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周桐在与方腊、张叔夜二人谈话之时,便已拿定主意,要独自下山探访仇人的下落。他见方腊答应照顾邵云馨,心下略安稳了些。待二人睡熟了,便悄悄溜下床来,留了张字条压在枕下,又将《先天遁神剑剑谱》放在桌上,然后收拾停当,带了长剑,随即轻手轻脚地出了屋。他方欲离去,猛然间心念一动,又回房将他随身的那管紫竹洞箫取了出来,这才掩上了房门。他轻轻来至邵云馨的门口,见门没上锁,便悄没声息地走了进去。只见邵云馨躺在床上,秀眉深蹙,粉面通红,显然还没有退烧。周桐心头一热,便俯下身去,在她烧得滚烫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桐哥!”却听邵云馨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周桐一呆,才想起这是她高烧下的梦呓,不禁爱怜之心大盛。他凝望着她微合的双目,轻声道:“馨妹,我要走了,你自己可千万要保重,不能出什么闪失……这事情追根溯源,皆是因我而起。我即便是死,也要查出真凶……我的心思,盼你能够明白……”说着,他将自己的那管箫轻轻地放在了邵云馨的床边,又轻轻在她两颊上各吻了一下,低低地说了声:“馨妹,我走了,你……你等我回来……”说罢,便快步出了她的房门,飘身上房,三晃两晃,身影便没入了那无尽的黑暗之中。今天,是一个无月的寒夜,几颗孤星闪着清光,悬在漆黑的天幕上,默默地望着地上的生灵。茫茫的雪野,被星光映得发亮。便在这雪夜之中,两行深深的足印,直向天边伸去……破晓之时,周桐已然出了华阴县城。站在路口,他不禁有些茫然——这天下之大,该到哪里去找真凶呢?他转念一想,既然此事与慕容博有莫大的关联,而他现下是在少林寺中出家为僧,不如先往少林寺找玄渡大师打听打听。周桐主意既定,便直往河南方向而去。这日傍晚,周桐已然来到了河南信阳地界。眼见天色不早,他脚下加紧,想在天黑前赶到信阳城中。走着走着,忽见前面走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周桐见那二丐步法沉涩,显然武功不弱,不禁心中一奇:“这区区两个乞丐又怎会武功?”转念一想,不禁哑然失笑,暗道:“我大概是这几日太过担心忧虑,竟然忘了这里便是丐帮的总舵所在。”想到他们是丐帮弟子,周桐心念一动,便悄悄地跟在了二人身后。仔细一看,见其中一丐身材胖大魁梧,另一个则是个精瘦汉子。只听那瘦丐问那胖丐道:“钟大哥,你说三日后王船帮与星宿派在鸡公山决斗,谁的胜算比较大些?”那姓钟的胖丐道:“星宿老怪的武功深不可测,倘若果真是他,司马帮主虽然称雄河朔,也难是他的对手。所以吴长老和陈长老他们才要咱们丐帮去助王船帮司马帮主一臂之力。”周桐一心要访拿杀害丁柔的真凶,找寻林威的下落,对这些江湖纷争原是无心多问的,可听到“星宿老怪”这四个字,还是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他心下暗自奇怪:“当年在少室山头,星宿老怪丁春秋被灵鹫宫主虚竹子先生用生死符治住,被永囚于少林寺中,这件事在江湖上尽人皆知,怎么现在武林中又有了他的名号,莫非……”他想到了在少林寺落发出家的慕容博,心中不禁一凛:“莫非此事与他有关?”想至此,禁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声音虽然不高,但那二丐身有武功,又怎会听不到?“什么人?”二人齐齐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视着周桐的脸。“你是何人?是不是星宿派的奸细?为何偷听我们说话?”那姓钟的胖丐问道。周桐正待开口解释,那瘦丐却先发了声喊:“钟大哥,便与他费话,宰了这小子!”说着猛然飞神而上,单掌一立,便向周桐面门击去。“孔兄弟,不可滥杀无辜!”那胖丐急叫了一声,可那姓孔的瘦丐又哪里肯听?周桐知道丐帮是名门正派,心下颇不愿与丐帮弟子动手,当下飘身闪开了瘦丐的那一掌,急道:“这位兄弟,请听我说……”“不用你狡辩!”那瘦丐一掌击空,心下不禁大怒,吼了一声,双掌连环,直向周桐的要害攻去。周桐连避了他七掌,心下也有些恼他无礼。他此时武功既高,已然看出那瘦丐武功虽也不弱,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对手,当下也不出剑,只是一声清啸,还了一招华山派的混元掌。须知周桐修习锁鼻飞精术三年,紫霞神功的造诣已然非同小可。那瘦丐见他陡然出掌,只觉掌风扑面,知道这一掌劲力惊人,慌忙尽力向旁边一跃,才将这一掌避开,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周桐见已然逼退了这瘦丐,当下也不进招,只向那胖瘦二丐微微一躬,含笑道:“得罪了。”那瘦丐大怒,还要作势扑上,却被那胖丐一把扣住了手臂,动弹不得。那胖丐朗声向周桐道:“这位朋友,方才我兄弟莽撞,还请阁下多多海涵。”周桐只觉那胖丐的声音中气饱满,显然内功颇为深湛,又见他身负六只布袋,知他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在帮中地位不低,当下抱拳道:“好说,在下华山派周桐,见过两位。适才颇有冒犯,还望恕罪。”那二丐听了,皆是一惊,上下打量了周桐几眼。那瘦丐问道:“阁下便是曾经剑斩莫春然,惊走三大高手的周桐周大哥么?”周桐淡淡一笑道:“不敢当。”那胖丐笑道:“周大哥何必过谦,连本帮的吴长老都佩服你得紧呢,常与咱们提起你的事情……丐帮六袋弟子钟相,四袋弟子孔彦舟这厢有礼了。”周桐笑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位兄弟不必多礼……对了,你二位方才说王船帮司马帮主三日后要在鸡公山与星宿老怪丁春秋比武决斗,究竟是怎么回事?”钟相长叹了一声道:“周大哥,此事说来话长,眼下天色不早,你不如和咱们一道回总舵,咱们边走边谈。”“没错,吴长老知道周大哥来了,定然高兴得不得了呢!”孔彦舟也道。周桐暗想:“星宿老怪丁春秋若是真的逃出了少林寺,说不准还与慕容博及害死四师姊的真凶有莫大的干系。再者,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向来最为灵通。吴长老为人热情豪迈,或许能对我寻找真凶之事有些帮助才对。”想至此,便点了点头道:“多谢二位盛情,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三人一路走着,周桐便问钟相道:“钟兄弟,你方才说那星宿老怪要与王船帮司马帮主比武,究竟是怎么回事?”钟相道:“此事说来蹊跷。本来那个星宿老怪被囚于少林寺中,已有数年没有音训,星宿派也于少室山一战之后土崩瓦解。可最近主管四河漕运的王船帮帮主司马行天竟然收到星宿派的投书,说星宿老怪丁春秋已然重出江湖,要在本月廿三上鸡公山扬刀立威,让司马帮主率全帮帮众届时归顺。司马帮主见信大怒,当即砍了送信人的双手,让他回去向丁老怪复命,说到时定与他决以死战。”“这事未免古怪……”周桐道:“少林寺是天下武林泰斗,七十二绝技扬名江湖,丁春秋被囚于少林寺,又岂是轻易能逃出来的?