巴巴问:“公子是谁?”“姓武,与安南王同一姓氏。”“武……”“名唤武克文。”钱中一听,面如死灰,但随即颤声大叫:“冒世子之名,你该当何罪?”武克文扬声道:“马龙,让他瞧瞧王府腰牌。”钱中听“马龙”二字,如遭雷击,浑身瘫软。马龙笑道:“钱捕头,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想必记得。”钱中颤声道:“你是马侍卫,钱中记得,记得!”说完,他双膝一软,朝武克文跪下去:“世子恕罪!世子恕罪!”武克文淡淡道:“有什么话到你们县太爷面前说去,半个月内,呈报王府。”离开县城当天,晴空万里,微风轻拂,这般天候,令人心情大好。早已过了出发时间,不空的房里却没有一点动静,武克文等得不耐烦,令马龙:“进去瞧瞧,昨夜喝酒太多,大师父只怕宿醉末醒。”马龙掀床帘一看,床上已无人,武克文旋即冲进,搜寻无获,气急攻心,大叫:“大师父,你可恨,太可恨了,你我人前师徒相称,为何弃我于不顾?”蓦然听得一串呵呵大笑,众人惊喜:“是大师父!是大师父!”武克文精神大振,嚷道:“大师父原来未走,请大师父快现身,你我同回王府,徒儿要向大师父请教。”“小老儿没有什么可以教你。”“大师父武功高深莫测,为何不教徒儿一招半式。”“你要一招牛式?那好办,每天早起,找棵大树,对着它,先正面击九百九十九掌,再反手击九百发十九掌。”“什么?”“每天击一千九百九十八掌!”武克文气闷道:“徒儿谨遵师命,每天击出一千九百九十八掌,只是大师父可否告诉徒儿,你云游何处?”“小老儿往哪里走,也没个准,约莫是往南走吧!”“为何往南走?”武克文故意拖延时间,他的四侍卫此刻已跃上屋顶,寻寻觅觅。“武克文,你太罗嗦了,小老儿衣服快穿破了,不往南走,难不成到北方冻成大冰棒!”接着一串呵呵大笑。大笑声中,老顽童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