再有,世人皆知丁老怪的生死符在虚竹先生手中,即便他离了少林,倘若他胆敢胡作非为,虚竹先生只需不赐解药,便能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却怎敢公然上鸡公山立威?”说罢,他沉了沉,长叹了一声道:“先有一品堂,后有神霄派,现在又有这个真假莫辨的星宿派,皆要并吞各门各派,独霸武林……唉!”“周大哥,你说的那个神霄派是怎么回事?”孔彦舟问道。周桐叹了口气,将华山派的遭遇略略向二人讲了。钟相听罢,恨恨地道:“这人的手段也忒狠毒……周大哥,你放心,我丐帮弟子广布天下,定能帮你查到真凶!”周桐长叹一声,略略点了点头。不多时,三人已来到了丐帮总舵。门外弟子入内通禀,不一会儿,只听里面一阵爽朗的大笑,两个老丐从里面迎了出来。只见前面一个胖大魁梧,后面一个身材高瘦,却正是吴长风和陈孤雁。吴长风见果真是周桐,忙大笑着上前,拉了他的手道:“周兄弟,这许多年不见,你可好么?”这一句话出口,周桐想起往事,不由呆在那里,半晌才强笑着点了点头。陈孤雁久走江湖,心计颇深。看出他神色不对,已然猜出他大概有什么难处,当下笑道:“周兄弟,咱们进去再说罢。”三人入内坐定,钟相和孔彦舟向陈吴二人道:“回禀师父,咱们已将书信交给了司马帮主,司马帮主让咱们给师父们捎个口讯,说是大恩不言谢,三日后与星宿派一战,无论成败,都要感激师父们的大恩。”周桐奇道:“怎么,钟兄弟和孔兄弟是二位长老的高足么?”“不错,钟相是吴长老的徒弟,我却是孔彦舟的师父,”陈孤雁点了点头,又转头向二人道:“钟相、彦舟,辛苦你们了,下去休息去罢。”“是。”二人答应一声,向坐上三人施了一礼,便转身退了下去。陈孤雁见二人退下,忙问周桐道:“周兄弟,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似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能否说出来,让咱们帮你想想法子?”“是啊,周兄弟,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吴长风也问道。周桐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自己与吴长风和陈孤雁在大理分手之后这几年来的经过略略地向二人讲了。“他奶奶的!”吴长风听罢,不由骂了一句,“这人究竟是谁?”陈孤雁的城府要比吴长风深出许多,听了周桐所述,只皱了皱眉,低头不语。吴长风见他半晌无言,有些耐不住性子,问陈孤雁道:“陈长老,我吴长风是个粗人,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的这许多花巧。你比我聪明许多,你倒是说句话,那个凶手究竟是不是慕容博?”陈孤雁沉思半晌,方才缓缓地道:“虽然我向来看不起姑苏慕容,可凭良心说,此事的确不像是他的手笔。”“哦?陈长老也这么想么?”周桐问道。陈孤雁点头道:“不错,那慕容博在江湖上向来以武功智计并称。他曾诈死潜伏于少林寺三十年,其间又潜出少林,在江湖上屡杀高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以他这等心计,又怎会在行凶之时自曝身份,引人怀疑呢?”吴长风奇道:“可如此的杀人手法,天下除了他却还有谁?”陈孤雁道:“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总之凶手定是另有其人,说不定是慕容博的仇家。”吴长风皱眉道:“那慕容博早年间为恶不小,他的仇人也必定不在少数,却也难猜是谁……”陈孤雁见周桐神情焦虑,当下宽慰道:“周兄弟,事已至此,你再担心也没用。再说,依老朽看来,林公子应该尚在人间。他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吴长风拍了拍周桐的肩头道:“周兄弟,你放心,咱们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弟子遍布全国。我和陈长老这就传下青竹令,让各地的弟子一同帮你们查找真凶。我就不信撒下天罗地网还捉不住他!”周桐听了二人的话,忙起身离座,双腿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在二人面前,叩首到:“二位长老仗义襄助,华山派上下永感大德。”“周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吴长风轻轻嗔了一句,用手一搀,微微一运力,想把周桐扶将起来。哪知他的手与周桐的手臂一碰,稍一运力,只觉周桐体内真气滚转,竟没将他托动分毫。他可不知周桐如今武功大进,造诣已不能与当日在雁门关与他初遇时同日而语,当下一皱眉,手上又加了三成力道。哪知这下却扑了个空——周桐已然轻轻站起,自己却向前趔趄了半步。原来周桐正凝神给陈吴二人磕头致谢,开始竟没注意吴长风伸手扶他,体内真气流转,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待到他觉出吴长风发力,慌忙凝神将内力一敛,顺着吴长风的力道轻轻站起身来。可此时吴长风这一托的力道已然用老,猛然被周桐将劲一卸,自然便要向前跌去。总算他下盘极稳,只趔趄了半步便稳住了身子。但即便如此,他一个武林前辈险些被晚辈摔倒,也总是失了脸面。“吴长老,我……”周桐也没想到会如此,窘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吴长风却是个豪迈之人,非但毫不生气,反而一拢颌下脏兮兮乱蓬蓬的白须,仰天笑道:“好,好!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周兄弟,大理国一别数年,想不到你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此。”一旁陈孤雁见吴长风如此豁达,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他的器量。周桐却甚为尴尬,半晌方道:“倘若吴长老上来便使出五六成力道,我早被您摔倒了。”吴长风得了个台阶,随即笑道:“即便如此,如今你的功夫突飞猛进,小一辈中,能及得上你的怕没有几人了。”其实吴长风平生专攻刀法,原是以外家刚猛的功夫见长。只是投入丐帮之后,得汪剑通的指点,才逐渐开始习练内功。而周桐出身的华山派乃宋初名道陈抟所创,武功属内家的路子,一切皆以内力为本,根基本就不差,加之有这锁鼻飞精的奇功辅助,三年闭关修炼下来,其内力已能与吴长风数十年的修为抗衡。换言之,即便方才吴长风使出全力,只要周桐小心应付,原是仍可胜券在握的。周桐知道此事很令吴长风难堪,虽然吴长风自己毫不挂怀,但心中仍隐隐对他有一丝歉疚。见他不住口地称赞自己武功了得,更觉无可奈何,只得岔开话题道:“对了……二位长老,听说钟兄弟和孔兄弟说,那星宿老怪丁春秋重出江湖,三日后要在鸡公山王船帮的总堂为他星宿派扬刀立威,还要与王船帮的司马行天司马帮主决以死战,不知是否果有其事?”陈孤雁恨恨地道:“虽然不知丁老怪重出江湖的消息是真是假,但这伙人敢在鸡公山撒野,有哪里是仅仅冲着王船帮,分明是敲山震虎,不将本帮放在眼里!”吴长风道:“正因如此,咱们全帮上下一心,才要在那天上鸡公山助司马老弟一臂之力。不管丁老怪复出之事的真假,总之这次要把这群幺麽小丑打个落花流水,为武林除掉一害!”周桐道:“吴长老,不知这回丐帮上鸡公山助战,能否也让我跟去,也好多一个帮手?”吴长风摇头道:“周兄弟,其实我本来不愿意驳你的面子,也的确想多你这个好帮手,只是这次倘若真是丁春秋亲临,阵仗必定极为凶险……”他话还没说完,周桐却先淡淡一笑,摇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历了不少大凶大险之事,多这一次又算什么?”“周兄弟,”陈孤雁道,“咱们知道你不怕死,但现下你身负寻仇救孤的重任,这条命便重要得紧,可是万万不能有什么差池的。”周桐轻轻叹了口气,道:“陈长老有所不知,我上鸡公山正是为了寻找真凶的线索。陈长老请想:我四师姊和威儿之事,无论内中是否有人陷害,皆应与现下在少林寺出家的慕容博有莫大的干系。而那星宿老怪也被囚在少林寺中,倘若这次真的是他下山,我也许倒可以从他口中打听出一些真凶的讯息。”陈孤雁见周桐执意要去,无奈之下,只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吴长风道:“周兄弟,既然如此,咱们再怎么劝你也是无益……好,我就让你跟我们去鸡公山会会那个丁老怪!你先去好好休息,我教兄弟们弄些香肉和叫花鸡来,再多烫些好酒,为你接风洗尘!”周桐听道“叫花鸡”三个字,想起当日与邵云馨在雪地里偷吃山鸡的那一幕,心神不禁微微一荡,幽幽地叹了口气。“周兄弟,你怎么了?”陈孤雁问了一句。周桐一呆,慌忙摇了摇头。鸡公山在信阳城南不远,又名鸡头山、鸡翅山,素以山形优美,树木繁多著称。眼下虽是寒冬腊月,草木凋零,看不到绿树繁荫的景象,但看看山头的积雪也未尝不是一件雅事。若非有人告知,谁也想不到这总辖四河漕运的王船帮总舵竟会建在这样一座山中。王船帮的正堂之上,一个三十余岁的英武汉子坐在正中的座位上,双眉紧蹙,不时地摸着横架在腿上的那一张长长的铁弓,似是正在思考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这汉子,便正是那威镇四河的王船帮帮主——铁弓侠司马行天。其时漕运一道,虽则名义上由转运司管辖,但内河的商务航运,仍是皆由私船维持,是以船主获利甚丰。尤其是环绕东京汴梁,供给京畿粮务的汴、黄、惠民、广济四河,由于地位冲要,职司重大,漕运生意也更是兴隆。然则你也干,他也抢,漕民之间彼此互不相让,因此这四河之上,纷争仇杀也是屡见不鲜。可偏偏是这个司马行天,虽然年纪不大,但凭着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和卓然不群的气魄,手持一张铁弓,带着他手下王船帮的众弟兄,在短短数年之间,竟然让这些纷争不息的四河漕民纷纷折服,归到了王船帮的旗下,自己也博得了“铁弓大侠”这个响亮的绰号。如今的王船帮,已然是中原江河之上的第一大帮。司马行天将总舵设在鸡公山上,一来是因为此处幽深僻静,能够静心处理帮务,练习武功,二来此处离信阳丐帮总舵甚近,这水陆两个大帮危难之间,总可以互相照应。丐帮长老陈孤雁、吴长风虽是长辈,但对这个新出道的铁弓大侠也是异常钦佩。此次星宿老怪丁春秋投书给他,要他率王船帮全体归顺星宿派,是他万没有想到的。由于他出道较晚,他成名之时,丁春秋早被虚竹子囚在了少林寺中,是以他对这个臭名昭著的丁老怪也是素昧谋面,只听武林中传言他的“化功大法”如何如何厉害。司马行天向来对自己的武功自负得紧,接了他的投书,心下倒也颇想以手中这张铁弓会一会这个闻名天下的大魔头。但此次与星宿派一战,却不仅关乎他一人的成败荣辱,更牵连着这举帮弟兄的生死存亡,是以他心下也是颇为担心,搞不懂对方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眼看今日便是约期了,司马行天正在厅中盘算如何对敌。忽听一阵脚步声响,他慌忙抬头一看,却见一个舵工打扮的俊秀青年满面喜气地走了进来,认得此人是他的结义兄弟,分管汴河漕运的王船帮副帮主——杨玄。杨玄向司马行天一拱手,笑道:“大哥,丐帮陈、吴二位长老和华山派的周桐周公子上山给咱们助阵来了。”司马行天双眉一轩,道:“周公子也来了?我正想会会这位新出道的豪杰呢……兄弟,快随我出去迎接!”“司马老弟何须如此多礼,这样咱们丐帮和王船帮岂不生分了?”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一个胖大老丐已然大步走了进来,却正是丐帮九袋长老之一的吴长风。在他身后,陈孤雁、周桐以及钟相、孔彦舟等丐帮弟子也纷纷跟了进来。司马行天忙放下手中的铁弓,抢步来到吴长风等人跟前,深施一礼道:“二位长老仗义援手,王船帮上下感激不尽。”吴长风笑道:“司马老弟,咱们这水陆两帮向来同气连枝,现下你们有事,咱们岂能坐视不管?况且这鸡公山本来就在本帮信阳总舵附近,咱们这群臭花子再窝囊,又怎么能容得恶狗在耳边乱叫?……对了,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说着一指身边的周桐,“这便是华山派的周桐周兄弟。”司马行天闻听,忙拉了周桐的手,上下打量了半晌方道:“你便是华山派六弟子周桐周兄弟?我常听方兄弟提到你,今日一见,果真是丰神俊朗,名不虚传。”周桐一呆,忙问道:“司马帮主,怎么您也认识我大哥方腊么?”司马行天一怔,忙笑道:“哦……我和方兄弟曾有过一面之缘呢……”他话没说完,忽听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笑道:“你与方腊同为明教弟子,又岂能不相识?司马兄弟,眼下大事临门,这里又没有外人,便不要再隐藏身份了罢。”众人皆是一惊,司马行天却眼睛一亮,问了声:“上官大哥,您也来了?”便飞身跃了出去。却听那洪亮的声音又道:“非但是我来了,你却看看还又谁?”此时吴长风和周桐等人也奔了出来,却见门外站着四人,皆是一身白衣。周桐认得这是明教的服色,忙定睛看时,见适才说话的那个复姓上官之人是个神情粗豪的黑须老者,他身旁一个是个身材极为魁梧的红面浓髯大汉,一个是星冠鹤氅的灰髯道人,在他们三人簇拥之下的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周桐见司马行天正向那老者施礼,神情颇为肃穆,心下一动,不禁脱口道:“您就是明教的汪教主!”那白发老者一听,不禁捻髯笑道:“你这小兄弟眼力果真不差,难怪方兄弟总是在我面前赞你……”“陈某眼拙,请问阁下是……”陈孤雁向那老者一欠身,问了一句。司马行天忙抢步过来,向众人赔笑道:“诸位,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便隐瞒——我是明教中的妙水长老,”说着一指那白发老者道:“陈长老,吴长老,这位便是本教的汪孤尘汪教主。”汪孤尘哈哈一笑,向陈吴二人一拱手道:“老朽素闻丐帮二位长老的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兴。”吴长风笑道:“汪教主太客气了……司马兄弟,这几年来咱们一直不知你是明教中人,你的身份隐藏得很好啊!”司马行天脸一红,笑道:“兄弟也是情非得以,毕竟本教行事隐秘,教旁人知道了我的身份,终又许多不便,还望二位长老见谅……教主,二位长老,咱们进去说话罢。”“不错,这外面冷得紧呢!”那红面大汉说了一句。众人心头皆是一凛,只觉这大汉声如巨雷,直震得树顶积雪簌簌而落。周桐暗道:“看不出这大汉的内力好深!”群豪入内坐定,司马行天忙给众人引见,他先一指那红面大汉道:“这是本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中的神教法王郑雄郑大哥,因他身形高大,武艺超群,又兼性如烈火,疾恶如仇,是以歹人匪类避之惟恐不及,给他送了个诨号叫‘赤面魔君’,也有叫他做‘郑魔王’的。”郑雄哈哈一阵大笑,道:“司马兄弟,现下这‘郑魔王’三字叫得久了,我的真名倒快忘记了。”众人一阵大笑,司马行天又指着那灰髯道人道:“这位道长是本教的明使法王,俗家姓乔,道号上道下清,人称‘回龙道长’,”又一指那姓上官的老者道:“这是我本教四大法王之首的明神法王上官寒云。”周桐心道:“听大哥和金剑先生他们说,明教之中,向来以一教主、二使者、四法王、十长老为尊,想不到今日汪教主竟带着三大法王齐临鸡公山,却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正出神,汪孤尘却先自问道:“周兄弟,义兄方腊他们已然上华山援手,不知你们碰上了没有?”周桐叹道:“多亏贵教援手,我华山派才得免灭门,可惜……唉!”说着长叹一声,将华山的惨祸对汪孤尘略略讲了。汪孤尘听罢,皱眉道:“此事看来颇为棘手,老朽就是因为不放心欧阳兄弟和方兄弟他们的安危,这才想带着三大法王去华山看个究竟,哪知半路上听说丁老怪要上鸡公山找司马兄弟闹事,情急之下,便先顺路上了鸡公山……也罢,等此间之事一了,我便让明教上下通力察访,相信定能找到凶手的线索。”周桐抱拳道:“如此多谢汪教主了……对了,您在青城山上收的那个义女百花儿姑娘也到了华山了。”“哦?”汪孤尘双眉一挑,问道:“百花丫头?她也上了华山?她和你义兄见面了么?”周桐点了点头。汪孤尘手拈银髯,颔首笑道:“这我就放心了,这傻丫头,为了让你义兄安心练功,竟然离他远走,一去便是好几年,现在他二人能够重逢,也算了结了我的一桩心事……”一旁陈孤雁忽然插话道:“汪教主,陈某行走江湖,常听人说贵教有位高手,人称‘王道剑魔’,不知却是哪一位,能否代为引见。”哪知此言一出,汪孤尘、司马行天还有明教的三大法王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陈孤雁有些摸不着头脑,奇道:“汪教主,司马兄弟,你们……”汪孤尘笑道:“陈长老有所不知,‘王道剑魔’并非‘一位高手’,实乃四人,并且今日您已见其三。”周桐猛地想起曾经大战神山上人的明教神光法王金剑先生李助,心中一动,脱口道:“司马帮主,这‘王道剑魔’难不成便是贵教四大护教法王的合称?”司马行天笑道:“周兄弟真好聪明——明神法王‘八大王’上官寒云,明使法王‘回龙道长’乔道清,神光法王‘金剑先生’李助,神教法王‘赤面魔君’郑雄郑魔王,加在一起,岂非是‘王道剑魔’么?”陈孤雁这才释然,笑道:“老朽浅薄,让诸位见笑了……但不知上官兄这‘八大王’的别号又是什么来头呢?”上官寒云笑道:“那是在下少年时,一时气盛所取的诨号,根本名不副实,已经有多年未用了,不提也罢……”众人正谈话间,远远地听见山门外一片嘈杂的丝竹管弦之声,吴长风和陈孤雁相顾一笑,不约而同地说了声:“果真是星宿派的人到了。”众人尚自疑惑,耳边已隐隐传来一阵喧嚣的喊声:“星宿老仙,重返中原,威震天下,大法无边……功盖三皇,德佩五帝,号令武林,寿与天齐……”吴长风笑道:“想不到数年不见,这群跳梁小丑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大有长进……”话还没说完,却听“哎哟,哎哟……”几声惨叫,数名丐帮弟子和王船帮众竟然跌倒在地,口鼻流血,眼见是不活了。周桐一呆,尚不知是怎么回事,却见在场群豪脸上也均或多或少地现出了苦痛之色,显然心头烦恶已极。“这喊声中有高深内力!”上官寒云叫了一声。汪孤尘急道:“大家快用东西堵住双耳,坐下静心调息,切莫着了他们的道儿!”说着大袖一拂,一股劲风已然将屋门死死地掩了上。周桐心下暗自奇怪:“汪教主他们武功强过我许多,为何偏这声音偏对我没有效用?”他一抬手间,触到了挂在胸前的那块紫玉,猛然间忆起了陈抟遗言上的那“安心神,避瘴气”六个字,心道:“想不到陈抟祖师的这块紫玉竟然如此灵异!”说这紫玉可安心神倒也不是妄言。李时珍《本草纲目·金石部》上便有此记载——“玉屑,甘,平,无毒……滋养五脏,止烦躁……”——寻常玉屑尚且有此功效,又何况是这堪称奇珍的紫玉?逍遥派诸般圣药之中,有一味“紫玉定心精”,便是逍遥派上代宗师以其遍寻南北搜集的紫玉屑为主药配制而成的,对走火入魔等癫狂之症皆有神效。但紫玉虽有如此功效,仅仅佩在胸前,也不可能让人丝毫不受外魔的滋扰。周桐所以对外面星宿派的喊声无动于衷,虽是借了这紫玉之助,但更是他自身之功——这数年以来,他一直在华山潜心修炼锁鼻飞精术的睡功要诀,而睡功一道的关键,正在这“静心”二字,是故周桐虽然武功较之汪孤尘和上官寒云等人尚相差不少,但仅就定力而言,却要比眼前这些武林前辈还要略胜一筹。周桐却只道是这紫玉的功效,想到自己不怕外面的干扰,心下欣喜之余,只觉外面的呼喝之声甚是肉麻,登时便起了与之一斗的雄心。想至此,周桐当下盘膝坐好,紫霞神功运处,脸上紫气大盛,随即开口吟道:“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盖闻名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字字铿锵,内力沛然,却正是东汉末年陈琳所作的那一篇《为袁绍檄豫州》。陈琳的这篇檄文,言辞本就激越有力,当初曹操正患头风,卧病不起,百药无效,可一听了陈琳这篇替袁绍声讨自己的檄文之后,大惊之下,出了一身冷汗,登时头风顿愈,在文坛上传为佳话。何况周桐是以紫霞神功的高深内力突如其来地将之送出,在外面之人听来,更是声声入耳,字字槌心,是以周桐开口一诵,外面对丁春秋的一片歌功颂德之声,竟然弱了三分。周桐见此法奏效,心下不禁一喜,当下加紧催动内力,一字字地将文章诵出。可外面这群人显然也不是易与之辈,声音一弱即强,而且此起彼伏,隐然有秩,似海潮般一浪一浪地向屋内众人压了过来。周桐内功虽强,却有怎敌得过这许多好手的合击,顿觉真气不济。但此时已然势成骑虎,又怎容得他停口,只得勉力诵读下去:“……及臻吕后季年,产、禄专政,内兼二军,外统梁、赵……”却听一人长声惨呼,原来又是一个王船帮中的帮众倒地而死。周桐心中暗道:“不好!”可恰在此时,忽听身后数人齐声接口诵道:“……擅断万机,决事省禁,下凌上替,海内寒心。于是绛侯、朱虚……”他心中一喜,忙回头看去,才看清出声相助的原来是汪孤尘、上官寒云、乔道清和司马行天四人。原来方才屋内群豪被外面的声音一扰,心智一时间把持不定,险些着了对手的道儿,顿时落了下风,勉力运功招架。可这数人均是当世的高手,是以就在周桐以紫霞神功的平和真气将外面的喊声逼得稍稍一退之际,心头一松,便已然将气息调匀。群豪之中,汪孤尘、上官寒云、乔道清和司马行天皆是文武双全的江湖奇侠,听出周桐渐渐不支,当即齐声相援。这四人的内力修为颇深,与周桐的声音相合,隐然有五音齐鸣之韵。但五人修为不一,过不多久,周桐和司马行天的声音,便现得有些中气不足了。周桐正自着急,忽觉背心暖洋洋地,一股极浑厚的阳刚内力缓缓地注入他的心脉。他回头一看,却见原来是郑魔王郑雄用双手抵着他的后心,正为他输送内力。郑魔王见他回头,笑道:“周兄弟,俺是个老粗,斗大的字识不得半筐,也只能这么帮你了。”周桐心中一阵感激,但情势紧急,不容称谢,当下只凝神运功,发声与外魔相抗。忽听得司马行天声音中的内力也陡然加强,原来是吴长风、陈孤雁和杨玄见郑魔王为周桐输送真气,便也依法炮制,将自身的真气注入了司马行天体内。周桐和司马行天得了郑魔王等人相助,与汪孤尘等三人不相上下,只听五音交错,织成了一堵声墙,直向外面压去,登时便占了上风。要知开口的虽是五人,但这其中却蕴涵着在场所有的九位高手的诸般内力——周桐的紫霞神功中正平和,上官寒云的内功雄浑博大,郑魔王、吴长风、杨玄等人的内力是阳刚一路,乔道清、司马行天和陈孤雁的内力则是阴柔一路,而汪孤尘一直修习乾坤大挪移心法,其内力刚柔并济,阴阳吞吐,更是令人难测——这诸般内劲揉在一处,其威力之强,已是当世罕见。一篇《为袁绍檄豫州》未曾念完,外面的呼喝之声已然散乱不堪,更有人耐受不住,长声惨呼起来。可就在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却透过这面灌注九大高手真气的声墙,悠悠地飘了进来,在众人耳边说道:“司马行天,想不道你这位一向号称踏浪独行的铁弓大侠,这次却惧了我星宿派的威名,为保活命,请来了这许多高手!”声音虽低,却是清清楚楚,与众人的诵声泾渭分明。众人心头皆是一颤,不约而同地停了口。“这是丁春秋的‘传音搜魂大法’,专门迷人心智,司马兄弟,你快稳住心神,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儿。”上官寒云忙道。那声音却又低低地道:“能请来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八大王’上官寒云,司马行天,你好大的面子。”声音中竟带着三分惧意。上官寒云哈哈一笑,朗声道:“丁老怪,少林寺的素斋还好吃么?二十余年不见,你的武功倒是强了不少,可还是不长记性——既知上官寒云在此,还不速速滚回你星宿海去,要不要我再为你弹一曲《十面埋伏》?”只听丁春秋那低低的声音恨恨地道:“上官寒云,当初你凭着寒云功、流云掌、飞云步、穿云指四门得意功夫,自觉无论是内力、掌法、轻功还是指力,皆可在武林中称王,再加上你铁琵琶头上的四个‘王’字,便自称为‘八大王’。可你我在泰山顶上那一战,我却与你打了个平手,将你的功夫破了大半。若非后来你用铁琵琶弹那一曲《十面埋伏》暗害于我,我也不会败在你的手下。”上官寒云道:“不错,论武功我的确服你,自那一战之后,我便再不用‘八大王’这个绰号,也很少在武林中露面,可彼时你对我屡次用毒在先,我凭自己的寒云神功以琵琶曲胜你,也算不得胜之不武……早知你至今恶性难除,当初我在泰山顶上就该再多弹片刻,早早废了你这恶贼才对!”只听丁春秋低低地道:“上官寒云,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改日再行了结……司马帮主,今日我星宿派来王船帮扬刀立威,你即便是怕死,也用不着花尽心思去请这许多高手来,你只需率领合帮弟子归顺于我星宿派门下,我星宿老仙宅心仁厚,又怎会害了你们的性命?”司马行天大怒,但想到这是丁春秋的毒计,当下强压怒火,稳住心神。丁春秋却似毫不着恼,依旧娓娓地低声道:“司马行天,你既是威震四河的王船帮主,又是响誉武林的铁弓大侠,若是不甘受辱,大可出来堂堂正正地与老夫一战,却为何像只缩头乌龟一般关着门不敢见人?倘若如此,不如将你这‘铁弓大侠’改作‘铁壳乌龟’罢!”“无耻!”司马行天骂了一句,从背后抽出一枝箭来,搭在铁弓之上,内力运处,弓弦开如满月,手一松,羽箭激射而出,呜呜地破空有声。只听“喀吧”一声大响,那箭射在门板之上,力道竟将一扇门板震成了数块。这枝箭却余势未息,直向门外飞去。却听一声惨叫,原来是射中了门外一名星宿弟子的前胸。周桐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门外密密麻麻地竟已围了百十人。当中伞盖之下,一乘小轿之上,端然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叟,手中轻轻摇着一柄羽扇。周桐暗想:“难道这老叟便是闻名天下的星宿老怪丁春秋?”此时,司马行天动若闪电,又已然连发了七箭,在星宿派众弟子中箭的“哎哟”声中,倏地越到了门外。“司马行天,想不到你听说我要来,竟提前将帮众尽皆谴下了山去。”丁春秋微微笑道。司马行天昂然道:“丁老怪,我王船帮与你星宿派毫无瓜葛,犯不上和你们这群妖魔鬼怪会面。”“大胆狂徒,敢说咱们星宿派是妖魔鬼怪……”“星宿老仙法力无边,呆会儿定会将你化为齑粉……”“星宿老仙神功盖世,今日要杀得王船帮鸡犬不留!”下面星宿派的弟子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言辞肉麻之至。更有人连吹代拉,顿时丝竹管弦之声大做。“无耻!”司马行天骂了一句。“丁老怪,你和那铁头人庄聚贤串通一气,让我丐帮在天下英雄面前蒙羞,还害死了本帮的宋长老,今日咱们要为武林除害,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只听一声喝喊,吴长风和陈孤雁双双跃将出来。丁春秋笑道:“连丐帮的臭叫花子也来凑热闹了……吴长风,陈孤雁,你们以为自己是我的对手么?”说着将羽扇一扬,身后登时跃出八名弟子。只见那八人盘膝坐成一行,手心相抵,齐声喝道:“星宿老仙,重返中原,威震天下,大法无边。功盖三皇,德兼五帝,号令武林,寿与天齐。星宿老仙……”吴长风和陈孤雁顿觉心头一阵烦恶,嗓子一甜,一口血涌了上来,心道:“看来方才在里面听到的便是这八人的声音了,想不到他们的内功竟如此深湛!”二人心知来者不善,慌忙盘膝坐下,运功调息。司马行天功力较二人稍强,却也觉得有些支持不住,用铁弓撑着地面,勉力支撑,不久便也软软地坐了下去。丁春秋冷笑一声道:“连我门下的星宿八小仙都敌不住,便想与老夫作对?自不量力!”屋内上官寒云一惊,慌忙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面铁琵琶,抱在怀中,盘膝一坐,右手在弦上一拨。只听声如裂帛,却正是那一曲《十面埋伏》。那八名弟子只觉心头猛地一颤,喊声顿时停了。丁春秋冷笑道:“上官寒云,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吃你的亏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小笛,回头向众弟子道:“你们想活命的,速速将耳朵掩了!”随即将玉笛横在唇边,鼓气吹动。唐诗有云:“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本来,一位鹤发童颜,俊秀如仙的老者在这满是苍松白雪的山巅之上,横吹玉笛,该是一幅绝佳的美图,但丁春秋的笛声却着实与这画面大异其趣——那笛声尖锐凄厉,直如鬼哭,在场之人听了这声音,无不心胆俱寒。屋内群豪慌忙静心调息,以自身内力与之相抗。“来得好!”上官寒云清啸一声,手上一阵轮指连弹。琵琶的声音本来就带着三分慷慨激越,何况上官寒云的琵琶纯以铁制,弹的又是这一曲描摹楚汉垓下决战的《十面埋伏》?一煞时间,众人只觉上官寒云的琵琶声中仿佛杀出了千军万马一般,满耳皆是一片金戈铁马之声。这可真应了白乐天《琵琶行》中的那一句“铁骑纷出刀枪鸣”了,但丁春秋尖锐刺耳的笛声,却在上官寒云的琵琶声中越拔越高,丝毫没有落败的样子。二人相持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头上皆冒出了丝丝白气,显然已经到了已内力相拼的凶险境地。陡然之间,丁春秋的笛声忽地弱了下来。上官寒云心下一喜,手上加紧,只听琵琶声愈来愈高,仿佛即刻便要超过丁春秋的笛声。“不好!”汪孤尘暗叫了一声,知道他如此贪功冒进,极易中了丁春秋的诡计,刚欲出声提醒于他,却听丁春秋的笛声陡然一个拔高,接着便是“铮”的一声,上官寒云铁琵琶上的一根弦竟然应声而绝!上官寒云大惊,手上一慢,顿时被丁春秋的笛声占了上风,只觉心口一热。恰在此时,一缕清幽的洞箫之声却飘进了众人的耳际,恰似呜呜轻诉,竟隐然与丁春秋凄厉刺耳的玉笛之声缠在了一处。上官寒云心中暗暗奇怪——这吹箫相援之人究竟是谁?他百忙中循声望去,才看清吹箫的是一位相貌俊秀的青年书生,却正是随吴长风和陈孤雁一同上山的周桐。原来周桐见上官寒云与丁春秋以乐音相搏,起初有些茫然,但不多时便渐渐体会到了其中一些进退攻守的奥妙,他本来天分甚佳,又通音律,加之现下武功又有小成,与自身的武学一加印证,登时豁然开朗,不由自主地将别在腰间的竹箫取了下来。周桐素喜音乐,于洞箫一道更是个中高手,因此向来是箫不离身。原先随身的那管箫被他留在了邵云馨的床头,他这一路行来,甚觉别扭,于是便又请工匠做了一管新的。眼见上官寒云的琴弦一断,周桐再不迟疑,当下按宫引商,幽幽地吹出一缕《夕阳箫鼓》。上官寒云得了这箫声之援,登时呼出了闷在胸口的这口浊气。他气息一畅,手上一阵轮指,琵琶之声顿时又起,虽然只剩三弦,气势却丝毫不减,直如万马奔腾一般向丁春秋压了过去。他成名江湖数十载,内功修为极深,方才因为一时贪功冒进,才险些着了丁春秋的道儿,弹断了一根琴弦。此刻得脱困境,心下庆幸之余,更加恼恨丁春秋的阴险狡诈,当下运起独门内力“寒云功”,以穿云指力一阵疾弹,顿时满院尽是琵琶之声,竟将丁春秋的笛声和周桐的箫声尽皆淹没了。上官寒云心中猛然一动,心道:“糟了!周兄弟虽然内力不凡,但终究年轻,修为尚浅,我如此一阵疾攻,固然能胜了丁老怪,周兄弟却也不免有性命之虞……有了!”他脑中陡然灵光一闪,猛地在弦上一拨,却听三弦一声,恰似撕金裂帛。余韵未绝,他却已然转了调子,珠玉流转,所弹奏的竟也是那一曲《夕阳箫鼓》。周桐方才听了上官寒云的那一阵猛攻,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一颗心仿佛要炸裂开来似的,只得停了口,凝神运起紫霞神功护住心脉,与琵琶之声相抗,只盼上官寒云能快些将丁春秋震倒。忽听上官寒云的琵琶声竟转了调,奏起了《夕阳箫鼓》,知他对自己心存照顾,当下向他点了点头以示感激,便和着他的琵琶声,徐徐地将箫声吹了出来。这曲《夕阳箫鼓》,便是现今大曲《春江花月夜》的前身,又名《浔阳琵琶》、《浔阳夜月》、《浔阳曲》,白居易的名诗《琵琶行》相传便是他在浔阳江头与友人送别之时,听了一位琵琶女弹奏此曲之后有感而作的。此曲有单用琵琶的,也有琵琶与洞箫合奏的,与后世的《春江花月夜》不同——虽然曲调甚似,但却多了隐隐几分萧萧的肃杀之气。上官寒云的铁琵琶嘈嘈切切,周桐的洞箫却是低回宛转,虽不似《十面埋伏》一般汹涌澎湃,但其荡魂摄魄之功却也不在其下。丁春秋没料到上官寒云会突然转调,心下一慌,笛音竟也顺着二人的曲调拐了过来。“不好!”丁春秋暗叫一声,一分神间,眼前猛地灰影一闪,却将坐倒在地的丐帮二位长老和司马行天卷了回去。与此同时,他身前的那“星宿八小仙”纷纷一声不吭地软软倒了下去,每人的胸口均多了一个血洞。群豪定睛一看,出手的却是明教明使法王乔道清,他一击得手,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什么‘星宿八小仙’,眼睁睁地成了‘星宿八死尸’!丁老怪,这回可认识你家回龙道长乔道爷了么?”丁春秋与上官寒云比拼内力这么久,再加上后来周桐的合攻,内力几尽,心神也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又吃了如此一个大亏,不由急怒攻心,低低地骂了一句:“上官寒云,你们以众敌寡,算什么英雄好汉?”随即一张口,“哇”地喷出一口血来,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此时,无论上官寒云、乔道清亦或是周桐,只要出来轻轻一掌,便可立时结果了这个臭名着著的星宿老怪的性命,可三人听了丁春秋这一句“以众敌寡,算什么英雄好汉?”却不禁有些汗颜,怔在那里下不了手。星宿派众弟子见丁春秋不敌,慌忙纷纷向屋内下跪,连连叩首,乱哄哄地“里面的诸位英雄侠士,这丁老怪作恶多端,还请速速将他结果性命,渡咱们出离苦海……”“星宿老怪自不量力,此次祸乱中原武林,纯粹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诸位侠士武功盖世,今日为武林除害,真是可侵可佩……”丁春秋倒在地上,暗恨这些弟子吃里爬外,更恨自己眼光不好——自从他机缘巧合逃出了少林寺后,又招集了这些对自己颇为“忠心”的弟子重建星宿派,但想不到大难临头,竟还是叛了自己而去——他心中暗暗发誓,一旦此难得脱,先要杀光了这些叛徒。恰巧此时,一个星宿弟子见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他已然气绝,为向屋内群豪邀功,竟大着胆子凑了过去,举刀向他胸前扎去。哪知丁春秋虽然真气接续不上,手段却依旧了得,当下手指暗暗向他一弹,那人“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随即倒地而死,满面漆黑,竟是中了丁春秋的“三笑逍遥散”。众弟子见他发威,当下再无人敢上前一步,但知道此战丁春秋必败,口中颂扬群豪,谩骂丁春秋之辞喊得却更加响了。屋内郑魔王听得火起,忍不住大吼了一声:“我把你们这群不要脸的灰孙子,速速给我把你们的臭嘴闭上,否则看你郑爷爷一个一个的生揪下你们的脑袋来!”这喊声倒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话音刚落,外面顿时寂静无声。郑魔王也是哭笑不得,只得又吼了一声:“都他奶奶的给我滚下鸡公山去!”“咱们滚,咱们滚……”外面星宿派众弟子听了他这句话,如逢大赦一般,登时一哄而散。留在外面的,除了那几具血泊中的尸体之外,便只剩下丁春秋一个人了。郑魔王哈哈大笑道:“想不道这些兔崽子竟如此没用……也罢,今日我便结果了这个丁老怪的性命,为武林除了这个祸害!”说着长笑一声,一个高大的身躯已然跃将出去。周桐见状大急——他本想从丁春秋口中问出慕容博的下落,进而追查害死丁柔的真凶——见郑魔王要杀丁春秋,忙脱口叫了声:“郑大哥掌下留人。”上官寒云和乔道清心思缜密,也想到了这一层,纷纷出声喝止,但郑魔王身材虽然雄伟,轻功却是甚强,身法如电,又怎生喝止得住?眼见丁春秋即刻便要毙于郑魔王的铁掌之下,忽然见白影一闪,一个白袍老者已然飘身闪到了郑魔王的身前,银髯飘飘,却正是明教教主汪孤尘。“教主,你……”郑魔王满面疑惑,问了一句。汪孤尘笑道:“郑兄弟,这老怪暂且杀不得,他……”话还没说完,地上丁春秋一见是汪孤尘,却忙有气无力地道:“汪教主,前者蒙你在少林寺相救于我,还为我拔除了体内的‘生死符’,想不到……想不到今日救我的却又……却又是你!”此言一出,群豪登时大哗,众人一道道疑惑的目光不由都向汪孤尘身上投去——众人谁也不敢相信,将这臭名着著的星宿老怪放出少林寺的,竟是眼前这位神采奕奕,正气凛然的明教教主。汪孤尘一呆,忙问了一句:“丁老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丁春秋苦笑道:“汪教主,将我救出少林寺的不正是你么,你却为何不愿承认?”“满口胡言,看我先一掌毙了你!”郑魔王怒火中烧,单掌一立,呼地一声,便往丁春秋头顶击去。汪孤尘一皱眉,回手轻轻一拂,郑魔王这一掌的雄浑内劲顿时消于无形。“教主,你果真是袒护这丁老怪么?”郑魔王大声道。“郑四弟!”乔道清叫了一声,“万万不可莽撞!”“可是……”郑魔王瞪大了眼睛,还待争辩,忽然人影一闪,上官寒云却已然纵身而出。他手一扬,在郑魔王左颊上重重地削了一计耳光,恨恨地道:“郑四弟,教主现下蒙冤,倘若你现在杀了丁老怪,江湖上定会说是教主杀人灭口,那你以后让教主在武林中如何立足?”要知明教中这“王道剑魔”四大法王向来亲如兄弟,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争执。而上官寒云这位大哥艺高识广,威德并重,向来受那三人钦佩。是故郑魔王吃了上官寒云一计耳光,并不发作,却深深向汪孤尘一揖道:“教主,郑雄莽撞,险些铸成大错,还请教主您老人家责罚。”汪孤尘长叹一声道:“唉!郑兄弟,你一片好心,这须怪不得你……”说着袍袖一拂,郑魔王只觉膝下一股柔和力道向上一托,就势站了起来。乔道清飞身上前,伸指凌空虚点,已然封住了丁春秋胸前的天突穴。这倒不是他要显示自己内功深厚,实在是怕沾上他身上的什么剧毒。丁春秋中了这一指,登时大叫一声,白须乱摆,就地翻起滚来。原来这天突穴是任脉大穴,一旦受制,浑身上下登时如万蚁咬啮一般,麻痒不堪。乔道清见丁春秋神情痛苦,冷冷地道:“丁老怪,你为何要败坏本教声誉和汪教主的威名,速速讲来,咱们还可给你来个痛快。”丁春秋惨然一笑,嘶声道:“上官寒云、乔道清……原来你们都是汪教主的手下……嘿嘿,汪教主,你既从少林寺将我救出来,又拔除了我身上的生死符,却为何又要对我如此?……想我丁春秋欺师灭祖,一生作恶无数,囚在少林寺中这许多年,一直受生死符折磨,受这些苦原也算活该……汪教主,看在我曾传你化功大法的份上,求你速速一掌毙了我,免了我的苦楚罢……”丁春秋这一番话,可真把群豪推进了五里雾中——除了周桐和丐帮二长老之外,其余众人全是明教的法王、长老,均知汪孤尘平素为人正直豪迈,似不该会为了学到“化功大法”这种邪恶武功,便从少林寺中放出了这臭名着著的星宿老怪;可眼前的丁春秋言之凿凿,却又不容人不信。正在众人满腹狐疑之时,忽然远远地从山腰间传来一阵诵经之声:“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念的却是唐太宗时远赴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所译的一段《波罗密多心经》。只听那诵经的声音颇为苍老,音调却极柔和,远远地从山腰吹来,悠悠地飘进众人的耳朵,闻者均不禁觉得心头一阵暖气涌上,通体说不出地舒泰。这在场的众人均是武学名家,知道这诵经之人用的是少林绝学“千里传音”,而且从这声音的柔和程度看来,可知此人内功修为极深。周桐心中一动:“莫不是少林寺的高僧到了?果真如此,当可向他们打听一下慕容博的行迹……”他正思量间,却听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以“千里传音”功夫道:“丁春秋,你这孽障竟敢打伤了玄灭师兄,私自逃下少室山去,还不速速随我等回去向方丈师兄领罪?”声音也是极为平和,显然内力与前者不逊,但前者温和儒雅,后者却多了三分雄浑粗豪的气概,直震得万壑松风与之齐鸣。“果真是少林高僧到了!”周桐不禁心中一喜。司马行天忙跨前两步,长啸一声,朗声道:“不知是少林哪二位高僧到了?晚辈王船帮帮主司马行天未曾远迎,这里先谢罪了。”只听那粗豪的声音道:“司马帮主,老衲师兄弟二人来迟一步,不知丁春秋那个孽畜是否上过鸡公山,惹没惹什么乱子?”声音却已然近了不少。司马行天朗声道:“不劳二位高僧费心,那星宿老怪已然被在下等所擒,如今在下正有些疑惑想向二位大师讨教,还请二位速速现身才好。”“想不到司马帮主如此英雄了得,竟然一举降伏了丁春秋,老衲果真佩服得紧!”随着话音,众人只见远远地有两个老僧足不点地般如飞而至,转眼已然来到司马行天身前。二人低眉垂目,向司马行天合十道:“少林僧玄觉、玄悟见过司马帮主。”一旁周桐仔细打量这二人,只见那灰衣僧身材高挑,生得丰神俊朗,一部雪白的长髯垂胸,那黑衣僧的身材却甚是魁伟,神情粗豪,颌下一部虬髯,也是根根银白。周桐心下暗思:“这黑衣僧的身材容貌怎么这般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他正低头苦思之间,吴长风却高声叫道:“萧……萧……慕容博,怎么是你们?”那灰衣僧合十道:“阿弥陀佛,吴长老,我师兄弟二人早已离世已久,从前的名字也早已淡忘了。”周桐心中一凛——难道这二人便是萧远山和慕容博?他心念电转,才明白方才之所以觉得与那黑衣僧似曾相识,原是因为他的容貌身材实在与自己曾在雁门关见过的大侠萧峰似了个十足十,只不过苍老了许多。周桐心道:“看来那黑衣僧便是萧大侠的父亲萧远山,如此说来,那灰衣僧便是慕容博了!”想到面前这老僧便是自己千里寻访的慕容博,想到马上便可以从他口中得知四师姊丁柔血仇的线索,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只觉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这二人正是萧远山和慕容博。原来二人一到,吴长风便认出了他们,想到萧远山曾冒萧峰之名杀害了徐长老等不少好手,害得萧峰蒙冤,而慕容博三十余年之前假传消息,更是害得萧峰一生孤苦的罪魁,心下不禁悲愤莫名,这才张口大叫。但他却仍尊萧远山是萧峰的生父,故此只说了两个“萧”字,却不敢直呼其名。陈孤雁的城府毕竟要比吴长风深出许多,见吴长风手握刀柄,仿佛立时便要作势跃将出来,与他二人拼命,忙一拉他的衣角,向他一使眼色道:“吴长老不可莽撞!萧老英雄和慕容老先生在少林寺得无名扫地神僧点化,早已看破红尘,跳出轮回,这是武林人所共知之事,你却为何还要旧事重提?”“阿弥陀佛!”慕容博合十说偈道:“一切诸众生,不得大解脱,皆由贪欲故,堕落于生死。若能断憎爱,及与贪嗔痴,不因差别性,皆得成佛道。”言讫低眉不语。萧远山道:“陈长老,老衲二人昔年作孽甚多,积业难消。一朝遁入空门,在青灯古佛之前,仍不免时时心惊,时时忏悔,生大烦恼,生大惧怖,反倒盼有人当头责骂,心中才得一丝快慰。”众人听了,心头也不禁嗟叹。就连吴长风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半晌,慕容博方道:“司马帮主,你既已收服了丁春秋这孽障,可否将他交给老衲二人带回少林发落?”“这个自然。”司马行天笑道:“玄觉大师,晚辈虽然受江湖朋友抬举,赠了‘铁弓大侠’这个绰号,但武艺却低微得紧,又怎降得住丁老怪?”说着便向汪孤尘一指,这全是汪教主和诸位法王的功劳。“哦?”二僧听罢,不由神色大变,目光一转,紧紧盯住了汪孤尘的脸。萧远山双手合十,微微冷笑道:“汪教主,想不到劫走丁春秋的是你,擒住丁春秋的却又是你!老衲问你,你如此故弄玄虚,究竟是何居心?”汪孤尘长叹一声道:“汪某行事素来但求问心无愧,今日蒙此奇冤,纵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没来头的罪名,也罢……”说着双眉一竖,呼地一声,挥掌向自己头顶的百会穴上按了下去。这一下奇变陡生,无论是上官寒云等明教中人,还是吴长风和周桐等王船帮的访客,都来不及拦阻,只纷纷忙不迭地叫道:“教主不可!”“汪老先生不可!”忽然间灰影一闪,却见慕容博身不摇,腿不动,却已移至汪孤尘的身前,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左掌掌心朝上,平平伸出,接住了汪孤尘的那一掌。双掌相交,内力一震,只听砰地一声大响,汪孤尘的手臂登时弹了起来,慕容博却也被汪孤尘这一掌震得坐倒在地,口唇动了一动,流出一口血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禁暗赞慕容博的武功委实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慕容兄,你……”汪孤尘颓然道。慕容博擦擦口边的鲜血,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汪教主,远在五代年间,贵教第八代教主钟天广钟大侠以贵教的护教神功‘乾坤大挪移’与我慕容氏上代先贤慕容氏龙城公的绝技‘斗转星移’并称‘武林双绝’,钟教主和龙城公也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自此,我慕容氏与明教代代相传,也均交好。我昔年在燕子坞时,与您以及上官兄、李兄、乔道长等人也均是交情深厚,又怎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于你?”“那你为何……为何却又不让我以死明志?”萧远山森然道:“汪教主,我少林派在江湖上行事,向来讲究一个‘理’字。须知您潜入少林劫走丁春秋一事,除了我二人之外,玄生、玄灭等几位师兄也是亲眼目睹。玄觉师兄不愿屈枉好人,因此想请您随我二人上少林寺与玄生师兄等人当面对质,到时是非善恶,自有公论。”“好!”汪孤尘笑道:“子曰‘君子坦荡荡’。汪某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又怎怕与贵寺诸位高僧对质?既然如此,我便随二位大师上一趟少室山!”“教主,你行事爽气,俺郑雄服了你了!上官大哥,咱们也上少林寺去,看看那些和尚怎么说!”郑魔王大声道,说着将卧在地上的丁春秋一下子拎了起来,叫了声:“接住了这老怪物!”随即忽的一声,将丁春秋一个高大的身躯直向萧远山和慕容博掷了过去。萧远山正欲伸手接住丁春秋的身体,忽觉背后一阵劲风,慌忙向旁边闪开,百忙中向丁春秋凌空推出一掌,卸去了郑魔王这雷霆万均的一掷之势。只听“咚”的一声,丁春秋直摔到地上,由于受了郑魔王和萧远山两股浑厚内力的激荡,登时昏死过去。就在此时,慕容博的身后却也闪出了二人,一使铁笛,一用判官笔,直向慕容博攻来。但慕容博的武功显然高出二人甚多,轻轻巧巧地便避了开去,回手啪啪两指,已然封住了二人的穴道。此时萧远山却已与偷袭他的那人斗在了一处,只见那人双手皆是五指箕张,招招抓向萧远山的要害。饶是萧远山武功极高,一时间也被他弄得手忙脚乱。慕容博失声叫了一声:“这是‘凝血神抓’!你与四十余年之前的那个大魔头万俟神霄有什么瓜葛?”那人正凝神与萧远山拆招,却哪里顾得上答话?一旁被慕容博点住穴道的那个使铁笛的年轻人高声道:“慕容老狗,任得敬任大哥乃是西夏国堂堂的护国大将军,又怎会与你说的什么魔头有瓜葛?你不用在此胡言乱语,诬陷好人……你与萧远山和丁春秋联手害死了我爹爹,我高太明不能报此杀父之仇,情愿死在你的手上!”那使判官笔的中年文士也叫道:“汪教主,你不可中了这三条老狗的奸计,大理国的善阐侯高侯爷便是被这三条老狗联手害死的!”汪孤尘定睛一看,才认出那与萧远山交手的正是在灵州拼死刺杀小梁太后的那个武士任得敬,而那用判官笔的中年文士却正是自己曾在灵州见过的大理国侍卫“笔砚生”朱丹臣。那用铁笛的青年一身重孝,容貌虽不认得,但听方才的话语也知道他是大理善阐侯高昇泰之子高太明。“玄悟师弟,请停手!”慕容博断喝一声,忽地跃至萧远山与任得敬的中间,双掌齐挥,忽忽两声,分别向二人胸口击去。这两掌来势甚疾,萧远山和任得敬均被他的掌风逼开了一步,只得停下手来。慕容博凌空虚点两指,解开了朱丹臣和高太明二人的穴道,朗声问道:“朱护卫,高小侯爷,你们为何要诬陷老衲等人谋害了善阐侯?”高太明冷冷地道:“我爹在大理郊外遇害之后,皇后娘娘曾查看了他的遗体,说他先是左脚脚踝被人用鹰爪功捏碎,然后被化功大法化去全身的内力,最后胸前中了一招‘大韦陀杵’而死的。皇后娘娘当时曾说,从爹爹身上的伤势看来,杀人的极有可能是你三人。”“嫣儿……嫣儿她果真这么说?”慕容博神色大变,颤声道。“那还有假,王姑娘广知天下武学,又岂会说错?”朱丹臣森然道。在场群豪听了他二人的讲述,忽地一声围拢上来,将萧远山和慕容博围在了中央。萧远山大声道:“阿弥陀佛!朱施主,以大理善阐侯的武功,我一人杀他已是绰绰有余,又何必与玄觉师兄和丁老怪联手……汪教主,看来这几件事情之中大有蹊跷,劫走丁春秋的看来也未必便是你……师兄,咱们先带这孽障带回少林再做定夺罢!”慕容博点了点头,猛然左臂一舒,已然将丁春秋提了起来,与萧远山呼啸一声,腾身而起,直往山下而去。“慕容博,你别走!”周桐大急,顾不得别人,便长啸一声,追了下去。那二僧轻功极高,周桐勉力跟着,追到了一座山崖之上。眼见二僧的身影越来越远,忽然远远地望见下面上来一群人,为首的一身白衣,手持铁杖,似是欧阳漠,后面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白衣少女,却正是自己无时或忘的小师妹邵云馨,方腊、百花儿、张叔夜等人赫然也在其中。周桐大喜,忙高声叫道:“馨妹,大哥!快拦住那两个老僧,他们是……”话还没说完,忽听身后一阵冷笑,回头一看,神霄派的少掌门万俟元忠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他的身后。“你……”周桐刚一张口,万俟元忠一声冷笑,单掌一立,已然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后背之上。周桐只觉背上像是贴了一大块寒冰,只觉五内俱寒,天旋地转,从山崖顶上直栽了下去……